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夜并无别事—— by七穹烬
七穹烬  发于:2023年1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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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太习惯于解释自己,当时经过一天忙碌也实在疲累,传播灾情讯息的目的已经达到,因而没有再要樾悦给出更多回应。
时至今日,她的不回应却被当作是默认和哑口无言。
木樨的法务和公关负责人齐聚会议室,叫上严愫一同商讨解决方案。盛凌薇推门时刚好听见其中一个在对身边人耳语:“我早说了,女模特都……”
她唇角讥诮一翘,声音泠然:“在我这里,您最好讲点儿礼貌。”
拉开主位的椅子就座,目光凛重,往对方身上一削,立时止住一切不合时宜的非议。
眼见两人面色不豫地噤了声,盛凌薇回头问跟在身后进门的樾悦:“现在我们手里有什么?”
樾悦马上答:“有你在埃及那些照片,还有工作室捐给利比亚的款项和物资记录。”
她皱眉:“能挽回一点名声,但是不够。”
严愫此前在盯一场方心语的发布,十分钟后姗姗来迟,听了樾悦的报告,马上判断有经验丰富的团队在背后推波助澜。
盛凌薇说:“我在使馆没来得及留下什么影像,小鹿和摄影师都去帮忙了。”
严愫手指轻敲桌面,眼神抬上来:“物证很重要。光是扭转风评还不够,趁这个机会,让你的声望更上一层楼。”
盛凌薇小幅度地点点头:“我让恩知哥问一下。”
一场会面很快结束,和木樨方面约定了方案和时限,盛凌薇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忽然被候在门外的樾悦叫住。
“那个,薇薇姐。”她神态小心翼翼,“虽然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不合适……但是我能不能也试试?”
“试什么。”
“之前在巴黎跟您聊天,说过的,我也想做模特……”
方心语成功走红后,挑剔的声音随之而来,负面评论多是从她身材的角度出发,竭力维护时尚的血统。
盛凌薇在业内多年,时尚行当表面前卫先进,却也有着传统老旧的内核。
对于樾悦的请求,她没有反对:“你跟严姐说一下,走流程看看吧。合适的话办下工作交接。”
语罢,她没有停留,转身离开。
樾悦落在后面,不自觉睁目追看。盛凌薇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总让人不由自主将视线附着上去,她在事业上的成功或许与此有关。
她的身形细而薄,脖颈是易折的样态,却笔直坚韧,从未显得脆弱。
好像永远压不塌,摧不断。
回到家中,没见沈恩知的踪影。他近些日子体力恢复寻常,气色好了许多,不用整日歇在家里,但也没有急着回去工作。他并不像叶恩弥,不会硬找机会和她二十四小时腻在一起。只是不动声色地确保与盛凌薇永远共享同一个空间,拿捏着分寸和距离,自然而然占据她视野的一隅角落,又不会过分打扰。
沈恩知是一个懂得如何让她舒适的人。他从不正面强硬侵入,只是柔和地慢慢渗透进来。
正如他在过去多年间所做的那样。
转眼就有些,微妙的难以割舍。
沈恩知回到家里已近黄昏,他在炽热如火的夕阳里脱下外套,摘去手表,换上一身家居服,才过来抱她。
盛凌薇和他亲了两下,模糊地意识到这样似乎不妥,无论如何不该又像回到以往的情侣关系,于是以食指摁住了他沾着室外寒气的薄唇。
“以后我不同意的话,不许亲。”盛凌薇边说边朝后退了一步。
他舒和纵容地笑:“好。”
沈恩知从来不会下厨,盛凌薇也只是在事业起步初期学着做过简餐,不请住家阿姨,临时起意的结果就只能从外食或外卖当中选择。如今又起风波,她想尽量减少出门频次,又很馋附近一家只供堂食的私厨。沈恩知于是起身就要披衣服,她舔舔唇说:“穿件外套就行了吧。”
他还是脱去家居服,换上了外出的衣裤。
盛凌薇胃不好,还喜欢重盐重油重辣,换作叶恩弥,只会陪她一起胡闹。论起作践自己的健康,他比她强不到哪里去。
沈恩知则不同,他攻势坚定却柔软,懂得抓住许多机会,尝试着引导她慢慢改善口味。
饱餐之后,盛凌薇把来龙去脉和他详述过一遍,也说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他细致地听进耳里,也默记在心,想了想,对她说:
“刚好有事要找刘公使。”
顿了顿,补充道:“薇薇,我决定递交辞呈。”
盛凌薇眼露意外:“怎么突然想辞职了?”
