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闻璟挣扎着坐起来,身体的剧痛让他的动作僵硬迟缓,那碧绿色的翡石随着他身颤微晃。
“其一,这药我不再喝了。”
谨言下意识就要起身,“公子,这药为何不喝?”
萧闻璟喘着大气,拉住他才继续道:“其二,让慎行找到路伯,无论他用什么法子也好,我要他这一个月无法出现在我面前……”
“公子的意思是……是要慎行把他打残?”谨言睁大了双眼。
沈老王爷将他和慎行放在小殿下身边,他心细体贴会照顾人,近身伺候殿下,而慎行是老王爷从西蜀毒谷救回来的杀手,用来保护小殿下安全……
只是那家伙心狠手辣,倘若公子说一个月,他必然会把人打到两个月都下不了床。
“……是,我要他这段时间都不必回了。”萧闻璟当然知道这一点。
谨言瞥了眼旁边还在冒着热气的药碗,不管路伯如何,这个药对于萧闻璟来说是必不可缺的,他急道:“可是……药不喝,公子的痛症如何能忍?”
“这药于我而言,饮鸩止渴罢了。”萧闻璟仰头倒下,抬起自己的右手,手内侧那道血线已经越过了肘关节,朝着心脏的方向逆上。
“公子,血线已过半,即便您不怕疼痛,可是会死啊!——”谨言端起碗,急得不行。
殿下虽然年纪还小,但是打小就明白喝药才能保住自己性命,所以不管多难喝的药,眼睛都不眨就喝下,从未抗拒。
“不会死的……不会……”萧闻璟闭上眼睛。
十四岁那年,他没有跪下,大皇子就把手上的“解药”碾碎了,那一次他本以为自己会死,疼了整整三天三夜,虚脱得再无力气挣扎,就仿佛一条在烈日下烘烤的鱼,脱了水、干了皮,五脏六腑都紧紧缩在了一起。
可是,他并没有死。
后来他才知道,他一直以为的“解药”从来都是毒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他体内积累,不会让他死去,只会让他每一次病发更加痛苦。
倘若,从现在开始,不再服毒。他的身体是有可能摆脱束缚,获得真正的新生……
他要权位,更要自由。
谨言请她过来陪公子说话解闷。
虽说他自己是个能说会道的,但是明显公子不爱听他唠叨,他便想起阮灵萱,公子唯一的“朋友”。
阮灵萱应邀而来,见萧闻璟短短几日又消瘦了一圈,不由满腹狐疑。
“谨言这几天光给你喝药,没给你吃饭?”阮灵萱第一个怀疑谨言照顾不周。
正准备开溜的谨言脚步一顿,幽怨地瞥了眼阮灵萱。
公子这几天别说饭了,连药都没有喝,每天浑浑噩噩,疼得死去活来都不吭声。
“我这就去准备一点糕点。”
谨言出去后,阮灵萱把椅子搬到床边上,本想为那天的事情道歉,可是话到嘴边又想着,萧闻璟既然肯让她来,肯定是已经原谅了,她再提起,岂不是不知好歹。
是以就改口问道:“那天……我看见你很难受,身体是不是很疼?”
萧闻璟低声道:“没有。”
“你少骗人!”
萧闻璟控制神情的能力已练到如火纯情,绝不可能被阮灵萱一眼看出,所以她这么一喝,萧闻璟都险些被她镇住。
“我又不是没有病过,有一次我发烧,烧得有那么一点高。”阮灵萱捏着两根手指,拉开一些距离,“感觉骨头都快烧碎了,很疼很疼,我都哭了一个晚上。”
有自己的经验做对比,阮灵萱斩钉截铁地道:“你那天烧得比我还厉害,怎么可能一点也不疼呢?”
萧闻璟看着阮灵萱道:“你是一点疼一点苦就要嚷得世人皆知,可我不是。”
阮灵萱懂了,萧闻璟就是死要面子,嘴硬罢了。
人怎么可能不会疼,只是藏起了起来。
“你要喊疼,喊疼了,才会有人心疼呀!”
萧闻璟暼了她一眼。
阮灵萱说这话,全因她的爹娘甚至身边的人都爱她,她的疼才会被人放在心上。
可他不一样。
“疼。”萧闻璟垂下眼睫,瓷白的面孔上还有些不健康的青色,鸦黑的发丝垂落,挂满肩头,让他有一种超脱凡胎肉身的气质。
他复撑起眼,唇边还有抹没有消去的笑容,“那又如何?”
