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以前由嘉肯定不答应,不过自从她爸妈开始控制她生活费,当家就知柴米贵,还真被说动了。两个人这周刚刚完成完成了搬家事宜,给熟悉的朋友发了邀请,准备在开学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来场暖房party。
宋维蒲经她提醒想起来,点了点头。
“要不然叫Ryan和我们一起去?”木子君问,“反正由嘉也和他认识,不会太尴尬的。”
“那你先和隋庄沟通好。”
“好啊,我去问。”
赎罪的隐藏任务也安排好了,话题终于到了宋维蒲的悉尼之行上。木子君很怕他和祝双双在对话间透出什么危险发言,好在他话里话外公事公办,拿到的消息只和那颗珍珠有关。
“你知不知道这个人,”宋维蒲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很古老的名片,“胡丰年,好像是……叶汝秋早年的秘书。”
……胡秘书?
木子君很快从记忆里提取出这个人物,这个在祝双双的回忆中教会了金红玫开车的人。虽说那段回忆里他戏份不多,不过木子君对他有种莫名的好感,总觉得这人深藏不漏,保全自己的同时还能捞别人一把,是个拎得清的人。
“有一些印象,”她接过泛黄的名片,借着灯光细看,“你外婆开车就是他教的,怎么忽然问他?”
“祝双双说她后来和我外婆没有再联系,但是和胡秘书见过几次,”宋维蒲点了点名片,“叶汝秋入狱以后他做过一段时间珍珠出口的生意,说金小姐帮了他大忙。”
“什么忙?”木子君挪开名片,看着宋维蒲的眼睛。本以为会获得更有效的信息,然而只见宋维蒲摇摇头,语气也有不解。
“她没有问,”他耸了下肩,“她只知道这么多。”
木子君不语,心中默默理解她的做法。
没可能的人最好彻底在生命中消失,否则只言片语也会掀起波澜。他们这几位悉尼来的上等人和金红玫在墨尔本这边的社交圈子还真是不同,做事情权衡利弊,孰重孰轻,要算的。
“那这位胡秘书……”名片旧成这个样子,她心里已然有了猜测。
“去世了,”宋维蒲说,“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后代去了欧洲,和祝双双没有联系。”
不意外,去世的人太多就习惯了。木子君点点头,把目光移回名片上,看到英文花体字印的是胡丰年名下那家珍珠出口公司的信息,电话传真显然都已失效,唯一有用的可能就是位于悉尼唐人街的那间办公室。
“已经拆除了,”宋维蒲说,“我去看过了。”
又进死胡同了。
一颗比一颗难找,这种每进一步都被卡住的感觉太难受了。木子君把名片找了本书夹好,想了想自己每次走投无路时的突破口,和宋维蒲说:“我把撒莎也叫去party好了,顺便问问她意见。”
宋维蒲:……
“你叫的人也太多了,”他说,“你不会还要叫唐葵吧?”
“我没叫,”木子君诚实回答,“但是上次我和她吃饭的时候由嘉也在,她俩很对脾气,由嘉已经叫她了。”
宋维蒲:……
“我和她不对脾气。”
“This is life,”木子君拍了拍他的肩膀,“忍一忍就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要来大场面了,一写大场面我就兴奋。
◎“我更希望她需要我”◎
这场暖房Party举办时间正好在开学前的最后一周, 夏天已经到了末尾,按理说温度该降了,谁知这两天又有了回暖征兆, 大约是要完成这年最后的酷热指标。开学前Steve也从悉尼父母家里回来了,听闻有Party立刻要求前往——木子君反复确认他不会和唐葵打起来, 结果唐葵那边来消息了:
“他俩暑假又尽释前嫌了。”
“我懒得管了。”
“烦你们这些直的。”
木子君:……很好。
这天一早, 宋维蒲开车带木子君折去Steve家,带着两个人一起去了隋庄的新屋。房子在郊区, 开车大约二十分钟,环境和城区相比清净许多。
隋庄那两个性格都外向, 这次Party来得人极多, 除了木子君他们几个,还有唐葵和她那帮一起玩音乐的, 建筑系的几个同学, 以及虽然和谁都不认识但是拿着杯鸡尾酒在泳池边晃悠得怡然自得的撒莎。
男男女女, 哪国人都有, 想下泳池的穿着泳衣打水球, 不想下的在后院里BBQ。由嘉把音乐拧到最大, 木子君很快在群魔乱舞里看到一只人来疯的狼犬,不时跑到烧烤的位置要肉吃。
Ryan显然也到了。
这边参加Party的客人都要带酒做礼物, 木子君把自己和宋维蒲带的那瓶递给由嘉, 她举着朝阳光看了看, 酒放到泳池边,拉着木子君到一边说悄悄话。
“干吗干吗。”木子君语气疑惑。
“我的天啊, ”由嘉一脸震撼, “你知道Ryan带的是什么吗?”
