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闻璟嗓音平淡,即便现在还要仰起脸来才能对上他的这位大皇兄,可那神情不见有半点畏惧。
“真稀奇,你居然会为别人出头了?”萧宗玮慢慢盘起了手,再次轻眯起眼睛,“以前你犯事,母后打死随你长大的宫人你都不敢说半个不字,不过出去野混了几个月,倒是把你的胆子养肥了?”
萧闻璟神色未变,就是被萧宗玮提起不堪回首的旧事于他也是不痛不痒,让人气得牙痒。
“你看你还是这副样子,也难怪你身边没几个人了,就连最亲近之人死在面前,你都能无动于衷,还真是怪物。”
“大皇兄说的对,今日是七皇妹的生辰,是该庆祝。”萧闻璟并不接他的话,而是偏头吩咐,“把酒拿上来。”
“不行,你不能喝酒!”阮灵萱口里还带着酒的辛辣,这酒绝不是女儿家小打小闹的果酒,萧宗玮是存了心要整他。
以萧闻璟的身体,更不应该喝这酒。
“这里轮的到你插嘴?来人,把她拖下去!”萧宗玮早就看不惯阮灵萱,此刻不发作就不是他的脾性。
阮灵萱紧紧扒着萧闻璟,“我不走!”
但是两边的内监不敢不听大皇子的话,纷纷上来拉阮灵萱。
“大殿下。”阮灵徵走出来,站在萧闻璟身边,温声道:“我六妹妹尚年幼,宫里的规矩不熟,还是由我带她离开吧!”
“你要为了她走?”
这是何话?
阮灵徵轻蹙起了眉。
“臣女身为家中长姐,对于幼妹理应照顾。”
“是、是啊大皇兄,阮六小姐是我请来的客人,请不要责罚于她……”七公主哆哆嗦嗦地开口,被萧宗玮一瞪,连忙抱住阮灵萱的手臂,当起了缩头乌龟。
两个人开口求情,皇兄为何只瞪她呀……
不过这样一来,萧闻璟身后有阮灵萱,阮灵萱手上挂着萧燕书,旁边还站着阮灵徵。
这一大串的,内监们还真不好再动手,就怕伤及谁,只能时不时打量萧宗玮那张越来越难看的脸,想求个准信。
就在僵持之际,宫人传禀贤德皇太后和丹阳郡主至。
场内僵持的氛围才为之一松。
“怎么都立在这里?”贤德皇太后的声音一传过来,阮灵萱顿时松了口气。
“没事皇祖母,孙儿正和皇弟皇妹们说,好久没有见到六弟了,要和他多多交流才是……”萧宗玮微笑看着萧闻璟,“是不是,六弟?”
贤德皇太后看向萧闻璟。
萧闻璟也弯唇浅笑,“大皇兄说的没错。”
阮灵萱目瞪口呆,这算是见识到了萧闻璟口里兄友弟恭的画面。
不过一场干戈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化去,场面总算没有弄得太难看。
丹阳郡主身为长辈,不好多待,很快就借口要料理家事,欲带阮灵萱出宫。
阮灵萱并不奇怪。
丹阳郡主上一世就很少带她和宫里的人来往,几次进宫都是为了拜见贤德皇太后,并不为其他。
直到册立太子之后,对她的约束才少了些。
阮灵萱看了眼萧闻璟,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须臾,又一言不发就转身离开。
这次阮灵萱并没有生气。
也许萧闻璟并没有不把她当做朋友,不然刚刚他也不会挡在她的面前。
萧燕书追着就要离开的阮灵萱,恋恋不舍地问:“灵萱,我、我们现在能算是朋友了吗?”
