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追妻笔札—— by青山问我
青山问我  发于:2023年10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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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大方是个惹人喜爱的性格,但是云片还是难免忧心。
姑娘待人不设防,未免太好骗了些,日后还是要多叮嘱她小心谨慎才是。
别被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胡乱哄骗了去!
萧闻璟掩住口鼻,闷声轻咳了几下。
阮灵萱把粽子、果子都拿了过来招待萧闻璟。
萧闻璟倒是没再拒绝,而是谨慎地选了几样吃。
吃饱喝足后,阮灵萱往后一躺,满足地轻叹了声。
“饱了。”
她今日穿石榴红方领琵琶袖短衫,下面是一条绫光月华裙,摊平在紫竹簟席就好像一尾颜色绚烂的斗鱼,悠哉悠哉地展示自己的大尾巴。
“怎能躺在此处?”萧闻璟看了眼左右,见无人注意到此处,又低声道:“成何体统?”
阮灵萱睁开一只眼睛,看见跽坐在旁边的萧闻璟不知何时竟从袖中掏出了一本书。
居然是书!
“马上就要过节,就要有个过节的样子!”她指责萧闻璟太过用功,都让她心里浮出了一些愧疚。
她虽然喜欢偷懒,但也不能看着旁边的人勤奋,就好比上一世和表哥一起在外祖父家里练功,说好扎半个时辰马步,他偏偏要扎一个时辰,阮灵萱抓耳挠腮,坐立难安,最后哭唧唧地跟着蹲了一个时辰,睡觉时腿都并不拢,活像是小青蛙。
阮灵萱可不想在这个昏昏欲睡的下午读书。
“端午一是纪念屈子,二是避除五害,幕天席地也非过节的样子。”
更何况离着端午还有两日,哪有现在就开始过节的道理。
阮灵萱两只眼睛都睁开了,强辩道:“可是这样躺着舒服呀。”
她甚至更过分地把两只手都张开了,像个大字躺在簟席上,舒舒服服地叹了声气,“你肯定没有躺过,所以才不明白我。”
“躺下后能看见从石榴树叶缝隙里透出光点,像星星一样眨眼,连风都是温柔的……”阮灵萱微眯上眼睛。
萧闻璟听她絮絮叨叨地描述,却不为所动。
阮灵萱又继续鼓动他:“……你瞧,多少人都盼着人生能回头,我们多幸运,还能重新来过,可以尝试不一样的……你干嘛不试试……”
边说着,她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萧闻璟看了眼,发现她两片眼皮已经粘在了一起。
他抬头望了眼头顶的石榴树。
午后微风拂面,清冽的花香袭来,沁人心脾。
不一样的?
他惶恐地、不安地、艰难地爬到那个位置上,失去的、遗憾的、后悔的,数不尽数,眼见历尽千千万万,立储君娶新妇,他的未来就要步入正轨,却突生变故,将他已拥有的一切毫不客气地清零。
彻夜的难眠,旧疾的痛苦,受人摆布的屈辱齐齐袭来。
上天究竟是为什么要这样待他?
是幸运吗?
在阮灵萱眼里,这一场噩梦竟是幸运。
清风拂面,灼热的阳光被墨绿的叶片筛过,变得温暖又柔和,照在他的脸上。
一些烦闷的、焦躁的情绪在这一刻都涤荡而去。
萧闻璟重新看了眼身旁已经睡熟的阮灵萱,放下了手里的书,学着她的样子,慢慢在簟席上躺了下去。
只不过他还做不大像阮灵萱那样什么风度都不要,四叉八仰地躺着,他把两手交叉在腹前,笔直地躺下。
头顶的树影和光晕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忽明忽亮,犹如夜空的星闪烁。
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一直转个不停的脑子都变得混沌一片。
好像有一叶被湍急的流水冲得直打转的扁舟缓缓停了下来,随波轻晃。
“绵绵睡着了……沈公子也睡着了……”
“这孩子,怎么就在这里睡了。”
“夫人就莫怪绵绵了,两个孩子都小,难免会困乏。”
阮二爷夫妇本着待客的礼节,过来看看,没想到却看见两个并排在簟席上睡着的孩子。
“夫人你看看,沈公子还带着书呢……”阮二爷敬佩不已,俯身拿起来看了眼,是一本《中庸》。
“真是好学。”
