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阁老捋了捋胡须,笑道:“绵绵长大了,也懂事了。”他接过两个福人左右端详,发现做工的确精致,便拿给陈氏看,“你一向喜欢这些东西,不若就放在博古架上。”
陈氏微笑着点头,“那正好将我架子上那白玉送子观音送给二郎媳妇。”
“谢婆母。”丹阳郡主客客气气应了。
“婆母待二嫂真是不错,那送子观音可是极为贵重的。”三房的曹氏掩唇笑道。
丹阳郡主未理会她,阮二爷悄悄抚了扶夫人的背。
阮灵萱脸上始终挂着甜甜的笑,好似不知道他们暗地里的交锋,只悄悄把目光往旁边挪去一点。
站在陈氏旁边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子,大冷天仍穿着一条绫罗褙子裙,显得弱质纤纤,楚楚可怜。
原来上一世她爹爹一回来就见到了这位柳绮如,还是祖母牵的线,搭的桥。
也是,祖母虽然重男轻女,却也很疼惜她妹妹留下来的这个女儿,存了心思要留在府里,就近照顾。
大婶婶八面玲珑又掌管中馈,三婶婶脾气坏,还把三叔拿捏得死死的。
说起来,只有她爹是个孝顺又好说话的。
不过,这次有她和娘在,祖母肯定不能心想事成。
柳绮如站在老夫人身边,一直含笑少语,端庄贤淑,唯有那转动的眼眸,时不时瞥向年轻俊逸的阮二爷。
阮家三子各有不同,阮大爷板正而严肃,三爷痴迷书画,不解风情,唯有二爷儒雅而风趣……
她年少没眼力,丢了珍宝去捧了烂西瓜。前夫无能又早死,母家也没有什么特别有出息的人,她这样尴尬的身份还要再嫁,与其到外头做个普通人的填房,倒不如留在这钟鸣鼎食之家当个妾室,享一世荣华!
柳绮如正看得出神,直到被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盯上。
“柳姨,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爹爹最好看,才一直盯着看呀?”
周围人的目光都被阮灵萱天真的话语吸引到柳绮如脸上。
她臊红了脸,尴尬笑道:“只、只是许久没有见到二表哥,觉得有些陌生,才多看了几眼……”
“那柳姨也许久没有见绵绵,为何不看绵绵?”阮灵萱歪头继续问。
丹阳郡主早注意到这位表妹目光灼灼,见阮灵萱拿着柳绮如刨根问底,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制止,抬眼看了眼柳绮如后,道:“好了绵绵,再说下去你柳姨再也不愿看你了,去和哥哥姐姐们玩吧。”
“二嫂嫂说笑了……”柳绮如挨近老夫人,不敢面对丹阳郡主锐利的目光。
阮灵萱听娘亲语气里的冷意,料想她心里已经有了底,无需她再多言,乖乖走回碧纱橱。
刚从隔扇缝钻进去,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
“这些小玩意有什么可稀罕的,大姐姐在宫里被娘娘赏赐的珠钗,那才叫珍贵。”开口的是大房庶出的五小姐阮灵妩。
“别这样说,这是六妹妹念着我们,才千里迢迢从临安县带回来的,足见珍贵。”阮灵徵颇有长姐风范,虽然生得柔弱,像一只干干净净的小白兔,但是待人接物从来是落落大方,一看就知是经人用心教养出来的姑娘。
阮灵萱很高兴大姐姐买账,走过去拿起她搜罗回来的小玩意,挨个讲起它们的来历。
有些是庙会买的,有些是从游商手里购的,从人文到趣谈,若是有时间,她可以讲个三天三夜,滔滔不绝。
另几个哥哥姐姐看着她,都觉得六妹妹明眸皓齿、粉妆玉琢还口齿清晰、谈吐自然,越看越喜欢。
“六妹妹年纪虽小,见识却不凡。”二哥哥和三哥哥都羡慕得不行。
“不过是穷乡僻壤的地方,有什么好见识的。”阮灵妩才不羡慕,反而靠着阮灵徵,大声道:“明日是七公主生辰,大姐姐还能进宫作陪呢!”
这件事虽和她无关,但她与有荣焉!
阮灵萱对于五姐姐这样的幼稚行为,十分不齿,所以她马上挨着阮灵徵,“好巧呀大姐姐,明日阿娘也会带我进宫拜见贤德皇太后,我们可以一起进宫了呢!”
