“没,”木子君目光不看他,“那个设计师一个季度来一次,下个月才能问。”
他点点头,翻稿纸的时候一脸公事公办。隋庄抱着胳膊坐在一边看他俩,越看气氛越不对劲。
没有人开口,他轻咳两声,打破了沉默:“Kiri,你妈明天几点到啊?”
宋维蒲搬去Steve家,由嘉搬进唐人街,木子君她妈这一趟来得也算动了些干戈。木子君把目光转向隋庄,硬邦邦地说:“凌晨,我来的那趟航班。”
隋庄:“那么早啊?你定接机了吗?”
木子君:“打Uber也可以吧。”
隋庄:“那么早,有Uber吗?”
她摸了下鼻子,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好在最近加了不少华人群,里面搬家接机的广告每天刷屏,临时找个人也不算难。刚摸出手机准备询问,宋维蒲稿纸翻到最后一页,抬头问她:“你不能找我吗?”
木子君:…………
你生日以后回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找你?
“你也没找我啊。”她终于把视线正回来。
“停停停,”隋庄在虚空中一抓,“接个机,怎么还较上劲了。Kiri,你把航班信息发他一下,明天让他去呗,反正他这两天老是心绪不宁的。”
宋维蒲:……
木子君一愣:“他为什么心绪不宁?”
隋庄:“暧昧让人受尽委屈。”
宋维蒲:………………
木子君满脑袋问号的把航班信息发到了宋维蒲手机上,继而抱起书包离开了,留下两个男生坐在咖啡厅外面面相觑。
咖啡还剩最后一口,隋庄尴尬喝完,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说了什么:“不好意思,我刚才就是,这句歌词突然浮上心头……那我也、我也没说错什么吧,当时她把你推开就走了搁我我反正委屈……”
宋维蒲:“我不委屈,你这次作业找别人吧。”
隋庄:“哥!!!”
宋维蒲起身就走,隋庄从图书馆追到教学楼,终于找到了留住他脚步的重点。
“River……不是,不是!你听我说一下!你现在很需要我!你是不是还没意识到你要面对什么!”
上课还剩十分钟,隋庄死死拖住他胳膊,指天誓日道:“三句话!给我三句话的机会!”
不等宋维蒲反应,他单方面就决定给自己这个机会。
“首先!你要意识到!你明天去接Kiri她妈的性质,在我们中国,等同于见丈母娘!!!”
宋维蒲:……
他神色迟疑了一瞬,但不是因为隋庄的话,而是因为这句话里有一个对他而言很陌生的汉语名词。
“你不懂了是吧?那这句话不算在三句之内啊。中文里丈母娘的意思,就是女朋友他妈!”
隋庄倒卖球鞋的时候已经领悟到,交易的核心就在于用一句话抓住对方的需求。果然,当他点透接机的本质后,宋维蒲没有继续转身离开的动作。
他适时伸出手指,装腔作势地冲天点了点。
“在我们的文化里,丈母娘的意见,会对一段感情关系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你要是给丈母娘留下的坏的第一印象,以后要走的弯路大概有这——么多!”
“见丈母娘这门学问博大精深,有许多注意事项。而我愿意——”
隋庄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
“——把我姐夫当年上门的细节共享给你!让你像我姐夫一样,顺利嫁进我家——你懂我的意思吧!”
次日凌晨。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只是上次是被接机的人,这次却成了……
木子君看了一眼驾驶坐上闭目养神的宋维蒲,转回视线,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再次核对了一遍她妈妈的航班信息。
落地时间是六点,和她上次一样。只不过她抵达的冬天昼短夜长,夏天的墨尔本则早早亮出天光。
驾驶座中间放了提神的咖啡,她刚才喝了一半。宋维蒲闭目养神结束,起身瞥了一眼,问她:“我能喝吗?”
