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又问,“这个呢?”
孟葭说,“Quillbot,俗称Deadline救火员,润色小能手,能让你的essay更地道。我有一次肝了两个通宵,来不及修改,就是靠它替换高级词的。”
钟灵啊的一声,“我爸还要我去美国读研,这么一说吓死人。”
孟葭语重心长的,“别怕,这个苦早晚要吃。”
傍晚雨仍未停,她们打uber去伦敦皇家歌剧院看芭蕾,孟葭斥巨资买了Grand Tier第一排正中的票,整个舞台都尽收眼底。
钟灵说,“你经常来吗?看芭蕾。”
她摇了摇头,“第一次,沾了你的光。”
钟灵脱口而出,“我们第一次看芭蕾,我还记得,也是坐在……”
孟葭搭在膝盖上的食指跳动一下。
她唇边微扬起一个酸涩的笑,“坐在你哥旁边,其实那天,他是去相亲的。”
看得出来,钟漱石对于家里的安排,一点都不尊重。
他穿的还是开会的衣服,衣领上沾染着酒局的烟味,袖子也卷上去。
一场碰面,连人家女方的面都没见到,他从头睡到了尾,甚至不晓得台上在跳什么。
那一晚的钟先生,态度可称傲慢,看人的时候,连眼皮都懒得抬。
钟灵点头,“是,我奶奶后来跟我说了。”
“你想不想知道,这半年里,他有没有再......”
钟灵顿了一下,侧首看向旁边的孟葭,她一张脸毫无血色。
“我不想知道。”
孟葭神思涣散着,极困难的调动面部肌肉,勾勒出一个淡笑。
至于下面在演些什么,是堂吉诃德还是希尔薇娅,她忽然就看不进去了。
她们从剧院出来,孟葭带她去一家餐厅吃晚饭,在泰晤士河南岸。
餐厅七点营业,每晚接待六桌客人,算上前菜,总共有十六道餐品。
中途孟葭接了个电话,她同学要还她一份资料,她报了地址,说要不你一起过来吃饭。
钟灵舀着玫瑰雪芭,问是谁啊?男的女的。
孟葭放下手机,“男的,以前也是我们学校的,他是二加二培养模式。”
“那不是还要再待一年?”
孟葭说,“嗯,得大四毕业回去,如果不读研的话。就这家餐厅,还是他推荐我来的,说牛舌特好吃。”
钟灵诡秘的挨过来,小声问,“他是不是在追你啊?”
“不要乱说,同门嘛,在国外相互照应。”
等那个男生到了,解了围巾坐下来,把一沓资料给孟葭,“多亏你的笔记了。”
孟葭收进她的手提包,“小事,你那两门都考过了吧?”
“过了。今天可以回家住了。”
他长着一副斯文样貌,方才推门走进来时,脊背挺直如白杨树,脸上的笑容干干净净。
钟灵越看越眼熟,再一问名字,她就更加肯定了,“你不记得我啦?”
孟葭给他递餐刀,问她说,“怎么了?你认识陈少禹?”
陈少禹也打量着她,半晌,犹豫着道出一句,“是钟灵吧?”
钟灵笑说,“对啊,我们初中一个班的,哎唷,这都是什么缘分呐。”
孟葭看她那样子,半点矜持都没有了,斜她一眼,“您那初中,不全是王孙公子吗?”