看见萧闻璟那漫不经心的笑,阮灵萱心里变得酸酸涩涩,好像腌在酸水里了一样。
“我……”
阿娘说过不要心疼男人,可是现在的萧闻璟还不算是男人,那她应当可以小小心疼一下的吧。
阮灵萱低头在自己荷包里搜了搜,拆出颗雪花糖忽地就塞进萧闻璟嘴里。
“……请你吃颗雪花糖吧,吃了糖就不记得疼了!”
小孩子的手脚就是快,他们真正想拿什么、塞什么的时候,几个大人都拦不住。
因而糖块突然被塞进嘴里,萧闻璟都来不及反应。
糖丝绵软,入口即化。
看着阮灵萱得逞的笑脸,萧闻璟好久才意识弥漫在口腔里的这种味道,是甜。
又过了一个月,萧闻璟身体“康复”,不但恢复了上课,甚至还重提学武一事。
阮灵萱跟丹阳郡主撒了好久的娇,才求得了允许。
阮知县却还有些担忧,事后就找丹阳郡主说起。
“绵绵这段时间是不是和那孩子走得太近了……”
丹阳郡主看着手里的家书,并不在意,“就算小沈妃看得上我们家,沈皇后也不会允,所以你怕什么。”
这话也有理。
沈皇后和沈妃虽然是同族姐妹,可一个是正室嫡女,一个是宠妾庶女,本就关系不好,如今两人各有一个皇子,将来的事真说不好。
阮知县刚被说服,随后又一提袍子,起身道:“不成,我还是要去看看。”
在官舍的后院刚休整好一块平地,立有靶子、木人桩、梅花桩等物。
这是丹阳郡主给阮灵萱准备的练武之地。
今日太阳大,项修明就在树荫下,提着酒葫芦给两个徒弟讲西北大漠的战事。
北虏能征善战,在大周建国以前将势力范围铺到了天山山脉以南,将百姓大片的耕地踏平,放牧养马,还不断掠夺附近城镇的粮食、牲畜以及人口。前朝腐败,百姓水深火热,是大周的开国建武皇帝一寸寸收回,退牧还耕。
然而北虏人已经占领此地五十余年怎可善罢甘休,与大周的战事从未停断。
项修明拍了拍自己是右腿,“我本是沐老王爷帐下一名先锋,被流箭射伤了腿,才退了下来,不然去岁与北虏那场战,我也会去的……”
他仰头喝酒,砸吧了下嘴,“最了解北境的应当是沐家军和魏家军,至于北境的地形这世上我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沈家军就是欠缺了好的向导啊……”
沈家军的全军覆没,曾是大周的重大损失,好在这一战虽折了八万将士,却也将北虏最有希望继承大汗之位的年轻皇子重创。
剿杀敌军主力,让北虏元气大伤,至少七八年内不会再有余力发动大规模的战事。
阮二爷眉头一皱。
项修明怎么在孩子们面前说这些,他是不知道他新收的这徒弟也是沈家的血脉,可这无形中不是给人扎刀了吗?
他向来心软,听不下去了,摇摇头便走了。
阮灵萱看了眼旁边的萧闻璟,也相同的担心,怕他听了会难过。
可萧闻璟脸色未变,只问道:“项师父对北境地形很了解?那可知月牙谷?”
“你知道月牙谷?”项修明放下酒葫芦,第一次正眼看这个病歪歪的新徒弟。
因为老王爷对他有恩,他才答应过来照顾他女儿、外孙女,只是没想到这两个非得把一个病秧子塞进来气他,他本没想过把他当回事,直到他小小年纪居然会提起月牙谷。
“那可是个要紧的地方……”地形复杂,很多人都不明白沈侯爷最后一战为何选择在那种不利于战的地方,唯有他有几分明白。
只是没想到这个小少年居然也会留意这个。
项师父从怀里掏出个本子扔给萧闻璟。
“你若感兴趣,自己看去。”
萧闻璟捧着书,看了一眼封皮,只见上面写着“北境修舆”四个字。
七月流火,石榴结果了,一个个红通通的小果缀在墨绿色长卵叶下,十分喜庆。
萧闻璟在项师父的指导下学了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练了一个月后,成效颇为不错。
他身体弱,但并非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疾,加之年纪小,十年、二十年,还是能够调养过来。
一日项师父兴起,临时又教了阮灵萱和萧闻璟一套近身擒拿术。
末了,就让二人互为对手演练。
阮灵萱不但有基础,还有经验,很快就把初学的萧闻璟压在了下面,胜得毫无悬念。
项师父摇摇头,背着手离开,让他们继续切磋。
地上铺着干枯稻草,人摔在上面倒是不疼。
萧闻璟腰腹被人骑着,手肘撑着地,挣扎想要翻身,却是不容易。
阮灵萱稳如秤砣,得意道:“如何?”
