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之读心神探—— by胡六月
胡六月  发于:2023年10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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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向晚翻开笔录本,纸上密密麻麻都是字,她举到栅栏之前:“看到了吗?这是你父亲的证词。他说龚大壮灭门之后,他惶惶不可终日,就怕龚大壮一家冤魂索命。你父亲告诉我们,二十年前年案发之后,你表现异常,你爷爷曾说要找道士驱鬼,是你亲口承认,龚大壮一家是你所杀。”
龚四喜牙槽紧咬,跟着站起,抬起手狠狠捶打在铁椅椅背之上。
【我爸是不是疯了?】
【他告诉警察龚大壮一家是我杀的?】
【父告子,他可真行!】
发泄之后,龚四喜抬头定定地看着赵向晚:“我爸说的这些我不知道,可能我当时被吓坏了,所以行为举止异常,也是有的。我爸信迷信,所以才找道士来驱鬼。”
赵向晚目光闪动:“龚大利说,75年3月之后,你母亲从你枕头底下搜出一迭子钱,钱上还有血。”
“砰!”龚四喜抬脚踹了一脚椅子,“没有,没有这事。”
【蠢货!一群蠢货!把我送进牢里,他们能有好日子过?】
“龚大利说,你连续做了一个星期拿刀砍人的严梦,直到卢尚武、卢富强来找你,你们仨在屋里嘀咕了很长时间,你的情况才渐渐好转。”
“砰!”龚四喜抬起脚,再一次踹了一脚椅子,“没有,我不记得有这事。”
朱飞鹏大声道:“龚四喜,你要是再动手动脚,我就以破坏公物为由逮捕你!”
龚四喜咬了咬牙,看一眼朱飞鹏,再看看门口面无表情的公安干警,悻悻然坐回椅中。
【老子反正不承认。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谁能说得清楚?】
【死无对证的事,谁怕啊。】
虽然这么安慰自己,但龚四喜的情绪还是被龚大利的绝然所牵动,恨得牙痒痒。
【我只要弄到一点好东西,都往家送。我爸抽的好烟、喝的好酒,哪一样不是我送的呢?他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竟然反水告我?死东西!】
【我们家六个,我是老四,总是被他们忽视。大哥是顶门户、养老的,二哥是勤快的、做农活的,三姐是第一个女儿,做饭喂鸡样样行,我妈离不开她。后面两个妹妹是双胞胎,模样漂亮,我妈疼她俩疼得不行,只有我,他们一直不待见我。】
【明明我最有出息,为什么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总是第一个放弃我?为什么?】
终于探听到一丝龚四喜的内心异动,赵向晚冷笑一声:“龚四喜,你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两个妹妹,这么多兄弟姐妹,为什么还要组建一个三刀会?真是因为江湖义气吗?”
龚四喜没有说话,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双腿前伸,一身的惫懒之气。他用身体语言告诉赵向晚:你只管说,我反正不听、不理、不回应。
赵向晚继续说话:“因为亲兄弟姐妹之间,也要争夺父母的关爱,结拜兄弟却不需要,是不是?”
龚四喜感觉自己的内心最隐秘的那一道伤疤被撕开,血淋淋地,很痛。他那一直嚣张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开始变得苍白。
“结拜兄弟同气连枝,歃血为盟,承载三刀会荣耀与责任,共建大业。”赵向晚念完他们的誓词,停顿片刻,这才接着往下,“还记得你十六岁与卢尚武、卢富强一起说过的话吗?”
龚四喜的脸色,更白了。
“即使是这样,你依然不放心。你拉着他们和你一起,犯下滔天大案,一来平了你的心头之恨,二来将你们三个牢牢捆绑在一起,谁也不会背叛谁,是不是?”
赵向晚将封存在证物袋中、二十年终见天日、写在作业本上的幼稚誓言高高举起,展示给龚四喜看:“多好的结拜兄弟,虽然有福没有同享,但是有难同当,是不是?”
龚四喜被迫看向那个证物袋,整个人像屁股上安了弹簧一样跳了起来,他快步如飞,奔到栅栏旁,死死地盯着那干涸的血迹,那发黑的指纹,整个人似筛糠一般抖动起来。
赵向晚后退两步,离龚四喜远了一点,防止他暴起夺物。
“嗬嗬……”
龚四喜喉咙里忽然发出一阵奇怪的笑声:“狗东西,竟然还把这玩意儿留着。”
【妈的!】
【有了这东西,躲不过了。】
【难怪今天又是取指纹,又是抽血,原来证据在这里。】
祝康道:“老天有眼,是不是?”