她虽然一向胆子小,可是看见阮灵萱居然敢当面对抗大皇子,心里十分敬佩,鼓起勇气问阮灵萱。
“当然啦!”阮灵萱赶紧点头。
若是知道这个“当然啦”换来的是成为七公主的陪读,阮灵萱决计不会答得这么快。
七公主生辰第二日,一道口谕就传到了阮府,阮灵萱遭遇了比惹了萧宗玮还大的打击。
丹阳郡主派人去打听。
原来她们走后,顺天帝亲召七公主考问功课,公主回答流畅,帝心甚悦,遂许一心愿,七公主什么也不缺,就缺一个能说话谈心的朋友,马上举荐阮灵萱做了自己的伴读。
“宋讲官学识渊博又博古通今,定能让妹妹受益匪浅。”
收到消息就赶过来的阮灵徵不知道阮灵萱心里的苦楚,还在为她高兴,又转头对丹阳郡主贴心道:“二叔母放心,灵徵会在宫里照顾好六妹妹。”
圣意已下,丹阳郡主没有办法,只能反复叮嘱阮灵萱在宫里不许任性,要小心谨慎。
先帝以武力开国,但也深谙治国要靠文,所以在宫中设置太学,凡朝中重臣的子女皆可入读,阮家的两位嫡子就是在太学就读。
而宫中皇子和公主们虽年岁不等,则统一另请大儒教导,每位皇子公主还可以请上两位伴读。
一大早顶着泪汪汪的睡眼,阮灵萱熟悉了下日后数年直到萧燕书及笄她都要常来的地方,以及要常遇到的同窗。
几位皇子都有各自伴读,都是权臣的子孙,唯有萧闻璟身边空空。
“六殿下为何没有伴读?”
“之前也是有过的,只是……”萧燕书迟疑了一下,把原本就不大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只是他的伴读都很倒霉,一个摔折了腿,还有一个走夜路脸被木刺挂烂了,他们都说是六哥身体不好,小鬼缠身,靠近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阮灵萱皱起了眉心:“简直胡说八道。”
在临安县的时候他们就经常一块,也不见她被小鬼缠上,可见这都是有人将意外恶意栽赃到他身上。
萧燕书见阮灵萱这样在意,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她的话。
正好这时候大皇子萧宗玮带着两位公子进来。
其实在城门的那天包括萧燕书生辰那日,阮灵萱有见过这二人,只是都没有细看,此刻认真一看,发现其中一人不正是险些与她定亲的谢观令。
此人长着一副斯文俊雅的外皮,学识不错,家世更是不凡。
还出自陈郡谢氏,是当朝皇太后的母族。
丹阳郡主起初对他也是极为满意的,要不是阮灵萱撞到他背后是那般看不上自己,当初这门婚事差不多就要定下来了,根本轮不到太子萧闻璟。
萧宗玮看见阮灵萱,冷嗤一声。
反倒是谢观令脚一抬,直接朝着阮灵萱走过来。
“阮六姑娘,好久不见。”
阮灵萱莫名其妙。
谢观令对她弯唇一笑,又神秘兮兮地走了。
萧燕书忍不住道:“谢观令跟人说了好几次你长得好看,我猜他不安好心!你可要提防着些……”
“……”
这么说起来,他当初既然那么看不上她,却还是首肯了婚事,全因她长得还行?
阮灵萱气愤得轻锤了一下几案,余光却不小心瞥见隔着几张桌的萧闻璟。
他捧着书,目光直视前方,那张轮廓还不分明的脸像个玉雪堆塑的仙童般,引人注视。
“殿下?”谨言把书放置好后,忍不住提醒他回神,“谢公子是有什么不妥么?”
从他走向阮六小姐起,殿下就一直盯着人家看,这般专注,都让人以为这位谢公子脸上是不是印了字。
萧闻璟立刻垂下眼睛,看着手里的书:“无”
在宫里上学和在临安县没有多大区别,只是大儒并不会照顾她们这几个年纪小的,所教所谈都是为了更年长的皇子们,至于她们这些能听的则听,不能听的大多会选择一边描红练字。
这堂课宋讲官说到了治国,这是太学学子接触不到的课,专为皇子们所设。
说到建武帝南征北战,消耗巨大,立国之初,国库空虚,捉襟见肘,历经数载修生养息才换来了如今的家底。
然北虏贼心不死,不断进犯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大周几次出征都未能彻底歼灭他们的主力。
主战派与主和派在朝廷分作两派,常常吵得不可开交。
萧宗玮第一个站起来,神情冷漠道:“战争所耗巨大,赋税和徭役加重百姓负担,所以学生以为,应当主和。”
阮灵萱有点意外,这个大皇子成日一天什么坏事都是他干的臭脸,居然还会有为百姓着想的一天。
宋讲官道:“那要如何才能和?”
萧宗玮胸有成竹:“送以金银钱帛,嫁以和亲公主,就像是祖父建武皇帝所为。”
在场唯二的两名公主齐齐抬起头,萧燕书眼圈都红了。
“大皇兄怎么能这样……安宁长公主被送到北虏的时候才十五岁,听说现在已经辗转了三位可汗了。”
那位生未谋面姑姑的悲惨遭遇让七公主感同身受,倍感同情。
宋讲官又询问了其他两位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平日里都对大皇子唯命是听,自然也是全力主和,与近几年来对北虏态度日渐和缓的顺天帝所下达的国策是一致的。
这样的回答妥当,且并无大错。
轮到萧闻璟,他站起身,嗓音清润,缓声道:“北虏野心勃勃,非钱财可以收买,举国安稳寄托在无辜女子之身,也难长久,所以学生认为对待北虏,还需——以战止战!”
