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得好?!”怕被听见,容卓赶紧回头望一眼,又?压低了声音说:“他这人就是欠揍,我那表姑还?惯着,照他这么发展下?去,被打都是轻的。”
钟令还?是担心。
担心那个没心没肺的人。
她低垂眼睫,问容卓:“他不会找人麻烦吧?”
“你放心,有我哥在呢,除非他家生?意不做了,那他想怎么发疯就怎么发疯,只要他们聂家一天?仰仗着我哥,他就一天?不敢来招惹你。”
钟令微微颔首,也算是真正放下?了心。
正好?容琛将车开来路边,简单招呼了一声便带着容卓和傅樱走了。
张叔紧随其后,她正打算收伞上车,却见车后跟着一辆眼熟的电动车。
秋雨重重,不停歇的雨刮器让他的脸不断处在模糊与清晰之间,她漠然收回视线,坐进车里让张叔直接回家。
有舍安保系统完善,社会车辆无法进入别墅区,车辆拐弯的那瞬间,她的视线瞥到大门口?那辆电动车。
总该走了吧,她心里想。
夜雨声烦,连带着她的心也不得安宁,回房间看到桌上摆放的那堆画笺,她胡乱拾起来一股脑全扔进了垃圾桶里。
“自作多情。”她骂自己。
浴室水声和窗外?雨声悄然融合,灯光一亮一暗,钟令已经洗漱完毕。
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但头发没干透,她也不想现在就睡,随便找了本书窝在沙发,可才看了两页又?心烦气躁合上。
雨声实在吵闹,她很难静心,回头看见窗帘没关,她又?放下?手中书去找窗帘遥控器。
遥控器放在床头,她却不想走过去拿,干脆翻身越过沙发,光着脚踩在地板上伸手去拉窗帘。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楼下?光影吸引视线,也许是大雨成线别有意境,也许是风吹绿林格外?萧索,仅仅是多看了一眼,她就无法收回目光。
空旷路面上一个英挺身影孤零零站在雨里,大雨包围,已经看不清他的脸。
钟令想要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可她今天?偏偏对这个身影印象深刻。
似乎是察觉窗边有人,楼下?的人缓缓抬头,视线在雨幕中相连,钟令心间一颤。
她猛地将窗帘拉上,匆匆转身回沙发,抱着书胡乱翻到刚才看过的那一页。
浮生?六记翻到坎坷记愁,“人生?坎坷何为乎来哉?往往皆自作孽耳。”
皆自作孽耳......
自作孽耳......
自作......
是他自己要淋雨,是他自作孽,她就不该管!
就算生?病发烧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道德绑架这一套她不吃!
心情烦躁,手中这本书是怎么样都看不下?去了!
她将书扔在沙发,趿着拖鞋往床上一倒,顺势将房间灯关了。
匆匆闭眼,她相信下?雨的白噪音很快能将她催眠,关了灯,也很快能劝退楼下?的人。
世界沉寂,一片黑暗,她想入睡,却始终有个身影在她脑海挥之不去,怎么努力都抹不掉痕迹。
从她回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两个小?时,天?气那么冷......雨那么大......
“烦死了!”
钟令一脚踢开被子,烦躁撑起身来靠在床头顺气。
装可怜给谁看啊?
心里不屑他的苦肉计,行动却是一点儿都不含糊,她起身在衣帽间随便找了件外?套披上匆匆就下?了楼。
开门,撑伞,大雨如注哗啦啦淹没视线。
她冒雨跑向?门口?,微弱的地灯光线照亮地面潮气,他像是迷雾森林里迷途的鹿,听见轻微声响,微微侧目,既害怕又?憧憬。
憧憬来的人是她,害怕来的人不是她。
周围太黑,钟令什么都看不清,她心里很乱,总感觉自己被一根线牵着,一定要走到那个人身边。
檀舟听见开门的声音,转眼看见她撑一把黑伞朝自己走来,他想迈步朝她接近,可他站了太久,双腿已然僵住。
他还?是孤零零站在原地,安静等她来自己身边。
钟令来到他面前?,举高了手中的伞。
夜色里猛然对上他漆黑的眸,她第一次在檀舟身上感受到了野性,他像藏匿在暗夜的猎豹,苦苦等待,只为猎物?掉以轻心自己送上门来。
他浑身湿透,额前?刘海被他一把撩起露出平整光洁的额头。
接连不断的雨珠从他冷白皮肤滑下?,她看见了檀舟眼尾的红。
钟令一怔,开口?问:“为什么站在这里?”