“你以为他不是啊!只不过他爸是上海人,后来调走了。”
钟灵扬声笑着,举起杯子和陈少禹碰了一个,一直说没想到。
陈少禹看向孟葭的目光,一时间复杂起来,“那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端看她和钟灵这股亲热劲,就知道绝不是泛泛之交。
可孟葭身上,又确实没什么深厚的背景,陈少禹了解过。
钟灵高兴,喝了酒一时嘴快,撑着头脱口道,“她是我二嫂呀。”
陈少禹倒酒的手微微战栗了一下。
再抬头时,对上孟葭文静恬淡的面容,一瞬间五味杂陈。
原来是跟过钟漱石的人。
怪不得她看起来,像张白纸一样天真,可不管遇上什么事,都是安之若素的。
从来也没见她,有大起大落的情绪宣泄出来,看什么都带着安宁。
孟葭拍了下钟灵,“你不要听她的,是因为她的发小刘小琳,住在我隔壁。”
陈少禹说,“她小时候就爱开玩笑,没关系。”
钟灵拿勺子敲下碟沿,“你说小时候,就你转学的那一年,多少姑娘哭死了。”
这一点孟葭认同,她嗯了一声,“他现在也挺受欢迎。”
钟灵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是吧?你看他这外形,谁能不迷糊啊。”
孟葭切着牛排,“追他的小妹妹,经常因为进不去我们公寓的门禁,在楼下哭天抢地。”
陈少禹温柔的望过去,“一点子老底都要被孟葭揭穿了,我可千万不能得罪她。”
钟灵托着腮,把这陈少禹眉梢眼角的笑意,都收进眼底。
再转头看孟葭,还是那副空无一物的样子,眼里大概只有菜。
钟灵想起来,“你那个寝室要腾出来了,还有剩下的一点东西,我让秦文搬回了我家。”
孟葭说,“谢谢,等我回去了,再找你拿。”
这顿饭吃到十点多,是陈少禹付的账,孟葭跟他争了几句,“总是你请,早知道不叫你过来。”
陈少禹几句话把她挡了,“一个学校的,又是楼上楼下的邻居,见什么外。就冲那两门课的笔记,我也应该请你吃饭。何况还碰见初中同学。”
后来也是他开车回去,特意绕了几圈,带钟灵去各处兜兜风。
她摸了摸那辆马丁的座椅,“行啊陈公子,您在国外过的也挺潇洒的。”
陈少禹打转方向盘,“随便开开。哪能跟你哥比。”
钟灵话里有话,“哦,你就已经跟我哥比上了,好有出息。”
陈少禹很突然的,清了清嗓子,没作声。
孟葭拉过她,压低了嗓音在耳边说,“你提你哥干嘛?”
钟灵也附过去,“你就说,我阴阳的精不精准吧?他有那个意思。”
“真无聊。”
陈少禹把车停在楼下,临走前叫住孟葭,“你的u盘,上次落在我车上了。”
孟葭接过来,“我还以为丢了呢,谢谢。”
一直到回了公寓,洗过澡,躺在床上钟灵还说,“这小子目的不纯呐。”
孟葭说,“人家纯得很。别净把人给想歪了。”
她分析的头头是道,“一份笔记而已,他又住在你家楼上,不能回来还你吗?还眼巴巴的送过去。男人这点小心思。”
孟葭枕着手,也不再和她争了,“他想怎么样我不管,我反正是不会答应,没劲。”
钟灵翻了个身问,“不会吧?我看你跟我哥在一起的时候,挺来劲的。”
百叶窗外,月光与雪光交织着,将整个寒宵照亮。
孟葭收回手,交叠了搭在小腹上,叹声气,“我这辈子,只谈这一次就够了,其余的人,都是在作比较而已。”
钟灵啧啧了一阵,“姓钟的魅力这么大?不得了啊他。”
孟葭笑着去捏她,“快睡觉吧你,明天还要坐飞机。”
过了会儿,孟葭还睁眼看窗外的时候,又听见她说,“要是一直都忘不了他怎么办?”
“那就把他放心里。”
钟灵回了北京,在谈心兰大寿的前几天,像所有刚回国的人一样,她躲在自己的公寓里,接连倒了两三天的时差。
还是秦文从外地出差回来,把她拎起来,“今天你怎么也得吃口热饭。”
钟灵揉着眼睛,“来碗炸酱面,这些日子在欧洲,面包牛排,吃得我是够够的!”
秦文说好,“我这就去给您做,你现在去洗澡,热水已经放好了。”
他也是家里的独生子,没干过家务,这一身的厨艺,都是被钟灵逼出来的。
钟灵捧着那碗面,嗦的滋溜响,就差把脸埋进去。
秦文给她擦了擦嘴,“吃得跟小猫一样,那么馋呢。”
她摇头叹气,“不知道孟葭怎么活过来的,一天天吃那些玩意儿!”
