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君:……
这桥她不想搭了, 让他自己游过去算了。
从海边回来后,实习,看书店,拿着放大镜看宋维蒲没有翻译过的日记部分,就成了木子君生活的重心。
宋维蒲假期倒是没有找实习,但选了门暑假的课程用来抵学分,的确是验证了由嘉说他想提前毕业的说法。失去礼器的木子君拿着Rossela的日记本艰难阅读,一旦出现了“Hongmei”的字样就靠辞典全页翻译,竟然真的挖出些蛛丝马迹。
而撒莎是除了宋维蒲外,线索的第一知情人。
“那就是说……”周末午后,她坐在小巷子的露天咖啡厅里,和对面两个人若有所思,“你带那个中国结了吗?”
木子君赶忙把中国结从包里翻出来,压到了放在桌面的撒莎处女作打印稿上。
和宋维蒲得知这个消息时一样,撒作家拎着中国结上部,打量了下面串着的珍珠好半晌。更底部的那枚篆刻着“两”字的玉珠已经被穿回木子君手腕,这枚乳白莹润的珍珠则留在原地。她庆幸她当时把中国结和日记本一起带回墨尔本,而没有把它和那些书一同放回纸箱。
“她日记里说这是金红玫寄给她的生日礼物?”撒莎问道。
“对。”木子君点点头,“是在金红玫离开以后沙漠的日记部分,而且她也没有回过爱丽丝泉,所以第一次看我们都没注意。”
“撒老师见多识广,”她手肘撑住桌面,诚恳请教,“有什么想法?”
“不敢当不敢当,”撒莎汗颜摆手,“不过想法嘛……”
宋维蒲也往前倾了些身子。
“我之前给一位珠宝商写过传记,对澳洲的珍珠养殖史有一点了解。金小姐写这篇日记是1944年的事,这一年澳洲还没有开始珍珠养殖业,所有的珍珠都是野生捕捞的,”撒莎举起日记本,“所以那时候珍珠的价格非常高,River,你外婆……”
她把目光转向宋维蒲。
“1944年的时候有这个经济能力吗?”
宋维蒲:“……我不太清楚,那时候我父母都还没出生。”
两个女生都被噎住。
撒莎:“你以前那么高冷是因为中文水平还没上来吗?”
写作的人真是犀利啊,木子君及时打断她的看破也说破,把中国结拿回手里。
“有没有经济能力很关键吗?”她问。
“当然了,”撒莎侃侃而谈,“如果是她自己买的,那她当时一定有了一大笔钱。这笔钱哪来的?按你们和我说的,叶汝秋给她那家店已经被她卖掉去救人了,在沙漠里那一年也不像能攒下钱的样子。还有,如果真的有了钱,那她拿这笔钱做什么了?钱花在哪,人生的重心就在哪。”
她说完就把目光转向中文水平提升显著的宋维蒲。
“你就比如说,这个人,除了上学,赚的钱都花在经营书店上了,那他重心就在书店嘛。你还可以再细化,你主要花在书店哪里?”
宋维蒲:……
“总不至于都给我们Kiri发工资吧?”她追问。
宋维蒲&木子君:“……”
“那你人生的重心就显而易见了嘛!”撒莎一锤定音。
木子君把最后一口咖啡喝完,逃离尴尬似的去和前台要水。宋维蒲一言不发地与面带微笑的撒莎对视,半晌才接上话。
“我是应该谢谢你吗?”他不太确定地问道。
“不用,举手之劳。”撒莎大气挥手。
虽说是假期,但两个人一个要上课一个要实习,这还是第一次有时间安排和朋友们见面。和撒莎的下午茶愉快收场,他们又走到CBD另一头的商业街艰难停车,拿由嘉带过来的行李。
毕竟木子君的妈妈下个月就要来陪她过年了,宋维蒲和由嘉换房间这事也要搬上日程。而据由嘉和木子君哭诉,她因为花钱太不节制被父母停了信用卡,勒令自己打工赚取假期生活费用。
她四处投递简历,最后被CBD这家珍珠饰品店收留,担任Sales,结果意外发现自己很适合这个岗位。
“比当建筑师适合我多了,”她这样和木子君说,“我要是找不到工作,就去做Sales,不用动脑子光动嘴,好快乐。”
的确,两个人进门时由嘉正对着三个不同肤色的顾客同时洗脑,中英双语切换自如,把三个阿姨哄得高高兴兴下了单。她搀着其中一位胳膊把她们送出店铺大门,继而转身看向宋维蒲和木子君,意气风发道:“来拿行李啊?”