丹阳郡主回京理应代母亲永嘉长公主前去拜皇太后,所以刚进城,她就命人往宫里递了拜帖。
进宫对阮灵萱而言,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阮灵妩气红了脸,阮灵萱还对她扮了个鬼脸。
阮灵妩眼泪汪汪,委屈道:“阿姐你看她……”
“两位妹妹一会用过饭就去我屋里挑首饰可好?”阮灵徴不由莞尔,一手拉着一个,从中劝和。
“那我给姐姐挑几个漂亮的,明天戴进宫去!”
阮灵妩看在首饰的份上,立马就不和阮灵萱置气了。
阮家有三年没有这样齐过,热热闹闹用了膳,直到孩子们困了,才各自散去。
丹阳郡主怕阮灵萱认生,一直坐在床边细声哄她入睡。
阮灵萱两手拉着被子,强撑着睡意,还要关心道:“阿娘,你今天开心吗?”
阮灵萱知道丹阳郡主本是不想回来的,一来外祖父和外祖母都不在盛京,二来祖母总是对她挑剔,她更乐于在临安县自由自在。
丹阳郡主弯下腰,轻轻吻了吻女儿的面颊,“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阿娘就很开心。”
阮灵萱放下心来。
这次她要保护好二房,不让任何人插足进来,他们一家人就能和和美美。
大概娘亲日后也就不会把她嫁给萧闻璟。
想起萧闻璟,就不可避免想到他下午在城门口说的那些过分的话。
下次再见他时,定要他好看!
女儿闭眼后,丹阳郡主才起身,在屋里转了圈,摸了摸桌椅,仔细查看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
忽然她在黄梨木妆台上瞥见了一支小巧的宝石花簪,材料上成但做工却不算精湛。
云片解释:“这是大小姐给咱们姑娘的,说是宫里的赏赐。”
宫里的娘娘赏赐几件小首饰并不是什么要紧事,丹阳郡主便没多在意,叮嘱云片照顾好小姐,自己先出门去了。
丹阳郡主带阮灵萱进宫见贤德皇太后。
当新帝继位,生母非嫡母之时,则以尊号区别。
贤德二字便是顺天帝亲取,
当然,贤德皇太后也是当之无愧,因为她身为先帝原配,也是有亲生子的,只是建武帝病榻前立诏,让年幼的四皇子继位。
贤德皇太后不顾私情,遵了先帝遗诏,拥立四皇子,而将自己的儿子封了一个宁王。
不过也有传言,先帝除了传位口谕之外,还有一道去母留子的旨意,只是贤德皇太后心软,没有让小皇帝失去生母。
不过瞧着皇太后对贤德皇太后并无感恩戴德之意,反而处处针对,这则传言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贤德皇太后已年过半百,但还算精神不错,拉着丹阳郡主和阮灵萱能聊个不停。
虽然这一支血脉与她说起来真不算近,可是永嘉长公主和丹阳郡主都是她看着长大的,爱屋及乌对阮灵萱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更是疼爱不已。
阮灵萱昨夜还是没能睡好,陪着两人聊了一会,就手撑着雪腮,脑袋一点一点,险些睡着。
直到一道清冽的嗓音惊醒了她。
“孙儿见过皇祖母。”
阮灵萱睁开双眼,在两排红木嵌螺钿石心椅之间,润如墨玉的金砖倒映着小少年一身宝蓝色素面圆领袍,身姿挺直。
正是萧闻璟。
“闻璟去临安养了一阵,我看气色的确是好上了一些,过来让皇祖母看看。”
萧闻璟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前面,让贤德皇太后打量。
皇太后把萧闻璟上下打量,满意地点点头,扭头对丹阳郡主道:
“听说闻璟在临安受你们夫妇二人照料颇多。”
丹阳郡主浅笑:“皇祖母话说反了,说起来,还是六殿下对绵绵多有照顾。”
“哦,闻璟也会照顾人了,真是难得,我就说绵绵这孩子招人疼,闻璟能和她做朋友,定然也是喜欢这个妹妹。”贤德皇太后又笑眯眯问萧闻璟,“是不是呀,闻璟。”
阮灵萱循声望去,就看见萧闻璟居然抬眼看向自己,并且唇角微扬,眼眸含笑,“是啊,皇祖母。”
阮灵萱:?
阮灵萱气喘吁吁从寿昌宫追了出来。
刚在贤德皇太后面前和颜悦色了半天,又领了话要带她出去逛逛,他倒是好,一路微笑出殿门,马上就快步往外走,俨然就是想把她抛下了事。
萧闻璟站住,侧脸看她,却不是为了等她,而是认真提醒道:
“在宫中,直呼皇子名讳,大不敬。”
“那皇曾祖母还叫你带我逛园子,你不也枉顾尊长之意,大不敬!”
