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们在高空发出询问她的声音,她比划着手势向他们示意,过路的人也都好奇地仰望这间书店的招牌。
可她的思绪却落到了另外一个地方——金红玫为什么要改名字呢?金相绝,好决绝的一个名字,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与过去彻底告别的呢?
Rossela是她最好的朋友,可她的后半生都在红土沙漠,她的日记里对金红玫离开沙漠后的人生只字未提。这对一直在按图索骥的她和宋维蒲而言,是否就是失去了全部线索呢?
半空中传来电钻响亮的嗡鸣,招牌的最后一颗螺丝也拧好了。木子君和工人招了招手,往后退了两步,歪着头观察招牌是否水平。
“好漂亮的毛笔字。”身后忽然有人说。
她还在倒退,被声音吓了一跳,赶忙回过头,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眼熟的脸。
“苏……”她想了半天称呼,“苏老师……”
她上次面试后一直没收到消息,早就觉得这实习黄了——毕竟谁会招一个刚刚大一的学生。没想到昨天回家的时候看到了一封来自几天前的邮件,通知她下周三开始正式实习,职位是咨询师助理——助的就是那天冲她使眼色的苏素。
她几乎是卡着点给了确认邮件,甚至忐忑起自己回得太慢,这机会已经被取消了。
“叫老师做什么呀,我可不是老师,”女人把戴在头发上的墨镜摘下来,冲她露出笑容,“给你发的邮件你怎么一直没确认?过期了我就得重新招了。”
“确认了确认了,”她连忙说,“这几天一直有事,昨天晚上才来得及确认。”
“这样啊,”苏素点头,“那周一应该就update了,我最近忙死了,真的很需要帮手。你来多久了?英文工作环境可以吗?”
“还,还可以吧……”木子君不由自主地进入被面试状态,几乎顾不上正在收尾擦招牌的工人了,“我在学校图书馆干的时候还行……”
“自信点,要说自己非常行,”苏素爽朗大笑,“咱俩私下可以说中文,有其他同事在场你和我说英语就好。”
木子君点点头。
工人在身后喊她,她回头看了看,也看不出什么好挑剔的。一行人急着吃饭迅速撤退,临走前和她确认了尾款。木子君在确认单上签了字,回过头,发现苏素还背着手在等自己。
“业余生活很丰富啊,”她眨眨眼,一副对什么都很好奇的样子,“图书馆,心理诊所,在这个书店也有工作?”
木子君心里警铃大作,第一反应是担心苏素觉得她牵扯精力,分心太多,影响实习效果。
“不忙的不忙的,这个是兼职,是那个……”她想起苏素和宋维蒲认识,赶忙解释,“是River的店,我空的时候帮他看一下,主要还是他在管。”
她反应了一会儿,抬起头,冲她意味深长的“啊”了一声。
“你俩关系很近欸!”她很高兴。
木子君:……这没来由的兴奋是怎么回事。
她把墨镜甩了一下,镜架闭合,然后竖着插到自己胸口的衣领处。木子君背着手等她告别,没想到她用手遮着眼睛私下张望,忽然把目光转向了她。
“我都好久没来唐人街吃饭了,”她说,“你在这边工作,很熟吧,一起吗?”
木子君人都僵了。
苏老师你,过分亲和了……
宋维蒲上次说她“你倒是去哪都能交到朋友”,不过和苏素比起来,她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木子君带着她进了宋维蒲常去的那家沪菜馆,苏素和老板娘没说几句话,就逗得对方娇羞大笑,拉着她的手连声说“妹妹”,还亲自端了道凉菜上来。
木子君这才见缝插针地和老板娘说:“阿姨,我要个蟹黄饭带走。”
老板娘喜气洋洋地拿出机器给她下单,一边下一边寒暄:“给小蒲带是不啦?他每次都点这个。”
木子君点点头:“对,他有点生病……”
阿姨大惊失色:“生病啦?那你不要带这个,我去让厨房做点清淡的。啊呀现在小孩子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
老板娘嘀嘀咕咕的走了,木子君点菜失误,歉意地收回目光,发现苏素神色更探究了。
“你们两个……”她抱着手臂拄在桌子上,身子探向她,“住一起啊?”