“刚才妈妈约我出去坐坐。她新家在国贸附近,签约了几个剧场,想去排戏。”
“叶阿姨做话剧导演了?她和沈叔叔……”
“还没有离婚。因为爷爷年事已高,不想给他更多刺激。”沈恩知声平气和地说,“我也想和她一样,走出家里安排的路,找一找自己。”
语至此处,一时停下来,兀自陷入沉默。
他意识到盛凌薇是对的,他对叶恩弥长久以来的推拒,或许是内心深处对自己厌恶的投射。他嫉妒叶恩弥的勇气和果决,更鄙夷自己的软弱与游移。
盛凌薇总是问他想要什么,而他的回答一如既往,只想要她。可是沈恩知十分清楚,以她的性情脾气,不会真正爱上一个空洞脆弱的木偶。
他须得先找到自己,哪怕是为了更好地爱她。
盛凌薇坐在他斜对过,啜饮着一袋冰镇果汁,视线横切过来,掠过他逆光的面容。他很凝定,很深沉,她发现沈恩知不说话也不看她的时候,神情总是清凉甚至于淡漠的。
沈恩知好像从小就深知自己的地位,放松的状态下,不自觉有点高高在上的贵气。
新眼镜是细银框,镜片窄窄地掐在鼻梁上,更衬托出这种矜然。鼻托下方骨骼形状优越,鼻尖撑起精致的轮廓。
盛凌薇盯着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倾身过去,伸手触摸。
她记得他之前舔食到最深的时候,鼻尖都埋进里面,跟嘴唇一起沾上靡靡潮色。
沈恩知其实技巧很多。
但他在那种特别的时刻相当寡言,所有的力气都放在动作上,总是一场沉默、艰忍而隆重的过程,将自己的全部都施与倾泻给她。
沈恩知比她想象的,还要懂得她的身体,了解她的欲求。
相较之下,叶恩弥是横冲直撞的类型。
他虽然强硬,沉重,几乎将她凿穿的进角和蛮力,但到底经验太少,其实非常青涩,不会压抑一切本能反应。他尤其喜欢说话,总贴着她耳朵用言语描述,赞美她夸奖她,还告诉她自己有多么快乐。
他和他,这些区别无关好坏,在愉悦的体验上并无差异。
倒不如说,可以满足不同的需求。
“怎么了,薇薇?”