秦文说,“对了,那天我去帮她收拾柜子,找到一本她妈妈的书,我想是不是给你哥留着。”
钟灵没听懂,“她妈妈的书,为什么要给我哥留?好奇怪。”
他说,“你哥会需要的。”
钟灵一知半解的接过来,只翻了两页,就明白了,如受千斤重托般收下了。
几天后,她回了大院里,还得装出久病痊愈的样子,有气无力的换鞋。
谈心兰摘了眼镜,“不要演了,我还能不知道你去哪儿了?你们一个个的,做什么都不要想瞒得过我。”
“啪嗒”一声,钟灵手上的鞋掉下来,“早说嘛您。”
她坐到沙发扶手上,“大周六的一个人呐?我二哥他又没回来。”
谈心兰朝楼上努努嘴,“来了,在他自己房间里,你不要去吵他。”
钟灵口里念句好,一扭脸,还是上楼去找人。
黄昏朦胧的余晖,透过飘动的薄纱投影进来,照得室内一片寂静。
钟漱石穿了件白色线衫,做家常装束,躺在窗边的长榻上休息。
濯雪树梢新抽的枝条,晃动着打在他冷峻的脸上,映下一片山川旧暮的光景。
他阖了眼,以手抚额,静静躺在那里,眉头微蹙着。
这半年多来,钟灵始终不太敢靠近他,她掌握不好分寸,总是害怕自己说错什么,会惹得他伤心。
因为他光是站在那儿,哪怕是在看墙上的一幅古画,连背影都病骨支离。
把他光鲜的外皮剥开来,尸横千里,有森然白骨露于荒野。
钟灵小声叫了句,二哥。
过了片刻,钟漱石把手拿下来,“说。”
钟灵手里捧着书,“我按你吩咐,赶在奶奶过生日之前,回来了。”
钟漱石反应了一下,噢,他是说过,为了编个借口,给她打电话。
抱着一丝希望,看孟葭坐在旁边,听见他的声音,会不会说两句话。
但她没有,她一句多余的都不会说,她最知道怎么让他难过。
他淡淡的应,“回来就回来了,还要夸你啊?”
钟灵坐在沙发上,朝他眺过来一眼,“你怎么不问孟葭?”
钟漱石懒散而倦怠的,“嗯,她在伦敦还好吗?”
她慢慢说着,“学业很好,拿了全额奖学金,也参加很多活动。”
钟漱石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他蓦地坐起来,从桌上摸了一支烟,“那是什么不好?”
原来听见她消息的时候,心率还是会加快,需要这样来克制住思绪。
钟灵侧着头,凝神想了一会儿,才说,“人。人不太好,精神不好。”
好端端说着话,孟葭有时候都会莫名走神,更不要谈,像在北京的时候那么活泼。
钟漱石开了些窗,点上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她病了?”
“不是病,”钟灵自顾自的下判断,“也可能是病,总觉得她有点厌世。”
钟漱石抿了下唇,“她在厌什么?这个世界和她计划好的,一点出入都没有。”
大二专四考九十三分,全体都给她起立鼓掌,接连拿了二级笔译、口译证书,大三出国交换,拥有一份漂亮的履历,在保研这条拥挤的路上,是学院一骑绝尘的存在。
钟灵在心里笑,她哥的怨气比鬼都重。
她说,“那是孟葭日日夜夜的努力,她应得的。”
钟漱石反问,“那她还有什么不满足?你少危言耸听。”
不是真揪着钟灵要一个追根究底的答案。
是因为太紧张她,词不达意的安慰自己说,她还不至于这样。
钟灵显然,理解不出她哥的忧心和焦躁,只是把手里抓着的书塞给他,“你自己看吧。”
钟漱石看了很久书封,是孟兆惠签过名的那本,宋茂名送她的《浮生偈》。
他走到窗边,随手翻过前面几页,觉得读不下去,正要合上的时候,一行字跳了出来。
是孟葭娟秀的字迹:「这世界的棱角硌得我好疼。」
钟漱石想象着,她伏在桌上写下这行字的情形,也许眼睑上挂着泪。
他不可抑制的皱了一下眉。
再往下翻,「半夜梦见被钟先生吻。」
钟漱石顿时被一股强烈的剧恸攫取住。
他飞快的,把嘴角的烟拿下来,摁灭在了烟灰缸里。
他小心翼翼的翻着这本薄薄的书,生怕错过她曾书写过的每一句话。
