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东亭的耳朵倏地红了,他不自然地挠挠头,“我,我,裴夫人,不知裴大人身子可好些了?”
“嗯?你找他有事?”晏长风故意逗他。
于东亭整张脸都红了,“我,我想提亲,求娶枝枝。”
“娶谁?”晏长风装没听清。
于东亭鼓起勇气,大声说:“我想求娶贵府的五姑娘裴萱!”
“哦,娶枝枝啊。”晏长风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你可知想娶我们家枝枝的公子少爷啊有很多,你可有什么优于常人之处?”
于东亭坚定道:“我待她一心一意,一辈子不会纳小。”
见晏长风不吭声,他急道:“我所有的俸禄都给她,她喜欢非烟阁还有夕岚阁的胭脂水粉,我不能保证每月都给她买,但一年买一次还是可以的,她喜欢吃驴打滚,但太原府买不到,我正在跟北都的师傅学习,回去天天给她做,我……”
“好了于大人,我明白了。”晏长风听见了他的诚意,“我会把你的意思转述给裴大人,还有我家老太太,成不成的就看天意了。”
于东亭一颗心吊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忐忑难安,只想来个速死,可偏偏裴夫人不肯给个痛快。他头晕脑鸣手脚麻木地起身告辞:“那,那有劳裴夫人了,我先走了。”
目送于大人同手同脚地走出去,晏长风才笑出声,她跟如兰说:“于东亭这人太好玩了,枝枝啊是挖到了个宝贝,”
如兰不了解于大人,有些看不懂,“这个于大人会不会太……太没气概了,扭捏拘谨的,配不上五姑娘吧?”
“那你是没看见他不拘谨的时候。”晏长风笑道,“他犟起来,皇帝的面子也敢下。”
“啊?那这样,不会得罪圣上吗,万一……”如兰把不吉利的话吞咽回去。
晏长风笑着摇头,“遇明君,他会前途似锦的。”
“谁前途似锦啊?”
裴萱抱着几个盒子打外面进屋,“嫂子,我买了些小玩意儿送你还有晏之,晏之呢?”
晏长风一眼就看穿这丫头是来探口风的,笑道:“方才有家公子上门提亲,我说他前途似锦,配枝枝挺好。”
“嫂子你打趣我!”裴萱也不藏了,坐下道,“我方才听说了,你把于大人叫来了,你跟他说什么了?”
“我找他还能说什么,自然是说你俩的亲事。”晏长风问道,“你可是认定了于大人了吗?”
裴萱点头,“认定了。”
晏长风:“不嫌他没钱,买不起非烟阁的胭脂水粉?”
裴萱摇头,“我以前也用不起,不是也好好的吗,人重要的是投契,我跟他在一块舒心就够了。”
“行了,我了解了。”晏长风笑,“明日喊他来给祖母拜个年,大过年的提亲,好说话。”
裴萱羞赧地低下头。
新的一年很平静地到来了,因为新帝未登基,还算元隆年。元隆二十四年,这一年是大姐的噩梦,但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新帝登基后这个年份将永远消失,噩梦再也不会来了。
一早,晏长风坐下来给大姐写了封短信,上书:新年快乐,新生快乐。
而这一年,不止是大姐的新生,也是所有人的新生,大家的命运都将重启。
上午,拜年的人络绎不绝,虽然裴大人对外称病,但他一日是裴大人,一日就有人围着他转。
晏长风有心退隐,所以只打发如兰在前院应对回礼。而她则抱着晏之在老太太屋里逗乐。
许氏包了个大红包塞给曾孙,“小东西第一次过新年,红包得足一些,希望他余生顺遂。”
“有祖母的祝福,他一定会好好的。”晏长风笑道。
这时,有丫头道:“夫人,前院如兰姑娘让我请示您,公孙家的小姐跟夫人来了,您要不要见?”
晏长风正想会会她,“请她们进来。”
片刻后,公孙纾跟学士夫人过来给许氏拜年。学士夫人还给了晏之一个大红包。
晏长风看得出来,学士夫人不似以前那样心高气傲,说话陪着笑,应该是因为新帝迟迟不提婚事,慌了。
“不知裴大人身体可好?”学士夫人道,“我听我家老爷说裴大人数月不曾露面,实在叫人担心。”
晏长风叹气摇头,“他身子确实不太好,以后也不知道还能否在朝为官。”
学士夫人惊诧,“怎会如此?真真是天妒英才!”