木子君:“……嗯。”
苏素:“哇塞……”
木子君看着她一脸幸福,实在是想不明白她每次听到她和宋维蒲的事时的兴奋感从何而来,简直是一种类似于——
她看小说的时候一看见男女主对手戏就不由自主咧起嘴角的心情……
木子君低头吃了几口凉菜,见缝插针地回答着苏素关于她和宋维蒲关系的提问。好在她也很快意识到自己磕得有点太过直白,迅速收敛神色,把话题拉回她下周就要开始的实习上。
“助理的工作会有点枯燥哦,”她给她打预防针,“我会给你一些机会接触心理相关的工作内容,不过你毕竟才大一……”
“我知道的,没关系,”木子君说,“能接触一点实战的东西就很好了。”
苏素托着下巴看她:“很好诶,你大一就知道接触实战了,我都是出国读研的时候才想明白到底该怎么做。你有职业规划吗?去公司还是……”
“做咨询师啊。”木子君说。
“这么明确啊,”苏素露出笑容,“看来想得很明白了,是小时候的梦想吗?”
木子君吃了两口饭,抬头看向苏素。
她其实很理解老板娘怎么见苏素两面就妹妹的叫,她的确生就很容易让别人卸下戒心,有一种亲近感,这是很难得的天赋。
她之前遇到的那个咨询师,也有这种天赋。
“不算很小了,14岁吧,”木子君说,“碰到一个很好的咨询师姐姐,帮了我很多,我希望自己也可以帮别人。”
“啊,”苏素了然,“我们这个行业很小众,入行的基本就这几条理由——天生感兴趣的,想自救的,被救过的……”
木子君笑着看向她:“苏老师当初学心理是因为什么?”
两个女人年龄几乎差了一轮,话语间带上温和的交锋感。苏素惊讶于木子君这种不带锋芒的反将一军,扶着侧脸想了想,回答她:“是自救啦。”
服务员上了一道菜,中餐特有的锅气在桌面上腾起。苏素用筷子在菜上挥了挥,继续说:“心理疾病非常常见,几乎每个人都有生病的可能,任何一件事都会成为诱因,甚至大部分人都生过病,只是很多人都不重视,甚至讳疾忌医。我们两个都是很幸运的人,自救成功,或者被及时拉起。你想帮别人这个出发点很好,不过哦……”
她抬头冲木子君笑了笑。
“千万不要把自己当成救世主,”她说,“一个人能痊愈,最终的力量来源还是他自己的内心。是他想回到正常的世界,他为自己寻找一条可行的方法。心理医生能提供的只是辅助,我们更像是——”
她用筷子在碗上架起来。
“我们是桥,”她说,“我们保证自己足够强大,为别人架起桥梁。至于能不能过桥,要看那个人内心的力量。”
木子君盯着那根筷子愣了片刻。
好熟悉的比喻。她记得当初宋维蒲和她坦白的那一晚,她也觉得他是自己和金红玫之间的桥……
她从未意识到,原来他们互为对方的桥梁。
菜上齐了,苏素结束了实习前的第一场对话,拿回筷子开始吃饭。木子君还想再追问一下,手机忽然一震,她低下头,看见一条来自宋维蒲的消息。
River:[好可怜啊]
木子君:[……你在说什么?]
River:[又病又饿]
River:[被忘在家里]
River:[振作起来,做独立男人]
木子君:……………………………………………………
她连着塞了两口饭,抬头和苏素说:“苏老师,我抓紧吃,我可能得早点走。”
苏素刚细嚼慢咽第一口:“怎么了?”
木子君长叹一声,低头飞速进食。
“宋维蒲好像烧疯了。”她边吃边说,嘴里含着饭,发音也含糊。听到苏素耳朵里,Shao字的发音吞掉了h。
◎他选错人托付终身了◎
从不生病的人病来如山倒, 宋维蒲睡了三天终于有了痊愈感。再缓了一天,第四天一觉睡醒,和木子君在客厅相逢, 随即被她一身通勤的小黑裙彻底惊醒。
她大部分衣服都偏日常,站在人群里漂亮得很含蓄。今天大约是要去CBD最繁华的街区上班, 一条街上不是律所就是投行, 宋维蒲大概记得那片人的日常造型——木子君现在除了脸看上去还小,其他的毫不违和。
即便素颜的时候隐约有丝小孩穿大人衣服的既视感, 但等她对着镜子把口红涂完,气质也拿出来了。
“去……”宋维蒲对着木子君一时语塞, “去实习啊?”