「总是想起我们见的第一面。谁也不知道,我对钟先生,是一见钟情。」
「也许我已经醒着太多年,老天爷也要奖我一场梦。在钟先生的身边。」
「失眠的夜里,总是非常想钟先生,但他不在家。」
「但愿下次我再说反话,钟先生不要顺我的意。」
孟葭写的这些,都是按日期翻过去的,越到末尾,离他们分手越近的日子,她的字迹,也近乎潦草不可辨。
钟漱石抖着手腕,喉头紧绷着,翻到最后一页。
有一行小字写到一半,写的是:「祝钟先生和叶小姐百年......」
后来被她重重划掉,改成:「希望钟先生可以少抽烟。」
钟漱石心中翻涌着一股难言的滋味。
胸口是一种,被山上滚落的石头,反复砸中的痛觉。
像误食了一味生黄连,他咽不下去,想要把它吐出来,但已经卡在了喉咙口,只有硬生生吞入腹中,留下满嘴去不掉的涩。
他双手撑住了窗台,眼中酸涩难当,薄利的嘴唇动了两下,还没说出话来,一滴泪先砸在手背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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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心兰的寿宴没发几张请帖, 粗粗算下来,十五号楼里摆上三四桌席面,也就坐下了。
正日子头一天, 钟直民两口子也赶回京, 日落前到了大院。
韩若楠一进门, 就四处找儿子, 谈心兰拉过她, “在加班,这阵子上边检查多。”
“他没惹您二老心烦吧?”钟直民问。
钟文台在一边说, “别的倒不论, 就是他这个婚事, 你们当父母的,是不是该上心了?”
钟直民往他身边坐过去,“不是议定了, 就要叶家那大丫头吗?我瞧她就是个好的。”
谈心兰哼的一声, 给他倒杯茶,“你瞧她好没用,你儿子被外头的迷了心窍,不喜欢人家。”
钟直民端起来, 喝了一口,“他跟之前那个女学生, 还没断哪?还是又弄了一个新人。”
韩若楠薄瞪他一眼, 语气却很缓和,“你儿子的品性, 还没差到这个份上。”
当着她公公婆婆的面, 她也不好说的太严重。
儿子会走样也不怪, 爹就是这么荒唐过来的, 一脉相承。
“断应该是断了,总之那边出了国,但又马上回来。他现在除了工作,别的一概不问,和国外也没联系,”谈心兰听过回话,虽然对这些事一清二楚,说起来也犯疑,“那个小姑娘呢,放着陈家那小子不爱搭理,一心读她的书,也不知是不是还有别的想头。”
钟文台哎的一声,制止她,“也不要冤枉了人家姑娘,总是这么点儿大的孩子。咱们管好自己的人就成了。”
钟直民听得不耐烦,咬牙切齿道,“等下半年调回来,我来做主,他敢不听,我打断他骨头。”
“那倒不用使那份蛮力。贺家老大从下面上来了,很快他们集团要有大的人事变动,我那天跟他深谈了一次,想要稳住位置再往上走一步,最轻省的法子是借叶家的力。他也点了头,说考虑清楚了,再来和我说。”
钟文台料想大局已定,喝茶时嘴角都是弯的。
他在心里一番计较,那个女孩子再怎么得他的意,也比不上前程要紧。
在位这么多年,钟文台历尽了几代人的挣扎,看着他们在对名利的不朽渴望,与内心的自由意志之间,做困兽之斗。
但无论是谁,也不管基于什么样的考量,最后被牺牲掉的,无一不是微茫的个人意愿。
什么都比不过庞大的实权对人的召唤和引诱。
更何况,钟漱石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淡泊明志的个性,他是极富野心的人。
韩若楠听了半天,还是不信她端直的儿子,会为一个姑娘不清醒,“爸,会不会矫枉过正了?也许漱石没那个意思,小姑娘出了国,他到底没有跟过去啊。”
“那是他不想去吗?你也是在京里待过的,”谈心兰往儿媳妇那边看过去,“出国那么容易啊?是由着他想出,就能出去的?”