晏长风叹气默认了。
“不知柳姑娘可在?”公孙纾显然没有她娘有耐心,直截了当问。
“在啊。”晏长风起身说,“不介意的话,我带公孙姑娘去找她。”
公孙纾倒也不客气,“那就有劳裴夫人带路了。”
晏长风领着公孙纾去往小柳的院子,路上问:“公孙姑娘可方便告知,你几次找她做甚?”
“我找她自然是为了婚事。”公孙纾倒也不隐瞒,“我告诉她,她嫁给太子殿下没有任何好处。”
晏长风:“哦,是想逼她主动退出?”
“她如果够聪明就该知道,她留下没有好处,但可惜,她好像不够聪明,这么久了还在,闹得太子殿下也不提婚事。”公孙纾把太子迟迟不提婚事怪在了柳清仪身上。
晏长风闹明白了。公孙纾这姑娘一向有话直说,话不好听,但道理是如此。小柳也聪明,她被公孙纾点透了,所以决定离开表哥,只不过因为裴二走不得。
这事她插不上嘴,如何取舍得看表哥跟小柳。
“夫人,太子殿下来了!”
她们还没见到小柳,便有丫头来说。
随后,盛明宇气喘吁吁地过来,看起来像是临时从哪赶来的。他朝公孙纾道:“公孙姑娘,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公孙纾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有了不好的预感。
晏长风说:“那我先走了,此处没有旁人,你们尽管说话。”
盛明宇朝她点点头,“有劳。”
公孙纾站在原地,得体地朝盛明宇恭敬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今日我找你说话,无需客气。”盛明宇站在距离公孙纾十步外,“公孙姑娘无需找她,这是我跟你的事。”
公孙纾知道柳清仪会朝太子殿下告状,倒也不意外,“殿下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是因为见不到殿下,所以才找她。”
盛明宇挑眉,“你找我要说什么?”
“我想问太子殿下,我们的婚事何时能成?”公孙纾垂眸道,“先帝一早赐婚,所有人都知道我将嫁给殿下,可殿下迟迟没有回应,大家面上不说,私下都在议论殿下看不上我,我还没过门,就已经成了失宠的后宫之主,我公孙纾虽然没有多高贵,但也是要面子的人,我想拜托殿下,便是不喜欢,也不要如此糟践我的名声。”
盛明宇有些意外,这位学士小姐倒是个有话直说的爽快性子。那他便也直说了:“此事是我对不住你,我确实无心娶你,据我所知,你也并非想嫁我,是吗?”
公孙纾意外地抬起头,“殿下此话从何说起?”
盛明宇:“他叫李奕明是吗?淮南府来的,乡试头名,是个不错的,如果他能进殿试,我可以为你们赐婚。”
公孙纾愣怔,“殿下你……”她以为太子会拿此事威胁她,让她不要为难柳清仪,“我虽然很感激殿下成全,但殿下有没有想过,如此一来,我的名声,我公孙家的名声都将毁了?”
盛明宇反问:“你想要名声,还是想要他?”
公孙纾的眼睫微微一颤,“坦白说,我想要他,可我的家族需要名声。”
“有得必要有失,端看你更想要什么,看你敢不敢走出这一步。”盛明宇看着她,“如果你敢,我来处理此事,我可保证,不会让你还有你的家族名声受损。”
公孙纾皱眉,公孙家的名声不受损,那损的一定是太子的名声,“殿下要如何做?”
今日来拜年的人中,还有一个不速之客,黄炳忠。
他低调而来,带了一套极贵的笔墨纸砚送给裴小少爷。
“裴夫人,我今日冒昧而来是为致谢辞行。”
晏长风收了礼,单独请他到花厅喝茶,“黄兄是要去哪?”
黄炳忠与黄炳义先前主动投案自首,交代了当初为盛明轩做事,以及被白毅威胁不得不帮助他引入疫病的实情。
太子念在黄炳忠虽有过但也有功,黄炳义是被威胁犯了糊涂又主动交代的份上,只罢了黄炳义的官,还有黄炳忠西南商会会长的头衔。
如今兄弟俩都没了风光的身份,都是普通的百姓,恐怕要从头再打拼。
黄炳忠道:“我不瞒你,我得秘密去海外。”
晏长风一愣,“可是太子殿下密授,要你除掉海外余孽?”