挂在他鼻尖的雨水垂直落在她手背,檀舟伸手接过她手中的伞,“我来拿。”
钟令放手,又?问:“为什么站在这里?你的车呢?你的伞呢?”
他抬手擦掉脸上的雨水,回答:“车开不进来,伞是餐厅的。”
骤然心酸,钟令想说的话哽在喉咙,别开了视线问他:“那你怎么进来的?”
他答:“汪经理早上给了我一张门禁卡。”
钟令心里别扭,既然给了伞,便催他:“你走吧。”
“我不走。”他急切道。
钟令转脸盯住他:“你装可怜给谁看?我不吃你这套!”
面对钟令的怒气,檀舟依然镇定,他的声音平静而?温柔,和这嘈杂大雨截然相反。
他说:“我没有装可怜。”
钟令瞪他:“那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要是我不来拉窗帘,你打算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
钟令拿手推他:“你赶紧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手伸出去了,却没能顺利收回来。
他的手心因为淋雨变得冰凉,连声音也带着寒气:“我不走。”
钟令想要挣脱,他又?急着说:“对不起依依。”
钟令不动,反问他:“为什么道歉?”
檀舟想要靠近她,拥抱她,可他满身雨水,接近不了也拥抱不了。
雨水缓慢滑过他喉结,他启声:“那天?我不该走,今天?不该去帮忙。所以,对不起。”
“我知?道你怀疑我别有用心,可我的心意从来无关你的家世钱财。我知?道这些话太无力,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但我还?是想要有个机会,可以靠近你,在你身边,让你看着我,检验这颗心是不是如我今晚所说。”
他握住钟令的手放在心口?,雨淋太久,她只感受到一片冰凉。
他的眼神太落寞,无边秋雨好?像也溢进了他眼眸里,既有柔情也有浅淡的哀伤。
那双浅色的唇一开一合,说:“依依,不要让我走,好?吗?”
他早就想过,如果她和晏明逸在一起开心幸福,那他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可她不开心。
钟令愣在原地,视线一直捕捉他眼眸里流露的情绪,质问的话竟然迟迟没能说出口?。
他的急切和难过如此真实,让人不想去怀疑真假。
她想让自己不相信,可只要她盯着这双眼眸就无法控制自己。
她知?道自己被包围了,她陷在了这场大雨里,控制不住要心软,控制不住要沉溺。
她盯着那双眼睛思虑良久,最后才说:“走吧。”
话音落下?这瞬间,她捕捉到了他眸中闪过的慌张。
她唇角微弯,说:“跟我回家。”
他松了一口?气,她看见了。
迈开步子,头顶的黑伞完完整整将她笼罩,撑伞的人半边身子浸在雨里,钟令察觉到他不想将身上雨水带给自己,又?低声说:“靠近点也没关系。”
她瞒着云姨出了门,这时候回来也不想吵醒她。
檀舟站在门厅,身上的雨水不停往下?滴,钟令找来一条浴巾给他,又?嘱咐:“把外?套脱掉,跟我上来。”
她带檀舟去了客房,又?找来以前?外?公没穿过的衣物?让他换洗。
她推檀舟进浴室,说:“洗完我让张叔送你回去。”
她全程冷脸,不想让檀舟看出来她的情绪。
抱着衣物?的人站在浴室门口?,踌躇片刻,终究是沉默关上了门。
钟令回房间重新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一整个二?楼走廊都静悄悄,她没听见客房有声响,以为檀舟还?没从浴室出来。
她关上门,打算给张叔打电话。
其实她的怒气在看到他浑身湿透站在雨里的那瞬间已经消掉了大半,淋雨这么久,至少道歉的心意是真的。
她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懂得适可而?止。
可她并不清楚自己该不该接受他的道歉,该不该接受他。
也许是因为感情还?没到那种地步,她总是会在男女关系里选择更爱自己,也为了保护自己不断推开凑上前?来的人。
她觉得自己很矛盾,既想要别人的真心,又?不想自己毫无保留回应一颗真心。
她垂眼轻笑,谁要是跟自己谈恋爱,应该也挺累的吧?