韩若楠点点头,她想起自己家老爷子,退下来以后心血来潮,要去年轻时留过学的莫斯科走走,但繁琐的审批手续和安保制度,立马叫他败了兴。
这些年,她在下边待着,远离了京中的人情纷扰,东山高卧,焚香煮茶,心境比从前要开阔的多。
倒是不由得佩服起自己婆婆来。
一年到头,无孔不入的把控着这个家,每个小辈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老人家的法眼。
管完了大的,又来操心小的,事事要顺她心,如她意。真是有精神呐。
没过多久,钟叙民也回来了,兄弟俩久未见面,一时有说不完的话。
钟灵放学回家,是哼着歌进门的,本来心情还不错。
但一只鞋还没甩出去,只是不经意往前厅瞄一眼,又忙缩回来。
她小心翼翼的把鞋穿好,对看过来的恒妈嘘了一声,让她装没看见。
这个地方肃杀气好重,五个人里有三个打官腔的,一会儿再凑上她二哥,齐活儿了。
钟灵开车从大院儿出来,去找刘小琳吃晚饭,接上她后,就往王府井大街开过去。
这边堵车堵得厉害,停车位从没有松过的时候,钟灵眼巴巴绕了好几圈。
“我说三小姐,实在不行,”刘小琳坐在副驾上,替她看着倒车镜,“以后出门先派人来占个车位吧。”
钟灵猛打方向盘,“那我为什么,不直接让司机送呢?”
刘小琳点头,“是啊,这就是我想问的,为什么非要开车?”
钟灵说,“我不想以后,离开家里连生存都成问题,那很可怕。”
刘小琳懂了,“秦文给你吹什么风了?这是要揭竿起义。”
“不关他的事。”
她们去吃粤菜,在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钟灵喜欢那道花雕蒸龙虾。
刘小琳舀着一盅佛跳墙,一抬视线,看见个姑娘独自坐角落里。
她让钟灵看,“吴骏的小女友,叫宋知许的,在那儿。”
钟灵不仅扭过脖子,还站了起来,“这么个名字,但看起来真的好乖啊。”
刘小琳连忙拉了下她,“您能坐下来?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吧。”
她夹了一小片淮山,“吴骏哥这一个,谈了有好多年了吧?”
刘小琳说,“我瞧着吴骏,隐隐有要为她收心的架势,好厉害。”
宋知许独自吃完半碗饭,捧着一叠厚厚的资料起身,她顶着张恬静面容走来时,连裙摆都是文雅的弧度。
钟灵目送着她出了门,见她径直穿过马路,进了一家雅思培训机构。
她啊的一声,“她是不是还要出国?吴骏哥知道吗?”
刘小琳摇了摇头,“估计不知道吧,前段时间还听说,吴骏在给她看房子,让她读研的时候住。”
“那我们别多事了。”
钟灵低头,挑起一筷子鱼籽葱油捞面线,送进嘴里。
刘小琳也觉得对,“是,她要出国的话,你们这婚也好结。”
钟灵摆摆手,“我可没有那个意思,谁要和他结婚了,就是觉得这姑娘......”
“好有决心,就连吴骏这么宠着她,也不往里陷。”
刘小琳补充完,钟灵嘴里塞了面线发不出声,冲她竖大拇指。
礼拜天是寿宴的正日子。
当天上午,谈心兰换上一件湖蓝苏绣旗袍,暗线衮边和米色的出芽,裙摆边上是金线花鸟刺绣。
韩若楠替她盘好头发,端起镜子,给她照了照,“妈,您还是这么有风采。”
谈心兰哎呀一声,“你就别寻你妈开心了,去看看漱石来了没有。”
钟漱石一早就来报到,跟着钟直民在外厅陪客,后来叶昕到了,同她爷爷奶奶一道来的。
才坐了没多久,叶本初就把人支出去,“小昕啊,你不是总说,想去万柳堂看看吗?今天正好去。”
钟文台领会了老同事的意,“让漱石带着她去参观,这小子隔三差五来开会的。”
叶昕看一眼他,求助似的,“那、麻烦钟二哥。”
钟漱石手里掐支烟,不动声色的抿了下唇,拿起沙发上的外套,“走吧。”
北京三月的天,总笼着一片灰扑扑的阴霾,日头清明的在天上挂着,湖边微风轻拂,落在脸上是幽微的凉意。
弯弯曲曲的小径处,他们一前一后走着。
到拱桥上,钟漱石觉得自己也许走太快,停下来等一等她。
叶昕赶了过来,抚着石桥墩子喘气,“我还以为,你要让我一直追你。”
“抱歉,走习惯了。在这休息一下。”
钟漱石说着,从兜里摸出打火机来,点燃了烟。
他低头,目光全落在袅袅散开的白烟里,不知在想什么。
叶昕看了一眼那打火机,“金色的,好漂亮,什么牌子的?”