萧闻璟不做声。
阮灵萱就想讨个明白说法,“还有,你之前城门口言之凿凿说不会与下臣之女做朋友,怎么在皇曾祖母面前又承认你我二人是朋友!”
萧闻璟看了眼左右,见宫人垂首,他又往外多走了几步,阮灵萱紧跟着他的脚步。
直到走下台阶,萧闻璟才继续道:“皇祖母喜欢大家和睦相处,就是大皇兄在此,也会与你我称朋道友。”
阮灵萱早就看出来大皇子是有多么瞧不上他们,所以萧闻璟这话也是为了告诉她,和她称友不过是为了在贤德皇太后面前做样子的,并不能当真。
阮灵萱扁了扁嘴,既是生气也是委屈:“所以你也是觉得,我不配做朋友?”
“在皇城之中,朋友太危险。”萧闻璟目光往旁边望去,“所以你也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想要的那种东西,我没有。”
人不容易死于敌手,却容易折于朋友。
这是他在宫里冷眼旁观多年得出来的结论,要不自古帝王为何都要称为寡人。
掌无上的权利,享无边的寂寥。
这才是他的未来。
阮灵萱噔噔噔绕到他身前,将人拦下,又指着自己的脸,两只大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危险,我看上去哪里像危险,你不要把什么人都看作豺狼虎豹吧!”
她仰着脸,嫩白的肌肤像是初雪一样,懵懂和稚嫩都写在眼底,的确没有半点攻击性,相反还要让人担心她太过单纯无害,容易被别的豺狼虎豹撕掉。
“我并非针对你,只是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交朋友,在别人的身上浪费时间。”
随着萧闻璟的话,阮灵萱的大眼睛里攒满了失望。
“原来你都当是在浪费时间……”阮灵萱深深吸了口气,气得握紧了拳头,口里还要故作轻松道:“好吧,反正我也不缺朋友,少了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你我不是朋友,那以后你有什么事,我是绝不会帮你的!”
最后半句她忍不住略提了音量,像是一句很严重的威胁。
“嗯,知道了。”萧闻璟的语气,没有一点像是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就似大婚那日,即便她对他说出更喜欢别样的男儿,他也是这样不咸不淡的一句“知道了”,简直火上浇油。
阮灵萱张口欲言,可又脑子空空,真给他气到了,这下真的决定依他所言,不再浪费时间,利落转身,提起裙子就往台阶上大步走。
萧闻璟这时候才注意到她蓬软的头发里有一支眼熟的花簪,正要开口,可是阮灵萱已经跑远了。
阮灵萱在寿昌宫殿外犹豫了一阵,还是没有回殿,独自去了御花园。
上一世她也随着丹阳郡主进宫几次,虽然次数不多,但是从寿昌宫到御花园的路还是记得。
现在已是寒冬,树木凋零,花草不丰,着实没有什么好看头。
阮灵萱抱着手炉,踢着地上的石子打发时间,压根不知道身后不远处,已经有一行人注意到了她。
“她头上那支簪。”
“殿下,那不是您送给阮灵徵的吗?怎么会在她的头上!”
萧宗玮冷冷扯了一下唇角,“她好大胆子,本殿下送的东西,随手就给了别人。”
“要不要教训一下她……”旁边一个公子连忙出主意,没料到却被大皇子眯眼盯着,登时吓得头顶发麻,连连指着阮灵萱,“小人是说,教训教训她!”
萧宗玮重新眺望还在小道上走走停停的小姑娘,低声道:“不知规矩的东西,是该教训一下。”
火红的枫叶落满庭院,宫人持着扫帚一遍遍将蜿蜒的小道清理出来。
谨言快步走到廊下,萧闻璟听见脚步声也没有抬头,只是又翻过了一页书。
“殿下,我刚才看见阮小姐独自在御花园里,大殿下带着人跟了她一段路,然后就有个小宫娥上前与阮小姐交谈了一阵,阮小姐就跟那宫娥走了,您说……”
昨日在城门口的时候,大皇子就对阮灵萱颇为不满。
谨言也不是没来由的瞎操心,实在是这大皇子的行事作风一贯让人担心。
萧闻璟手指滑过一行字,却没有一个字印入脑海,眉心微蹙,他抬起头。
谨言还眼巴巴看着他,“殿下,要不要去告诉皇太后?”