以战止战四个字从年幼且病弱的六皇子口中说出,学堂上一阵寂静。
不知道是谁先“噗嗤”一声笑出来,紧接着高低起伏的低笑声四起。
四皇子开口讽道:“萧闻璟,你说打仗就打仗,难不成你能上?”
他们笑,也不外乎上萧闻璟在他们都能骑马拉弓的年纪还成日里要喝药卧床,口里却敢喊打喊杀,让人笑话。
“真可笑!”萧宗玮冷冷道:“忘记了沈侯爷不顾皇命,丢了自己性命不说,还葬送了数万将士一事吗?”
沈侯爷一意孤行,让数万沈家军全军覆灭,可所谓是大周史上最惨烈的一战。
众学子都交头接耳,大摇其头。
其他人的不赞同,萧闻璟习以为常,上一世他也是这样说的,他们的反应也是如此。
“我觉得六皇子说的也有道理!”
一道清亮的声音在笑声中突兀传出。
萧闻璟眼睫微颤了一下。
他倒是一时忘了,还有她这个不同。
看见阮灵萱站起来说话,萧宗玮更加不屑,“你一臭丫头,打仗的事情轮不到你,就少说话。”
“学官说了各抒己见,是要我们自由发言,没说非要遵一家之言。”阮灵徵不满萧宗玮就抓着自己妹妹欺负,忍不住开口。
“就是说呀……”萧燕书见状,跟着点头。
萧宗玮看了眼阮灵徵,忍着没有反驳,只是脸色铁青。
阮灵萱睫毛垂了下去,虽然萧宗玮说话难听,不过倒也是大实话。
她的确不懂打仗的事情,娘亲虽然允她练武,却也说过这并非女孩子该做之事,就是箭射得再好,马术再高,也不值得夸耀。
萧闻璟看了眼蔫头耷脑的阮灵萱。
“古有巾帼不让须眉的穆将军代夫出战,近有坚毅果敢的康王妃坚守城池,卫国安民本不该分男女,只要愿意,没有女子做不到的事情。”
萧闻璟的声音如潺潺流水,缓缓淌入心窝,阮灵萱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又炯炯有神地看向萧闻璟。
虽然萧闻璟的目光与她的一触即离,好像故意避开她。
但刚刚那一眼阮灵萱坚信自己并没有看错,他绝对是在帮她、安慰她,并且鼓励她!
果然这就是友谊了吧?!
“殿下。”
文华殿外,阮灵徵提裙匆匆赶来。
大皇子总是这样针对阮灵萱,她实在放心不下。
萧宗玮闻声停步,等她上前。
阮灵徵却发现转身那瞬的萧宗玮似有些不同,再看见他手里捏着块灰扑扑小石牌,听人说起这是沈侯爷一次北伐从极寒之北带回来的尖墨晶,被他精心打磨成一块可供把玩的石牌。
“有事?”
阮灵徵回过神来,开口道:“臣女的六妹先前是否得罪过殿下,臣女……”
听她开口,就知道她的来意,萧宗玮唇角一牵:
“你才和她熟悉几日,就这样维护于她?倒是把我当了一个大恶人?”
“什么?”
萧宗玮尖锐的话让阮灵徵愣住,他也不再解释,大步走开,显得怒极。
钟粹宫。
谨言先将今天要温的书一一放在殿下顺手的位置上,一边说道:
“今日殿下对阮六姑娘出言解围,就怕大殿下心存不满。”
萧闻璟坐在书房的窗边,外边凉风萧瑟,树杈失去了葱郁的绿叶妆点,只有外皮皲裂的枝干,在暮色里就好像迟暮的老人在苟延残喘。
不过若让阮灵萱来看,这些枯枝败叶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
她的眼睛看这个世间,好像和他的不一样,总能使人感到惊喜。
“殿下,您有在听属下说话吗?”
萧闻璟回眼,“何事?”
“属下说,殿下提醒过多次,阮六小姐为何还要如此维护殿下?”
殿下一番好心她却不能领会,真让人着急啊!
谨言也是担心阮灵萱的处境。
萧闻璟眼睫覆下,沉思起来。
为了什么?