萧闻璟突然手肘一松,直接泄了力躺下去,他眉心紧蹙,脸色瞬间变白,阮灵萱猛然忆起他有病。
在这短短时间里,她的脑海已经闪过种种萧闻璟吐血抽搐、一病不起的可怕后果。
阮灵萱连忙抬起身,声音颤颤地问:“沈玠,你、你怎样了?!”
谁料,萧闻璟趁她分神,伸手握住她跪在身侧的腿,往自己方向用力扯来,阮灵萱一时不查,被他钻了空子,转眼间天翻地覆,自己竟成了被压在下头的。
萧闻璟手掌压着她的肩,正低着头,额头上翡翠石坠还在一摇一晃,晃得阮灵萱眼睛都冒火。
萧闻璟居然对她使诈!
一时好胜心腾腾升起,阮灵萱也不含糊,把两只腿曲起收回,踩在萧闻璟的跨骨上,用力往旁边一蹬,萧闻璟不敌她这推力侧身倒下,她一个灵活的兔子跃再次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这次她还吸取前次经验,两条腿牢牢夹在他的腰侧,腾出的两只手也压在他的胸膛上,保管他连头都抬不起来,更别说故技重施。
“哼哼,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诡计是没有用的。”阮灵萱骄傲地仰起下巴,“知道了吗?”
萧闻璟尝试动了动手脚,阮灵萱压制的地方的确刁钻,正好是人起身发力的关键之处,以他现在的力气,想要把她从身上掀翻不太可能。
知道如何挣扎都是无用后,萧闻璟干脆躺在干草上,看着阮灵萱冷静道:
“等我长大。”
萧闻璟从来不是一个沉不住气、会愚蠢到以卵击石的人。
他最是知道如何蛰伏,如何蓄力,如何才能让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反抗。
短暂的失败并不会打倒他,反而会成为他的一个动力。
如今这个动力就在他身上。
阮灵萱睁大了眼睛。
萧闻璟这句等他长大,意思是等他长大了,等他有能力了,非得在她身上“报复”回来才肯罢休?
她瞪着萧闻璟,小嘴抿得紧紧的。
以为这样她便会怕吗?
哼,从明日起,她要多吃两碗饭!
树上的石榴已经熟了,饱满如球,圆滚滚地挂在枝头,像极了吃撑了的阮灵萱。
丹阳郡主搭着孙嬷嬷的手往外面走,还在回头看她,担忧道:“绵绵这几天食量怎么变大了?”
第一次养孩子,丹阳郡主总是要向经验丰富的嬷嬷虚心请教。
“许是要长身体了,仆的娃儿要拔个子的时候总是吃不够呢!”孙嬷嬷笑道。
丹阳郡主不疑有它,马上就想起生下绵绵后,永嘉长公主交给她几张宫廷方子,教她怎么养女儿。
她拍了拍孙嬷嬷的手,“我阿娘之前给的那几张方子你过几日找出来,照着方子给绵绵养身体。”
孙嬷嬷忙不迭道是。
云片拿了小扇给还揉着肚子消食的阮灵萱扇风,摇头道:
“男子和女子的力气天生比不得,若是姑娘真想以体力胜过沈公子,只怕得胖成猪样了!”
阮灵萱坐直了身,“胡说,我阿娘没有胖成猪照样能打得过阿爹!”
这可是阮家二房从上到下公认的。
“咳!——”背后一阵重咳。
阮灵萱朝后仰起脑袋,就见到阮二爷和阮晋昭站在身后。
阮晋昭脸带微笑,而阮二爷板着脸,看着这小冤家无可奈何。
阮灵萱乖乖起身,先叫了声“世文哥哥”,又转头对阮二爷,道:“爹爹,我有事要寻你。”
阮晋昭马上识趣地拱起手道:
“那件事就拜托二伯父了,小侄这就回去收拾东西,赶回书院。”
“旁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操心了,安心备考。”阮二爷不厌其烦地叮嘱阮晋昭几句秋闱乡试的注意事项。
“祝世文哥哥金榜题名!”阮灵萱说着讨喜的话。
“好,等哥哥考完试,就给你带好吃的回来。”阮晋昭摸了摸阮灵萱的脑袋,笑着离开。
与阮晋昭分开,父女两往院子里走。
“爹爹,祖父可有来信让你回去?”
