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嫁(重生)—— by枯草藏烟
枯草藏烟  发于:2023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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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敢私自离开建兴。
私自离开建兴,而判为背弃周氏被杀的例子,周朔不是没见过。
她父亲为此曾大开杀戒,弄得建兴人心惶惶。
周朔是太相信自己呢,还是已经被姜氏迷昏头了呢?
周兴月还摸不清。
但无论如何,周朔私自离开建兴而不和她汇报,完全是她不能忍受的。
“周主君好大的定性,拿两个渡口的停渡条件都不能见您一面了。”
被怒火灼烧的周兴月一愣,她看向许芡问:“什么渡口?”
“自然是柴桑和奉节两处的渡口。”看着许芡怔神的模样,姜佩兮故作迟疑补充道,“怎么,许女使这都没和周主君说吗?”
许芡瞪大了眼睛看向姜佩兮,只来得及吐出一个“你”字便被再次打断。
“阿姐嘱咐我,此次回江陵于礼不合。若周主君不见怪,柴桑和奉节的渡口便向周氏开放。”
姜佩兮看着面色惨白下去的许芡和眼中亮出光的周主君,不由勾出悲凉的讥笑,这就是周氏费劲心思要娶她的原因。
周氏与姜氏同为八姓,但先辈的基业都在陆路上,水路极为缺乏。本来世家大族互通,周氏也不曾受制于水路,但后来周氏与掌控水路的崔氏交恶,与崔氏交好的世家便纷纷拒绝再给周氏供给河道。
崔氏与周氏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绝不肯开放河道,剩下手里有大量河道的便只有姜氏与王氏。
王氏贵为世家之首,根本看不起周氏这种根基歪了的主家。
周氏便想通过姻亲与姜氏拉近关系,好能通融河道与渡口,不使自己在水上无路可走。
结果他们花大代价娶到了人,想借着关系向姜氏主君洽谈水路时,姜主君却全然不理。
周兴月看向姜佩兮刚要开口,便见到她脸上懒怠与不屑的神情。
她挑衅地带着讥笑看向自己:“我在外头等了两柱香,请许女使向您禀告两次,也见不到您一面,想来周主君是看不上这两个渡口。既如此,我也不用去和阿姐说这事了。”
在这样巨大的利益诱惑下,周兴月只能压住心里的火气,勉强挤出笑:“佩兮这是哪里的话。夜深了,我起身慢了些,你不要往心里去。渡口的事情,是我和姜主君商量,还是……”
姜佩兮看着周兴月的假笑,她不喜欢建兴,她厌恶周氏的一切,或许早日离开才是解脱。当这个想法冒出来后,便怎么也压不住。
“不急,渡口的事,待我与子辕和离后,再商洽也不迟。”
周兴月脸上的假笑僵住了。
四周一时静下来,只有寒风吹雪的萧瑟声。
“姜瑾瑶,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周兴月冷眼看向她。
姜佩兮抬眼看向周兴月,不由笑起来:“周兴月,你我同为郡君,你没资格质问我,懂吗?”
当预设了最糟糕的情况后,她便平静下来,“姜氏虽地卑位浅,但在朝廷多年来也攒了几分苦劳,而今国母也是我姜氏族人。我要和离,你拦不住我。”
“你……”
姜佩兮垂下眸,不想再与她争论:“私回江陵是我的事,与子辕无关,你不必牵扯上他。你再怎么为难他,他也没办法阻拦我回江陵。”
周兴月皱起眉:“谁为难他了?”
“他从回来跪到了现在,这还不是为难吗?”
姜佩兮看向周兴月,却见她一愣,顺口而出满是诧异:“阿朔还跪着?我不是早让他回去了吗?”
她转头看向章何,语气满是迟疑:“你没和阿朔说?”
章何远远站在珠帘前斜靠着,秀气的脸上眼皮耷拉着,一副困倦的模样。此刻被问到才上前两步,露出愧疚的神情:“本是要去和司簿说的,但忽然来了事情,一打岔,便忘了。”
周兴月拔高声音:“忘了?”
她的面色变了又变,似乎想要发作,却忽然听见姜佩兮一声不轻不淡的讥笑。
周兴月的脸色彻底难看起来,看向外面飘散的雪花,不再与屋里的人争辩,向积雪的外面跑去。
许芡见自家主君就这样一身单衣闯了出去,连忙想要跟上,却被姜佩兮抬手阻拦了脚步。
她瞪向姜佩兮:“姜夫人这是做什么?”