“什么酒?”
什么酒能这么震惊。
“不是酒!”她从衣兜里掏了个首饰盒出来, 打开盖子, 里面一串莹润的单粒珍珠项链,“他送了我店里这款项链!也是他设计的,巨贵!”
“我的天啊……”木子君回忆了一下这串项链的价格,立刻共情了由嘉的震撼,“你说谢谢了吗?”
“这就是我崩溃的地方啊!”由嘉按住头,“我不会手语!你快去帮我招待一下行不,反正以后这房子你肯定老来住!”
木子君:……
也是,朋友的豪宅,势必会成为我的星级旅馆。
她被由嘉推着背往泳池的方向走,很快看到了坐在躺椅上的Ryan。很奇妙,人声鼎沸,似乎都和他没关系,他就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Steve有时候跑回来找他,蹲在他腿边把头放上膝盖,他就揉揉它的耳朵,似乎在用眼神和它沟通什么,最后拍一下它的后背把它放走。
木子君忽然有些替他难过——他说他在陌生的城市没有朋友,她叫他来热闹的地方,可他到了这里,还是很孤独。
院子里这么吵,他的世界仍然一片寂静。
隋庄叫由嘉过去帮忙招呼客人,她转身离开,示意木子君单独去找Ryan,而他也在她走到身边之前就看到了她。木子君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脸上露出笑容,指了指她的耳侧,抬手夸奖:[很漂亮]。
木子君摸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今天戴的是宋维蒲送她的那一副珍珠耳坠。
这还是从由嘉的店里买的。
木子君:[这也是你设计的吗?]
Ryan:[不是,这个品牌有很多设计师,这是另一位。我来墨尔本,是上他的课程。]
木子君点点头。
她按照由嘉的嘱托先替她好好表达了一番谢意,换来Ryan的摇头。他说自己来墨尔本以后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认识新朋友,刚才有人来要他的联系方式,倒应该让他感谢由嘉这场Party。
木子君笑起来,心道你这么坐在这儿的效果,几乎可以类比他们男生去夜店看见穿白裙子的姑娘打碟,搁谁谁都想来要。
[你在西澳有很多朋友吗?]她问。
Ryan:[很少。不过我有哥哥和妹妹,他们都会手语,所以和墨尔本比起来,还是热闹很多。]
这是木子君这个月第三次听人提到西澳。相比于繁华的东南海岸,那地方和中部沙漠给她的感觉一样,都很荒凉,只不过沙漠是漫无边际的红土,西澳则是看不到尽头的蓝色的海洋。
关于这片土地的手语姿势变得复杂起来,木子君时常反应不过来。Ryan也很有耐心,手语加上用手机打字,甚至翻找相册里的图片,向她讲述起西澳的画面——有白沙沙漠,粉色的湖泊,以及荒凉戈壁上的星空。
不过他描述最多的还是海,木子君没想到手语也可以这样精准的描述海洋。他说自己的父亲管理一片珍珠农场,他和哥哥小时候常坐船随父亲前往养殖珍珠的海域。他很会潜水,很小的时候就可以徒手潜到海底,去摸生长在海床上的珊瑚,偶尔也会捡到被潮汐带来的珍珠贝。印度洋的潮汐孕育出全世界最好的珍珠,可惜他无法像哥哥一样继承父亲的事业,好在他在寂静中孕育出设计灵感,16岁就开始为珠宝品牌提供设计图纸。
学校的课程对他没什么意思,他也没有上大学,高中毕业后便从事珠宝设计。他很喜欢西澳的家,如果不是这次墨尔本这位设计大师的课程实在难得,他也不会离开那儿这么久。
木子君:[冒昧问下,你的父亲是……]
Ryan:[我爸爸是中国和马来西亚的混血,我母亲是澳洲当地人。]
“比翻花绳还复杂,”并不遥远的泳池另一头,隋庄咬着啤酒吸管,斜了宋维蒲一眼,“你语言天赋那么强,一句都看不懂?”