注意到她有点走神,沈恩知问。
盛凌薇如梦方醒,匆忙撤回手指,把思绪切断。
她怎么忽然认真地比较起这一对兄弟了……
“没什么。”
有霎时间的恍神,被沈恩知精确捕捉。
他记得多年前许多真相还没挑明,她还在试图从他脸上寻找叶恩弥的痕迹,情浓时刻,就是这种茫离的神情。
沈恩知默然地想起叶恩弥在电话里对他说的话。
他说薇薇是个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如果她打定主意想要作出抉择,不用任何推动和助力。明争暗夺、拈酸吃醋没有意义,对她不够尊重,也会造成困扰。
她性子并不婉转和缓,一旦觉得太过烦累,或许真就谁也不要了。
沈恩知疑心这会不会是叶恩弥想趁机独占她的诡计,又强迫自己熨平内心不安的褶皱。他应当学会接纳和信任。
哪怕是为了盛凌薇可以少一点烦恼。
沈恩知回忆起那段时间她和叶恩弥暗自来往,还要花费心思瞒着他,确实会影响到她的心情和精力。
如果他和叶恩弥放下那些幼稚的竞抢,她会不会过得更松弛、更开心。
打定主意,沈恩知先如约与刘骞良通话,提起规划中的离职事宜。又顾及着要为盛凌薇澄清,联络以往在使馆工作的同僚。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他主动提起:“薇薇,要不要一起看我哥比赛?今天是半决赛。”
他看到盛凌薇眉尾稍稍一抖,歪头上下打量过来。
有点不可思议。
【??作者有话说】
文中的亚运赛程改动很大,基本上是将一个电竞项目的赛事跨度拉长到了3-4个项目的时间。
最近几天刚好一直有电竞项目的比赛,有朋友作为选手出赛,自己也感觉与有荣焉:)

唐劲在熟睡的蒋睦西身边打开手机, 照例搜索盛凌薇的名字。
这大抵是他每天临睡前的必要环节。一条条浏览针对盛凌薇的恶评,他总是心情大好。这些评论由他安排大量账号下场引导,数日来颇见成效。仿佛童年缺失的疼爱, 对父亲旷日持久的不甘心,都借由那些扎向盛凌薇的刻毒言论慢慢消解。
他太满足也太得意。有时蒋睦西夜半醒来, 睡眼惺忪地缠到他腰上, 唐劲也会一把将人搂到怀里, 动作更卖力些。
热娜已经不在人世, 而盛长荣位高权重, 唐劲缺乏必要胆量、也根本没有能力施加任何报复。
好在他们的独生女俨然一副脱离出家庭,与盛长荣恩断义绝的行事作风,让他的小小心计变得容易了太多。
唐劲偶尔也会茫然地想,自己这样苦心钻营, 究竟能收获什么。让盛凌薇不好过, 于他而言并无任何实际益处。
不久前, 盛凌薇工作室突然置顶几张捐赠明细, 日期都在那条饱受争议的洪灾微博发布之前。唐劲认为这只不过是常规的应对手段,能稍微挽回一点声誉,然而仍无法完全平息大大小小掀腾的漩涡。
这在唐劲意料之中,所有人都知道捐款回执上那些数字金额对盛凌薇而言算不上什么,她是海外事业最成功的国模之一,这些年早就赚得盆钵皆满。
眼看黄金公关时间就要过去, 唐劲料定了盛凌薇或许不再会给出任何回应。
然而这个夜晚, 他亲眼见证了风向开始逆转。
是一个自称林璃的女孩, 发文引爆话题。
她说自己刚从利比亚因伤回国休养, 曾经亲眼见证盛凌薇发布动态时人就在灾区。眼见盛凌薇受到污蔑, 实在觉得不忿, 才找出多日不用的社交平台账号,想替她澄清。
网友很快扒出林璃疑似使馆工作人员。唐劲起先还当这只是盛凌薇工作室虚构出来的公关账号,可是IP地址与过往动态都印证了她的身份。
不过质疑声尚在此起彼伏,说她空口白话,并不可信。于是林璃连发三条动态,一张照片、一条视频,还有盛凌薇在微信群里讲话的截图。她的头像是苏梅岛蔚蓝沉静的海,上面漂浮着一叶白桅帆船。她发起文字消息语气平常,并没有任何距离感,只说托向导买到了好食材,今天食堂给大家加餐。
唐劲又将视频点开放大,盛凌薇穿着简单柔软的纯色衣裤,奔波在使馆大门前的几辆货运车之间,帮忙指挥物资的分配和投放。
她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面上未施粉黛,气色并不非常好,应该也是连日劳累所致。