萧闻璟思忖片刻。
阮灵萱以前与萧宗玮并无深交,一定不知道他从前行事手段,疏于防备。
唤来了旁边侍立的内监,“你去寿昌宫找伺香姑姑,让她去找到阮小姐并带到长庆宫。”
话音一顿,他又补充道:“再找个宫婢到长庆宫找阮大小姐,告之她六小姐独自闲逛宫中,不妥当。”
内监领命而去。
“也是,这样既不用我们出面,又合情合理,阮大小姐找妹妹是天经地义之事!”谨言松了口气,随即他又自语道:“不过大皇子应当也不敢对阮小姐做什么过分的事,毕竟那是贤德皇太后的曾外孙女……”
他一低头,目光正好扫到萧闻璟手里的书页。
“殿下怎么看起来武备录?”
萧闻璟回过神,道:“你去内务府要一些可以做弓的木材,就说我研读古书,对制作弓起了兴趣。”
顺天帝虽对子女教育严格,可也从不妨碍他们发展一些自己的小兴趣陶冶情操,就比如大皇子平日里喜欢做一些镶嵌宝石,二公主喜欢收集名花,三皇子爱逗弄鱼鸟小兽……只要不影响功课学习,顺天帝都尽量满足。
所以萧闻璟提出的这点要求,不在话下。
谨言点点头,正要去办。
萧闻璟移开手指,露出被他压住的那句话:“良弓材,拓木佳,力半而距倍。”
他想起在临安县上骑射课时,阮灵萱那支险险挂在布侯上的箭,不由唇角微牵。
“殿下?”谨言盯着萧闻璟的浅笑,有点莫名其妙。
看书看魔怔了?
萧闻璟收起笑,把书合上,“若是能有直拓木最好不过。”
阮灵萱的手炉仅剩下余温,深深宫院人烟稀少,寂寥幽静,唯有几只看不见踪迹的鸟雀在枝头啼鸣,声嘶力竭,越衬得周围萧条可怖。
身体越凉,发热的脑子也冷了下来,阮灵萱想了想,开口问身边的婢女:
“你一个公主婢女怎会走到这样偏僻的地方?”
“二公主喜欢奇花异草,听闻在这里长了一株稀罕的并蒂兰花,要奴婢过来摘给七公主……”旁边的小宫婢哆哆嗦嗦地道,好像比阮灵萱还害怕周围的阴森。
阮灵萱本是在御花园里闲逛,遇到一个伤心哭泣的小宫婢说是把主子的东西掉进了一个窄小且只容得下孩童进出的狗洞里取不到,她起初以为离着不远,就脑子一热想帮忙,这才不知不觉被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我走不动了。”阮灵萱停下了脚步,呵了口冷气道:“不若我随你去长庆宫解释,就说是我把你的宝石撞掉了,到时候再请几个小内监过来取就是,二公主想来也不会责罚于你。”
小宫婢犹豫了一会,又道:“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去找个步撵送小姐吧。”
有步撵固然省力,但太过张扬,就连她娘亲进宫哪一次不都是步行的,阮灵萱正在考虑接受与否,那小宫婢竟然转身就跑,徒留下愕然睁大眼睛的阮灵萱在原地。
阮灵萱迟钝了片刻,才抬脚追去,可是她人小腿短,自然是追不上小宫婢,更何况这一层层的宫院□□枯的爬藤占据,每一面看似不同又极为相似,她在原地转了一圈,就连自己最初来的方向都辨别不出了。
嘶哑难听的鸟叫在头顶上,呼呼的北方吹得阮灵萱心底发凉,她抱紧已经冷透了的手炉,后知后觉起不妙。
事到如今,她又不是真正五六岁的孩子,那里还不明白自己是给人骗到了此处。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用意,但是阮灵萱也绝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性子,反正皇宫也就是两百多丈宽,她若是往一个方向走,总有走到边的时候。
坐在原地歇了一会脚,阮灵萱往左右两个月亮门洞看了眼,赌了一个方向就坚定不移地走了下去。
不多会,一阵呜呜哭声从路边亭子里传出,阮灵萱刚被骗了一次,本不想管,一走了之,可偏偏腿不受控制,她一拍脑袋,气冲冲走进亭子。
蹲着地上埋头抽泣的是一个年岁和她差不多的小姑娘,身上裹着绒毛大氅,头上一左一右整整齐齐插着两排赤金的发梳,并不是宫婢,反而像个公主。
但是一个公主怎么会蹲在这里哭。
“你也是迷路了吗?”阮灵萱从袖袋里摸出一块帕子,“别哭了,虽然我也不认路,但是我们可以结伴出去。”
小公主揉着通红的眼睛抬起脸,接过帕子擦眼泪,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本公主才不是迷路。”
“你是七公主?”阮灵萱也认出她的眉目,顿了下又惊讶道:“可今日不是你的生辰,你怎么会在这儿?”