莫名其妙的问题。
她点点头,看他把咖啡拿过去,趁着没凉透几口喝完,转了转杯壁,又把空了的杯子放回杯架。
“阿姨来多久?”他问。
“过完初五吧,也不能把我爸扔太久。”木子君回答。
他点点头,手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敲。木子君听了一会儿,发现这节奏和负鼠每次来叩他家窗户时候的节奏还很一致。
“我走的时候留了香蕉,”他说,“你记得喂它。”
“嗯。”
车里又安静下来。
木子君忽然意识到,生日结束以后,她实习他上课,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单独相处过。她再次意识到,或许接下来这段时间,他们两个分开住,其实是没有什么相处的机会的。
他是她来到墨尔本以后第一个见的人,也是来墨尔本以后和她相处时间最久的人。
她在墨尔本而他不在身边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她竟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成了她生活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咖啡刚喝下去没什么效果,他半醒不醒地补觉。木子君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问:“你最近睡不好吗?”
宋维蒲捏了下眉心,“嗯”了一声。
“隋庄说你心绪不宁,”木子君看着他侧脸,“什么啊?”
宋维蒲:……
“他说梦话。”
木子君的手机响了几声,她点开,意识到他妈妈已经拿了行李在往外走了。她示意宋维蒲开车,皮卡慢慢驶出停车场,朝着机场出口的方向驶去。
路边已经站了不少落地旅客,都在翘首以盼自己的接机车。木子君降下车窗,很快看到了自己当初被宋维蒲接走站的那块牌子。
“我怎么叫你妈妈?”
“就阿姨吧,”木子君回头,“你还想叫什么?”
宋维蒲:……
“因为我们一般直接叫名字。”
问得像是他有什么别样居心一样。
“宁婉,”她说,“那你要在我叫她妈的时候叫她宁婉吗?还是宁阿姨?”
宋维蒲表情一滞,隋庄的话猛然袭上心头——
“首先是这个称呼,咱们就不能带姓!叫阿姨,声音一定要甜!千万别叫X阿姨,一下就把距离拉远了!”
“其次就是动作,一定要快!眼里有活,带着行李啥的,上去赶紧接,一边接一边叫,显得自己又懂礼貌又勤劳肯干!”
“最后,还要有眼色,善于分析阿姨的言外之意并给予回应!这个……我没法给你举例子,主要靠悟性,你到时候把注意力调动起来!”
“……宋维蒲???”
他在女生提高的声调里一脚踩下刹车。
木子君坐在副驾驶,和他面面相觑。
“怎么了?”他刚从隋庄的长篇大论里回过神来,看着对方凝重的表情,心升不好的预感。
“我让你停车你为什么不理我?”木子君边说边打开了车门,下车前留下最后一句话,“我妈都追了200米车了。”
宋维蒲:………………
他是不是已经。
结束了。
天光已亮,宋维蒲看身后没车,硬着头皮在单行线上倒了100米,冒着违章被抓的风险减短了木子君母女追车的距离,和他尴尬的程度。
宁婉行李有点多,两个箱子一个包,使得追车的狼狈程度加倍。他下车从木子君手里接过行李试图补救,把两个箱子放进车后面后,一转身,看到个知性温柔的短发中年女性打量着自己。
人的基因很神奇,他能从宁婉的眉眼里看到一些木子君的痕迹,他猜想木子君也遗传了她父亲的一部分容貌,两方的基因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让她与一个相隔千里的女人产生奇妙的渊源。
木子君咳了一声,替宋维蒲缓解尴尬道:“妈,这就是我那个话剧社认识也做接机的同学。”
宋维蒲回过神,想起隋庄的话,也立刻硬着头皮喊:“阿姨。”
“哦……”宁婉气还没喘匀,再次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抬步往车后座走。
“行,”她说,“小伙子挺有想法,知道阿姨坐了一晚上飞机,一落地就让我活动腿脚。”
宋维蒲:…………
木子君一时无言,站到他身侧,看着宁婉开门上车,沉重开口:“我妈这人挺体面的,再不满也就是阴阳一下。”
宋维蒲看向她。
“她那个眼神应该是,觉得你帅是挺帅,但不好使。”木子君说。
宋维蒲:……奇耻大辱!!!