“对啊, 第一天。”她说。
两个人一起下楼,木子君第一次穿带跟的鞋, 手在头顶比划了一下, 惊讶道:“我现在到你这里了诶。”
宋维蒲还是得低着头看她, 不过没有以前那么夸张。他想伸手揉一下她头发, 又担心弄坏了船长大人今天精心卷出来的发型。顺着唐人街往外走了几步后, 宋维蒲停住脚步, 说:“我去书店了,把订单处理一下。”
木子君转过身, 倒着走路和他挥手:“那我去坐电车啦。”
时间很早, 街上大部分饭店还没开门。她挥手过后转身离开, 每一步踩下去都有清脆的响声。宋维蒲看着她背影消失在唐人街的牌楼下,想起生病前两个人还在爱丽丝泉的事, 一时有些恍惚。
他觉得自己几乎已经把自己在她面前彻底摊开了, 他打开了城池所有的门, 任她随意进出, 可她对他呢?
他先入为主地觉得她是需要照顾的,需要帮助的,她在最初也的确是这么表现的。可事到如今,他这种对生活中的一切十拿九稳的人也意识到了,真正需要另一个人的,是他,不是她。
她笑吟吟的,结果主动权都在她手里。
船的方向在她手里,人也在她手里。想来她与金红玫成长的年代不同,命运不同,但性格的本质竟然如此相同——她们都对要做的事有极强的意志力,她们都要把生命中所有的变数握在手里。
宋维蒲又站了片刻,转身进了赌场大门。
去书店的路还是老样子,不过店本身和去年比起来属实改良不少。网店也运营起来了,招牌也挂起来了。“哗啦”一声,宋维蒲把卡在玻璃门上的U型锁打开,然后进到书店里面。
店这几天都是木子君在管理,工作时间已经远超他们最初的约定。宋维蒲先把窗户都打开,继而从收银台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信封和现金,塞了往月双倍金额进去,然后照常放了块巧克力。
那扇招牌就挂在墙面转折处,从店里也能看到那列笔走龙蛇的“相绝华文图书”。店里的客流量明显比以前大,开门才一会儿,就进来几个学生,好奇地翻东翻西。
大病初愈,宋维蒲揉了下太阳穴,开始处理网店的订单。
他做事情很少分心,过了饭点才看见木子君给他发微信。连着几条表情包,最后是一张偷拍的写字楼下吃饭的照片。
触目所及,全是西装革履。
Kiri:[ohoooooo]
Kiri:[我中午去找Steve吃饭了]
Kiri:[他那栋楼里全是律所]
宋维蒲:……
River:[所以?]
木子君可能是第一天实习,工作量不大,很快就看到了他的消息,迅速回复道:[都好帅啊!!]
River:[你是说人帅还是衣服帅?]
木子君好像被问住了,迟疑片刻才继续回复。
Kiri:[好像是衣服导致的,就那种一眼望过去,一大片穿西服的,身材还都特别好……]
River:[……]
联想到她上次看见Steve穿着西服去帮她找警察的时候也两眼放光,宋维蒲不由得为她对男人简单粗暴的直女审美感到无语。
Kiri:[你无语什么啊,西装是男人的战袍]
Kiri:[就好像男生喜欢JK!!!]
River:[我不喜欢JK]
Kiri:[那你喜欢啥啊?]
River:[我的话]
River:[……]
River:[你控制一下话题的走向]
Kiri:[fine]
到把手头最后的工作做完,木子君都没有再联系宋维蒲。他看了看时间,下楼吃饭,一边应付沪菜馆老板娘对他生病的关心一边给木子君发消息。
River:[那你几点下班?]
Kiri:[17:30]
River:[去接你?]
Kiri:[为什么?]
River:[第一天实习成功,带你庆祝一下]
Kiri:[woooo]
Kiri:[拭目以待!]
宋维蒲灭了手机,抬起头,老板娘刚刚把饭端上来,站在他对面,一脸仔细观察。
宋维蒲:“……谢谢阿姨,还有事吗?”