今日从盛京送好多好东西,云片说是为了庆祝大房的阮灵徵被选为二公主伴读一事,大房高兴,就到处送礼物,连临安县也没有漏下。
阮灵萱想到祖父定然不会错过捎信的机会。
“你是如何知道的?”
阮二爷这样回答,就意味着阮灵萱没有猜错。
她装作面上一喜,天真道:“那祖父可有在信中提到我?”
“自然是有的。”阮二爷一笑,俯身把阮灵萱抱了起来,“你祖父祖母啊都有快三年没有见到绵绵了,经常问你的近况呢!”
阮灵萱知道这是爹在安慰自己。
祖母才不喜欢她,而且祖父在内阁忙得脚不沾地,更没有时间问起她。
“我也很想祖父祖母,不过很快我就能跟爹爹一起回盛京了!”阮灵萱扭头看着阮二爷,自然而然地说出她心底话。
“绵绵想跟爹爹回盛京去?”
阮灵萱点点头,奇怪道:“爹爹不想带绵绵回去?”
阮二爷摇摇头,“那倒不是,只是你阿娘说你更想要待在临安县……”
阮灵萱缓缓眨了几下眼睛。
娘的确有问过自己喜不喜欢临安县。
临安县的确很好,她上一世在这里的十年过得很是潇洒快活,吃喝不愁,逢年过节阿爹就会过来陪她们,也不寂寞。
只是她不能因为惦记这份快活,眼睁睁再看着爹娘陷入上一世的泥沼当中。
“我想回盛京,要跟爹爹和娘亲一块!”阮灵萱扯着阮二爷的衣襟,低声央求:“爹爹会带我们回去的吧?”
阮二爷看着女儿软糯甜美的小脸,马上就动摇了,“那我再去与你阿娘商量一下。”
阮二爷抱着女儿进了正房,和丹阳郡主说起这件事。
丹阳郡主眉心微蹙,指着桌上还未收起的礼物道:“我早与你说过,提醒大伯他们不要参选皇子公主们的伴读,现在入宫对他们并非好事,我不愿这个节骨眼回去,就是担心绵绵……”
话没说完,丹阳郡主就停下来看着阮灵萱。
阮二爷把阮灵萱放下,拍了拍她的脑袋,“好了,绵绵你去外面玩吧,我同你阿娘再商量一下。”
阮灵萱很想留下来听,可是爹赶人的意图已经很明了,她不好表现得太在意,让一向精明的阿娘看出她的不同。
太阳从云层后出来,光线有些刺眼,阮灵萱压低了脑袋,一步步挪下台阶。
云片见阮灵萱低着头,以为她是被阮大姑娘的优秀给打击到了。
“姑娘也别伤心,我听说宫里还有个跟姑娘年纪相仿的七公主,咱们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
阮灵萱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我才不想当什么伴读,一点也不好玩。”
伴读顾名思义就是陪着人读书,如果当了公主的伴读,那是要给大儒盯着学习,对她而言岂不是自讨苦吃吗?
阮灵萱大摇其头。
“也就是大姐姐有这样的本事。”
阮灵徵是长房嫡女,是在祖父祖母眼皮底下长大,比她这个常年在外的孙女不知道受宠多少。
上一世阮灵萱和她这位姐姐并不是太熟悉,她从临安县回去没多久,阮灵徵就许了人,成日在屋里绣她的喜服。
旁的事她不清楚,唯一知道的还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
有一天,宫里那位脾气阴晴不定的大皇子醉醺醺地藏身在阮府的角门小巷里,错把她当成了阮灵徵,紧扣住手腕推到了墙角,声凄眼红地叫徵儿。
女儿家的小名何其暧昧,再加上他那轻车熟路的动作,可不像是头一回干这样的事,让她不由揣测起这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后来,大姐姐出嫁时,更是险些被他搅得下不来台。
或许大姐姐就是因为进了宫,做了二公主的伴读,才惹上了那个“疯子”吧?
阮灵萱眉头都挤在了一起,心里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郁闷,末了又一松。
不过好在最后当上太子的人是萧闻璟不是萧宗玮,不然他们阮家还不知道要遭什么殃呢!