“章公忘了,那你呢?”姜佩兮冷眼看向许芡。
“姑娘并未告诉我请司簿起来。”
姜佩兮偏头看了看许芡的脸,她的左脸被自己刚刚那一巴掌扇得发红。看准了位置,姜佩兮抿唇一笑,对着那发红的脸颊再次扇了下去。
清亮的耳光声再次响起。
许芡捂着自己的脸满眼不可置信,一直置身事外的章何向她们走来。
姜佩兮毫不理会,抬脚踹向许芡的膝盖,见她跌坐在地上才问:“为什么不通报?”
许芡捂着膝盖眼中涌出泪,她咬着牙:“你疯了不成?”
章何走到许芡的身边,弯腰去扶她。
他脸上已经没有半点倦意,耷拉的眼睛此刻完全睁开,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姜佩兮,像是灌木丛里伺机而动的毒蛇。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做这种欺上瞒下的勾当?”姜佩兮看着许芡讥讽出口,想起过往,便转而对上章何的眼睛,一字一句做出评价:
“下作的娼妇。”
许芡在周兴月死后,与章何厮混在一起。甚至敢要挟幼主,尊她为母。
倘若周兴月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被许芡拿捏,会气成什么样呢?
姜佩兮懒于掺入周氏的争斗,但当年幼的孩子身上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狼狈地向她寻求庇护,哭着说,他有母亲,他不想叫别人母亲时,她便无法袖手旁观。
丧母的孩子向做了母亲的女人求助,显然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或许她知道这个孩子在利用自己,但那时她还没和娘家彻底闹翻,她仍旧是不可冒犯的姜郡君。
周朔不敢,章何不敢,许芡更是不敢。
她从没把章何与许芡放在眼里,以至于他们收买了阿青,她也全然不知,甚至于他们把她勾结娘家与人偷情的“证据”一一陈列公堂时,她还在想,怎么可能呢……
“姜夫人!”章何白皙的脸上露出厉色,烛光在他的眼眸里跳动。
姜佩兮神态轻松,兴致颇好地纠正他,“错了,是姜郡君。”
在那场对峙里,章何落败,他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姜夫人,为了你和你的情郎能早日相聚,我做了这么多,您现在不打算为我求个情吗?”
她想骂他。
但周朔拦住了她,他向章何颔首致谢:“劳烦了。”
周朔当时神情坦然,没有愤怒,没有惊讶,没有悲伤。那时姜佩兮还摸不准他究竟是不相信,还是不在乎。
后来她逐渐明了,逐渐绝望,周朔不在乎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他从没把她当作妻子。
章何,害死阿青的元凶,迫使她和姜氏彻底决裂的窾要。
看着眼前一副书生气质的章何,姜佩兮笑道:“章何,我们的梁子今日结下了。”
说罢,不再看他那副虚伪的面容,转身向外走去。
外头的积雪被踩得坑坑洼洼,她这一闹,不知明天要传出多少碎语来。但她从前便没在乎过,此刻已经打上了和离的主意,便更不会去顾及这些。
走到外院的时候,她一眼便看见周兴月拉着周朔情深意切。
周朔看向她,苍白的面容隔着飞雪模糊不清。姜佩兮也不想看清,径直向外走去。
车辇里烧着炭,进来便舒服了许多,温暖使姜佩兮放下戒备。她靠在一旁,两手交叠在一起想要捂出温度。
她不知道周兴月要和周朔说多久,但反正不是她在雪地里受冻,舒舒服服的她可以多等一会。
有些话,她想和周朔说清楚。
在姜佩兮刚刚开始梳理思路,该怎么和周朔做交易,才能将她的利益划到最大时,周朔上来了。
他在一旁坐下,手上捧着大氅。
他一进来姜佩兮便觉着寒气扑面而来,看向他手上的大氅,他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姜佩兮伸手拽过大氅,往自己腿上盖。
厚重的大氅在狭小的空间里无法展开,层叠的衣料便在腿上鼓成一个包。
她看着那个包皱起眉,伸脚蹬大氅落下的边角,想要把那个包拉下去。
大氅的边已经被踩在了脚下,但包仍旧鼓着,姜佩兮还想再踹,但她的腿似乎被裹住了。
黑色的衣袖出现在视野里,骨节分明的手按住鼓包,沿着它的周围顺理大氅。
大氅平整地盖在腿上,被冻得红紫的手离开视野。
姜佩兮垂眸看着膝盖,在沉寂中开口:“你想说什么?”