“正是。”黄炳忠点头,“是殿下仁慈,让我戴罪立功。”
“那黄兄打算以什么身份?”晏长风问。
“自然还是商人。”黄炳忠自嘲道,“黄某除此之外身无长技。”
“巧了,我也有此意,不如合作啊?”晏长风说,“黄兄做海上生意是老手,我正需要一个有经验的助我。”
黄炳忠诧异,“裴夫人还敢用我?”
“太子殿下敢用,我为何不敢?”晏长风笑起来,“黄兄的生意眼光我很欣赏,将来必定会东山再起,现在不合作,将来怕是高攀不上了。”
黄炳忠自嘲摇头,“裴夫人抬举我了,我现在是戴罪之人,只求立功赎罪,何谈东山再起。”
“是不是抬举,将来自有分辨。”晏长风笑道,“眼下我便只助黄兄一切顺利。”
盛明宇离开裴家又返回了白夜司,他方才与吴循商议事情,事情谈到一半听说公孙纾去了尚书府,撂下手头的事就匆匆赶了过去。
他继续未完的话题:“吴循,你能打探到北都城的余孽有多少人?”
吴循看见去而复返的情敌心情很复杂,知道不该问,但还是没忍住,“她,没受委屈吧?”
盛明宇抬眉,认为情敌的这个问题很多余,“我都去了,她还能受什么委屈?”
“我说的不是公孙纾让她委屈,她那个性子,与她无关紧要的人根本为难不到她。”吴循看着盛明宇,“我说的是你,太子殿下。”
盛明宇成功被情敌噎住,他没让小柳委屈,但他的身份委屈到了她,他无法否认。
“她不愿意进宫做你的皇后,是么?”吴循逾越地问,“你的身份注定让她不开心。”
盛明宇感受到了来自情敌的敌意。他忽然想收回先前的决定,他不想成全她了,一旦他放她走了,这个人就可能乘虚而入。
“是,我不否认,我的身份让我们陷入了为难。”盛明宇与他对视,“那么你呢司夜大人,你的身份,似乎也不能让她多么自由,你们玄月阁中人娶妻,要么隐瞒身份,要么让她加入,虽然小柳知道你的身份,但她是外人,你做的事不能让她知道,你们永远有隔阂。”
吴循点头,“你说得对,我也不行,她想行走江湖,但你我皆不能放下一切陪她。”
情敌两人相视苦笑。
“说正事吧。”盛明宇收起郁闷的心情,“盛明轩的那些杀手,你们对上胜算可大?”
吴循才得了永州街四夷楼的消息,容大贵妃集结了大周朝境内所有的杀手,准备做最后的反扑。
“殿下有什么计划?”吴循的态度说明一切,没有什么能难倒玄月阁。
盛明宇:“他们黔驴技穷,只剩下暗杀我这一条路,与其等他们主动出击,不如引他们出击,上元夜我打算寻街。”
“为何一定要等上元夜?”吴循认为还是在百姓少的时候解决比较好,“殿下平日进出宫中,路上破绽很多,随便挑个时候不是更好?”
盛明宇轻笑,“他们要愿意随便挑时间,早对我下手了,我整日落单,虽然有白夜司暗中护卫,但一个两个白夜司的兄弟对他们的威胁不大,多来几个人杀我不是问题,所以,他们要的不止是杀了我,他们要北都城乱,要更多的百姓们因我而死,甚至杀更多的皇室中人,他们要的是大周朝盛家彻底完蛋。”
“可如果是上元夜引他们动手,无论白夜司玄月阁有多大把握,总难免伤伤及百姓。”吴循想到前两年混乱的上元夜就头大。
“这也是我要跟你商量的。”盛明宇深思过对策,“他们应该会挑寻街的某一段相对好动手的地方下手,这一段路的百姓替换成禁军,你觉得如何?”
吴循迅速在脑海里把盛明宇的想法假设部署,“可行,但肯定也有不可控的因素,万一他们跟我们的预想完全相反又如何?”