莫不是因为上一世的缘故,所以她以为等他们长大之后,还会像上一世那般——成婚。
才回到盛京两三天,阮家六姑娘就声名远扬。
其一是入宫做了七公主伴读,其二是敢帮着六皇子和大皇子作对。
许多人都在想,这阮六姑娘八成要像前几个和六皇子亲近的人一样倒大霉了,可十天半个月过去了,她还全须全尾地随着她母亲到处蹦跶。
丹阳郡主作为沐王府独女,回京就收到不少邀贴,权贵世家都喜欢在春天摆个春日宴,联络感情的同时还能彰显自己的家底,为以后攀朋结友打下牢靠的基础。
阮灵萱趁这个机会见了不少世面,等进宫上课的时候,就与七公主分享。
公主金尊玉贵养在深宫,不像是皇子们常常能出宫,市井民间走,对于宫外的事相当好奇。
每每到了课间,宋讲官下去喝茶,萧燕书总要拉着阮灵萱,听她讲外面的新鲜事。
“这么说魏小公子已经随着魏大帅去了北境前线,这也太厉害了!”
阮灵萱穿着一件领口袖角都缀着一圈白软兔毛的冬袄,手里捧着莲花手炉,激动的脸色红润,两眼放光:“是呀!他今年也才八岁,就能骑马拉弓,驰骋沙场,将来肯定能够一战成名……”
“魏大帅的确厉害,我父皇时常夸赞,他的儿子也定然是人中龙凤!”
阮灵萱点点头。
还记得上一世魏小将军随父回京受赏,她曾在酒楼上遥遥俯瞰过他昂首骑在一匹照夜玉狮马上,银盔甲,红缨枪,英气逼人。
两人正谈得欢快,一名少女拿着书从她们身边目不斜视地缓步走过,仪态优雅,有着远超过年纪的稳重。
那是何尚书的女儿何素知,未来盛京的大才女。
阮灵萱的目光不由追随着她摆动的衣袖,那料子虽质厚却表面柔滑,流光溢彩,穿在身上显得十分轻盈,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好漂亮的料子呀。”
萧燕书并不奇怪:“何尚书掌管吏部,可为人清廉,但是何素知倒是衣服首饰样样赶着最新鲜的换,那是因为她舅舅是有名的皇商,家中可是富庶呢!”
阮灵萱早知道她外祖家是有名的三大皇商之一,家底自是不薄。
所以何素知有才有貌有家世,才会被皇后选给二公主当了伴读。
有心人揣测,这八成是皇后挑好,打算日后给大皇子当太子妃。
阮灵萱点点头,眼睛往后瞟到正在看书的萧闻璟身上,深深看了一眼,又摇摇头。
也难怪他既喜欢何素知却始终没有半点行动,拖到最后只能娶上一个不喜欢的自己。
萧闻璟的目光越过书页,就看见阮灵萱软乎乎的小脸都藏着毛绒绒的围脖里,刚刚又是闭眼,又是摇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六殿下可知道宋夫子适才说‘民为邦本’是何意?”
这是宋讲官在课堂的末尾讲到的一句,不过他并未解析,而是留给学生自行思考。
何素知本是来请教大皇子功课的,只是萧宗玮对她总是有些爱答不理,让何小姐站在原地甚至难堪,只能把目光放到旁边的萧闻璟身上,佯装自己并非冲着大皇子来,而是真的诚心向学。
谁解答都一样。
萧闻璟移目看向她。
何素知脸上半是窘迫半是紧张。
在文华殿里,几乎没有人会主动向萧闻璟搭话,不但是因为大皇子萧宗玮的排挤,还有就是萦绕在他身上那些晦气的传闻。
靠近他的人容易遭受意外。
也有人说他头上那枚沈侯爷从高僧那里请来的压魂玉,兴许根本不是压他的魂,而是镇他的邪,反正是越传越邪乎。
萧闻璟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给她解释:“先贤有言,民为重,君为轻,先祖开疆辟土,建立大周的初心就是为了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民为邦本意思就是百姓为国家之根,重中之重。你的父亲何尚书曾为三府百姓请命,减轻其粮草重担,自掏家底购买商粮,襄助沈家军一路北征,正是以民为重。”
何素知没料到一向被他们忽视彻底的六殿下竟然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给为她解惑,甚至话中意思还有赞许她父亲功绩的意思。
“多谢殿下。”何素知双颊泛红,忍不住露出一笑。
萧闻璟朝她颔首,又低头专心看自己手上的书,并不在意她是感激还是高兴。
“六哥其实人还挺好的。”萧燕书托着下巴,见阮灵萱也在望着他们,就戳了戳她的手臂,小声道:“不过你放心,六哥还是对你最好。”
“?”阮灵萱刚醒过神,回眸就对上萧燕书好奇又兴奋的大眼睛。
“我知道六哥一直在帮你是不是,有一两次我漏了东西回来拿,就看见六哥在辅导你写功课,所以我就没有进去打扰。”萧燕书冲她眨了眨眼,一副我知道、但我保密的邀功模样。
“你没看见我那时候苦着脸吗?”阮灵萱托着下巴,并不太乐意。
萧闻璟是个能过目不忘、融会贯通的天才,肚子里都是墨水,但她不是,所以她好苦啊。
“你刚和萧闻璟说了什么?”