老板娘:“没事。”
老板娘:“我就是看你这个表情,想起我老公追我的时候,那种孔雀开屏的感觉。”
宋维蒲:………………
博大精深的中文,这个词还能这么用吗?
心理诊所,17:25.
第一天工作,木子君实在没什么好做,只是接听了几次电话,又把诊所里的员工都认了一遍。有几个金发姑娘长相实在相似,她每每看到她们路过都要不动声色地翻阅员工手册,然后记住她们的面部特征。
好不容易挨到还剩五分钟下班,能看见楼下风景的落地窗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叹。紧接着,半个诊所的女员工都围了过去——包括早就想下班的苏素。
木子君跟着抬头看,不过她初来乍到,动作也不敢太明显。犹豫了没一会儿,剩下的几个男性咨询师也过去了。
一片混乱,说什么的都有,木子君辨认出一个男人和另一个说:“这就是我想买的那辆摩托。”
什么摩托?
另一边则传来一声清晰的“Mafia”,木子君换了偷听方向,听到一位意大利裔女性咨询师信誓旦旦地对苏素说:“我说过我们这栋楼有一层隶属黑手党(Mafia),他一定是来办事的。”
木子君:……
到底是来了个什么人……
办公室的时钟终于指向了下班时间,木子君火速把东西收拾好,跑去坐电梯了。宋维蒲几乎是卡着点给她发了个[在楼下]的消息,她也急忙回复对方:[我下楼啦在电梯里]。
电梯挤得很满,她人站在最后,降到大厅后只听“叮咚”一声,挡在她前面的下班族们便鱼贯而出。木子君火速对背后的镜面补了个口红,拎着挎包小跑出写字楼。
写字楼前人来人往,全都绕开一个人走。木子君只往过瞥了一眼,目光就被吸引住。
诚如她所说,西装是男人最好的战袍。肩宽,腿长,腰还窄,戗驳领外套自带攻击性,深灰色的马甲里面别着领带,腕间露出一段雪白袖口,单手戴了只骑车用的的皮手套。
来往的西装男没有一百也有五十,都没他惹人注目,最根本的原因是别人座驾再豪也是轿车,唯独他长腿撑在地上,马达不熄,轰隆作响的全是摩托的发动机声。
……等一下。
这位哥戴着个头盔,目镜里面一片漆黑,木子君是看不出长相。但是这辆摩托车,这辆通体漆黑中前部一簇水晶绿的……
这不是她家车库里那辆吗?!
这难道是宋维蒲吗???
木子君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对方头转了一下,显然也看见了她。和那双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对视片刻后,木子君看到男人摘下头盔,冲她招了下手。
“上车啊。”那张熟悉的脸对她说。
木子君:……
不不不。
手机在手里狂振,她看了一眼,发现苏素发来一串[什么鬼是River吗啊啊啊啊啊]的消息,彻底失去了直属领导的矜持。她大脑一片空白,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推着往宋维蒲的方向走了几步,怀里一沉,是他把后座的头盔扔了过来。
“裙子不方便就侧着坐。”他说。
手机再次振动,苏素:[你要上去了吗啊啊啊啊啊]
宋维蒲就站在她眼前,头盔遮着脸,肩宽身高,彻底沦为西装暴徒。木子君黑裙红唇,手里拎着头盔,分明两个人年龄都不大,远看过去硬是营造出一副全员恶人的氛围,引得正经下班的白领纷纷侧目。
……算了不管了!
木子君一闭眼,头盔囫囵倒扣,“咔哒”一声没过头顶,卡在脖颈处。她隔着目镜睁开眼,光线已经被镜片过滤成茶褐色调,宋维蒲则在茶褐色的世界里发动了摩托。
有头盔挡着,发动机的噪音都没那么吵闹了。木子君把斜挎卡牢,找了个角度侧坐到他身后,鞋尖踩在踏板处,双手有些无处安放,初步决定交叠放在腿上。
“你会把我甩出去吗?”她已经无暇顾及路人的目光,询问的语气略带紧张。
发动机本就在响,油门拉大,摩托起步,产生了轻微的后坐力。宋维蒲半侧过头和她说话,木子君紧张得心脏怦怦跳,俯身过去,只听对方口吐六字箴言:
“抱紧点就没事。”
木子君:………………
他穿成这样,很难讲这是提醒还是威胁啊!!!