但是唐劲不得不承认,纵使如此,她依然很漂亮。
在林璃发布的截图里也这么说。当时林璃偷偷拍下了这条视频发给朋友,感叹女明星的颜值在这样的条件下依然能打。
而照片则是她回程的时候,与外交官留下的合影。
这三条动态的时间戳非常清晰,依次发布出来,下方评论区的负面揣测也在逐一减少。唐劲没想到盛凌薇竟然真的会亲自去到利比亚灾区,并且住在使馆那么多天。他强忍着异样的感觉,继续往下看,竟然还有路人在猜测,原来盛凌薇此前的不回应,肯定是不愿将灾情的热度引向别的话题。
连带着她之前在飞机头等舱里的影像,也被理所应当算作是在灾区多日忙碌后的短暂放松,在多数人眼中变得情有可原。
当真是一夕之间洗脱骂名,还成功贴上了低调的标签。
唐劲恨得整夜磨牙,思考接下来针对盛凌薇的计划。
第二天对蒋睦西习惯性地挂起适当的温笑:
“睦西,我想先回国一段时间,处理点事情。”
蒋睦西点点头,黑框眼镜将面容遮得有些钝然的意味,简单回了句:“哦。”
唐劲当夜挽着行李箱要走,坐上酒店接驳的小艇才发觉忘了护照在房间。好在他身上还习惯性地留了一张门卡,折返回房,在门口就听到蒋睦西的声音,压抑着好像在哭。
唐劲心中一阵柔软,那股子蛮横的想要盛凌薇替父母付出代价的冲动,忽然开始融化消解。
他发现蒋睦西对自己是那么的真心实意、一往情深。他前脚刚刚离开,她就因为过度思念而悲伤哀泣。
唐劲几乎要放下放下对父辈的顽固执念,想专心和蒋睦西共度余生。
他刷卡进门,眸中酝酿着一片含情脉脉,溢满热烈而又真切的爱意。
直到看清房中场景,立时手脚冰凉愣在原地,连行李箱的拉杆重重跌在地上都没发觉。
蒋睦西正坐在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男人腿上。两人被开门声所打扰,一齐往门口看过来,蒋睦西脖颈上一串红印子,男人唇上水光湿亮。
唐劲渐渐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以为的哭泣,不过是她舒适过头的呻/吟。
“蒋睦西——”他第一次不作出伪装的笑脸,腮帮绷得硬鼓鼓,咬着牙将她的名字恶狠狠推出齿关。
睦西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施施然从男人腿上站起来,边拢头发边问:“你难道不是要回国了吗?”
睦西的坦然让唐劲张口结舌:“回国又不是分手。”
蒋睦西面上的迷茫浓了几分:“分手?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了?”
杭州到上海的途中,夜幕终于全然盖满天际。高速公路绵延到视线尽头,只有稀疏几点车灯,不均匀地搅浑了夜色。
盛凌薇轻点油门,开的是叶恩弥最喜欢的座驾。底盘紧凑完整,风噪和路噪很低,无声地伏行在黑夜里。
电台正播放着杭州本地的今日新闻,亚运会备受瞩目,赛果卓然。其中一枚电竞项目的金牌由叶恩弥率队夺得,也是他以队长的身份披上国旗,站在白炽的聚光灯中心,接受所有掌声和赞誉。
眼下年轻的冠军就在她身边,身体微微弓蜷着,眼目低敛,似乎陷入了沉沉昏睡中。
车内浑亮稀疏,光源唯有外面一轮清月。她稍稍侧目,看见他的轮廓被虚糊了边缘,整个人都睡在一圈徒劳而安静的光弧里。
盛凌薇抬手关掉车载广播,心里清楚叶恩弥有多么疲惫。
不久前,新科冠军推拒掉赛后采访和其余一切活动行程,约盛凌薇在隐蔽处的车里单独碰面。叶恩弥那时眼睛晶亮,钻进车扣上门,抬手就把奖牌往她脖子上挂。
他的手顺势滑落,将她往近身一勾,偏头懒懒地笑:“给你的。”
明明表情那样轻快,他的语气却仿佛很沉很重,腰背、四肢、指关节的力气都加进这三个字里。
盛凌薇不自觉触摸了一下他的奖牌,表面金澄而又纯整,印有太阳的形纹,贴垂在心口也像朝日般烘暖,如同蕴着他身体里侧源源不断的热气。
她问:“给我干嘛。”
叶恩弥嘴角牵了牵:“不喜欢也留着吧,就当给我个面子。成不成?”