正出神,房间门被敲响,她没有多问起身开门,走廊里开着灯,他端两碗棕黑的汤汁站在门前?。
外?公最大的衬衫穿在他身上也显得小?,袖子短了一截,他干脆挽到臂弯,露着他紧实的小?臂。
他的头发洗过还?没干,但脸上干净,眼神也澄澈。
“姜汁可乐。”他笑着说:“你受寒了,喝一点再睡。”
钟令非常惊讶。
明明他这张脸看上去一天?能谈八个女朋友,他竟然还?会下?厨房?
她一时愣怔,竟也没有拒绝,反倒是侧身让他进了门。
坐在沙发,她说:“我不喜欢姜的味道。”
檀舟早就预料到这样的情况,他坐在钟令身边,将碗递到她眼前?耐心劝她:“姜放的不多,喝一口??”
他将另一碗放在边几上,侧身拿着勺子准备要喂她,钟令抬手挡住:“我自己来吧。”
她凑近闻了闻,确认没什么怪味才浅浅抿了一口?,仔细尝尝,口?感热姜味淡,的确不难喝。
她端着碗喝可乐,视线自然低垂,一抹红从她眼前?闪过,她伸手抓住了他手臂。
正要端碗的人快速收回手,试图放下?堆在臂弯的长袖遮掩。
“你受伤了?”
那抹红出现冷白皮肤太过显眼,她难免疑惑。
檀舟遮住手腕,摇摇头回答:“没有。”
“那让我看看。”
衬衫袖子短了一截,其实根本遮不住,但钟令也不想勉强,如果他此时不愿意,她也不会再追问。
身旁人明显是犹豫了,垂眼思考的时候漆黑长睫在他眼下?结了一片浅淡阴影。
钟令耐心等着,一点担心,十分?好?奇。
像是考虑清楚,他缓慢撩起衬衫袖子,将那抹红暴露在灯光之下?。
钟令看清楚了。
是纹身。
红色的小?字。
“你......”
钟令抓住他手腕不放,视线在那个令字来回,她转眼询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她的认知?里,一定是深沉的喜欢才会将别人的名?字刻在身体,这是一辈子的烙印,就算洗掉也会留下?伤疤。
她觉得不可思议。
檀舟盯着那碗姜汁可乐,他在刻意回避钟令的视线。
他唇角向?上带了点弧度,声音低到像是自言自语:“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很傻?又?或者......急着向?你表忠心?”
钟令心下?怔然,片刻,她生?硬开口?:“你把话都说了我说什么?”
他拿开钟令的手,拉下?袖子仔细将纹身掩住,缓缓开口?,声音很轻:“我当时什么都没想,一时冲动吧,纹完才觉得不妥,怕你看到会生?气。”
钟令心上像是被羽毛轻柔扫过,轻轻一颤,溢出别样情绪。
她的指甲抠着碗边,骨瓷清脆响,她的声音也清亮:“所以你这几天?不来见我,是因为纹身怕我看见?”
他轻轻点头:“嗯。”
钟令将手中碗放在边几,抱住他的手臂将袖子撩了起来。
手腕内侧的皮肤轻薄通透,静脉穿过那个令字,这红色的小?字好?像是汲着他的血液而?存在。
他今晚淋了很久的雨,纹身周围的皮肤看上去轻微红肿,她怕创口?感染,起身替他找来了修复药膏。
是有些忧心,但她并未表达,只是将药膏往他手里一塞,说:“你自己涂吧,我可不想看到一个残缺的令字。”
他浅笑着应:“好?。”
檀舟专心涂药,钟令又?抱着那碗姜汁可乐喝了起来,眼神虽然不看着,但她仍是关注着身旁人的动静。
察觉他涂好?了,她才说:“雨越下?越大了,你......今晚就在客房睡吧。”
她听到很轻的一声笑,他回应:“多谢钟小?姐收留。”
钟令傲娇哼一声:“怎么不叫依依了?”
“怕你不喜欢。”
“那你之前?叫的那么顺口?。”
钟令偏头,身旁人低垂眉眼,似有思索。
“你在想什么?”钟令问。
他拧好?药膏盖子,迟疑片刻,问:“今晚......叫你依依的那个男人......是你朋友吗?”
钟令微顿,随后扑哧一声笑出来,反问他:“你叫我依依是因为听到‘那个男人’这么叫?”