她的意志力在摩托车提速后迅速瓦解,毫无负担地搂住他的腰。她不知道宋维蒲要把他带去哪里,两个人沿着一条电车的轨道一直往前开,从人流密布的CBD开向一条在暮色中已经显出寂寥的街道。
电车的通电设施与电线在高空交织出密布的网,楼宇消失,天空逐渐有了白色海鸟的踪迹。道路在某处分岔开,宋维蒲车头偏转,绕过一栋建筑的瞬间,一片蔚蓝的海撞入眼帘。
她抬起头,看到落日在海面上投下一条长长的金箔,无数海鸟在金箔的附近盘旋。而另一侧的海岸,他们驶来的地方,城市的楼宇被暮色勾勒出没有细节的轮廓,带着巨大的虚幻感,像是模拟游戏中城市的剪影。
“开得有点快,”宋维蒲没有回头,冲着车头的方向开口,声音又被风带到她耳畔,“还好没错过。”
他身形足够遮挡前方涌来的风,木子君收紧手臂,脸躲在他肩胛处,埋着头点了几下表示认可。
一路都是公路和电车轨道,终于到了一处进入海岸的入口。宋维蒲刹停摩托,找了片空地放车,继而和木子君走到沙滩上。
他们时间赶得很紧,海面已经没有刚才漂亮了,沙滩和近处的礁石都被铅灰色笼罩,只有海平线还残存着落日漫散的猩红。白色的海鸟开始往低处盘旋,落在礁石上,和他们一同眺望最后的天光。
沙滩上有被海浪冲上来的贝壳,木子君捡起几枚完整的,在浸了冷意的海水中洗净泥沙,然后递给宋维蒲。
“什么?”他接过。
“表达一下……”她说,“带我来看海的谢意。”
他接过贝壳,在手上掂了一下,随即放回衣兜:“我就这么好打发。”
木子君把目光从落日转到他脸上:“那你要什么?”
宋维蒲和她都坐着,他手向后撑住沙,散漫道:“我什么都不要,我是谢你生病的时候照顾我。”
“那我也要谢你带我去图书馆工作。”
“那我可以谢你帮我看店。”
“那是因为你愿意帮我找你外婆。”
“是你帮我重新认识她。”
“那你——”
“停——”宋维蒲伸出手阻止了她,“我们两个要算得这么清楚吗?是不是要算到接机那天?”
木子君:……
“不过接机那天的确,”宋维蒲忽然想起来,“隋庄路程算错了,你少给我10刀你知道吗?”
木子君:…………
他把贝壳从兜里拿出来打量了一下,扔起,又横着接回手心,再度放回口袋。木子君转过头,看见他肘部的西装已经沾了沙。不过海岸上的干沙也很好处理,不会弄脏衣服,只要及时拍打就能抖落。
“我记得以前的人就是用贝壳当钱的,”他望向海平面的尽头,“不要再算了,我们两清了。”
清了吗?
清了吗……
远处传来海鸟的叫声,这片海岸这么美,人烟竟如此稀疏。宋维蒲从沙里摸出一块石头,远远抛走,“咕咚”一声落入海中,把停泊在附近礁石上的海鸟吓得展翅飞起。
“你很讨厌欸,”木子君说,“在市中心就要罚款了。”
他起初并没有说话,眼神望着海鸟消失的方向。天逐渐暗下来,他的身影也被黑暗笼罩。木子君侧过头,忽然发现他方才还松弛的神色慢慢变得冷漠,眼神也随着光线的消失黯然。
“对啊,”他说,“我就是一个很讨厌的人,我一直都非常讨厌自己。”
他说得很认真,木子君不由得转过身。
“但是别人都觉得我还挺不错的,”他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带上一丝困惑,“他们难道看不出来吗?我都是装的。”
她长久地凝视着那双眼睛,那是一双从在机场见第一面的时候就吸引了她注意的眼睛。她伸手在那双眼睛上晃了一下,晃得他闭上眼,再次睁开时,仍然漆黑而清澈。
太过清澈,以至于她清晰地看到了眼底那个在漩涡里挣扎到精疲力尽的灵魂。
他在朝她伸手,他还没有放弃。
他说不出帮帮我这种话,就像他无法向别人自述疲惫。但如果是她的话,或许就像那天一样,以她的名字开头,他就可以。
“宋维蒲,”她轻声开口,“你在向我求救吗?”