何素知还没回到位置上,就被两个小公子拦下问。
“……没说什么。”
“何妹妹还是离他远些,免得撞到他身上的晦气,会生病的。”其中一人假意关切她。
“多谢张公子关心。”何素知也不为萧闻璟辩驳,反正这是大家公认之事,她辨不来,也不愿白费力气。
他们的声音不小,阮灵萱都瞧见那头的萧闻璟似是望了过来,只是他从来不会为这样的事情发怒,因而很快又垂下了视线,继续看书去了。
金乌西垂,一日的课彻底结束。
皇子公主们都在宫人的簇拥下,陆续离开文华殿,公子小姐们也快速收拾好东西归家去了。
阮灵萱适才又和萧燕书聊了一会,直到卢昭仪身边的宫婢前来请人,萧燕书才匆匆与她告别离去,就留着她一个人在后头拖拖拉拉收拾文具和书本。
一只手拾起她不小心飘到地板上的作业纸。
“你……”阮灵萱伸手抢了过来,一股脑塞进自己的书匣里,“我还没有写完,你、你怎么能看。”
即便没有写完,但也可以看出阮灵萱字里行间的敷衍。
说起来也是要怪宋讲官区别对待皇子和公主,所以这些伴读的小姐们也对功课不甚上心。
“宋讲官虽不会仔细检查,可是功课不是为了讲官做的,是为了你自己。”萧闻璟望着她,有点谆谆劝导的意思。
“女子学习也不能考取功名,不过为日后嫁人有个好名头,说起来也只是讨好旁人的东西,我不喜欢。”阮灵萱摇头。
萧闻璟见她顽冥不灵,低声道:“可你现在不好好学,日后如何担当太子妃之位?”
那是万众瞩目的地方,一旦行差踏错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光凭她的家世地位,他的有心保护,也不能做到万无一失。
要享尊位,必要德行配位,不然就是如履薄冰,难以长久。
“啪嗒”一声,阮灵萱刚抓在手里的毛笔掉了下去,几个弹跳一路滚到了萧闻璟的鞋边。
夕阳已经落到了院墙上,余晖从敞开的直棱窗里照了进来,两人都被金灿灿的光包裹住。
浮动在空中的尘埃没有规律的乱舞,渐渐迷惑了人的视线。
阮灵萱呆了两瞬。
萧闻璟好似又长高了些,她要将脸仰起,眼睛才能对上他那双沉静无波的黑瞳。
深不见底的黑,倒是更衬出他眉心的翡翠石清润透彻,温润与清冷,矛盾并存。
太子妃之位?
原来一直以来他抓自己学习,是担心她不好,将来会丢了他太子的脸面。
“……那就不要选我当太子妃好啦!”阮灵萱脱口而出。
萧闻璟的眼睛似乎被刺眼的余晖一晃,微缩了下,他侧脸避了去,“……你说什么?”
阮灵萱低头看了眼地上的毛笔,满不在乎地道:“日后你就选你喜欢的才女,我嫁我喜欢的小将军,岂不是皆大欢喜。”
萧闻璟站着没有动,橘黄色的光把他苍白的脸都照出几分血色,那些血色让他没有情绪变动的脸也染上异色。
“我不喜欢何素知。”
“可是你给她讲功课了!你分明是喜欢她!”
“我也给你讲功课了。”
萧闻璟的话接得很紧,几乎是她话音才落,就冲口而出,快得像是不假思索。
阮灵萱吃了一惊,缓缓眨动了几下眼睛,像是初生的蝴蝶还在试探自己的羽翼,过了半晌才顺着他的话,慢慢理解过来,“……那就是你不喜欢她,也不喜欢我。”
“……”萧闻璟将脸转了回来,望着已经妄下定论的阮灵萱。
可这句话无论顺着解还是逆着解,都是不对的。
萧闻璟一时间尝到了哑巴吃黄连的滋味。
“不过,你应当也不算讨厌我,要不然也不会三番几次帮我,所以我们还是能成为朋友的吧?”