周朔看向姜佩兮,猜测她的心情。他知道自己说这些不合适,但主君的盘算犹在耳边,终究还是开口:“主君知道渡口的事情,哪里还会善罢甘休呢。”
“佩兮,你不该拿渡口去诱惑主君,她会一直惦记着。”
姜佩兮抬眼看向周朔:“你呢?你惦记吗?”
“佩兮,这不是我惦不惦记,而是姜主君绝不会答应向周氏开放渡口。你放出这样的口风,到时候夹在江陵和建兴中间,会很为难……”
“你想要吗?”姜佩兮打断周朔,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你想要……那两个渡口,我可以送给你。”
平放在膝上的手再次交叠,接触到手心的潮湿,姜佩兮手腕一转,右手叩住左腕却摸了个空。
她垂眼看向手腕,上面空落落的。
是了,她常带的镯子在除夕那夜摔碎了。这几天在江陵与建兴间奔波,她还没来及带上新镯子。
周朔目光也落到她的手腕上,那只断裂的玉镯在眼前一闪而过,他很快压下那些画面,宽慰道:“那镯子我收着的,想请金匠师傅再看看能不能修复。”
“不用了,你给阿青就行。”姜佩兮下意识拒绝,她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东西。
“好。”
“柴桑和奉节那两个渡口,你要吗?”姜佩兮端正身子,摆好谈判的心态,“周氏要吗?”
“我不要。”周朔似乎有些无奈,“周氏的确需要,但那两个渡口位置险要,你能劝动姜主君吗?而且奉节是王氏的渡口,你还要去劝说王氏吗?”
奉节原来是王氏的渡口吗?
姜佩兮没管过这些,她只知道这两个渡口每年会给她带来很多收入,被她用来填补别处的亏空。
“这不用你操心。”她抬眼看向周朔,决定打消他的顾虑,“柴桑和奉节是我的陪嫁,我可以把它们送给你。”

月色照在雪地里,雪地里走过车辇,车辇里细炭闪着红火。
寂静中,昏暗里,姜佩兮看着周朔,她在等他的回答。
目光一点点掠过他的面容,周朔的样貌不出色,只是看着沉静温厚。在美人成堆的世家里,他的相貌实在是寡淡普通。
他思考事情总很细致周到,姜佩兮静静等着。
周朔思考过于沉浸时脸上没有表情,便显得不可亲近。
月光不时透过车帘落进来,他的脸落在月光下一明一暗。
等再过几年,整个世家都会夸赞他谦和从容、有礼有节。但姜佩兮不想再像上辈子那样,妄图改善他们夫妻关系。她已经知道,无论怎么做,都是徒劳。
再等等,无论他此刻是要渡口还是不要,姜佩兮都能摆出交易的条件。
他们此刻还没有闹翻,很多东西都能慢慢谈。
周朔的声音有些沙哑:“渡口……”
姜佩兮听到他的声音便想着,他在雪地跪了那么久,嗓子是该不舒服了,不知道会不会和上辈子一样发热。
“周氏该拿什么换取渡口?”
周朔的坦白直接,让姜佩兮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见姜郡君不发一言,周朔再度开口:“渡口给周氏,那佩兮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和……”
和离,我想与你和离。
明明心里清楚知道要什么,但姜佩兮却一下卡住,简单的两个字突然说不出口。
为什么,会说不出来?