他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反而反问道:“可以吗?”
“把贝壳给我。”她说。
他愣了一瞬,而后又将手伸进西装的口袋里,把她方才给他的贝壳掏了出来。都是随手捡的,花纹很普通,颜色也是单调的棕与白。
她伸出手掌,他把贝壳放在她手心,一枚枚摊开。有一枚白色的算是突出的漂亮,触感光滑,像是洁白的大理石。
“大事不好,”木子君说,“你把贝壳还回来了,我又欠你车费了,怎么补偿你呢?”
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宋维蒲开始控制不住地无声地笑。木子君也笑着收回手指,握住他的治疗费用,追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他笑够了,抬头往地平线的方向看。太阳已经完全被海水吞没了,被他吓跑的海鸟则不屈不挠地回到了礁石上。
“没有什么额外的要求。”他说,“继续找我外婆的那串手链,不要放弃,让我和你一起。”
“你的存在本身就对我有很大意义,和你一起做这件事是我这些年状态最好的时候,”他又抓了块石子,只是这次没有去吓海鸟,而是丢向了另一个方向的海面,“剩下的东西,我自己去解决。”
海面太黑,也看不清石子的坠落。木子君用拇指摩挲着贝壳上的花纹,看着宋维蒲在黑夜里的侧脸轮廓,思考很久,终于想出回答。
“你穿这身衣服说这些话好奇怪,”她说,“前面像在威胁人,后面又像在立生死状。”
宋维蒲:……
“你不是说西装好看吗?”
“是好看啊,”她点头,“但是我没想到你穿上这么不像好人,别人穿西装都像精英,你穿上怎么像暴徒啊?”
……谁像暴徒了?
话题怎么到这儿了?
刚才的气氛在哪里?
“你到底听懂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其实没有特别关注,”木子君说,“主要在看你脸,人靠衣装,的确比平常耐看。”
宋维蒲:“你把贝壳还我。”
木子君:“不还。”
宋维蒲:“我把你扔海里。”
木子君:“犯法的。”
宋维蒲:“我疯了才找你帮我!”
木子君:“我懂,我的存在本身就意义重大,我太有魅力了。这句我听见了。”
宋维蒲:……!!!
他选错人托付终身了!
【??作者有话说】
宋老师:摊牌之前换个皮肤把她帅迷糊。
君君:我太有魅力咯。
◎她像森林里蓬勃生长的果实◎
和来时的浪漫相比, 回程的路就有些艰难了。天色已黑,他们沿着电车轨道开回城市的方向,风比傍晚时更冷, 街上空无一车,唯有路灯一盏一盏地从身边掠过。
木子君侧坐在机车上, 任由盏盏路灯烙上视网膜, 思维很难不涣散。
——“没有什么额外的要求。继续找我外婆的那串手链,不要放弃, 让我和你一起。”
这是宋维蒲方才和她说的话。
“一个人能痊愈,最终的力量来源还是他自己的内心……我们保证自己足够强大, 为别人架起桥梁。”
这是苏素给她的忠告。
还有……
还有Steve那天和她提起的那些旧事, 和她出国前对爷爷的承诺。
最初她只是为了弥补一段遗憾,而后是为了还原金红玫的传奇。再到如今, 所有人的命运似乎都在被这串手链被改写。
恩爱两不疑……
还有那片竹叶。
可惜的是Rossela不像祝双双, 她的日记事无巨细, 却没有留下金红玫后来人生的半分线索。如果她活着就好了, 可她又和唐鸣鹤一样, 属于一个过去的时代。这代人或早或晚, 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风吹得她头疼,也不知道宋维蒲发烧初愈, 这么开车有没有事。木子君惆怅地把身子转到朝前的方向, 双手放到他腰间, 继而把额头抵到他脊背处。
宋维蒲速度慢了些。
“怎么了?”
她胳膊收紧了些,侧过脸靠着:“太颠了。”
宋维蒲:……
“我还以为你怕我冷呢。”他说, 再次加大油门。领带被风吹得从一侧飞起, 随风“啪啪”击打空气, 有几下正好拍在她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