他重重点头。
钟令微扬下?巴,故弄玄虚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檀舟顺手将用过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只是视线随意一瞥,他看见了安静躺在垃圾桶底的那堆画笺。
水彩所画之物?他十分?了解,是皮影。
他伸手将那些画笺一一捡起来,钟令看到他附身不起,猛然察觉到什么,凑近前?一把将那些画笺抢过来藏在了身后。
“你别看。”
绷了一整晚的冷脸,终于在这一刻破功。
她内心懊恼,怎么就会让他看见?
她扭开脸,语气生?硬:“姜汁可乐我喝完了,你也可以出去了,我要睡了!”
她胡乱将画笺拾起来捏在手中,也不看有没有拿完径直就朝床边挪过去,她蹬掉拖鞋整个人埋进被子里,根本不想去面对此时尴尬的场面。
她闷着声音朝外?喊:“出去记得把灯关一下?。”
被子隔绝了部分?声音,她只能听见自己呼吸深重,心跳快速。
她才不想让檀舟觉得自己好?像很在乎他。
她将手中画笺塞到枕头下?,伸出一根手指挑着真丝被往外?看。
灯光骤灭,她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确认檀舟离开了她才放心掀开被子呼吸新鲜空气。
面对黑暗,她唇边有笑。
纹身......
好?微妙的感觉。
像她这么怕痛的人,这辈子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所以他......一定是很喜欢自己吧?
她摇摇头,低声自言自语:“不能被他一个纹身收买。”
她有感觉到晨间看他弹琴时的心动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中间是想过要放弃,可当时失落也如此真切。
她从来不愿欺骗别人,更不善于欺骗自己。
她清楚,她对檀舟,是生?理和心理双重的喜欢。
昨夜下雨, 晨间日光清澈温和。
钟令是在云姨煮的咖啡香气里醒来,下意?识找手机,睡眼?还?迷蒙着, 唇角已然爬上笑意?。
她又?看见了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檀舟已经离开, 说是有事需要处理, 午后会来茶坊找她。
置之不理这么?久,她现在终于有想法保存这个号码。
思忖片刻,她最后在备注栏敲下了“小舟”这两个字。
云姨起得早, 不可避免会和檀舟打照面?,钟令洗漱完,一出卧室门就对上云姨满眼?的笑。
“依依,听说你昨夜淋雨了?”
钟令脚步微顿,轻轻嗯了一声。
“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钟令摇摇头:“我?没事儿云姨。”
她迅速下楼进餐厅, 那着急的样子像是生怕云姨多问她什么?。
云姨看着钟令长大?, 她现在什么?想法云姨不用多问也能知晓。
只是感情这事儿很微妙,只要钟令没确定, 她也不想过多询问。
钟令吃早餐时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一杯咖啡端了好久愣是没喝一口?, 云姨忍不住提醒:“依依, 咖啡该凉了。”
钟令悠悠回神, 眼?神在云姨脸上转了转, 轻声发问:“云姨,你觉得檀舟这人怎么?样?”
云姨放下手中的牛奶, 仔仔细细回想过和檀舟见面?的场景后才?说:“小舟这孩子,看着规矩得很。云姨这些年也算是识人无数, 那孩子的教养不像是装出来的,这家长教育得好, 孩子很难品行有失。”
“就这样?”
云姨笑:“依依想让我?说什么??”
“倒也不是。”钟令犹豫着,欲言又?止。
云姨在钟家呆了几?十年,未婚未育,钟令就是她最亲近的家人,言语间,总是要为钟令考虑。
她又?说:“以前你和晏家那小子来往,你外公表面?上不说什么?,私下却是向我?表达过担忧。”
“担忧什么??”
“你外公说,晏家那小子个人能力强,也懂经营,削尖了脑袋想要往上爬,这些年的确是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他这人得失心太重,与父母感情淡薄,不是依依最好的选择。”
“我?没有你外公懂得多,但却总听你外公说,人品贵重最是难得,什么?家世地位,什么?名?利钱财,在人品面?前都显得无足轻重。依依聪颖明理,这些道理也不用我?多说,但你身在其中,容易当局者迷,云姨不得不多说几?句。”
“你和小舟认识时间不长,很多事情也只能看到浅显的表象,他对你好,你就悄悄心动。但人若是有所求,必然会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你,迷惑你,以达目的。”
她握住钟令的手,“今时不同往日,以依依的条件想找一个对你好的人不是难事。但想找一个本身就无可挑剔,还?别无所求只对你好的人,并不容易。”
和檀舟相处的细节在钟令脑海一幕幕闪回,她垂眼?喝咖啡,犹豫着开口?:“可是......不谈喜不喜欢吗?”