二房夫妇关起门商量事,阮灵萱就摘了几个大石榴,带上新糊好的风筝,打算去隔壁拙园,和未来的太子联络一下感情。
云片对于自家姑娘和隔壁沈小公子的关系一直拿不准。
感觉像是天上的那月亮,圆了就会缺,缺了又会圆,周而复始、始而复周。
他们的关系也一直摇摆在朋友和“死敌”之中。
当然,这都是阮灵萱自己划定的。
云片都能看出沈公子少年老成,并不想和阮灵萱计较,又或者他早就料到没过几日,阮灵萱便会忘了那些不愉快,重新把他当朋友。
没有学武的日子里,萧闻璟书不离手。
阮灵萱过来,十有八九能看见他在看书,简直钻书眼里去了。
不过这一次阮灵萱却稀奇地发现萧闻璟手里拿着一张信纸,在读信。
“沈玠!”阮灵萱两只手提着小篮子,累得额头就浮出一层汗来,远远就在喊:“吃石榴吗?”
萧闻璟沉静无波的眉目刹那活了过来,乌黑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一转,仿佛还沾染了些晨雾水汽,搅碎了天光。
他几下把信纸折好,夹在书里,朝她看来。
“不吃。”
阮灵萱习惯了他嘴硬,费劲地把篮子提放在桌子,也不恼怒,反而笑吟吟道:“不吃你就留着闻个味吧!”
这些石榴大如拳头,皮薄子满,红艳艳的,就是当个摆设也好看。
不过因为萧闻璟的不识货,阮灵萱还是忍不住嘀咕了句:
“陈斯远和薛贵都说好吃,就你挑。”
萧闻璟抬眼:“你先送了他们?”
“是呀。”阮灵萱点着头,自己找了一个椅子坐下,捧起脸来又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对了,我还带了风筝,我们去放风筝吧!”
“我要看书。”萧闻璟从旁边拿起另一本书,“你自己去放吧,或者找……”
阮灵萱的那几个小姐妹们家训严,不能随时陪着她胡玩。
至于另外两人……
萧闻璟闭上了嘴。
“可是你不能总看书呀!”阮灵萱绕到他身后,探头去瞧他手上的书,“你现在是六岁又不是十六岁,在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才是正常的,你这样会让人看出端倪来的!”
萧闻璟缓缓将书又翻过一页,低声道:
“我六岁时就是这样。”
“那你小时候也太没意思了——”阮灵萱真替他惋惜。
“我与你不同。”萧闻璟突然回头,却险些撞到阮灵萱的脸。
两人近在咫尺,互相都能看见对方瞳仁里倒映出的身影。
阮灵萱的葡萄大眼忽闪忽闪,惊叹道:“沈玠,你的睫毛怎么长得比我的还长还浓?难怪都说你生得好看……你这一眨眼,谁不迷糊呀?”
不得不说萧闻璟这张脸实在是很合她的眼,剑眉凤目,琼鼻龙口,如画上谪仙。
“……”
萧闻璟指头压在书上,微微一蜷。
“你以前也这样盯着旁的人夸?”
阮灵萱连忙摇头,老实巴交道:“当然不是,我就觉得你长得特别好看。”
这话倒是大实话。
阮灵萱在盛京见过那么多世家公子,虽说千姿百态,各有特色,可都没有太子萧闻璟带给她的震撼多。
尤其那生人勿近、幽深无情的眸光,一寸寸掠过时,更让她后脊战栗,有点刺激。
换用丹阳郡主的一句解释,她就是看见老虎,知道危险,还偏想要拨老虎须的那种人。
“你真是……”
话没说完,萧闻璟就挪开脸,徒留给阮灵萱一小半侧脸。
阮灵萱满头雾水,这时端着药走过来的谨言感叹道:
“果然还是得阮小姐来,公子才会开心啊!”
“他开心?”阮灵萱看不到萧闻璟的正脸,不晓得谨言是从何处得来的结论,快步绕到另一边,可是也只来得及看见萧闻璟绷紧的唇线。
哪有开心的样子。
“公子该喝药了。”谨言把药碗放在萧闻璟手边,摸了摸鼻子。
他是看见公子笑了才忘乎所以,不想反被盯了一眼。
“原来你是要吃药了才不跟我去放风筝,那是我不好。”知道他的身体不好到那样的程度,阮灵萱都对他宽容不少,点点头就道:“放风筝其实也不急,等我们一起回盛京了,可以去西郊草野放,那草场更大,更好玩呢!”
萧闻璟挥了挥手,让谨言退下后才问:“你也回盛京?”