丹阳郡主也不得不点头,剐了眼睡得香沉的小冤家,“哪像我们绵绵怀里只会揣着雪花糖。”
睡梦中的阮灵萱听见“雪花糖”就有了反应,抱着怀,一咕噜往旁边滚了半圈,嘴里还嘟嘟囔囔:“我的糖……”
丹阳郡主被气笑了,“谁还抢你的糖似的。”
笑完又叹息道:“要是绵绵也能这样好学,以后我就不愁她嫁人了……”
不怪丹阳郡主如此忧愁。
实乃现在盛京的风气逐渐变了。
以往重武轻文,现在重文轻武。
任凭盛京里的小姐们身份多么尊贵,没有才情,就不会被人看重。
丹阳郡主当初择婿的时候,就是吃过这样的亏,受了奇耻大辱。
这才不想自己的女儿经历这些。
“无妨无妨,万一绵绵也能遇到一个像为夫一样就喜欢活泼闹腾的呢?”阮二爷扶着丹阳郡主,宽慰道:“绵绵简单快活,心肠又好,谁见她不喜欢?夫人就不要过于担心了,将来绵绵肯定会觅得一位爱她、怜她、护她,为她倾倒的好郎婿。”
阮二爷畅享美好的未来:“也不盼着高攀什么人家,我们找一知根知底的寒门学子,多帮衬扶助一些即可。”
他仔细考虑过,只有娘家更强势,女儿嫁过去才不会被人欺负。
“我女儿生的这样好,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娶的!”然而比起阮二爷的考虑,丹阳郡主对女婿有高要求,“家世不家世且不提先,可人要好看,脑子也要聪明。”
好看还要排在前面。
因为丹阳郡主好美色,重皮囊。
“好好好!为夫一定好好留意,肯定找个貌比潘郎的给绵绵。”阮二爷对她百依百顺。
“……”丹阳郡主低头看着两个孩子,“这孩子倒是骨相清俊,皮相昳丽,少有的骨秀神清,听齐夫子说还难得是个状元苗子……”
刚好满足她又要好看,又要聪明的要求。
阮二爷听丹阳郡主突然夸起萧闻璟,太阳穴都突突跳了好几下,“夫人呀,这可不兴想啊……我们的绵绵可嫁不得他!”
“我只不过说一说罢了,你紧张什么。”丹阳郡主笑了笑,又抚着自己的小腹惆怅道:“只是看见这两孩子躺在一块可真好啊,我就在想,若是能为绵绵再生几个弟弟妹妹,日后能够相互帮扶那便好了。”
“只可惜我这肚子,在这儿调养了这么久,也未见有效……婆母说我再不能给你生下儿子,就要为你纳几门妾……”
阮二爷头疼,“母亲说的话我都未放心上,我是不会纳妾的。更何况昭儿不是也很好吗?他功课好也很疼绵绵,是个不让人操心的好孩子。若是我们夫妇四十还无子,我打算把他过继到名下,这样母亲也不能说什么。”
虽然夫君再三保证,可是孝字为大,若是婆母再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们还能躲在临安县到四十不成?
丹阳郡主勉强一笑,也有些后悔提出这个问题,就岔开话题问:“说到昭儿,他是不是也该回来过节了,难不成他们白鹿书院还未放人么?”
阮二爷悄悄看了眼丹阳郡主的脸色,又温声回道:“书童来信,大约明后天就能到家了。”
夫妻二人又说了一会话,叫醒旁边伺候的人,让她们打起精神,多盯着两个孩子。
等着脚步声走远,石榴树下的萧闻璟才悄然睁开双眼。
颈边一直有道轻微的呼吸拂过,让人难以忽略。
他侧过脸,就瞧见阮灵萱贴的极近的小脸。
小姑娘浓长卷翘的睫毛覆在眼睛上,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脸颊软绵绵的,像是一堆白雪。
她睡的香甜,面色红润,唇角微翘,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好事。
回想阮知县刚刚紧张又急切的声音:“我们绵绵,可嫁不得他!”
萧闻璟凝望着阮灵萱恬美温和的睡脸。
可是,上一世她还不是嫁给了自己,成了太子妃。

伴着花香和清风,阮灵萱这一觉睡得香甜。
直到被云片轻轻推醒,她才揉着眼睛坐了起来,看见旁边也是刚刚才醒来的萧闻璟不由一乐。
“你也睡着啦?”
之前还不屑一顾,转眼间还不是和她一块睡着了,阮灵萱眼睛都笑弯了。
萧闻璟低头拂开身上的落叶和石榴花。
他原本是没打算睡的,可是东想西想,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我就说很不错吧,你应该多尝试一下好玩的事,总比看书有趣!”阮灵萱指了指被萧闻璟卷在手里的书。
萧闻璟偏头看她,“你莫不是指爬树?”