木子君来墨尔本以后坐宋维蒲车的次数多得数不清,这还是第一次没坐在副驾驶,而是陪着宁婉坐到了后排。宋维蒲面色凝重地坐在驾驶坐上,一边开车一边听她们母女两个聊这次来墨尔本的计划。
“……主要是我这三天连着实习,”木子君说,“你要是想去大洋路玩,你等我周六不上班我带你去。”
“没事啊,”宁婉的声音,“我英语是好多年没说了,那也没退化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地步。而且我看网上挺多华人旅游团的……”
“我怕他们把你拉去购物,”木子君立刻否认,“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到时候又买一堆没用的东西。”
“那去那个……叫什么……菲利普岛看企鹅呢?那个地方没有购物吧?”
“哪都有购物。”
“咳。”
木子君:……
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宋维蒲在咳嗽。
宁婉已经对宋维蒲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此刻目光跟着女儿转过去,发出了长辈关切的声音:“身体不好啊?”
木子君都替宋维蒲感到悲伤。
宋维蒲明显也被这句话问出一丝创伤感,安静了片刻才回答:“不是的,阿姨,你要出去玩的话……”
木子君:?
宋维蒲:“可以找我。”
木子君:???
一句话,情况略有扭转,宁婉的注意力也被转移。她朝前倾了一点身子,从后座往宋维蒲的方向看。
“小伙子业务还挺多呢,”宁婉右手扶住副驾驶的车座,“除了接机,也做导游?你们澳洲留学生,勤工俭学的现象这么普遍啊?”
“妈……”木子君有点承受不来,“他不是留学生,他是这边的……华裔……”
“是吗?”宁婉更惊讶了,“所以这边小孩成年了家里就不给钱了是真的是吗?我还以为营销号瞎写的呢。”
木子君心里一沉,知道宁婉这话是无心,但放在宋维蒲情况上难免戳人痛处。刚想转移话题,谁知宋维蒲在红灯前刹了车,语调平缓道:“是这样的,阿姨,我从小就没有父母。”
木子君:…………………………………………
宁婉有些惊讶地捂住嘴。
“所以每到一些,传统节日,”宋维蒲轻叹一声,“就多找一些工作,避免看到别人家团圆的样子。”
宁婉表情略有动容,木子君目光从这一侧平移到那一侧,心中不禁发出一声微弱的:……哥?
红灯转了绿,他车辆慢慢起步。道路开始进入城区,道路对面开始有了来车。宋维蒲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手摸到放在车中的咖啡,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
木子君:那不是已经喝空了吗???
这是你表演的一部分吗???
“您想去大洋路和淘金镇,是吗?”他继续独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写好的台词,“没问题的,这几天木子君实习,我带您去就行。您也不用给我钱,我就是这阖家欢乐的日子,找点事做……”
木子君对她妈的评价一点没错。
别人说什么,她信什么。
她侧目,看见宁婉手扶着胸口,脸上的表情忧伤又心疼,全是中年女性母爱的光辉。她扶着副驾驶座椅又看了一会儿宋维蒲的侧脸,眼神肉眼可见的,变得顺眼起来。
“子君啊,”她眼睛看着宋维蒲,手扶上木子君的胳膊,“你这个同学,我看也挺好的。咱们过几天除夕,我给你在家里做年夜饭,你把他叫到你租的房子里,让他和咱们一起过,你说合不合适?”