“没有万全的计划,只能尽力部署。”盛明宇饱含肯定地看着情敌,“白夜司做事我放心。”
“不用给我灌迷魂汤。”吴循趁着情敌还不是九五至尊怼他两句,“白夜司不需要恭维,你若不值得,夸出花来也没用。”
“是,承蒙司夜大人不嫌弃尽心辅佐,三生有幸,三生有幸!”盛明宇躬身拱手。
吴循嗤笑出声,换来情敌一个好大的白眼。
上元夜晏长风没有出门,她想约的人在家里,没有出门的必要。
裴萱跟于东亭是打算出去的,他俩才订了婚,加上于东亭上元后便要回太原府,所以要抓紧时间腻在一起。
可一早却接到了宫里的提醒,夜里不要出门。
“裴夫人,太子殿下说了,先帝刚去,不宜大办宫宴,就不必往宫里跑了。”陈公公亲自来府上告知,“还有夜里,人挤人的怪不安全,没什么特别的事就不要上街了。”
他眼神意有所指,晏长风一愣,表哥是在提醒尤其不能让小柳出去吗?
“有劳陈公公,我会嘱咐家里人都不要出门的。”晏长风亲自送陈公公出了府。
“嫂子,为何不能出门?”裴萱听闻不能出去,很是扫兴,“是出了什么事吗?”
北都城的上元夜似乎是遭了诅咒,这几年年年都有乱。不同的是今年的乱有提前示警,可见是有心布局。
晏长风想,眼下表哥最想除掉的隐患就是盛明轩的余党。先前容贵妃指使夷国假王子挑事,原本可以把她一起揪出来,但如果她死了,那遍布各地的余党就很难全部拔除,因此才让她多喘了几天的气儿。
一定是余党有了什么动作,白家跟黄炳忠兄弟一夕全除,没人替他们挑事兴乱了,眼见着新帝即将登基,必会做最后的挣扎。
“是要命的大事,不出去最是安全。”晏长风宽慰裴萱,“这样吧,你把于大人请到家里,咱们叫厨房做点好的,街上的小吃食咱们自己也能做,再多扎几盏灯,如何?”
裴萱很容易就满足了,“这样也好,东亭说他学会了驴打滚,让他做来给咱们尝尝。”
“这么快就不叫于大人了?”晏长风打趣道。
裴萱红了脸,“嫂子你真是的!”
裴萱好糊弄,可柳清仪不好糊弄。她几乎一下子就猜到,盛明宇将会有危险。
“他要做什么?按说他做什么也不该有危险,如今白夜司不是贴身保护他吗?”
“我同你说实话。”晏长风把自己的猜想告诉她,“这事虽然听着凶险,但他应该不会有危险,今日层层护卫,暗中还有白夜司的人,余党恐怕不能近身。”
柳清仪却摇头,“余党最后反扑,必定做了万全准备,何况引他们上钩,身边的护卫不可能安排太多,二姑娘,我越想越觉得不妙,今夜可否容我出门?”
“小柳,”晏长风握住她的手,“表哥既然诱他们入局,就一定要做出牺牲,他不让你出去,无非是怕你关键时候出救他,你何苦让他分心?”
柳清仪知道她说得都对,但无论什么样的正确分析,都无法阻止她担心,她的心从方才起就一直揪着,无论如何不能放松。
夜里,城中百灯齐明,今年因为先帝驾崩,灯没有去年点的多,但也是难得的热闹。
尚书府里是另一翻热闹,院子里摆了两三张大圆桌,堆满了点心果子,另又摆了两张长长的桌子,摆满了各种零碎物件。
晏长风为了给大家解闷,出了个主意,她让府里所有的人各拿出两样物件来,用以物易物的方式互相买卖,就当是去逛街了。
这个方式新颖独特,一个两个都跃跃欲试,纷纷把珍爱的小物件拿出来。因此小桌上琳琅满目,不比街市上的摊子东西少。
裴萱最是兴奋,她拉着于东亭在桌前看了又看,见什么都想换,“我喜欢那几根簪子,一看就是嫂子扮作男装时用的,这分明就是给我量身定制,还有那条帕子不知是谁的,绣得比我好多了,诶?那两个小瓷瓶是谁的,普普通通的,做什么用的?”
“是我的。”柳清仪说,“装了养颜的药丸。”
“哇!”
府里的姑娘们眼神齐刷刷亮了,纷纷表示要换。
裴萱央求道:“给我吧小柳,我拿最喜欢的一套首饰跟你换,你不喜欢首饰,我还有天衣纺的衣裳,非烟阁夕岚阁的胭脂水粉,都是哥哥嫂子送我的,我没舍得用过,如何?”
“五姑娘,你那些东西柳姑娘哪里感兴趣?”如兰道,“我今日早上才找到两条蛇蜕,柳姑娘不如跟我换啊?”