一瞬间,姜佩兮想到和娘家已经破碎的亲情,又想到肚子里的孩子。
肚子里的孩子……
周朔对这个孩子算不上喜欢,又或者说他是没有喜欢的东西。但不可否认,他很尽责,他是姜佩兮见过最尽责的父亲。
他会关注孩子的喜好,会关心孩子和同伴的相处,会筹谋孩子的未来。
孩子出生后的半年里,姜佩兮没抱过孩子。
周朔听乳娘说,妇人若是月子里劳累了,会落下一辈子的病根。
他便不给她任何操劳的机会,甚至半年都没让她抱孩子。
她兴致来的时候,周朔会把孩子放她身旁,让她逗。
孩子哭闹了,他就会抱到一边哄。
姜佩兮嫌孩子哭闹吵时,他就把孩子抱远了哄,哄好了再放回来。
他不会去分辨孩子哪里像谁,也不会絮絮叨叨逗孩子说话,他只是安静着做事。
她喝多了酒,发脾气说想回家,他就连夜带她回江陵。
姜佩兮知道他是拘守礼法的人,知道他对规矩的执念,也知道私自前往江陵的违礼荒谬。
其实那晚……
她只是想发脾气而已,她就是故意闹脾气想让周朔难堪。但他居然立刻就带她回江陵了。
他作为丈夫也是尽责的。
或许他本身就是很尽责的人,无论什么角色都扮演得很好。
上辈子周兴月暴亡后,建兴大乱,周氏的旁支联合其他世家预谋推翻主家。
周兴月就一个八岁的儿子,她死的突然什么也没留下,什么也没安排。
聪明人早就跑了,迟钝的只能投诚,要脸面的只作壁上观。
只有周朔,蠢得出人意料。
没心腹权势、没暗线私军,东拼西凑就攒出十几个护院的他,居然敢和有万人兵马的旁支叫板。
那时院外嘈杂喧闹,火光四起,院里的仆役们也四散逃窜。
周朔不是不自知的人,相反,他很清楚自己赢不了。
他说:“佩兮你是姜氏郡君,他们会顾及江陵,不会对你动手。”
他告诉她,他那些地契铺子私产的位置。
他想得通透,甚至于通透过了头。
“我出身低,佩兮日后无论看上谁,都会比我好。”
“我死后,你就带善儿离开建兴,再也不要回来了。”
“佩兮想要和什么?”
周朔的声音一下将她拉出回忆,姜佩兮回神看向他,仍旧有些茫然,那些残破的情绪,微不可捉摸的感情,那些从未言之于口的依恋。
在这场夫妻关系里,周朔包容谦让,更冷静理智。
从始至终只有她执迷不悟,最后跌得头破血流。
“我们还是和……”
车辇停了下来,外头侍女禀告:“夫人,到了。”
姜佩兮的话还是卡在了嘴里。
周朔疑惑地看着她,等待她提出条件。
“等会再说。”姜佩兮起身将大氅丢到周朔怀里,逃一般离开那个逼仄的空间。
姜佩兮一出车辇便看到匆匆跑来的阿青。
阿青伸手牵住她,扶着她走下脚凳,裙子外翻蹭上了雪,她又弯腰给姜佩兮整理裙子。
姜佩兮看着阿青,谁能想到,这样的阿青会背叛她呢。
“别弄了,回去就换了。”
阿青理好裙子,起身看着她笑:“姑娘什么身份?几步路也不能糊弄。何况姑娘不是让李大夫请脉吗?”
“你进去先让李大夫给你把脉,开些驱寒的药。”姜佩兮转头看向周朔,又怕他盯着问,“旁的我们待会再说。”
阿青诧异地看向周朔,周朔也有些不知所措,还没来及做出反应,便见姜郡君已经领陶青走远了。
姜佩兮由阿青搀着向屋里走,听她念叨着:“姑娘先喝碗姜汤才是,手这样冷。等暖过来再请李大夫看看,开些安神的药也好。我叫人烧了热水,姑娘洗个身再睡,明早也舒坦些。”
“姜汤有多少?先给那些陪我出去的人,不够再熬。”姜佩兮跨过门槛,进到内室,便抬手解颈脖上的扣子。她扫了一圈屋内,陈列的东西已经在记忆里模糊,便直接问阿青,“先前大夫开的治冻疮的药在哪?你去找出来。”
说罢她又招来一个侍女,吩咐道:“你去库房把我嫁妆里的白檀香拿出来,钥匙在……”说着,姜佩兮看了眼阿青,“问阿青要就是。”
阿青愣了愣,再笑有些僵硬,欠身行礼后便带人去拿钥匙找东西。
姜佩兮走到镜前,看着镜中的人,虽然披头散发,形容落魄,但年轻健康。
屋内炭火烧得足,姜佩兮脱下袄子后交给侍女,便做到桌前拿起木梳梳理头发。
侍女将袄子挂好后,又过来给姜佩兮梳头。
姜佩兮看向镜子里神情认真的侍女,其实阿青并不比她们贴心多少。只是她习惯了阿青的存在,给予了她完全的信任。
姜佩兮从未想过有一天,失去这个从她出生起就陪着她的人,但上辈子没了阿青后又怎么样呢?