宋维蒲已然不再看了。
“语言天赋是靠语感,”他语气带点不耐烦,“手语又不靠语感。”
还振振有词呢。
Steve正在远处喂Steve,一人一狗灵魂共振。隋庄收回目光,在宋维蒲身边语气沉重地开口:“真不是我说你,刚开始你让Kiri去你家住,我还觉得你动作太快了。结果呢?我现在是后发赶上,你是一点进展没有啊……”
“别拿我和你比,”宋维蒲低头看手机新闻,“我是她碰到麻烦帮她,你是蓄谋已久,趁虚而入。”
“感情升温没有中文提高一半快。”
身后一道悠悠女声,宋维蒲回头,看见撒莎端着杯鸡尾酒,不知何时平移而来。遇见唐葵的时候宋维蒲还能和她互相看不上,然而撒莎对他一直有压制buff,宋维蒲语气一滞,反应也慢下来。
“什么?”
“说你速度太慢啊大哥!”
宋维蒲和隋庄一人一个躺椅,撒莎一过来,隋庄就给她把位置让出来,两个人挨着横坐下,看着宋维蒲的样子就像在压力面试。
“你鸡尾酒喝完了。”隋庄有着主人的客套。
“是,给我加点啤的。”撒莎挪了下杯子,隋庄从地上捡起一瓶啤酒开盖,往她杯子里一倒,冰块碰得叮当响。
“我说一点我的看法啊,”她朝宋维蒲举了下杯子,“你们男生对爱情,有一个误区。你们觉得,让她感觉到她需要你,这段关系就稳了。”
“不是吗?”隋庄震惊。
“No no no,”撒莎晃了晃手指,“这只是感情的第一步,第一步走稳了,能让她对你产生好感。但是要让她觉得她离不开你,单纯的‘需要感’就不够了。“
“那是什么呢?”隋庄给她杯子上插了片柠檬。
“被需要感。”撒莎一语道破爱情真谛。
此言一出,宋维蒲深感每次自觉彻底掌握中文后,都会被教做人——这门语言远比他想象中博大精深。
“这个Ryan啊,我知道他也不是故意的,但是你们看——”
宋维蒲和隋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他由于给我们Kiri的被需要感过于强烈,甚至直接跳过了需要感的步骤,让她完全无法从他身边走开啊。”
隔着一个泳池,木子君不知道和Ryan说到了什么,两个人齐齐扶住额头笑起来。他们身旁的人并不少,Steve在陪狗玩,唐葵和她的一班朋友在泳池里打水球,可他俩周遭就仿佛有一个结界,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
宋维蒲:……
“所以说,”撒莎起身拍了拍宋维蒲的肩膀,又坐回去,“咱们也不能太独立自强,偶尔有一些男绿茶行为,是可以被原谅的。”
隋庄:“他可能听不懂什么叫男绿茶。”
撒莎:“哦,就是你最近瘸个腿啊,生个病什么的,让Kiri意识到不是只有Ryan需要她,你也很需要她。”
撒莎一片好心,没想到宋维蒲沉默半晌,忽然说:“我不想。”
撒莎:“什么?”
“我不想她……觉得我总是需要她。”
“我更希望她需要我。”
好纯情的发言,撒莎被震得说不出话,冰块在杯子里晃了几晃,忽然听到身侧传来木子君疑惑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好严肃啊。”
撒莎&宋维蒲&隋庄:……
宋维蒲立刻低头喝了几口冰柠檬水,然后佯作无事地左顾右盼。撒莎看着这两个人眨了眨眼,再开口,语气忽然变得十分宽容宠爱。
“没有没有,就说了下你们那颗珍珠的事……你是要问我什么?”
她要问的就是胡丰年那张名片。
一张泛黄旧名片,有效信息太少,更何况地址和传真电话都已失效。撒莎拿着正反看了半天,问木子君:“网上有他消息吗?”
“没有,他二十年前就去世了,这家店关门只会更早,那时候还没有网络吧。”
见多识广的撒作家脸上露出难办的表情。
“我觉得……”她举起名片对天思考,“不过话说回来,他一个大男人,开的珍珠出口公司为什么要叫Magriet.H啊?”