“不止,还有捞鱼放风筝抓兔子……”阮灵萱掰着手指如数家珍,越说越起劲,浑然已经一笑泯恩仇,把萧闻璟当做可以一起胡来的朋友,“当然爬树也很不错,上面的风景可好了,你想爬下次我带你呀!”
萧闻璟察觉。
他的话里只要有模棱两可亦,或指意不明的意思,阮灵萱绝对听不到不好的那一面。
她自顾自地往自己喜欢的那头理解。
所以才每天笑吟吟的,就好像这天底下就没有什么烦恼一般。
“对啦!你还没看过临安的赛龙舟吧?!那天你可得去瞧瞧,很热闹的,还有好多小吃,就跟庙会一样……”阮灵萱展开双臂,夸张地比划了一个多的意思。
萧闻璟却没有留意她的话,只看着她身后不声不响罩下的阴影,“丹阳郡主。”
“你叫我娘做什么?”阮灵萱一愣。
下一刻她的小脸蛋就给人从后面掐住了,她“哎呀”了一声,“娘!娘!”
“还想着去看龙舟,你拿到甲等了吗?”丹阳郡主声音温柔,可她的手还不客气地掐住阮灵萱脸颊上的软肉不放。
阮灵萱捂着脸蛋,眉目耷拉下来,大眼睛也闭着,肉眼可见地蔫了。
“……没有。”
齐夫子那边不好糊弄,阮灵萱就打算把丹阳郡主糊弄过去,想着家里的事情多了,她说不定就忘记这桩事了。
哪曾想,丹阳郡主再忙碌,也把教育女儿放在首位,时时记在心中。
“你应当多和沈公子学习,看人家多用功!”
丹阳郡主教育孩子,也很喜欢拿别人家的孩子做对比,不过阮灵萱往往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半点伤害也没有。
她知道即便别人家的孩子再好,丹阳郡主也抢不过来,更威胁不到她。
所以阮灵萱面对着萧闻璟,只是大眼睛无辜地眨了又眨。
不知道怎的,萧闻璟开口,忽而道:
“我能教她。”
话语一落,母女俩都有些吃惊。
萧闻璟捏紧手里的书,似是自己都有些不解怎么就开口了。
丹阳郡主客气道:“那怎么好……”
萧闻璟看了眼阮灵萱,好似又想到了什么,就道:
“无妨,夫子的课我都学会了,可以指导阮小姐功课。”
阮灵萱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又听见萧闻璟重复了一遍,下意识就抬头看了下天空。
没下红雨呀!
萧闻璟他脑子是睡劈叉了吗!
丹阳郡主心里也一琢磨,别人家的孩子总是好学上进,兴许就是因为家中有长兄长姐做个表率的缘故,自家这个不懂事,就是因为上头没有人压着她,虽然沈家是不好深交,可现在并非在盛京里头,两个孩子年岁也小,即便亲近一些也惹不来闲话。
这么一合计,有个自己上赶着来的“监工”为何不用。
“那就辛苦沈公子了。”
丹阳郡主和颜悦色起来,越看萧闻璟这孩子越生得好。
虽然指导阮灵萱是萧闻璟随口提出来的,但是第二天一早他还是如约而至。
今天他们要去学堂上课,这算是端午节前最后一堂。
他预备在马车上提前摸底一下阮灵萱的学业水平。
阮灵萱一出官舍,看了一眼路的左右,果真不见自家的牛车,不由叹了口气。
阿娘做得真绝,这是要赶鸭子上架。
云平也对马车旁边的谨言横挑鼻子竖挑眼,最后主仆二人都像是带着深仇大恨般上了马车。
阮灵萱坐在马车里,瞟了眼手里拿着书的萧闻璟。
“你也不必这么认真吧。”
还真想给她当夫子不成。
萧闻璟闻声,又翻过了一页书,“你还想不想看赛龙舟了?”
阮灵萱咬了咬下唇,弱弱道:“想。”
其实按理来说,她应当不畏惧萧闻璟的抽查,毕竟自己又不是真正五岁时不学无术的阮灵萱,可是就好像穷人怕人知道自己穷,病人怕人知道自己病。
阮灵萱也怕萧闻璟摸到自己浅薄的学识。
马车摇晃一路,只听里面传出小姑娘的背诵声,断断续续。
赶早路过的人都赞许地看着马车,谁家的姑娘如此勤奋,定要回家说给自家孩子听。
阮灵萱并不知自己成了一回别人家的孩子,一直愁眉苦脸地应对萧闻璟的考问,直到东篱书院门口,萧闻璟才合上书,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她。
“比我想象的,好一些。”
阮灵萱哼了声,他想象中自己是有多差才是!