云姨收回手,笑道:“你喜欢,正好他无可挑剔,那自然是最好。但若是你喜欢,他却德行有失,再多的喜欢也只会变成怨怼,昔日爱侣两看生厌,最后红着眼?收场,你说这喜欢不喜欢的,不也没能排除万难吗?”
钟令一怔。
的确,云姨说的没错,她是很容易当局者迷,竟然这些浅显的道理都要云姨说一遍她才?会顿悟。
明明自己的父母亲就是摆在她面?前最好的例子。
门锁转动,大?门被?拉开,客厅充足的光线晃了一下檀舟的眼?。
清新茶香丝线般萦绕鼻尖,绕过门厅,沙发上端坐的背影岿然如山。
听见他进门,质问他的声音浑厚如钟。
“昨夜去了哪里??”
檀舟进门将外套随意?搭在椅背,随口?应:“朋友家。”
他也不管檀盛年,说完直接进了浴室洗澡。
再出来时,檀盛年伫立窗边观景,檀舟又?进了餐厅吃早餐,气氛有些凝重,陈阿姨早就躲到厨房不肯出来。
檀盛年很少会主动来找他,今天一大?早就来了,必然是有重要的事。
檀舟的早餐还?没吃两口?,那边就沉沉发问:“你和晚萤是怎么?回事?”
檀舟灌了一口?咖啡,漫不经心回答:“没怎么?回事,不合适。”
“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
檀舟凝眉:“那你说合适就合适?”
檀盛年走上前来,声音难掩怒意?:“你们认识这么?多年,又?一起在国外读书,不论是家世还?是样貌,哪一样不是门当户对?你要怎么?样才?算合适?”
檀舟放下咖啡杯,缓慢抬眼?问:“你和母亲合适吗?”
檀盛年不假思索:“当然合适。”
檀舟冷笑:“那你当初为什么?要缠着我?妈?”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声音落,客厅里?骤然沉寂,厨房里?啪啦一声响,像是勺子掉落在地。
陈阿姨慌慌张张将勺子拾起来,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儿响动惊到这位怒气正盛的董事长。
檀盛年收敛了些许情绪,拉开餐椅坐在了檀舟对面?。
片刻沉默,他又?启声说:“檀家和夏家,从你爷爷那辈就相交甚好,我?们做父母的没有明说,但两家联姻势在必行!”
“晚萤那孩子既漂亮又?懂事,还?和你一起在国外生活了那么?多年,她到底是哪里?不合你心意?你竟要当着晚萤父母的面?说你无意?联姻?!你轻飘飘两句话将这一切撇得干干净净,你让晚萤如何自处?!又?让夏家的脸面?往哪儿放?!”
檀盛年冷哼一声:“这下好了,晚萤伤心,晚萤父母也伤心,今天想约你夏叔叔出门打球他都要借口?推脱,事情变成如今这番模样,你满意?了吗?”
面?对檀盛年的质问,檀舟一向是过耳不过心,他又?重新端起咖啡,慢悠悠发问:“既然两家关系好了那么?多年,又?怎么?会因为我?不联姻交恶?”
檀盛年猛地一拍桌面?,震得桌上餐具脆声一响。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檀舟轻笑:“人话。”
“放肆!”檀盛年厉声:“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跟你老?子说话不是强词夺理就是胡搅蛮缠!嘴里?没一句好话!回国这么?久,成天无所事事,不是混夜店就是给我?惹是非,我?檀盛年的脸都快给你丢光了!”
“那正好。”檀舟目光远眺窗外,笑道:“赶紧将我?逐出檀家,我?也好改回周姓。”
“你......!”
檀盛年气急,抬手指着檀舟鼻尖,连声道:“好!好!好!翅膀硬了是吧?不想跟檀家扯上关系是吧?行!今晚就给我?滚出去!”