“我看看是什么样的。”柳清仪果然有兴趣,立刻要了来看。
如兰早已经不是原来单纯的如兰了,她准备的东西都很投人所好,她知道柳清仪那里有很多好东西,什么养颜丸美肤膏,跟她换绝对不吃亏。
“你看!”如兰把蛇蜕仔细装在盒子里拿给她,献宝似的,“我瞧着很完整,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蛇的。”
柳清仪饶有兴致地去接,可盒子到手没来得及看一眼,便忽听外面一声巨大的炸响。
院子里的热闹戛然而止,大家竖起耳朵,心惊胆战地面面相觑。
晏长风一下子就听出来,这是炸药爆炸了,他们居然在城里埋了炸药!
这可要了命,城里人多又密,炸一下就不知道死多少人。
柳清仪把手里的盒子交还给如兰,转身就跑了。
晏长风立刻叫葛天跟上。不过面对炸药,功夫再高也无济于事。
但奇怪的是,爆炸声就只响了一次,按说余党手里如果有炸药,不会只炸一次,难倒不是余党所为?
这一声爆炸还真是余党所为,他们事先在城中埋了多处炸药,想炸毁北都城。但皆被白夜司的人给替换成了哑炮。
方才那一下是他们发现炸药没炸,狗急跳墙临时扔的。
柳清仪在屋顶上飞檐走壁,找寻太子玉辇所在的地方。很快她绝望地发现,太子玉辇所在的方向就是爆炸的方向。
她心里一慌,险些从屋顶上掉下去。她疯了似的跑向那个地方,脑海中闪现无数可怕的画面,比如盛明宇被炸得缺胳膊少腿,甚至被炸成了碎片。
慌乱之中她做了一个决定,如果那家伙还好好的活着,她就不离开北都了,她要进白夜司,可以时时刻刻护着他。
越是靠近事发地场面越是乱,惊叫四散的百姓,慌乱无序的禁军,还有扯着嗓子尖叫的内侍,生生搅和出了一锅糊粥。
“救驾救驾!太子殿下受伤了!”
“太医!快宣太医!”
“让开让开,快把太子殿下抬出去!”
只见拥挤混乱的人群中,太子玉辇被七手八脚地抬了出来,明黄色的玉辇上血迹斑斑,还有几处被烧黑了,应该是距离炸药爆炸点极近所致。
柳清仪茫然地站在屋顶上,她原本该第一时间冲过去确认他的情况,可无论如何鼓不起勇气。
“柳姑娘?谁让你上去的!”
吴循发现了屋顶上的柳清仪,三两步冲上屋顶拉住她,“我跟你说多少次了,上元夜不要上屋顶,你可知今日有多少杀手在附近,若遇上不认识你的兄弟,把你当杀手射杀可如何是好!”
“他,他……”柳清仪一个字没听进去,指着太子的玉辇,口舌干燥地问,“他还活着吗?”
“活着,但受了伤。”吴循小声道,“不是要命的伤,如此是做给人看的,你不要在这里久留,随我来。”
柳清仪听闻他还活着,这才找回了魂,跟着吴循飞速往宫中而去。
凤鸣宫中,陈德发支开了所有的宫人与内侍,只留下了太医。
殿外,以刘鹤为首的官员聚在一起,忐忑难安地等着消息。
“刘阁老,你当时离得近,可瞧得分明?”
“是啊,我瞧着炸药就在太子左近爆炸,太凶险了!”
刘鹤就在太子身边随行,刺杀过程看得清清楚楚,正因为看得清楚,他才不能说实话。
他哀叹一声,又摇摇头,模棱两可地吊人胃口,“不好说啊……”
此言一出,众臣心里就开始打鼓了,若太子有个三长两短,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殿内给太子诊脉的两个太医面面相觑。
太子伤在腹部,刀伤,不严重,一点也不严重,血轻易就能止住,但太子却迟迟不醒,这分明是在暗示什么。
陈公公不知内情,催问:“两位太医,太子伤势如何啊?”
“这……”新任的李副院使迟疑道,“太子殿下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只是殿下迟迟不醒,不知是何缘故?”
陈公公也听出了端倪,他看了眼躺着的太子殿下,脑子紧急转了八百圈,依旧没能领会殿下的用意,不过他懂了殿下的意思。
“哎呀……殿下怕不是伤到了什么要紧处?”他拧紧了眉头,“两位太医要不再仔细瞧瞧?”