“那你要负责帮我拿了甲等!”阮灵萱见他合上书,整个人就好像埋在烟灰下的火苗一吹又腾了起来,活了。
“好。”萧闻璟毫无负担地道。
阮灵萱都不知道萧闻璟究竟是有什么好法子,能说服那个比臭石头还顽固的齐夫子。
不过她还是将信将疑地听完了一早上的课。
眼见着放学,同窗们都在收拾东西回家,好几个小姑娘都跑过来找阮灵萱,想和她一道回家,阮灵萱心里还想着事,就一一婉拒了,并且答应若是自己能够去看赛龙舟,再与她们一道玩耍。
齐夫子一边看着书童收拾桌子,一边指点陈十四功课。
萧闻璟起身,示意阮灵萱跟上。
两人一起站在齐夫子面前。
齐夫子撩起眼皮,瞅了两人一眼,“可是有什么未听懂的地方?”
萧闻璟恭敬行了一礼。
阮灵萱发现萧闻璟虽为皇子,可是待人不卑不亢,从没有盛京里那些纨绔子弟嚣张跋扈的坏脾性。
他总是荣辱不惊,从容不迫,仿佛是一碗端得平平的水。
她不由也沉下浮躁的心,看着齐夫子花白的山羊胡,规规矩矩行了礼。
“望夫子见谅,学生受丹阳郡主所托,要辅导阮小姐学习,来时已把最近的功课考问了一遍,还请夫子抽查检验,好让学生可以回去交代。”
齐夫子不由奇了,手指一指阮灵萱,“郡主娘娘竟能请动你来辅导她……”
他在京当官多年,能看得出沈玠这个孩子龙章凤姿,很不一般,出身绝非寻常权贵。
阮灵萱把脑袋往旁边一偏,让齐夫子指了一个空。
“夫子你就行行好吧,说不定这是学生这辈子最后一次看临安的赛龙舟了!”
齐夫子手指一蜷,收了回来。
最后一次?
也对,阮知县在临安已经任职快满三年了,年底巡按御史大概就要来考察政绩,以他的官声和政绩调回盛京不是难事,所以阮灵萱明年的确是要离开了。
“阮小姐之前态度不端,不过她已经保证过,往后一定尊师重道、晨起苦读,暮时自省,笃学不倦。”萧闻璟继续道。
阮灵萱头上一个接一个疑问升起。
他们何时说过“晨起苦读,暮时自省”了?
萧闻璟怎么还给她加戏了!
齐夫子瞟向阮灵萱。
阮灵萱当然不会傻到这个时候去拆萧闻璟的台。
她乖巧点头,“学生保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齐夫子捻了捻胡须,脸上还是不为所动,“嗯,这个……”
萧闻璟又道:“夫子若是觉得不妥,便让她再多背几篇文,以表诚心。”
“我……”
阮灵萱刚转了怒目去瞪萧闻璟,就见齐夫子重展笑容,老脸上的褶子都扯挤得更深了,“既然六姑娘如此有诚心改过,老夫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这样吧,既然沈公子已经考过你了,老夫就不考了,这里有本《幼学琼林》,你且背熟前三篇,倘若能够领悟领悟其中的深意,对你日后的开悟大有裨益。”
一下就要背三篇?!