他倾身过来似乎想要亲她,薄唇最终也只是落到耳缘,指尖在她腮颊轻轻一抚,然后再往下延伸出一线酥麻,拂过耳廓之后,却是从脸侧拉下安全带,喀地一声为她扣牢。
“没想到你真的会来。想我了没?”
叶恩弥边说,边用余光留意她的反应,话到半途耸耸肩,打算发动汽车,“算了,你肯定说没有。”
才握住方向盘,右手猝然就懈了,他垂眸去看,怔怔地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
忽然不说话了。
从盛凌薇的方向,可以看见他指间素净,唯独无名指侧面竖切了一条可怖的长疤。许是因为不久前的比赛而处于亢奋充血的状态,手背撑起很多纤长的血管,像皮肤下有深蓝枝条蜿蜒盘错。
他该是又在疼。
盛凌薇将他手腕拽下来,说:“我来吧。去哪儿?”
叶恩弥没有逞强,也没有推辞,眼睛里有淡淡的叹息,却仍然在故作轻松地笑着,和她交换了位置:“按导航走就行,辛苦我们薇薇了。”
起初驾驶席车窗开着窄隙,车速加快,风也刮得狠了,颈窝都有些凛冽的疼。
盛凌薇收敛着脖子,干燥的手指在风中发冷。她单手扶着方向盘,关了车窗,又搓摩两下裸露在外冻得冷白的大腿。叶恩弥注意到她的动作,以掌心覆过去,力度不轻不重,替她熨着。
皮肤表层紧皱的一层冷意,被他以体温一点点融掉。
平视前方的视线向右偏移,见叶恩弥在副驾驶席难得如此寡言,也不像以往喜欢调笑着动手动脚,只是一下下尝试舒展着右手的筋纹和骨节。痛到连连屏息,朗利飞扬的眉头也捏在一起。
往日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你一言我一语,无论是闲谈、争吵、互相讽刺,抑或幼稚地拌两句嘴,口中都总是一刻不停。
这时别样安静,反倒有些不适应。
盛凌薇只觉得胸腔里伸进一只手,把各处都揪紧,语言先于意识,已经忍不住问:“很疼么?”
他想敷衍过去的时候,唇边就会多抽扯几丝笑:“没事儿,总会好的。痛了这些年,习惯了。”
她想,这么多年漫长时光,也如须臾转瞬。她以为自己满怀的怨恨是最摧磨人的东西,可是他所承受的痛苦,到底更胜一筹。
欢愉是因为爱,痛苦也是因为爱。中文里时常用到的“疼爱”,说的不过就是这样一回事:爱到两人都发了疼,如同用力过度的拥抱,前胸和手臂的骨棱里出外进,紧紧绞合在一起。
疼痛使得爱不再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一种模糊的意识,而是实实在在有形有状、能够刺进知觉的东西。
爱里的疼痛一旦形成,始终是生鲜活泛的,像创面上凝合的血痂不断经人撕裂,不断翻出湿红的新肉来。
叶恩弥手上神经性的跳痛在渐渐平复,才摸索着找到隐约发哑的声音。
“薇薇。”
“嗯?”
他语声轻忽地揶揄:“刚才是不是心疼我了?”