木子君连忙点头。
车就停在店门外的停车位,由嘉从更衣室把自己打包好的两箱行李拿给宋维蒲,他便转身去放,留下两个女生研究玻璃柜台里的珍珠饰品。
钻石与珍珠,都让人心情愉悦。
“这种是Akoya,性价比高,卖得比较好,”她指给木子君看,“这个是大溪地,就是黑珍珠,波利尼亚境内盐湖特产。这排巴洛克珍珠都是异形,这家店的设计师特别喜欢用这个做耳环……”
由嘉如数家珍,的确是找到了本命职业。木子君胳膊撑在玻璃柜上听她讲,陡然意识到什么,从包里掏出了方才拿给撒莎看的中国结。
由嘉目光追过来,由衷感慨:“还真没见过这种珍珠设计……”
“不是不是,”木子君赶忙递给她,“你现在这么懂珍珠,你能看出来这枚珍珠是哪种吗?”
由嘉接过去,放在手心上下打量一番,语气略有迟疑。
“这个的话……”她说,“看尺寸吧,蛮像Akoya的,但是这个珠光也没有Akoya亮了,会不会是……”
她陷入沉思:“会不会是澳白啊?”
“澳白?”
“嗯,也叫南洋白珠,只有西澳那边能产——但是我也说不准,”由嘉又上下看了看,“你可以放我这里,要是设计师来店里,我问问他。”
反正放在她这里也迟迟没有线索,木子君很痛快地答应了由嘉。她把中国结塞进衣兜,又拽着木子君研究起其他的珍珠饰品。
“你是不是需要我帮你买一套冲冲业绩啊?”木子君关切道,“可是这个品牌太贵了,要不然我买那套耳钉?”
“屁啦!”由嘉眉头一皱,“你怎么这样想我!我就是想通过你了解一下消费群体的审美……罢了!”
木子君恍然大悟,又配合由嘉了解了一会儿群体审美,终于被放到一排挂满澳白珍珠项链的架子前自行研究。宋维蒲放了行李从车里回来,进店就看见由嘉朝自己疯狂眨眼。
两个人从高中就是同学,竟然是上了大学才熟悉起来。宋维蒲忽然意识到,木子君来了以后,他和很多人都……莫名其妙地越来越熟。
由嘉眨眼显然是有话要说。
“我帮你打听过了,”她勾着手指把宋维蒲叫到柜台边,“Kiri喜欢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宋维蒲:……?
“你别和我说你不知道她下周过生日。”由嘉脸色一变。
宋维蒲这才反应过来:“我知道但是……”
“你但是个屁啦,”由嘉及时打断,“你活了19年送过女生礼物吗?我下班帮你包好,你记得给我转账。”
“这种一举三得的事真是少见。送的礼物Kiri一定喜欢,你享受员工折扣,而且……”
由嘉转身靠上柜台,语气愉悦:“我这个月的销售额提前达标。”
宋维蒲:…………………………
木子君的生日在1月份的假期,以前读书的时候都没有和同学一起过过生日。没想到出国第一年,不但过了,还被由嘉安排得声势浩大。
虽然一行人出发的时候,隋庄直指由嘉是借给木子君过生日之名,实现自己想住海岸别墅民宿过周末的梦想,但木子君本人表示:不在意!她就需要这种有梦想的朋友!
倒是宋维蒲听完了一脸若有所思,看由嘉的眼神更加意味深长,仿佛同学多年第一次认清她的真实面目。
一车五个人,前排是宋维蒲和木子君,后面坐着由嘉、隋庄和强行加入的Steve。皮卡驶出唐人街和市区拥挤的街道,沿途愈发荒凉。隋庄和由嘉在后排时不时的斗嘴,Steve疯狂摄入知识,听得木子君忍不住笑出声。
从到墨尔本那天,她的神经就没有松懈下来过。这半年她为了金红玫不停地出发,这还是第一次为了自己。
“房东回你消息了吗?”由嘉脖颈仰在后座靠背上询问。
“回了啊,都搞定了。”隋庄的语气也是一贯的懒散但可靠。木子君忽然想起来,他这个假期靠……倒卖球鞋好像又赚了好多……
“隋总,”她转过身,“房费是不是又是你垫的啊?还有车后面那两箱吃的。”
Steve:“什么叫垫的?”