李副院使心说瞧也瞧不出什么,但除了再瞧也没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再去检查。
好在太子没再为难他,他刚要去探脉,太子微微动了一下。
盛明宇拧着眉慢慢睁开眼,虚弱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去了。他吃力抬起手,指着小腹问:“李,李副院使,为何这样疼?”
“疼……疼?”李副院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心说他在伤药里加了止疼的药,应该不会很疼才对,“那个,受了伤多少是会有点疼的,殿下要是受不住,我再加些止痛散?”
盛明宇摇头,“不必了,我受得住,只是……伤在此处可会影响传宗接代?”
传宗……啥?
李副院使懵了,这都哪跟哪,这伤不及脏器,距离命根子也很远,怎么会影响传宗接代?
还是陈公公脑子转得快,立刻跟道:“这可得好生检查一下啊,伤在那种地方总是有隐患的!”
李副院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太子殿下是想要这伤影响传宗接代啊!
可是,这是什么道理?身为帝王,不能传宗接代是大忌啊!
“没关系,实话实说就是。”盛明宇虚弱道,“便是不能生育也无妨。”
无妨?怎么会无妨呢?
两位太医都很忐忑,话说出去就收不回来了,这是事关社稷的大事,一言重如山啊。
陈公公看出两位太医不敢说,提点:“既然殿下说无妨,两位太医就直说吧。”
李副太医硬着头皮说假话:“确,确实可能影响生育。”
柳清仪进来听见这话,愣在当场。
那人说什么?影响生育?盛明宇不能有子嗣了?
吴循看着她,心情十分复杂。跟他知道盛明宇要借此受伤的机会拒婚时一样的复杂。
盛明宇成全了柳清仪不想入宫的心,但又不想娶别的女人,所以就计划借着被刺杀的机会“重伤”,再对外宣布无法生育,永不成亲。
在这之前,吴循或许还存有一点幻想。如果她自由了,她跟盛明宇的路渐行渐远,那么在漫长的余生中,他也许还有机会跟她在一起。
但现在,他清楚不再有可能了。
盛明宇,一个帝王,为心爱之人牺牲至此,那他在她的心中就再无人可替代。
两位太医自寝宫出来,摇头叹息地出了大殿。柳清仪茫然走到盛明宇的床前,眼睛从头看到脚,“你,你伤在哪?”
“你怎么来了!”盛明宇一改将死之人的模样,蹭地起身,拉着她的手焦急道,“不是不叫你出来吗,外面那么乱你瞎跑什么?”
柳清仪:“我问你伤哪了。”
“吴循没告诉你吗?”盛明宇掀开衣襟亮出腹部包好的伤口,“就挨了一刀出了点血,伤口不深一点都不疼,这程度在战场上都不叫伤。”
“那不能生育是怎么回事?”柳清仪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她不敢相信自己生出的念头。
“你都听见了啊?”盛明宇本来不想说,怕她因此自责,“嗐,不找个借口怎么退婚啊。”
柳清仪眼前一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你是不是傻?找个什么借口不行非要不能生育,你当皇帝不能生育那还怎么玩!再说你现在还不是皇帝呢,你就不怕他们不让你上位?”
盛明宇被喷得狗血淋头,心里却美得冒泡儿,他第一次见她着急,急得脸都红了。她脸红的模样可真好看。
“柳儿,担心我啊?”他贱兮兮地龇牙笑,活像个花痴。
陈公公跟吴循不忍直视,纷纷扭头走出寝宫。
柳清仪甩开他的手,“别跟我打哈哈,这个借口不行,你赶紧收回。”
“收不回了。”盛明宇拿下巴指着殿外,“李副院使估计已经说出去了,再说人家配合我,我这改来改去的多影响威信?”
柳清仪瞪着他。
“没事。”盛明宇拉她坐在床边,“我心里有数,若我坐不稳这位子,怎么敢用这样的借口。”
“那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柳清仪愧疚不已,她若知道他这样牺牲,便是余生再无自由也要进宫伴他。
“盛家皇室子孙昌盛,挑两个在身边教养就是。”盛明宇靠近她坐着,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当然,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我也不是不能朝令夕改,损失点威信。”
“好。”柳清仪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盛明宇看着她,自嘲一笑,“因为愧疚就不必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