钟漱石在手里转了下,“搞不清,我那个小女朋友买的。”
叶昕抬眸注视着他。当说到小女朋友四个字的时候。
他温雅的脸上,露出一点物是人非的温柔,像落在青石阶上的明月光。
叶昕问他,“是钟灵的那个同学,姓孟吧。”
钟漱石疑惑的扬起下巴,“认识?”
叶昕点点头,“见过,在云居寺上香的时候,她很漂亮。”
女人的第六感总是特别灵敏。尤其在这种事情上。
当时看钟灵那么不自然,介绍孟葭时,像犯了错似的欲言又止。
叶昕就猜到了,那个乌发红唇的小姑娘,大概就是钟漱石的人了。
为了宠她,险些将危机四伏的谭家连根拔起,闹得满城风雨。
虽在情理之中,是谭裕先动了他的人,大伙当面不好说什么。
可背地里,骂他为个女学生头脑发昏的,不在少数。
说起来奇怪,叶昕原本对钟漱石,是没什么意思的。无非是拗不过家里的命令。
她对钟漱石的刻板印象,是他那人太清傲,永远一副体面尊贵的样子,架子端得过于狠了。
但这件事传出来,叶昕才看到他千金买笑的另一面,有血有肉的生动。
忽然间,她长年寂寂的六根,就不那么静了。
钟漱石侧勾了下唇,笑道,“是漂亮,主意也大的不得了。”
叶昕问,“她好像去国外交换了吧?”
钟漱石吐出口烟,微眯了下眸子,起了几分疑心,知道的这么清楚?
叶昕忙道,“你别误会,我是那天在云居寺里,听她们说的。”
钟漱石淡淡点下头,没打算再说。
但叶昕还要接着往下,因为这是唯一能勾起面前这个人,一点谈话欲望的内容。
她说,“你那个女朋友,好像很怕我知道,她和你在一起。”
钟漱石皱了下眉,“她怎么说?”
“她拦住钟灵,赶紧说自己是她同学而已,生怕她露了馅。”
钟漱石出了会儿神,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燃到了末尾一段。
他猝不及防的,被火星子烫到了一下,烟头掉在了地上。
钟漱石凝视中指内侧,被烫出的一道,肉红色的半弯月牙形。
他想起那句没头没尾的,祝钟先生和叶小姐,也记得那天她回来,刚一下车就吵着要他抱。
其实心里不是没委屈在,但她就不肯说,自作聪明要来做他的主。
隔了半晌,钟漱石摩挲着指腹,紧蹙着眉头,小声的呢喃了一句,“傻里傻气。”
听着是一句责怪,却更像无奈的宠溺,悲从中来的哀怨。
从北边刮起来,不肯停歇片刻的风,裹卷着几片杨花吹到眼前,干冷的空气中,已有了春的味道。
钟漱石抬头,水波澹澹的湖面上,风送粼波,偶尔跃出几尾鲤鱼。
是孟葭最喜欢的一种鱼,红尾的,西郊池子里养了半边天。
她没课的时候,能捧着红漆饵盒,蹲在那里看一下午。
有一次他中途回家拿文件,绕到她后头,把她吓得差点掉进池塘里。
他发现,在逗她这件事儿上,总是一天一个花样。怎么也闹不够似的。
一股难言的宿命感,如呼啸而过的林间风一般,在一瞬间击中了他。
是什么人在暗中布局,一个个都要等她走了以后,才亲口告诉他这些。
如果他早知道,如果他早知道。
钟漱石愣了半天神,直到叶昕推了他一下,他才看了眼天色,“回去吧。”
叶昕走在他身边,“沂蒙的小叔叔回来了,他那份丰厚的履历,又有贺家和他岳父出力,可能要越过你是吗?”
他淡漠的抿唇,说着漂亮的场面话,“能者上位,应该的。”
“不,这也不是最后的结果。”
叶昕下定了决心,忽然拉住他的袖子,几分紧张的看他。
钟漱石把衣袖抽出来,“好了,关于这件事,不要往下说了。”
她眼中的渴慕太过彰明,一览无余。
他很清楚她要说什么,要用自己家的威望,和他做一笔什么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