由嘉:“一个有钱人的宿命动词。”
“多少钱啊,”木子君执著地转身询问,“不能总让你垫吧,这次我过生日,我来吧。”
“你过生日还让你来啊!”由嘉果断否认,“你就让他花好了,他有钱没处花。”
“上次也没让我算,”她很坚持,“那AA呢?”
前面有车急刹,宋维蒲踩下刹车,木子君身子一晃。他瞥了她一眼,语气不大好:“你坐稳点,一会儿再晕车。”
后排的隋庄挠了下头,看木子君这次是真要算清楚,灵光一现。
“我知道了!”他说,“这样,我们算三拨人,我和由嘉,你和River,Steve自己,我们三拨AA,晚点我和他们俩男生算就行了。”
隋庄说完心觉完美,木子君和他见外,和宋维蒲总就不分你我了。两个女生都没有反驳,车里静了片刻,Steve缓缓道:“你们考虑过我的心情吗……”
由嘉立刻隔着隋庄拍他肩膀:“你平常哪找这么纯正的中文语言环境啊。”
Steve:“所以我多付一份是交学费吗??”
南半球1月盛夏,正是去海边的好时候。
城市里的海岸大多是港口,好些的则是沙滩,大洋路海岸这种断崖绝壁海岸上建房屋的倒是第一次体验。隔着一条公路便是陡峭的岩石,壁下生长着尖锐的礁石,海潮撞击,翻出雪浪。
几个人都很懂事,没有让开了一路车的宋维蒲动手,涌到后院里点火支烤架。然而由嘉翻遍购物袋没找出打火机,最后拿出来的竟然是木子君。
三人齐齐沉默。
木子君:“……我前两天出去和唐葵吃饭,她说这是生日礼物,祝我学会抽——”
屋子里传来宋维蒲清晰的猛咳。
“没收了没收了。”由嘉息事宁人地喊。
BBQ准备起来忙碌,到后面也用不到那么多人。由嘉和隋庄一边烤一边打情骂俏,Steve识趣地离开现场,看到了仰在客厅沙发上用杂志盖着脸的宋维蒲。
冰箱里有刚才一进门就放进去的啤酒,大约是冷气充足,杯壁上已然开始渗出水珠。他拿了两罐出来,扔了一罐进宋维蒲怀里。
他摸索到啤酒,动作缓慢地拿下了盖在脸上的杂志,看表情差点睡着。
皮质沙发长而柔软,屋子里面冷气开得又足,完全不像后院的闷热。他仰在沙发上摸索着打开啤酒的拉环,“咔哒”一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Steve和他碰了下杯壁。
宋维蒲这才算是清醒过来,身子坐直,手肘撑在膝盖上,揉了一把已经乱掉的头发,喝下第一口。
在人群里的时候已经很难看出来,他自己待着的时候还是这个样子,刚睡醒尤其明显。Steve看了他一眼,叹了这个月来的第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彻底好了。”他换了英文,声音压低。院子里的嬉闹声隔着推拉门都变得模糊起来,他们这样的音量,应当更不会被听见。
“我挺好的,”宋维蒲又喝了一口,“比以前好。”
“是最近找医生了吗?”
“我不会找医生,”他瞥了一眼Steve,眼神变得有些冷,“我不想再被退一次学。”
Steve捏了下啤酒罐,有些后悔自己旧事重提。他隔着推拉门的玻璃看向院子,木子君正和由嘉蹲在一起抬东西,宋维蒲的视线显然也落在她身上。
“那是因为Kiri吗?”他语气一顿,想起两个人那天的对话。
这回宋维蒲没有立刻回答。
他很缓慢地喝啤酒,一边喝一边揉捏罐身,发出金属变形的声音。他看了木子君很长时间,终于把目光收回来,落在自己搁在膝盖的手上。
“她是非常好的人,”他语气有些疲惫,“你问我是不是因为她,或许是有关系的,但如果我这样说了,就像是我希望她来替我对抗那些,应该由我自己对抗的东西。”
Steve皱着眉看他。
“之前只有苏小姐帮过我,她有一个很好的比喻,”宋维蒲指了一下心口的位置,“她说人心里都有一条恶龙,我们终其一生与恶龙对抗,不被它吞噬,胜利者得以善终。”
“我也有吗?”