“H就是胡吧,”木子君猜测,“Magriet……可能是他太太女儿之类的?这边人不是经常用孩子妻子的名字命名什么东西吗。”
撒莎又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有了想法。
“我之前说我采访过一个珠宝商吧?那个人家里祖辈做珠宝生意,直接问他们珠宝圈子里的人,说不定有消息。”
“那我汇总一下你现在给我的信息,”撒莎比出手指,“胡丰年,在悉尼发展的中国人,最早在叶汝秋的轮船公司里做秘书,叶汝秋入狱以后自立门户,做珍珠贸易,公司叫做Magriet.H,年代大约在1945年前后。金红玫那边,帮过他一个大忙,手里还有一颗西澳产的天然珍珠,对吗?”
木子君听得一愣愣的,反应了半晌,回答道:“……对。”
撒莎点点头,又给名片拍了张照,任务就彻底交到她手里。木子君回头看了一眼Ryan,她不在,他又开始和狗用脑电波交流了。
木子君:……
“我先回去继续陪Ryan了。”
宋维蒲刚好转的表情转瞬又差了回去,而木子君尚无察觉,回头就走。撒莎围观这一切,宽容宠爱的眼神里也带了几分同情。
“还是得听姐姐一些话,”她拍了拍宋维蒲的肩膀,“光有共同目标不够的,我上班的时候和我同事也有共同目标。还是得让她感受到你对他的需求……”
撒莎话没说完,Ryan那边忽然传来一阵狗叫声。三个人循声望去,只见狼犬像是忽然间受到什么刺激,对着泳池里打水球的一群人狂吠。宋维蒲眼神转向泳池的一瞬间,脸色忽然变得极差。
唐葵那班人都换了泳衣在水里玩,男男女女,有的也不是学生,甚至还有几人看起来未成年。大约是玩球的时候出了什么笑料,大家疯狂大笑,其中一人忽然扎进泳池,从唐葵身后站起来,然后卡住她后脖颈就往水里按。
唐葵开始也没当回事,边骂边笑,结果对方下手更没轻重,直接把她头按进水里。一群人在旁边嘻嘻哈哈,大约都是年龄小,竟然没有一个意识到这动作很危险。
狗吠声显然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Steve站起身,表情大变,下意识地看向宋维蒲。
果然,他眉头紧皱,脸色阴沉,一把推开身前挡着的塑料椅,继而直接跳进泳池。
木子君显然也被这场突发事件吸引了注意,她转过脸的一瞬间,Ryan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向泳池。他从小潜水,很容易就看出来宋维蒲水性好——别墅泳池不是很长,他人一跳下去,再浮起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泳池的另一头。
那班笑闹的青少年这才注意到他,脸上笑容未来得及收敛,只见宋维蒲抬手推开那个按着唐葵的男生,一拳打上他侧脸,然后直接把唐葵从水里捞了出来。
被他打的那个男生转眼就火了,一串英文脏话脱口而出,冲过来就要和他打。泳池一侧又是“扑通”一声,Steve也跳了进去,大步跑着去拉架,把情绪已然有些失控的宋维蒲拉到身后。
水声喧哗,木子君甚至都有些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隐约间似乎听见宋维蒲质问对方难道看不出她在挣扎吗,那个男生则大喊我们开玩笑关你什么事。
事情已从呛水里缓过来的唐葵一球砸到队友脸上暂停。
唐葵发火,效果十分可怕。木子君听见她尖着嗓子大骂,说她都快呛死了,喝了好几口水,骂得那人偃旗息鼓。泳池里有了短暂的安静,方才喧哗的水声都平息了。她又咳了几声,转回宋维蒲的方向——大约是不想让对方听懂,她和宋维蒲特意换了中文。
“你别生气了,”她说,“都是我朋友,他们没恶意,就是年龄小。”
宋维蒲背对着木子君,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在忽然间意识到他没换衣服跳进水里,浑身都湿透了。她看见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继而向唐葵点了下头,转身就要离开。
Steve站在他和唐葵之间,表情显然十分担忧。他望了片刻宋维蒲的背影,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木子君。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意识到对方在想什么。
另一侧有上岸的梯子,但宋维蒲也没去,只是走到泳池边用手一撑,然后整个人湿淋淋地爬了上来。木子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离开后院,胳膊被人拉了一下,她回过头,发现Ryan一脸关心地看着宋维蒲,然后和她比划了一下。
Ryan:[你朋友看起来很糟糕]
木子君咬了下嘴唇。
Ryan:[去看看他吗?]