阮灵萱早有心理准备。
萧闻璟不娶她做太子妃才是正常的,忽然说还要立她才是叫她意外和震惊。
毕竟她最开始的初衷不过是和未来的太子成为朋友罢了。
“对不对?”
朋友……
事到如今,谁要和她做朋友。
日沉沦,暖色的亮光一点点从萧闻璟的脸上剥离。
好像有一块沉重的幕布缓缓落下,管那是什么开怀畅笑的还是落寞垂泪的戏都尽数掩饰在阴影当中,无人可见,无人知晓。
他从没有显得开怀,自然也不容易被看出低落。
“嗯。”
得到他简洁的回应,阮灵萱长长松了口气,又对萧闻璟弯眉弯眼一笑。
“那太好了,真希望我们可以快点长大。”
“……长大?”
阮灵萱期待道:“长大后,才能去更远的地方,做更多的事啊!”
望着阮灵萱兀自开心的笑脸,萧闻璟沉眸凝眉。
他的确要做更多的事。
上一世失去的他要获得,上一世获得的……
他也不能失去。
几匹马踏着轰雷一样马蹄声从树林深处奔出。
为首的黑色骏马驮着全身火红的少女掠风而过,那挽着缰的手臂松弛自然,略俯的腰肢与半坐于马鞍的臀连成的弧度优美,在葱郁的林间像是燃起的一把火,耀眼夺目。
在一阵叫好声中,红衣少女率先抵达了终点。
围观者无不鼓掌:
“六姑娘不愧是丹阳郡主的女儿,这等英姿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阮灵萱用腿轻敲着马腹,调转了方向,朝着夸奖自己的人拱了拱手,笑吟吟道:“过誉了!”
少女眉目之中的稚气淡去,美艳的轮廓渐显,加之逐渐成熟的身躯,即便一起长大的玩伴都不会忽略她的不同。
仿佛就是春雨催胀的花骨朵,青涩的花萼已经裹不住里头艳丽的花瓣,随时就要绽放。
少女昂首挺身,身姿随着黑马小跑而起伏,赤红的发带与乌黑的发丝纠缠飞扬,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
都说阮家的六姑娘灿若旭阳,耀眼夺目,此言一点也不假。
“灵萱,丹阳郡主将你的马术教得这样好,想必你的骑射也很不错吧?”
萧燕书望着自己的好友,很是羡慕。
她骑术一般,更别说骑射了。
年初顺天帝已经决定今年要举行秋猎,不必想到时候一定竞争激烈,她这样的水平,只怕到时候连个尾巴都摸不着。
阮灵萱摇了摇手,遗憾道:“别提了,我的准头虽然还可以,但是拉不开重弓,箭射不远的。”
力气是两世她都没能拥有的东西,实在是让人遗憾。
“真可惜啊,我没有天生神力。”阮灵萱望着自己的胳膊,很惆怅。
“你是女儿家,也不用这般要强,何必事事比肩男子,难不成你还想成为男子?”谢观令对她笑了笑。
阮灵萱扭头看他,辩道:“我就算是要强,我也是要强的女儿家!凭什么只有男子可以要强?”
谢观令与她在文华殿同窗多年,早也将她的性子摸得七七八八,闻言连忙道歉,“是我说错话了,灵萱妹妹勿怪。”
阮灵萱对他哼了一声。
“灵萱,我听说你大姐姐已经和人说了亲事,是河东郡裴氏的长房的嫡次子,那是位才华横溢的翩翩公子,为人谦逊有礼,博学广闻,还是后年春闱的三甲苗子。”萧燕书怕他们争吵,连忙拉开话题。
这一门绝好的亲事,京中女眷们听了,无不羡慕。
阮灵萱笑着一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
一阵清风拂来,林间的树叶都沙沙作响,群鸟被惊飞,像一朵变幻莫测的云,浮上了树梢。
不知是谁感叹了句:“时间好快啊,又到了春天……”
时间的确过得很快,转眼四季就更迭了八个轮回。
期间发生的事,有些是一样,就好比大姐姐还是与她上一世的夫君定了亲事,虽说不知怎的迟了两年。但有些事就与上一世全然不同,就比如这次萧闻璟出去历练,已经离开盛京一年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