“每个人都有。你运气好,它没有被唤醒,”宋维蒲把手放回膝盖上,“她说自己的恶龙只能由自己杀死,寄希望于他人,两个人都会被拖进深渊。”
“你的确好了很多,”Steve说,“你以前没有和我提过这些东西。”
宋维蒲笑笑,忽然换了中文:“是啊,我最近和它打得难解难分。”
后院里传来笑声,两个人目光再度转过去,只有隋庄一个人在干事。由嘉站在泳池边撩水,木子君猝不及防,匆忙躲避。
宋维蒲看了一会儿,这才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我希望自己去和这条恶龙对抗,所以我不想说是因为她,”他抬起头,语气平静,“但是她的确带给我很多力量。”
Steve撑着下巴笑笑:“这是喜欢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吗?你在这件事上很含蓄,不像在这边长大的。”
“是么?有这么含蓄吗?”宋维蒲也笑起来,“我也可以说不含蓄的。”
“说。”
“我应该是看见她第一眼就在喜欢她了。”
“你别和我说啊,”Steve实在忍不住了,拿喝空的啤酒瓶砸向他,“你和她说啊。”
宋维蒲单手接住啤酒瓶,一攥,又是“喀嚓”一声。
“那我得先打赢。”他说。
话音刚落,推拉门“喀嚓”一声。两个人转过头,看见由嘉探头进来,招呼道:“你俩来帮会儿忙,Kiri上楼换干衣服。”
宋维蒲点了点头,扔掉两个空酒罐,起身往后院走。Steve长舒了口气,也跟到了他后面。
暮色四合,落日光线被晚霞和海岸几度折射,落到院子里的时候,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淡粉色。他们在这淡粉色里完成了所有准备工作,最后端上桌子的是一块百里迢迢从墨尔本市内带来的蛋糕。
“还有这个还有这个。”由嘉手伸进袋子一通摸索,最后抓了一把手持的冷焰火出来。
“你们买了多少东西啊?”木子君惊叹。
天色已经从明暗交界向暗处过渡,打火机点亮的一瞬间,像是人的指尖冒出一簇火苗。由嘉把细细的焰火棒分给他们,先点亮了自己的,由用她的去点别人的。
火花四溅,两根焰火棒相接,木子君手里那根却迟迟无法点燃。宋维蒲在她身边站了一会,把自己已经点燃的焰火给她,又把她那根拿走,接过由嘉手中的打火机,很快也点了起来。
“River,你把蜡烛也点了。”由嘉提醒。
蛋糕上插了19根蜡烛,宋维蒲俯下身,焰火棒背到身后,又将蜡烛一一点亮。木子君也学着他的样子把焰火棒背到身后,弯腰站在他身边。
“我19了诶,”她说,“那我们就都19了。”
“那也比我小。”他看她一眼,继续点后排的蜡烛。
“你几月?”
“七月。”
“比我大半年就比我大一级啊?”
Steve在旁边幽幽道:“因为他跳了一级……”
木子君恍然大悟。
所有蜡烛点亮的时候,天色也彻底地暗了下去。别墅临海,浪声到了夜晚比白天更清晰。四个人或坐或站地等木子君许愿,她双手合十,掌心夹着焰火棒,耳边只有浪声与烟花的飞溅声。
她许愿的时间过分漫长,焰火从棒的顶端一直向下燃烧,睁眼时已经接近底部。由嘉和隋庄手里的显然也到了生命尽头,木子君一时对看着它们熄灭这件事感到不忍。正愣愣盯着焰火,宋维蒲忽然把她的焰火棒接过去,继而从地上捡起一个空了的宽口矮身玻璃瓶。
他吹了下顶端,把焰火棒倒着放进玻璃瓶。
最后一簇焰火精疲力尽地燃烧,风带来新的氧气,促它暴涨一瞬,而后就被倒灌入瓶。焰火迅速熄灭,火星在玻璃瓶内飞溅开,碰撞瓶壁,有如浩瀚烟火,将最后一瞬烧到极致。
总是要熄灭的。
总是要熄灭的。
那就在熄灭前,尽情燃烧一瞬。
一群人在后院吃完东西又收拾,结束时已是深夜。由嘉再一次不胜酒力,木子君让隋庄送她回房间,Steve在洗干净餐具后也识趣撤离,后院里便只剩下她和宋维蒲两个人。
无论做什么事,到最后,好像总是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地上有散落的包装纸,还有熄灭了的焰火棒。木子君一样样捡回垃圾袋,后院便恢复成了他们刚来的样子。
没有收的只剩餐桌上摞着的生日礼物。