合不合适。
把他叫到他自己的房子里做客。
那可真是,太合适了。
木子君一时说不出话,手被她妈按着,眼神落在驾驶座的椅背上,也看不清坐在座位上的那个人现在是什么表情。
学什么建筑……
白瞎您影帝的身子。
【??作者有话说】
终究还是步了d1k的后尘。
◎恋爱高手宋维蒲◎
澳洲不过中国年, 也没有额外的假期,运气好的是除夕那天正好周六。木子君周三四五过得心不在焉,自己下班回家的时候, 宁婉还在外面旅游没回来。
但凡回来,就是和她夸赞宋维蒲有多么的好使……
“Kiri, ”那天回家听了一耳朵的由嘉和她感慨, “我觉得你妈已经彻底被River征服了。”
“我也没想到他对中年妇女有这种杀伤力。”木子君回答。
“这就是你对人家能力的低估,”由嘉说, “你看看唐人街上阿姨对他的态度,他在这方面是有天赋的。”
除夕当天下午, 各方面都天赋异禀的宋老师在宁婉的催促下, 早早抵达了他自己名下的这栋房子。
除了Steve回悉尼家里,由嘉和隋庄也都来了, 一行人吵吵嚷嚷聚在客厅里做年夜饭。有大人指挥, 做饭的效率比给木子君过生日那次高多了, 桌子上前所未有地摆出八道菜, 以往只用来给Steve打游戏的电视机甚至开始投屏国内的春晚。
由嘉毕竟是高中才过来的, Steve不在, 真正在这边出生长大的其实只有宋维蒲。木子君拿不准他之前过年的时候会不会和金红玫看春晚,趁着他调频道的时候过去询问。
“小时候只能看澳洲这边的频道, 也没有网, ”他盯着屏幕, 心不在焉地回答,“她走之前帮她调过两年吧, 不过我也没看过。”
“她”指的是金红玫。
想来也是荒唐, 他在唐人街长大, 其实是知道春节对中国人的概念的, 但他此前竟然都没有坐下来陪她看过一次春晚。
“不过以前唐人街也会有活动吧?你也陪她看过别的。”木子君意识到他的遗憾,找了些其他话题。
“有舞狮,明天应该就有,”宋维蒲调好屏幕,起身看向她,“国内也有么?”
“我听说广东还有,”木子君想了想,“不过我家那边没见过了。”
“那你明天可以下楼看,”他偏头指了下门外的主干道,“规模很大,有专门的舞狮队。”
“你也去吗?”
“我不会啊,”宋维蒲神色意外,“我又不是什么都会,那个要训练的。”
“不是……”木子君无奈,“我说你会去看吗?”
他这才反应过来,两个人为这莫名的对话笑了一会儿,宋维蒲说:“我可以去,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房间里开始有了春晚准备的节目音,气氛陡然变得和国内无异。隋庄从厨房里往客厅的方向看了看,随即回来继续和由嘉包饺子。
“挺好的。”他自言自语。
由嘉侧头看她:“什么?”
“你忘了吗?”他压低声音,“去年这时候,River外婆刚去世两个月,他都不接我电话。”
“我不知道,”由嘉抬了下眉毛,“我当时还和他不熟,他上课的时候看起来很平静。要不是你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他家里出了事。”
“就是这样的,”隋庄摇摇头,“我以前以为,亲人去世是件很大的事,结果身边真的有人碰到这种事,反倒都是静悄悄的,葬礼结束以后,就像没事发生过。”
死去的人离开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
像是平静的日子里陡然下起一场倾盆大雨,而后地面一片泥泞。你别无他法,只能等待日光将雨水蒸发干涸。
四个年轻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加帮厨,宁婉那边也把所有饭都做好。别说金红玫不在了,金红玫在的时候,这间屋子里都没来过这么多人。餐桌旁边只有四把椅子,隋庄让由嘉坐了最后一把,也没过脑子,习惯性问宋维蒲:“有多余椅子吗?”
宋维蒲:“你去阳台看看。”
木子君&由嘉:……
宁婉愣了愣,筷子放回桌子,脸上挂上莫名笑容:“小宋,对我们子君租的这房子,挺熟悉的啊?”
宋维蒲这才反应过来,转瞬有些结巴:“啊,我,那个,我之前……”
“——之前也从事过搬家一类的工作!”木子君大声说。
宋维蒲看向她,反应了半秒钟,立刻坐直身子。
“对,阿姨,”他果断改口,“我为了钱,什么都做。”
由嘉&隋庄&木子君:……
感觉他的中文水平经过这半年的高强度锻炼,现在又好又不好……
年夜饭在混乱中结束,两个男生说话太容易露馅,隋庄开口由嘉就在桌子底下踹他,踹得他只能专心吃饭。吃过饭后一行人把碗筷收拾干净,夜色也正式降临。
宋维蒲在客厅做最后的整理,木子君从厨房走出来,鬼鬼祟祟走到他身旁,把一枚清洗干净带着凉意的硬币塞进他口袋。他瞥了一眼,语气意外:“我还以为今天没人吃出来。”
“我吃出来啦,”她脑袋凑在他身旁,“想留着给你。你也懂这个的意思吗?”