他指着大?门口?:“出了这个家门,你爱去哪里?去哪里?,檀家的房子,酒店,度假山庄统统不欢迎你!往后檀家的产业也与你无关!你那球队,也是老?子花钱买的,明天我?就另找能人接管。”
“出去!回你的周家!去做你妈的孝顺儿子!让你妈好好看看你如今是个什么?鬼样子!看看你这样能不能告慰你妈的在天之灵!”
檀盛年猛地起身,身后餐椅应声倒地,脚步带起的风拂过檀舟额前刘海,他垂着眼?,不应声,只笑。
孤独陪伴了他这么?多年,再多几?年,或是一辈子,他都不怕。
妈妈去世那么?多年,他哪还?有家?
檀岳是在他收拾行李时打来的电话,檀盛年今天上午气冲冲去了公司,全程板张脸坐在会议室不发一言,气压极低,吓得几?位经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这个父亲不轻易黑脸,少有的几?次都是因为檀舟这个小儿子。
檀岳昨晚也听说了他和夏晚萤的事情,虽说两家的联姻并没有摆到台面?上,但这么?多年,两家人早就默认了这样的关系,突然间说无意?联姻,必然会引出一堆麻烦事。
檀岳心有猜测,便在电话里?问:“是因为那晚的女孩子?”
檀舟偏头将手机夹在肩膀,否认道:“不关她的事,是我?不想用婚姻当筹码。”
话说完,电话那头反倒是沉默了。
檀岳又?何尝不知这商业联姻的苦?可心里?的想法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檀岳轻叹:“其实爸是为你好......”
话没说完,檀舟打断道:“哥,能不说这事儿了吗?你知道我?什么?都不想要,既然我?无心家业,自然不需要这场联姻,更?不愿意?耽误夏晚萤。”
他开了免提将手机放在桌上继续收拾行李,电话那头又?是一场沉默。
有时候檀岳也会羡慕檀舟,因为不受重视不被?人看好,他反而可以肆意?妄为说走就走,而他身为集团总裁,立于山巅,同时也寸步难行。
因为向往,所以在父子和兄弟的关系里?,他总是偏袒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太清楚这份冲动有多么?难得,他希望檀舟永远不用试着磨平自己的棱角。
他不再提联姻一事,反倒是问:“那你要不要去我?城南的房子住一段时间?反正你也待不了几?个月就要走。”
“不了。”檀舟回绝得很干脆:“我?住酒店就好。”
“卡呢?”檀岳又?问:“给你张副卡先?用着?”
“不了。”檀舟轻笑:“你不用担心,我?不缺钱花。”
檀岳沉沉叹气:“行吧,你有什么?问题就联系我?。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件事,我?会让李总助再联系向思筠,能不能成我?无法保证。”
檀舟应下,说:“大?哥你看着办就行。”
檀家情况复杂,各种关系利益交织,谁也剥离不开。
这一家人,檀舟对檀盛年是冷漠,对何清宁是恭敬,只有对这位大?哥是真正的亲近。
他来到檀家这么?些年,只有檀岳真心拿他当家人,况且他也不是第一次被?赶出家门,这种小事自然不必麻烦檀岳。
挂了电话,檀舟收拾好行李就开车出了门。
午后暖阳正盛,让这几?天的降温显得毫无作用。
钟令处理完展厅的事情早早就在茶坊等候,碰巧遇见外公生前两位好友来喝茶,她费心制作的画笺也总算是送了出去。
陪着聊了会儿天,钟令送着两位爷爷一路去了停车场。
暖阳斜穿密林,风卷残云翻覆。
光影中间,有人支着一双长腿靠在车门打电话,钟令循声而望,那双清隽眉眼?与她视线相撞,心跳怦怦,唇角也带笑意?。
将人送上车,钟令转身回望,见他还?没挂电话,她便踩着地面?光斑朝他接近。
她今天穿一身嫩黄的粗花呢套裙,柔顺长发微微卷曲,看似随意?披散在肩头,却也能看出精心打理过的痕迹。
此时阳光正好落进她眼?眸里?,一点茶色,像琥珀通透,极为漂亮。
他挂了电话将手机收好,弯弯唇角冲她打招呼:“钟小姐。”
钟令将手背在身后,仰着脸打量逆光里?的人。
阳光侵蚀了他的棱角,将他冷峻气质变得柔和,浅淡光线镀满身,一缕光线,一分温暖。
她开口?打趣:“檀先?生业务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