盛京里一些贵女早早就进宫作陪,没想到身为主人的七公主居然躲在这个亭子里哭。
“我、我有些害怕……”七公主又抽搭了两下。
阮灵萱扶起她,“你贵为公主,金枝玉叶,有什么好怕……”话音刚落,她就想到这位金枝玉叶在及笈之后就被送出去和亲,去往陌生的国度,那的确算得上是可怕的经历。
“你不知道,父皇对我们都很严格,到了生辰之日还会单独考问功课,我一想到要背功课就害怕……”
原来和自己一样,那还真是同病相怜啊。
阮灵萱拉住萧燕书的手,乐于分享道:“我以前也很害怕背功课,夫子考我的时候总是结结巴巴的,后面我就把眼睛一闭,看不见夫子那张凶巴巴的脸,背得就可流畅了,你也可以试试。”
“当、当真有用?”萧燕书也是病急乱投医,几下抹掉眼泪,心里重燃起了希望。
阮灵萱重重点头,“所以你也无需害怕,我们还是早早回去,你这个主人怎么能缺席自己的生辰宴呢?”
萧燕书重绽笑靥,跟着阮灵萱走出亭子。
“还好有你,这样我们就能快点回去了。”阮灵萱也很高兴。
“其、其实我是胡乱跑出来的,并不认路……”萧燕书说出实情,抱住阮灵萱的手臂,压低了嗓音:“而且我刚刚还听见这附近有很奇怪的叫声,会不会是前朝那些枉死的怨灵在徘徊……”
阮灵萱的身子随之一抖,头皮开始发麻,好像院墙变得更高了,鸟叫也更凄厉了。
她拉紧萧燕书的手,“你、你别怕,我学过拳脚功夫,必、必然可以护你周全。”
萧燕书又感动又敬佩,“你可真厉害……”
“呼呼,终于找到了呀!——”
背后忽然没来由地出现一陌生的声音,犹如鬼魅一样幽幽响起,二女登时抱住对方,放声尖叫。
谁也没有比谁胆子大一些。
长庆宫。
宫人们鱼贯而入,给公主贵女们添茶奉点。
萧燕书和阮灵萱连饮了两杯参茶,才恢复了些精神。
阮灵徵给阮灵萱递上干净的帕子擦嘴,担忧道:“六妹妹不是在皇曾祖母那里么,怎的……”
说着,她发现阮灵萱头发丝里还夹着几片枯叶,抬手又给摘了去,顺便还帮她将歪斜了的宝石簪子扶正。
阮灵萱放下杯子正要回答,却冷不丁看见那阴魂不散的大皇子萧宗玮盘手冷笑立在一旁,好似也想听她的回答。
“灵萱……”
阮灵萱被七公主轻轻一唤,回过神来。
她答应过七公主不会把两人相遇在偏荒之地说出来,是以她也没法说是有个不安好心的婢女诓骗她。
“娘亲和皇曾祖母有好多话要聊,我觉得殿里闷就去御花园逛了逛,险些迷了路,正好遇见了七公主还有伺香姑姑。”
“原来是这样,早知道我就早点派人去接你过来,正好我们这儿人多热闹。”
萧燕书也拉着阮灵萱点头,小声道:“是呀,你就留在这里陪着我,可好?”
阮灵萱点点头。
萧宗玮走到一边,贴身侍奉的内监躬身上前,“殿下。”
“待会你去查查,这个阮灵萱究竟有没有人相助,是不是萧闻璟出手了。”
“殿下的意思……”
萧宗玮轻哼:“本宫就不信,萧闻璟和她没有关系。”
“六殿下到!——”
“这不正是巧了。”萧宗玮微笑着朝来人的方向走去。
“他怎么也来了……”阮灵萱还没消气,嘟囔了一声。
“六妹妹怎么好似对六殿下有不满?你们在临安县不是住得很近……”
阮灵萱大摇其头,阮灵徵又低声道:“不过也好,我还担心你和六殿下关系太好,惹大殿下的眼。”
“大殿下和六殿下关系不好?”