他离开的路上有水渍,脚印加上衣服上落下来的水。木子君冲Ryan点了下头,又和Steve比了个手势,继而甩下众人,跟着那串水渍离开了。
简直像在追踪什么水里出来的动物。
从后院到前门要穿过别墅狭长的一楼走廊,木子君靠墙快走,避开宋维蒲在地板上留下的水痕,直到一把推开大门。院子门口停着几辆车,她认出Ryan那辆淡蓝色的,后面就是宋维蒲开过来的皮卡。
他人刚到车门前,正在找车钥匙。木子君急忙下了楼梯,喊他名字:
“宋维蒲!”
他动作停了一瞬,随即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直接把车门开锁。木子君叫了两声不见他答应,脾气也上来了,一个箭步蹿到车跟前,“咣当”一声把车门推撞上。
天气热,蒸得人衣服上的水汽迅速挥发。宋维蒲侧对着木子君站着,水从头发上流下来,又在下颌处汇聚。T恤全湿了,紧贴着身体线条。
他用肩膀蹭了下脖颈上的水痕,又有新的从头发里流下来,顺着后背往下流。木子君低下头,看见车轮旁已经汇聚出一滩水涡。
她踩住那滩水,溅起细小的水花,而宋维蒲退了一步。
“去哪里?”她气还没喘匀,不晓得他怎么走路都能这么快。
宋维蒲不看她眼神,只回答:“不知道。”
“回家吗?”
“可能吧。”
“那我怎么办?”
他被问住了,转回视线看了她一会儿,手扶上车门把手,又有上车的意思。
“让隋庄送你吧。”
“隋庄喝酒了!”
“那让你一直陪着的那个人送你!”
“宋维蒲!”
她忽然伸手揪住他衣服,拽着他领口把他拉到身前,然后把他整个人推到车门上。宋维蒲后腰猛然撞上车把,“咣当”一声,痛得眉毛一跳。她伸手按住车窗,把他卡在自己两只胳膊之间,呼吸间全是他身上的潮气。
她仰起头,看见他视线垂着,水还在不停地从发间和睫毛间流下来,脸侧的水痕在太阳底下隐隐发亮。
大约是刚才撞得那一下太猛,声音又明显是骨头,宋维蒲微微弓着腰,额头几乎垂到和她相抵的高度。
她真的很生气,可看见他闭着眼又开始心软。他们彼此的死穴都是另一方从不示人的软弱,她自己不是完人,爱的也是和自己一样作困兽斗的凡人。
“离我远一点,”他闭着眼说,“你衣服湿了。”
水还在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流,她肩膀上已经湿了一片。木子君瞥了一眼,没有后退,只是把困住他的胳膊松开。
宋维蒲深吸了一口气,左手背到身后,摸索到了开门的位置。车锁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他重新直起身子,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眼角忽然传来凉意。
大约是刚才一直拿着冰饮的原因,木子君的手温度很低,覆在脸上也很凉。她帮他抹干净脸上的水,又把他一直在滴水的头发也往后抓了抓,露出鬓角和额头。
他混乱燥热的神志在那股凉意里逐渐清醒过来。
脸侧最后一滴水顺着喉结滚下去,宋维蒲定定看着垫脚帮自己弄头发的木子君。阳光太烈了,T恤已经被蒸发到只剩隐约潮湿,他掌心攥着的不再是从泳池里带出来的水,反倒是克制的汗。
她把一切都弄好,却没有离开,仍然站在他怀抱能圈起的那个位置。他看到她仰起头,视线从他眼睛里望进去,看穿他所有积攒的压抑与挣扎。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条恶龙,人们终其一生与恶龙对抗,不被它吞噬,胜利者得以善终。
他一直在输,他杀不死那条恶龙。他已经做好了与恶龙纠缠一生的打算,角斗场的门忽然被打开,她入场了。
她用手把他脸上的血都擦干净了。
宋维蒲清了下嗓子,感觉喉咙没那么沙哑后,终于重新开口。
“我回家换身衣服,”他说,“晚上来接你,可以吗?”