“有印象。”
木子君一番好意,他并没有推辞,结束整理后便去关客厅的窗户。从客厅的窗户往外看,能看见唐人街的主街道。要过年了,沿街的门脸都挂上了红灯笼和对联,宋维蒲看了一眼,这才想起书店门口的旧福还没撕下来。
去年他就没有换,当时金红玫刚去世,家里和书店的东西他都原封不动地保留,包括她给书店和家门贴上去的福字。他小时候还问过金红玫为什么唐人街上的福字都要倒着贴,她说那是“福到了”的意思。
他关于传统的记忆似乎都是这样,从金红玫那里断断续续地取得的。
“我去趟书店。”他和木子君说,低着身子从茶几下翻出一副多余的福字,放进书包后便去和宁婉道别。隋庄刚才就走了,还把由嘉也带出去买东西。现下宋维蒲也离开,房间里便只剩下木子君和宁婉。
她送他下楼,再回来的时候,宁婉向自家女儿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木子君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看我干什么啊。”她低头继续收拾桌面,尽管上面已经空无一物。
“我看你心里有鬼。”宁婉说。
“没有。”她果断否认。屏幕上的小品越播越无聊,只听台词都让人打起瞌睡。木子君和由嘉打电话确认她带了钥匙,便把电视和窗户都关好,催着宁婉回了房间。
宁婉来墨尔本这几天都是和木子君睡在同一个卧室里,只是前两天她白天玩得累,木子君实习也辛苦,两个人总是早早就睡了。倒是今晚,母女两个心里都藏着小九九,在床上辗转了好半天,终于不约而同地开了口。
“妈……”
“你俩……”
木子君抬手把夜灯打开了。
灯光映亮两张脸,眉眼七分像。宁婉侧过身,看着自家刚满十九岁的小白菜一脸忐忑,心里差不多明了。
哪有当妈的不了解女儿。
都不用说别的,就木子君和宋维蒲说话时候的语气,总是下意识看向他的动作,包括吃饭的时候……
他对她本能的照顾。
宁婉毕竟年长,她更看重的不是木子君千回百转的心理,那是她和闺蜜的话题。她倒是更在意那个男孩子——小姑娘第一次动心,能不能修成正果都是一段人生经历,重要的是这个男生,是不是个懂分寸又善良的人。
她姑且看这孩子还不错。
“说说?”
夜灯照着,墙壁上照出人影。木子君又是一番辗转,人趴到床上,闷声闷气:“说什么,你不都看出来了么?”
“是,是看出来了,”宁婉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头,“但是看出来的不是他,是你。”
“什么我?”
她轻笑一声。
“你俩那天来接我的时候,”她说,“我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很惊讶。”
“子君,你知道吗?我看到小时候的你回来了。”
一句话出口,木子君缓慢地眨了眨眼,继而把头抬起来,看向宁婉。她伸出胳膊在她肩膀上慢慢地拍,说着说着,就陷入了回忆。
“你治疗结束的时候,那个咨询师是和我说过的,”她看着天花板上人的影子,声音很轻,“她说让我不要着急,你很坚强,你在努力走出那段日子的阴影。她说只要我保护好你,不再接触那些创伤的记忆,你总会变回以前那个开朗勇敢的小姑娘。”
太久没有提起那段记忆,木子君陷入短暂的沉默。
“可是我一直都知道,”宁婉叹了口气,“很难回去了。我很爱你,无论你什么样子,我都很爱你,只是我一想起你小时候又开朗又勇敢,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就觉得很亏欠你……如果我当时没有离开你那么久,没有把你丢给别人抚养,听出来你给我打电话时候的意思,你心理也不会出问题,性格也不会变……”
“妈,”木子君打断了她,“其实我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所以我也不在乎那些人当初怎么对我了。我已经成年了,总是提以前的事没有意义。”
“真的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了。我最近学到,人对记忆的储存来源于语言,当时没有人听我说话,我也不怎么说,所以那段时间的记忆的确消失了。”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我的宝贝很厉害,自己长大,也自己走了出来,”宁婉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是觉得很惊讶。这次来墨尔本看到你,发现才半年没见,你的许多神情举止,竟然让我想起你以前的性格。是发生了什么吗?尤其是和那个男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你变回以前的样子,是因为他吗?”