阮灵徵摇摇头,轻声道:“你且看便知道了。”
萧闻璟姗姗来迟,萧宗玮就带着人将他堵在了殿门处。
“六弟来得这么晚,这不罚上一杯说不过去。”
“皇兄,我们年岁还小,不宜饮酒。”萧闻璟正色道。
“这酒是母后专门为七妹生辰所备,宫中精酿,就连七妹都可以饮用,六弟这是故意不给皇兄和七妹面子?”
萧燕书身为主人,最怕起冲突,连忙走上前,先看了眼大皇子,又看了眼萧闻璟,张口结舌。
“其实……其实……”不饮也没有关系。
可此情此景,她愣是不敢在大皇兄面前替六皇兄说话。
“六殿下常年喝药,滴酒不能沾。”阮灵徵为阮灵萱解释,“大殿下着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阮灵萱听了差点想拍桌。
强人所难?
他这分明是想要谋人害命!
大家都知道萧闻璟身体不好,这个大皇子怎么这般坏,还非要逼他喝酒。
“六弟刚回来,按理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也应该为你接风洗尘,正好趁着七妹生辰,热闹一下,这也不行吗?”
“是呀,大皇兄说的不错……”三皇子、四皇子也在旁边帮腔。
几个年长的皇子以合围之势,将六皇子萧闻璟胁迫其中。
“他们就没有人拦着大殿下吗?”阮灵萱虽说过不再管萧闻璟的事,可是还是忍不住脱口问。
阮灵徵也是无奈,小声在她耳边道:“大殿下是中宫嫡出,又最为年长,没有人敢与之为敌。”
别说与他为敌了,根本就是以他马首是瞻。
“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回 了。”阮灵徵又摇摇头,很是无奈。
见得多了,人也麻木了,更不会有人觉得是不对的。
阮灵萱转眼望向人群。
萧闻璟在宫里就是这样长大的?
萧闻璟长睫半垂,静立不语,安静地好像是没有情绪起伏的木偶人,任凭周遭的兄弟对他上下挑剔,也任由旁边看热闹的贵女对他掩唇低笑。
因为离群索居,不与人结伴,对于无人为他说情解围也习以为常。
他不理会旁人的死活,自然也不会计较别人对他的冷漠。
“不就是一杯酒嘛,我替他喝了!”
随着一道清脆的声音,环佩叮当,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小姑娘已经拿起他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风吹动廊下的铁马,金石的声音好像不知不觉扩大了数倍。
乃至影响到了胸腔里那颗平稳跳跃的心脏。
少女头上的珠钗还在震颤,宝石折出来的光让人目眩神迷。
让萧闻璟一时间都陷入了怔愣当中。
他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为什么阮灵萱还会站出来。
她是有点笨的。
当场下大皇子面子的事情还从未有人做过,不说萧闻璟,就连旁边的人都不知该做何反应,齐齐静默在当场。
仿佛在等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
阮灵萱啪得一声把喝完的酒杯又扔回到托盘上,小内监被这道声音吓得腿脚一软,当即扑通跪在了地上,生怕被主子的怒火波及。
萧宗玮头微微往左侧倾斜,好似这般他那高高在上的目光才能看见矮他一大截的小姑娘。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喝本宫给萧闻璟的酒?”从他压低而拖缓的嗓音里也能听出此刻的大殿下气不轻。
阮灵萱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吐了两口酒气,也是靠酒壮胆,还要杠他一嘴:“这哪是皇后娘娘准备的果酒,分明是烈酒!”
“你竟还敢诬陷本宫!”他一甩袖子,怒目喝道:“罪加一等!”
罪加一等四个字掷地有声,把阮灵萱都吓得刚上头的酒都醒了一半。
萧宗玮会是这样的反应大出她所料。
阮灵萱还以为大姐姐在这,他应该会收敛一二,谁知道他这个人显然是跋扈惯了!
此刻他那极具威胁的目光死死盯着阮灵萱,哪怕胆子再肥,阮灵萱也开始有些发怵。
自己不过喝杯酒,倒好像是猛抽了大皇子一嘴巴子般。
萧宗玮并不以恃强凌弱为耻,反而仗着年岁长,故意向着阮灵萱迫近一步,见小姑娘眼底开始露出怯意,他嘴边的冷笑就越发深。
就在阮灵萱都快顶不住那歹毒目光时,她的手腕被人重重一握,随即身子往后一个趔趄,眼前一晃,视线就被一个背影牢牢挡住了。
她被萧闻璟拉到了身后。
“一杯酒而已,皇兄何必大动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