她责问周朔,怀疑周朔,最终和他撕破脸皮。
梳妆匣里的白玉珠手串被烛火照着,姜佩兮抬手拿过它,握在掌心。
清凉的触感在手心挤压着,这个珠子没有她那年给周朔做手持的玉好。
那是上好的青白玉,每一颗珠子都是她挑的。
那时她已病得很重,时常看不清东西,只能看见那些过分夸张的颜色。她便只能等着日正中午的时候,对着太阳摸出几颗来。
征和五年二月十八,是她和周朔夫妻十年整。
在确认阿青是被周朔逼死后,她再次和周朔发生争执。她为当年的一时冲动而懊悔,她不该帮他的。
她不断地想,要是他死在建兴的叛乱里……
就好了。
“佩兮……”
在零碎的记忆里,她只模糊听到周朔的声音:
“我们是夫妻。”
愤怒与绝望中,她扯断了要送他的玉持,将沾了血的珠子向他掷去:
“谁和你是夫妻!”
姜佩兮垂眸将手串放回匣子,今年是阿青陪伴她的第十九年。
她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也是最后一年。
“他们说我不是父亲的孩子,我是……”当她的善儿拉着她的手,把脸埋到她的怀里,嘀咕着吐出那些含糊而刺耳的字眼时,“说我是私生子,是贱种。”
姜佩兮便彻底无法原谅阿青的背叛,正如她恨透了许芡和章何。
她和阿青多年情谊,只能到此为止了。
侍女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试探地看着她。
姜佩兮点了点头,便转头看向她:“去让人把湢室的水冲上,你去看子辕诊完脉没,诊完了让他去洗,再请李大夫到里面来。”
姜佩兮穿上外袍,从妆匣里随手拿了个镯子套上。
她刚在外间坐下,侍女便掀帘禀告李大夫到了。
李大夫是周氏用了很多年的大夫,头发胡子已经全白了。
年事已高的李大夫向姜佩兮颤颤巍巍行礼,姜佩兮请他起,又请他坐。
然后便问起周朔的情况。
李大夫捏了捏胡子,沉吟道:“司簿受了寒,老朽已开好药,现已拿去熬了,只后面还是多多修养才是。”
“他的腿呢?腿怎么样了?”
上辈子周朔便因为这次,伤了腿。
他从不会说疼或难受,只是每逢阴雨天,他走路都会慢些。
有时事情急,周兴月那边催得紧,他不得不快点过去时,虽身形板正,但一直看着便能看出他是有些瘸的。
“司簿的腿怎么了吗?”
姜佩兮捏着茶盏的手一顿,对着大夫都藏着掖着,真不愧是他。
姜佩兮扯出笑:“罢了,也不是什么事,劳您开些治冻伤的药膏吧,我让她们跟您去取。”
说着,姜佩兮抬手示意,候在一旁的侍女拿着一包银子交予李大夫。
李大夫拿着钱袋白胡子颤了颤,刚要说什么,便听见姜佩兮说:“大晚上的劳烦您了,一点心意,往后还有麻烦您的呢。”
李大夫起身谢了恩,带着侍女回去拿药。他素来是愿意接梧桐院的差事的,姜夫人出手比主君还阔绰些。
李大夫出门后,阿青接着便进来了。她手上捧着香料袋子,见姜佩兮看她,解释道:“冻疮药一时没找着,我已叫人去找。白檀香我拿了五两来,用完我再去取。”
“冻疮药快些找,你看看是不是收我房里了。白檀香你去书房点着,混些丁香进去,这样好闻也安神。”说着便起身向内室走去,看阿青不动,姜佩兮看向她,“还有什么事?”
阿青抿了抿唇,劝道:“姑娘,您先喝碗姜汤吧,早些喝驱寒好。”
姜佩兮点了点头,“送两碗过来,你也记得喝一碗。”
外头的雪还在下,屋内的烛火炭火烧得正旺。
姜佩兮坐在塌上,脱了鞋袜泡在桶里。
这趟出去,鞋袜全湿了,忙了一大圈才放松下来。
姜佩兮目光落在桌上姜汤升起的热气上,慢慢放空了思绪。
她仍旧不可置信,她……真的回到过去了吗?