阮灵萱为难。
“等六姑娘背好了,就可以去领一个甲等的绩纸回去交差了。”
齐夫子知道她勤奋的原因。
还不就是想去看赛龙舟,
“好的夫子。”阮灵萱立刻接过书。
已经到了这一步,焉能再被眼前的困难打倒。
齐夫子背着手走出书堂,阮灵萱叹着气,让云片先回去知会爹娘,她今日给留了堂。
谨言已经帮萧闻璟收拾好了东西,装入了随身的书匣里,就等着他发话,两人就能回家。
坐在门口的陈斯远回头,发现阮灵萱趴在桌子上,愁眉苦脸地还在挨个认字。
他思量再三,起身走过来。
萧闻璟先抬起头。
陈斯远对他颔首,而后鼓足勇气对阮灵萱道:“阮小姐,这本我读过,你若是有不识的字和不能理解的地方可以问我。”
他虽然开蒙晚,但是年纪比他们都要大,理解和学习能力自然要强上不少,所以齐夫子才会对他频开小灶。
阮灵萱把脑袋从书里拔了出来,感叹道:“哇,你学得可真快。”
夸张的语气里满是崇拜。
小姑娘雪肤花貌,鬓发如云,两眼大如葡萄,黑亮澄澈,就是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
被这样漂亮的小姑娘看着,是人心里多少都会有些高兴。
陈斯远压下视线,腼腆一笑,“小人平时除了打扫书堂,也没有别的工作,齐夫子就借了几本书让我多研读。”
阮灵萱心动不已,正想把书递给他。
“那……”
旁边“哒”的一声,阮灵萱余光瞥见萧闻璟重新坐了下来。
并且那只瘦白的手也朝她伸出,“书给我,我教你。”

阮灵萱看了眼萧闻璟,又看向陈十四。
陈十四对上萧闻璟的眼睛,反应过来,“既然有沈公子,小人就先出去了。”
书被萧闻璟拿了去,阮灵萱只好接受被他教。
齐夫子给阮灵萱选的这三篇文分别是《天文》、《地舆》和《岁时》。
萧闻璟指着一些生僻字,一个个教她读,解释给她听,掰碎了喂给她,好让她能够理解,才好记牢。
譬如“势易尽者若冰山,事相悬者如天壤”①等等。
“看似坚固却容易消亡的势力犹如在烈阳下的冰山……”
阮灵萱不由分神想起萧闻璟的外祖家,沈家。
这个时候的沈家在盛京、在朝中还如日中天,一门出了三名大将、两名后妃,无论是权势地位还是皇帝的宠信都有。
可十年后,萧闻璟成了太子,沈家却没落了。
“你有听我的话吗?”萧闻璟垂下眼,就发现阮灵萱手托着雪腮,眉心微蹙,看着他出神。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那浓翘的睫毛下,大眼睛忽闪忽闪,隐含怜悯。
阮灵萱回过神,忙不迭点头。
“有听的!”
“那背吧。”萧闻璟把书递回给她。
阮灵萱愁眉苦脸地接过书,认命地背了起来。
天色渐晚,阮灵萱困得眼泪汪汪,趁萧闻璟一个没留意,就趴桌子上睡了过去。
孩子年纪小,睡沉后来雷都吵不醒。
谨言和云片也是没有办法。
萧闻璟吩咐谨言:“你去跟夫子说,阮小姐已经背好了,让他过来考验。”
谨言一惊。
阮小姐分明还没全部背完,这样真要齐夫子来考,她肯定过不了关啊。
“这么夜了,齐夫子懒顿,多半不会来了,他手下的书童是个好说话的,听你这么说,就会把夫子交代的甲等绩纸给你。”
听他解释后,谨言恍然大悟,可大悟之后又十分愕然。
公子居然谎报军情!
要知道萧闻璟从小对自己要求颇高,克己慎行,严于律已,同样也严格约束旁边的人,对于偷奸耍滑之辈从不轻放。
某种程度与当今皇帝性情相似,眼睛里都揉不进沙子。
可是这样的人居然都开始放水了。
谨言不由欣慰道:“属下还没有见过公子对谁这样好。”果然还是交上了朋友啊。
萧闻璟收书的手一顿,眼睛一转,看着谨言,“不如给你改个名字吧。”
谨言惊喜:“公子要给我赐名?”
“就叫多嘴吧。”
谨言:“……”
夏虫啾啾,清风徐徐。
阮灵萱猛得惊醒,一股脑从床上坐了起来。
像云片这样自幼伴着小主子的女使夜里往往睡不熟,所以阮灵萱这个大动作,云片也惊醒了。
她从自己的小榻上下来,走到阮灵萱身边,细声问:“姑娘怎么了?”
阮灵萱都快哭出来了,倒豆子一样:“云片,我不是在学堂里背书吗?我是不是没有背出来,没有甲等,也看不了赛龙舟了?!”
“没有没有,姑娘得了甲等,你看,就在这儿呢!”云片连声安慰,还把床边桌几上的绩纸递给阮灵萱看。
阮灵萱认了认上头的字,果然是自己心心念念所想的,她重新躺了下去,大大松了口气。
“好像还在梦里一样,我什么时候拿到了都不记得了……”
“是沈公子替姑娘要来了,齐夫子他很信任公子,公子说你背出来了,他都没有派人来查验就给了这张纸。”云片一笑,帮阮灵萱捻好被子,搭在她的肚子上。
萧闻璟他居然这样好心?