她入乡随俗,方才收到礼物的时候就都打开看过,每一样都表达了喜欢。她也没想到那天由嘉是替宋维蒲在打听,盒子拆开,是一整套珍珠饰品,耳坠项链和一枚珍珠发卡,是她在店里看中的那一套。
过生日的时候太热闹,人走了以后,院子就显得格外安静,唯一的响动是隐约的海浪声息。房檐上的感应灯因为无人长久站立而熄灭,她起身朝着感应方向挥手,光亮便再一次照亮院落。
她再度打开了首饰盒,三样饰品静静躺在深蓝色的绒布里,在月色和灯光的照耀下泛着银白色的光。
由嘉拿走了Rossela的中国结,到现在还没等到那个常居西澳的设计师去店里,木子君自己倒是研究了很久珍珠学。但屏幕和书本上的珍珠再漂亮,也比不上此刻的近距离观察。
她忽然觉得珍珠就应该这样静静躺在月光下,伴着海浪声声——
它们属于夜色和海洋。
宋维蒲也收拾好桌椅,走到了她身边。木子君摆弄了一下绒布里的饰品,抬起头,小声说:“我觉得有点贵重了……”
宋维蒲身子顿了顿,诚实道:“没关系,由嘉走的员工价。”
木子君:……
很好,心理负担减轻了不少。
项链和发卡的设计都很常规,她明显对耳坠兴趣更大。巴洛克珍珠是典型的异形,设计师为了搭配这枚珍珠的造型也动了不少心思,最终用一根细细的金线穿过它凸出的不规则部分,又在穿透耳垂的地方用金色金属浇筑了一只蝴蝶。
她打开手机摄像头,想戴上看看。感应灯亮着,后院也算不得昏暗,只是固定的照明有许多阴影死角,木子君努力了半晌,最后换来一声被刺痛耳垂的“啊”。
宋维蒲站在一侧看她,问:“我来么?”
她看向宋维蒲。
入夜温度降低,他在白色长袖外面加了件浅色衬衣,神态比之前和她出来都松弛。她也是。这次他们不用去找什么东西,不用去认识新的人,不用到处打听未知的秘密,他们都在自己安全的舒适区。
人在这种环境下,仿佛就会觉得,怎么都行,什么都行。
她眯了下眼,手臂交叠落在桌面上,把珍珠耳坠放回首饰盒,说:“好啊。”
他放下交叠的手臂走过来,在她身侧站定,碰她头发时动作有些不大确定。木子君闭上眼抬头,人往后靠上椅背,浓密的长发从他指缝间滑落,最后垂在椅背后侧。
“这样还会挂到吗?”她问宋维蒲。
他看着她下巴和脖颈的线条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可以了。”
她身上的很多特质总让他想起森林里蓬勃生长的植物,春日里柔韧的枝条,夏季饱满的花和秋季的果实。人的欲望没那么高尚,人的欲望甚至带有破坏性,总是想折断花,想摘掉果实。
他在她身侧蹲下,用手背隔开长发,碰了一下她的耳垂。
“就这样穿过去吗?”
“嗯。”
他捡起耳坠,借着光找到了耳洞的位置。他身子慢慢俯向她,靠到了更近的位置。她仍然闭着眼,睫毛微微动了一下,身体的起伏随着呼吸变深。
“你可以不可以快一点?”她问。
宋维蒲侧了下头,语气无奈:“我不是怕弄疼你吗?”
“戴耳坠有什么好痛的——啊痛!”
她说话的时候习惯性侧头,没想到宋维蒲刚在她催促下把耳坠穿进去。好在她动的时候那根弯曲的金属已经扎穿,纯粹是被扯出了生理上的疼痛。
她痛得肩膀一缩,然后迅速被人抓住肩膀,气息靠近耳侧,语气慌乱:“扎到了吗?”
她完全不管是自己乱动导致的,捶了对方肩膀一下。宋维蒲被捶得退了半步,下意识握住她手腕,随即认责:“我错了。”
木子君不说话了。
这枚耳坠怎么这样沉,坠得她已经生疼的耳垂充血,血管一下下的跳。宋维蒲的眼睛离她太近,她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影子里的女孩戴着单枚的珍珠耳坠,光晕盈润温和,像冬季阳光下结冰的湖面,补全了春夏秋冬。
她一只手被对方握着扶住肩膀,一只手攥住他胸口的衣服。她指节卡在他锁骨处,感到他脖颈一侧的血管也在不受控制地跳动。
木子君短暂地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忽然把他从身前推开,抱起自己的所有礼物,跑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对一对的,真好(亲妈微笑脸)
Steve:有无人为我发声!