这会不会,还是一场梦?就像以前迷蒙中的梦一样。
姜佩兮眼前闪过那些阴暗寂静,哭号喊叫的画面。那些画面像针一样刺痛她的额头,她抬手抵住眉心,试图缓解疼痛。
“佩兮……”
在刺痛中,姜佩兮抬眼看去,视线逐步明晰,是周朔。
他洗了头发,还湿着披在肩上,素色的衣衫映出水纹。
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顿住脚。
姜佩兮也猛地想起来,忙放下裙摆去遮盖。
周朔立刻转身到帘子后避开。
见周朔出去,姜佩兮匆匆换上鞋子,散开裙子把鞋子也遮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姜佩兮才松了口气,可却又觉得莫名其妙。
他们已经是夫妻,甚至她肚子里还有两人的孩子。
这谨慎小心的,真不知道再躲什么。
姜佩兮清了清嗓子,告诉外面:“好了。”
周朔这才进来,他低着头,一副非礼勿视的拘谨模样。
进来后,周朔向姜佩兮道歉:“抱歉,我刚刚……没看到什么。”
说着他又觉得不对劲,便补充道:“我下次注意,在外面等一会再进来。”
姜佩兮没搭理他,指了指桌上的姜汤,“给我端一碗,还有一碗你喝。”
周朔拿帕子包住碗底,递给姜佩兮。
姜佩兮坐在塌上一口口抿着,虽然甜但姜味很冲,她不喜欢,喝了几口她便搁在一边。
周朔捧着碗,只喝了两口便喝不下去,太甜了。
见姜佩兮不喝了,便摩挲着碗边,继续刚刚的话题,“佩兮想要什么?周氏会尽力满足的,或者拿些富庶的城镇和你换,怎么样呢?”
他想的很周到,渡口对周氏极为重要,他也拿出十足的诚意。
渡口收入不菲,他不会让姜郡君吃亏,除了富庶的城镇,还要多给些现钱贴补。
他知道,世上没有人愿意吃亏,也没有白来的便宜。
姜佩兮看向周朔,对上他的眼眸,周朔的眸子很黑,永远平静沉寂。
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惊起波澜。
他很好,只是……他们不合适。
“子辕,我们和离吧。”
茶碗跌到地上,发出刺耳的脆声,碎成几瓣。浓稠的姜汤翻在素色的衣衫上,弄脏了一大片,汤汁顺着衣摆低落。
周朔愣愣看着姜佩兮,仿佛还没反应过来。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烛火闪烁着。
火光晃过周朔的眼睛,他迟钝地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姜郡君神情沉静,疏淡清冷的眉眼静静看着他。
周朔躲开她的目光,弯腰拾起打碎的瓷片,一片片放到手心。捡起来放到桌上后,他看着碎片的裂口,仍旧有些愣神。
“为、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含糊着,他知道姜郡君提出这样的要求很合理,但仍旧不知所谓地问了出来。
他并不需要姜郡君真的回答什么,他是知道原因的。
他们身份悬殊,他才学欠佳又平庸无趣,何况姜郡君……
“我们哪里像夫妻呢?”姜佩兮看向周朔,十年的记忆零零碎碎在脑海浮现。周朔人品贵重,谦和有礼,却不会和任何人亲近,永远有礼有节,永远疏离淡漠。
“我父亲和母亲便是世家联姻,他们相处的很不好,一辈子疏离。”
姜国公和姜王夫人哪里是相处的不好,根本是不死不休。
姜国公数年不回江陵,在京都养姬纳妾,不知弄出多少庶子庶女。姜王夫人把持江陵,独断权威,多次驱除姜国公派来的使者。
父亲亡故的消息传回江陵时,母亲正在礼佛。她禅衣素纱,跪在佛龛前,闭目感愿:
“上苍保佑。”
她是那样的虔诚恭敬,以至于年少的姜佩兮浑身发冷。
“我们和他们很像。”姜佩兮捏着手腕,母亲失败的婚姻,让她一直畏惧厌恶。可最后,她竟一步步走上了母亲的后尘。
一样与娘家断绝关系,一样面对夫家的排挤,甚至一样……对丈夫满是恶意。
她看向周朔,慢慢的,一字一句,“我们的婚事本就是周氏和姜氏的交易,当初周氏丰厚的聘礼解救姜氏之急,现如今我把渡口送给周氏,周氏也不算亏损。”
“那你怎么和江陵交代呢?回江陵后……”
姜佩兮打断他,“我不回江陵。”
周朔皱起眉,“那你去哪呢?你总需要姜氏的庇护。”
姜佩兮讥讽地笑起来,“姜氏已经把我卖了,回去再给他们卖一次吗?”
她的话毫不留情面,将这场婚姻嘲讽到底。
周朔一下噎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先前知道有人这样嚼舌根的时候,周朔转头就要把他们全部调出建兴,为此不惜触怒主君。
他对周兴月很坦诚:“他们不离开建兴,我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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