“对啊,这一次我想早点回盛京。”阮灵萱看了眼萧闻璟,察觉他似是不怎么乐意,“怎么了,在盛京我们不是刚好可以做个伴吗?”
萧闻璟垂下眼,指尖在白瓷碗边来回摩挲了几下,“恐怕不行。”
阮灵萱耳朵支了起来,“为何?”
萧闻璟的眼睫自下而上掀起,沉水无波的瞳仁就连光都照不亮。
“等回了盛京,你就当与我不熟吧。”
第18章 不同
阮灵萱和萧闻璟“绝交”过很多回,但是哪一次不是阮灵萱挑起来的,还从未听见萧闻璟要和她不再往来。
更奇怪的是明明两人之间并无嫌隙,她不但给他石榴吃还邀请他放风筝。
怎么就说到要绝交了?!
阮灵萱气呼呼地回了家,刚好撞见阮二爷带给她好消息。
他已经说服了丹阳郡主。
阮灵萱马上就将与萧闻璟的那些不愉快抛之脑后,重展笑颜:“那爹爹可要向祖父、祖母保密,不要告知她们绵绵和阿娘要回来,到时候给他们一个惊喜,好不好呀?”
听见女儿天真的话语,阮二爷的心早软成一片。
“好好,爹都应你。”
地方官员三年一朝,也就是朝觐考察,参拜皇帝并接受吏部考核,决定往后的升贬奖罚。
期间巡按御史也会四处查访,收集民意,上奏朝廷,以供参详。
正月之前,所有地方官都应赶到盛京。
所以在十一月初,阮知县打点好临安县的各项事宜,交接好工作,打算过段时间就带着一家人赴京归家。
临安县的百姓感恩阮知县这三年的恩泽,隔三差五就有人到县衙送特产礼物,阮知县又是感谢又是婉言回绝,每天忙得像陀螺。
阮灵萱也很忙,她这三年在临安县交到了不少小姐妹,纷纷过来和她述说不舍。
像是她们这样地方出身,家中、族中又没有特别有本事的人,举族世代兴许都要在临安县这样的小地方一直过下去。
所以阮灵萱回去后,她们此生可能都很难再相见了。
阮灵萱生性乐观豁达,但也很感性,是以这段时间常常眼睛都红得像只兔子。
萧闻璟看见她,都沉默许多,连她功课做错的地方都甚少直言批评,最多用手指多点几下,让她自己反省。
即便说了那等绝交的话语,他们还是照常一起习武读书,让阮灵萱渐渐都忘记了这件事。
这日,陈斯远和薛贵一起来拜访。
薛贵以前怎么都看不顺眼陈斯远,等自己心愿得偿后,彻底洗心革面,能够体谅于人,郑重地跟陈斯远道了歉,两人当起了朋友。
阮灵萱特意叫了萧闻璟一起来见。
薛贵此行来,一是与阮灵萱和萧闻璟告别,二是告诉他们自己的好消息。
原来不日他也要跟那位计大师出门游学,增长见识,就不会再待在临安县了。
“这么说薛富贵以后就是周游四方,陈斯远则继续在书院读书,那我和沈玠就回盛京等你们再相见啦!”
阮灵萱真心为两人高兴。
陈斯远要走科举这条路,最后一定会到盛京参加春闱,而薛贵四处游历也极有可能会到盛京。
他们将来还有见面的机会。
薛贵拍了拍陈斯远的肩膀,嘱咐道:“你可要好好学,好好考,不要辜负我们的期望。”
“是,三位的大恩大德,斯远永记在心。”陈斯远敛袖行礼,十分恭敬。
阮灵萱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笑道:“那便说好,十年之后,我们一定盛京相见!”
上一世陈斯远考中榜眼在十年后,这一世或许也会是这个时间。
“听说盛京繁华热闹,还真让人期待!是不是啊,斯远兄?”
陈斯远也露出了向往之色。
“盛天下之权,四海之财,世人神往。”
三人都面露微笑,唯有萧闻璟仰起头看着南归的一群大雁。
能集天下之权的,可从来不是个幸福之地。
十一月中,阮家正式动身。
马车四辆,主人、家丁仆从几十人,外加上沈家的马车两辆,随从守卫百人,共同组成了一支车队。
看了沈家的护卫阵容,阮灵萱都不知道该说是阮家照拂沈家,还是该说沈家关照他们阮家了。
就沈家的这武力,寻常山匪哪敢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