是因为宋维蒲吗?
木子君看着天花板发呆。
他接她来到墨尔本,然后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他让她在自己的书店工作,把她带回家,陪她去本迪戈,去悉尼,去爱丽丝泉……他们一起走了这么多路。
真是奇怪,她从见到他第一面开始,就本能地开始向他求助。
而他对她,几乎称得上有求必应。
其实向人求助不是她的性格。帮别人……更不是他的性格。
“妈妈,我不知道怎么说,”她用手盖住眼睛,“我就是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会出现很多勇气,也能更安全地做以前的我自己。”
“那他好厉害哦,”宁婉笑了笑,“我花了那么多时间弥补,都没有让你有勇气做回以前的自己。”
她的眼眶忽然有一些发酸,而宁婉自言自语。
“因为他没有让你失望过,是不是?”她轻声问女儿,“我小时候总让你失望,后来你就不敢相信我了……其实妈妈能感觉出来的。”
“我没有……”
“没关系的,是妈妈做错了,”宁婉擦了擦她的眼泪,“我记得咨询师最后那天提醒我,结束治疗不代表彻底痊愈。那妈妈现在很高兴,你碰到了另外一个人。能帮你完成痊愈的这部分,让你有勇气做回最开始的自己。”
“我觉得你也没有做错,”木子君闭了闭眼睛,“你当时只是想读博,你也有自己的梦想要实现。错的人不是你,是对我不好的那些人。我到现在还是很讨厌他们,我不想原谅他们。”
“我也没有原谅他们,”宁婉说,“你看我今年,过年都懒得见他们,让你爸爸自己去应付他们。”
母女二人低声笑起来。
“睡吧,”宁婉说,“明天早上我做好早餐,来叫你起床。”
“好。”
木子君也没想到自己这一睡,就一觉睡到了正午。
半梦半醒间听见楼下一片喧嚣,敲锣打鼓,甚至还点响鞭炮。她头埋进枕头默默烦躁,反应过来的瞬间,腾的一下跳起来。
开始舞狮了。
手机上只有一条宋维蒲[到了]的消息,但他也并没有催她。木子君急急忙忙起床,听见客厅里传来对话,听声音竟然就是宁婉和宋维蒲。
说话声伴随着冲洗东西的水声,她趴在门板上偷听半晌,什么也没听清。客厅里忽然安静下来,她刚准备细听,便是宁婉一声大喊传入耳朵:“你还起不起了!??”
她吓得赶忙推门出去。
宋维蒲正坐在沙发上,宁婉就在厨房,他不便像平常似的懒散后靠,脊背挺直,略有拘谨。和木子君四目相对的一瞬,他神色微微怔住,看她的眼神和平常似乎略有不同。
她信口胡扯:“我闹钟没响。”
其实根本没定闹钟。
不知道宋维蒲等了多久,但他只是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点点头,示意她不着急。饭桌上放了些吃的,宁婉催着木子君吃完,算是早午饭一起。
“舞到哪了?”她边吃边问宋维蒲,噎得四处找水。宋维蒲起身给她倒了一杯,人坐到饭桌对面,语气还是不紧不慢。
“刚过一半,”他说,“还有半条街,你不用急。”
他平常说话语速也不快,但今天显得特别宽容。木子君捧着碗把粥喝完,抬头的时候,看见宁婉走过来收拾碗筷,余光和宋维蒲碰了一下。
“阿姨,”他站起身,很礼貌,“那我们先去看了。”
他今天什么都没带,手机直接拿在手里,站在门口等木子君过去。她换了身衣服出卧室,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她看见楼下停着宋维蒲的摩托。
“你俩早上在外面说什么了?”她跟在他身后问。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倒过去检查了一下摩托的油量。木子君茫然看他动作,见他又回了车库,拿了个新头盔出来,和自己的一起挂到把手上。
“没说什么,”他这才转身看向木子君,“先去看舞狮吧。”
他们下来的时间很巧,舞狮队从唐人街街头开始移动,敲锣打鼓,在每处店铺前短暂停留,终于到了赌场附近。沪菜馆的老板娘也倚门站在一侧,商铺门前叠起高椅,房檐上悬挂着一颗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