“谁说的。”
“你总不承认。但我都知道……”
叶恩弥说着,并没有看她,怕被她发觉自己仍然心事重重。视野中窗外街景枯燥,慢慢的看出困倦了。他睡着得无声无息,话刚讲到一半,像是骤然断了电,整个人就熄灭在真皮座椅的包裹里面。
杭州到上海,不过两小时车程。定位设在外滩附近一处高级公寓,牌照顺利通过检测,驶入地库。
盛凌薇泊好车,叶恩弥才终于朦朦胧胧睡醒。抬眼望见她,一半神志还勾留在梦里,已经唇角挑高,露出一颗利巧的虎牙尖。
过去这些年,叶恩弥依然有着当初那个明朗少年的神态,此时惺忪笑开了,显得有点可爱的冒傻气。
“怎么了?”她有意无意问。
“没……薇薇,睡醒就能看见你,真好。”
“就这么想我?”
他声音清楚了一点,眼神却还像做梦:“就这么想你。”
盛凌薇和他并肩走向电梯。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摘得荣誉的特殊日子,叶恩弥非得连夜赶到上海来。这座城市对他们两人都不陌生。叶恩弥曾为上海最顶级的俱乐部效力,而她读书的时候,与他身处同一座偌大城市,然而从没有相见。
电梯轿厢宽敞,内侧是面铜黄的镜子。盛凌薇从中看到自己一身厚重大衣,衣摆随步摇荡,垂坠在膝盖下方。她感知着深秋的夜风在身体之中穿行,忽然望见镜中叶恩弥身上那样单薄,出来得太急,只穿印有CHN字样和国旗图案的队服单衣。
她去拉他的手。他穿这么少,可掌心还是那么热,
叶恩弥说:“快到了。”
她问:“这儿是你家么?”
叶恩弥听清了她的话,然而答非所问:
“薇薇,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在杭州,我说之前就算你不在我身边,只要遇到好的东西,我都会买给你。那会儿你不信,是不是?”
他扯起嘴角低笑一下,一种奇异的悲伤和自嘲都出现了。他目光垂放到两人相牵的手上,掌心带着她的指尖,轻轻拉起来,点触在下颌与脖颈连接的地方。
那块肌肤致命而脆弱,苍白又细薄,他稍微抬头,便完全伸展平整。
盛凌薇感知到他的血管在下方收缩又鼓张,是心搏振动的节奏。
电梯是刷卡直接入户,合页门向两侧展开,盛凌薇似有所感,忽然不敢抬头去看。
一路上她喉里热,肺里痒,频繁地想要抽烟。
要怎么告诉叶恩弥,沈爷爷想让他明天回去,见上最后一面。
沈老爷子性子倔,年纪大了也愈发顽固,腿脚再不灵便,依然坚持不要人搀扶,下楼更是从不用电梯,在勤务员远远的看护下终究摔了一跤。
盛凌薇是在昨晚抵达杭州时得知这个消息的。
【??作者有话说】
苏梅岛的海和帆船,是后面隐藏结局1里的考点(敲黑板

“薇薇, 怎么不看?”