阮灵萱抱着自己的甲等绩纸,迷迷糊糊,重入梦乡。
睡前所思,是以梦里她又见到了萧闻璟。
不过那时候她们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那一次还是她才回盛京不久,去参加宫宴,见他久久伫立在红漆□□的立柱横栏之后,不知在看什么,格外让人注意。
相熟的贵女就对她道:“快走快走,六殿下最讨厌人喧哗吵闹了。”
阮灵萱以为是自己刚刚的笑声惊扰了他,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想到一个人拧着眉头用厌恶的眼神看过来,她也不乐意,扭身就跟着伙伴走了。
她这样性子的人,或许萧闻璟从来都不喜欢。
但是即便不喜欢,他却肯帮她,说明她们还是可以成为朋友的吧?
次日见到甲等绩纸,丹阳郡主说话算数,准了阮灵萱去看赛龙舟。
等到端午,阮灵萱呼朋唤友,坐着牛车去往临江河边。
阮灵萱以为自己赶得早的,可河岸两边已是人头攒动。
周边各县来看龙舟赛的百姓、挑着小吃、糖水冷饮的小贩占满了河岸边上可以落足的每一块青砖。
阮灵萱和几个交好的小姐妹愁了起来,她们本来就是个子不高,这光看各种在眼前晃的臀了,连水面都瞧不见,更别说龙舟。
正一筹莫展之际,一个小姑娘跑去找爹,宠爱女儿的父亲把她举了起来,骑在脖子上,顿时比众人高了一大截。
小姑娘兴高采烈地挥舞着手臂,向伙伴们炫耀。
“我找我哥哥去!”
“我也找爹!”
另外几个也不甘落后,纷纷寻找出路。
阮灵萱旁边顿时空了下来。
云片看见阮灵萱失望,弯腰问她:“要不我们也去找二爷吧。”
阮灵萱懂事地摇摇头,“爹爹今天肯定很忙,没有空闲的。”
“那我们去那边瞧瞧,兴许还会有空地。”云片指了一个方向。
阮灵萱点点头。
主仆二人刚转了个身,就看见萧闻璟一行人走了过来。
“你也来啦!”阮灵萱顿时一扫郁闷,露出了笑容。
萧闻璟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在阮灵萱身上停留了一会。
丹阳郡主自己爱美,也爱装扮阮灵萱。
阮灵萱今天就穿着一件湖绿色绣蝶圆领半袖,下搭纱织马面裙,脖颈上带着一串彩色银串璎珞,手腕上还套了两只叮铃响的镯子,更别说在她发辫里还簪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步摇。
随着她动作,一身都很聒噪。
“我都没有料到今年会这么多人!”阮灵萱跺了跺脚,后悔道:“早知道天不亮我就起来排队了。”
知道魏家军要来的不止她一个,人人都想见识一下闻名遐迩的魏家军是什么风姿。
“别忘了,你还有一篇文章未背完,等看完了赛龙舟,记得跟我回去背了。”萧闻璟好似是专门坐着马车,赶了两炷香的路,过来提醒她这件事的一样。
阮灵萱小脸瞬间就跨了。
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和萧闻璟成为朋友!
“怎么了?”萧闻璟见她不回话,还当她没有听清楚,“你当明白,夫子日后还是会考你的。”
他已经帮她一次,不可能次次都帮。
阮灵萱恹恹回道:“知道啦!”
“嗯。”萧闻璟在她失去笑容的脸上,又看了几眼。
不得不说哪怕阮灵萱皱着眉,那张脸依然娇俏,就仿佛是初春里迎着朝阳绽放的花朵。
在萧闻璟失神的片刻,阮灵萱忽而抬起眼睛,认真道:“你知不知你这般,很难让人喜欢的!”
在别人正开心的时候泼冷水,太惹人讨厌了!
萧闻璟理了理袖子,混不在意道:“我也不求让人喜欢。”
阮灵萱又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气闷不已,头顶忽而被人轻轻拍了拍,她仰起小脸往上一看,顿时眉开眼笑。
“世文哥哥!”
萧闻璟的目光从阮灵萱的笑脸往上抬。
在阮灵萱的身后站着一位身形挺拔的青年,清俊儒雅,带着读书人特有的睿智目光扫过他们这一行人,又微笑低头问道:“我们的小灵萱是和朋友在一起呀?”
阮灵萱看了眼萧闻璟,哼道:“才不是朋友。”
萧闻璟也没有吭声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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