“我怕你这样开车出事。”她语气也很平静。
“我没事了,”他喉结动了下,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补了一句,“你抱我一下就更没事了。”
木子君:……
湿发已经都拢到脑后,宋维蒲背头的样子有种莫名的蛊惑感。木子君神情复杂地看了他的脸一会儿,心道抱一下自己倒是也不吃亏。
她心里刚接受了他的请求,对方已经把胳膊伸到她腰后,人低下身,另一只手揽住她后背,将她抱离地面半寸,整个人完全裹入怀中。木子君踮着脚没什么安全感,手臂在他肩上收紧,一只手落上他后脑,掌心所触皆是柔软又带着水汽的发丝。
她以为男生的头发都是硬挺的,他的头发这样软。
片刻后,木子君感觉他用下巴蹭了下自己脖颈后侧,继而用微不可闻的气声在她耳畔说了句“谢谢”。
然后他把她放回地面,手摸索到车门,闪身回了驾驶座。几声短暂的倒车提醒后,他开出车位,徒留改装过的油门轰鸣。
【??作者有话说】
今日评论红包掉落!
木子君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回到后院。
那帮青春期小孩没心没肺, 看宋维蒲走了,就又在水里继续玩起来。木子君找了把泳池边的躺椅坐下,Steve见她过来让狗回去找自己主人, 身子直起来,显然是等她说话。
不过她也没有直接开口说, 唐葵正湿着头发坐在她身旁的另一个躺椅上, 他俩看起来已经握手言和。木子君抬头,看见唐葵用毛巾慢慢擦干净头发上的水, 从腿边抽了支烟出来点上,又把烟盒扔过来。
“终于要试了?”唐葵笑着问她。
“你怎么知道我想试。”
“人第一次想抽烟之前会有一种眼神。”唐葵指了下自己的双眼, 把打火机也扔过去。木子君点烟的动作很生疏, 点着了吸了两口就灭掉了。
不过她并没有咳嗽,这很难得。
Steve抱着手臂在一边看她俩互动, 也没说什么。他一直知道木子君不是看上去那么乖巧温柔, 她来墨尔本的时间越久, 性格里本身的东西就暴露出来越多。
本质上和宋维蒲他外婆是一种女人, 只是以前出于某些原因被压抑了。
而现在, 随着那串手链的完整……
她也逐渐完整了。
“唐葵, ”她揉了下头发,人往后仰靠在躺椅上, “我和Steve说点事可以吗?”
唐葵点点头, 拿起烟和打火机离开。阳光仍然刺眼, 木子君用手指挡住眼睛,然后微微岔开一道缝, 让光线落进去。
她睫毛上便落了一道光。
Steve给她递水, 她接过, 继而把视线转向她。他敏锐地发现她衣服上的水渍, 想到宋维蒲离开时的样子,笑道:“怎么还弄到你身上了?”
她用指尖揉了揉眼角,没有接他的话,语气疲惫地问:“你能再和我说一次你俩小时候的事吗?”
Steve已经坐到她身边。
“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他问。
“我现在脑子好乱,”她半闭着眼睛,“你再给我讲一遍,我看有没有什么漏掉的东西。他说我不用管他,做我自己的事就可以,可哪有人生了病不看医生自己就能好的。”
“我前两天学了个词,久病成医,”Steve胳膊架在膝盖上,显然已经对她所说的问题习以为常,“他已经和这个东西斗了七年了,我可以看到他越来越好了。”
“你说的越来越好是像今天一样吗?”
“今天是个意外,”Steve看了一眼还在泳池里胡闹的几个人,“这种场景太接近了,我都吓了一跳。”
“不过你要听的话……”他微微起身,把躺椅往木子君的方向拉了一些,“那我再回忆一遍吧,其实我也不想回忆那年的事。”
宋维蒲和Steve都是唐人街长大的小孩,最早上的也是墨尔本的同一所公校。
金红玫不是没有送宋维蒲上私校的想法,毕竟街上稍微注重孩子教育的父母都说,这边公校鱼龙混杂,上课水平约等于扫盲。但她毕竟年龄大了,上私校要办理的手续繁琐复杂,金红玫英语水平只是勉强够生活,实在无能为力。
不过宋维蒲从小就没有让她失望和费心过。
成绩好,体育也好,在学校里从没出过什么岔子。她自己性格爽朗,宋维蒲小时候性格也很好,一年又一年,按部就班地长大。
不过Steve运气就没那么好了。
他小时候得过一种非常罕见的病,叫妥瑞氏症,人可以正常的生活学习,但会控制不住的面部抽搐,耸肩,眨眼,发出各种噪音。他的父母当时刚来澳洲,终日早出晚归的工作,根本没有时间管这样一个孩子,也没有精力和能力把他送到特殊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