身边叶恩弥仿佛注意到什么,指尖意味深长地触过来,蹭了蹭她腕侧那颗圆润的骨珠。
盛凌薇还没抬睫, 无端觉得叶恩弥应该仍在笑着。他总是这样对人笑,悠悠地、漫不经心地翘着眼唇, 看着总有点儿坏, 不那么正经妥当的模样。
可是他比谁都深情长久, 也比谁都坚韧执拗。
她向外一步, 薄鞋底的触感正在发生变化。
身后电梯门缓慢阖上。
盛凌薇还是张开了眼。
入目是正对面的玻璃, 一块无机质的整体,没有辟出窗户,也没有裂痕与缝隙。通透,明净, 不染尘霜, 外面是黄浦江两岸迷离的夜晚, 灯火倒映在水面荡浮璀璨。
叶恩弥依然在她身后的位置, 开关一捺,将灯打开。
天花板上排灯依次亮起,像白昼从眼前一寸寸向外翻明,室内空间终于在黑夜里清晰了形状。
这间房子面积不小,户型方正,所有条件许可的隔断都被打通, 显得敞亮阔达。墙壁是没有粉刷的平整纯白, 摆放着无数古董家具和艺术品, 除了供人行走的路径, 几乎将地面占满。
他肯定没有请设计师规划过布局, 不然风格也不会如此凌乱错杂, 陈设更是毫无章法,所有昂贵的物件都堆挤在一块。
并非是满足居住功能的公寓,倒像个储藏间。尽管如此,乍看之下依旧金光闪闪,无限奢靡。
离盛凌薇最近的是一面翘脚四柱矮台,木料和漆面显然都经过翻新润饰,造型非常熟眼,她曾在欧洲一间私人博物馆的展册里见过。
叶恩弥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喜欢么?本来是宗笑家里拍下来的,被我看到了。”
“你买这个做什么?”
“觉得你会喜欢。”
他理直气壮。
似乎在他看来,表达与实践爱,从不需要考虑太多缘由。
甚至也不需要她在身边。
盛凌薇不语,接着往里走。马上遇到一方用以储物的立式斗柜,抽屉把手由纯金打造,雕刻成不同兽颅的式样。
顶盖可以掀动,翻开以后是复古的首饰储放空间。里面藏着珍珠、宝石,还有各式各样尺寸颜色、切割方式都不尽相同的净钻,镶托在或金或银等等众多载体上。从黑暗之中浮到光里,立时粼粼闪烁犹如星河。
她想,怪不得叶恩弥生活简单,常住公司宿舍,原来这些年到手的收入都换作不同形式花在这里了。
藏进这个——
黄金屋。
盛凌薇身形微动,险些撞到一个托架。上面空空如也,不难看出以前放着什么四四方方的形状。
她马上想起与沈恩知订婚之时,叶恩弥送她的那几件珠宝,装在一个皮面柔腻的小箱子里,就该是这样方正的。
“叶恩弥。”
“嗯?”
“这个是你送我的?”她点了下空荡荡的托架。
“薇薇好聪明。”他说,声息低低发沉,如影随形,“这些东西我收集了好多年,想你的时候就买几件。”
“买来干嘛。”
“就是想象一下咱们以后的家,把这些都装进去,会是什么样子。”
“有用么?”
“没用。然后就更想你了,每次都是。”
“无聊……”
她轻声咕哝着,视线越在落地窗边的墙角,被家具上方悬着的装饰画吸引注意。那是一张色线分明的照片,镜头中海面泛起褶纹,中心一艘飘摇的帆船,纯白的几何图形。
知名摄影师的获奖作品。她用了许多年的通讯软件头像。
画框之下,黄铜挂钩吊了一串澄亮的钥匙,看齿状可以用来解锁船舵。
“那个是装饰品么?”她喃喃问。
“不是,真有一艘船,就停在苏梅岛。”
盛凌薇曾在一次杂志采访中提到,自己拥有过一艘最漂亮的白桅帆船。可惜在去苏梅岛旅行时遭遇盗窃,定位系统被彻底破坏,永远遗失在蔚蓝的海波之间。
不知何时,她已经来到画框前方,手指依稀发黏,缓慢触摸在钥匙光凉如牙齿的表面,动作慢而细致,几乎是一种蠕行。
盛凌薇一直觉得,自己放下了执著、憎恨,就等同于放下了对他的所有渴念和欲情。
但爱无法如此称重计算。
不然他不会这么思念她,恨也想,痛也想。
当然还有鞋子。
装满一个单独的小房间。与盛凌薇自己的藏量相比不值一提,然而也堪称可观。一双双分别装在咖色透明展柜里,里面打了冷调的示意光,做足了准备,仿佛知道迟早有一天她会来到这里,亲眼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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