“嗯。”
行李摆了一地, 由嘉和木子君席地而坐,前者看了后者一脸诚恳的脸半晌,最终的选择是起身继续收拾东西。
除夕在即, 木子君的妈妈明天就到,由嘉一周的生活用品也被搬进宋维蒲家里, 而宋维蒲则去Steve家收拾东西。好在他的房间还算干净整齐, 床单被罩换掉,唯一会露馅的就只剩衣柜里的男生衣服。
谁也不会闲得没事干来开孩子舍友的衣柜。
“以前还没听你提过家里的事, 光听你说你爷爷了,”由嘉随口问道, “你妈管你很严吗?和男生合租算是出格?”
“还好吧, 不过如果知道了可能要解释很多,包括之前那个房东的事, ”木子君说, “我不想和她解释太多。”
由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会不想和她解释啊?”
木子君想了想, 回答她:“习惯了, 我不好的事都不太和她说。”
“啊?”由嘉一愣, “那她来陪你过年是……”
“应该是因为家里人, ”木子君站起身,“她应该和我一样, 受够了逢年过节去受我爸那边亲戚的气了。对, 要是这么说……”
她露出一种想通了的表情:“金红玫没嫁给我爷爷也挺好的, 他们苑家人现在分了家都这么多事,当年阻止我爷爷回上海接她的时候, 得多难缠。”
就宋维蒲嘴里那个人的脾气, 怎么可能受得了这些委屈, 一辈子自由自在, 天高地阔,可比嫁给高门大户受尽冷眼好了太多。本来只是个俗套的救风尘,命运齿轮错转一位,反倒转出一片崭新天地。
不过由嘉显然对这个词理解无能。
“分家?”
“很早就分了,打仗的时候就分了,”木子君说,“我爷爷父母去世以后四个孩子就分开做生意,一代不如一代。不过他们家族观念很强,只有我们家……是外人。”
“就算是收养的,你爷爷不是也就你爸一个儿子,在从怎么就算外人?”
“他们觉得不姓苑就是外人。”
由嘉摸了摸她的头:“那你家是不是和他们矛盾挺大的。”
她眼神恍惚一瞬,随即摇摇头:“记不太清了。”
由嘉行李终于收拾完,还想追问,可是她下午还在珍珠店有工作,把制服揣进提包里便离开了。木子君的实习诊所倒是一周四天,她今天不用上课也不用上班,在家里乐得清闲。
闲了没一会儿,宋维蒲的电话又过来了。
木子君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备注跳动着五个大字——
“别主动找他”。
她那天跑了以后辗转反侧一晚上,第二天忐忑出门,宋维蒲竟然没事人似的坐在那吃早饭,就像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联想此人先前一系列行为,木子君顿悟——
宋维蒲此人第一擅长趁火打劫,第二擅长反客为主,妈的一个国外长大的华裔,三十六计给他玩明白了。
按兵不动是她最后的倔强。
她任那备注跳动了一会儿,磨磨蹭蹭接了电话。不等她说话,宋维蒲开门见山地问:“还在家吗?”
木子君:“在。”
宋维蒲:“哦。”
两人沉默。
木子君:……
宋维蒲那边传来短暂的说话声,他像是买了杯咖啡,继续把注意力转回对话。
“帮我送点东西来学校行吗?”
木子君没来由的气结:“你自己不会回来啊?”
“我图书馆有点事,”他说,“一会又要上课,来不及回去了。”
理由还挺充分。
木子君一边气结一边帮他翻书桌,找出了一叠他要的建筑草稿,继而匆匆挂了电话,揣着稿纸往学校的方向赶去。
到的时候隋庄也在,木子君大概听由嘉说过,隋庄担心宋维蒲提前毕业他无腿可抱,课表全程复制宋维蒲,为了和他一起上暑期课程甚至放弃了回家过年,一片忠心日月可鉴。三个人在图书馆前的露天咖啡厅碰头,木子君看见他那个没事人的样子就来气。
稿纸交接,宋维蒲拿过去核对,翻了几页后又想起来似地抬头:“由嘉那边有消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