“呸!”
龚四喜忽然转过头,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
在众人嫌恶的表情中,龚四喜忽然说了一句与案件全然无关的话:“你们知道,我有几个孩子?”
他也不在乎别人是否知道,径直给出答案:“一个。”
赵向晚却知道他在想什么,故意说:“你是国家干部,计划生育政策要求的嘛。”
龚四喜摇摇头,隔着栅栏与赵向晚目光相对:“计划生育政策对我而言,什么约束力都没有,我想弄一张准生证,易如反掌。偷偷在外面再生两个,让我父母、兄弟帮着抚养,也不是难事。”
赵向晚问:“你的孩子是男是女?”
龚四喜道:“女儿。我只有一个女儿,龚dan。你们以为是丹凤朝阳的丹吗?不不不,就是单双的单。我只生一个,把所有的父母之爱都给她。是男是女,并不重要。”
龚四喜的执念,是父母的关注与偏爱。
赵向晚顺着他的话,故意刺激:“你做到了偏爱,可是你的父母呢?我看未必吧?你爸偏心老大,因为在农村大儿子是顶梁柱,是父母将来养老的倚仗;你妈偏心老五、老六,因为她们最小、最可爱,又是女孩子。你没有二哥会干农活,没有三姐会做家务,除了会读书,你什么都不如,根本得不到父母的关注,是不是?”
龚四喜怔怔地看着赵向晚。
【她是谁?她为什么这么懂我?】
【从来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心里的痛!我唯一可以骄傲的东西,却在初中毕业之后被无情地毁灭了!爸妈说没有钱,不让我再读书。我只能找大壮叔借。】
【大壮叔家里多好,他爹妈只有他一个儿子,他又只生了一儿一女,家里人口少,吃的粮食就少,大壮叔还在县城工厂当工人,有钱得很。】
【可是,他不肯借!他让我脚踏实地,他让我认命,就当一个农民。】
赵向晚的话语还在继续:“然后呢?你得不到父母的关注,你必须不断和兄弟姐妹争抢,所以你搞了个三刀会,所以你要干掉让你一直嫉妒的龚大壮?”
第一次有人直指内心,龚四喜整个人心神为之所夺,不由自主地跟着赵向晚的思路开始回答问题。
“嫉妒?我是嫉妒吗?”
“也许,是嫉妒。”
“凭什么我们家那么穷,他们家那么阔气?”
“农村人都说什么多子多福,我从来就不这样认为!我觉得就是生多了,张嘴吃饭的人太多,所以才会越过越穷!”
“你看我家,生了六个,三儿三女,多少人都羡慕我爸妈。龚大壮家里只有一儿一女,旁人都说他家人太少,将来要受欺负。可是呢?我们家住茅草屋,他们家盖青瓦房。我们家天天吃粥,他们家顿顿大米饭;我们家只有过年才能吃上肉,他们家却隔两天厨房里就飘出肉香味。”
赵向晚打断他的话:“可是,那个时候大集体,大家日子过得都难,你爸妈能够把你们六个养活已经很不容易。”
龚四喜说:“是!我知道我爸妈不容易,所以我不敢埋怨他们,但我却还是看不惯龚大壮家啊。明明他们家有钱,明明只要借给我二十块钱,我就能继续读高中,为什么他不肯?他少买几次肉、少给柔妹子做新衣裳,钱不就省出来了吗?”
祝康听得脑瓜子嗡嗡地响:“为什么呢?他为什么一定要借给你钱呢?那是他的钱!他有权力决定这个钱该借还是不该借。”
龚四喜冷笑一声:“我看他就是故意的。他自己读了高中,进城当工人,就看不得村里人比他强,恨不得所有人都当文盲。龚大壮这个人,独生子,独得很!”
朱飞鹏摇头叹息:就因为不借钱,所以你要杀他全家?可怕!
龚四喜狞笑起来,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辱我者,必杀之!
赵向晚没有追问细节,以免打断他的思路:“然后,你就有钱读书了?从龚大壮家的床头柜拿了钱,交了学费。进了高中之后,你的自信心重新找了回来,你爸妈看到你这么会读书,是不是经常夸你?当你考上警校的时候,你爸妈是不是特别开心?”
龚四喜整个人被眼前这张沾着血的誓词所慑,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
他的理智要告诫他,不要再说话了,不要再说话了。
可是他的情感却在不断地催促他:再说一点,再多说一点。眼前这个女警才是最懂他的人,只是她懂得他想要的是什么。
龚四喜的脸上有了真诚的笑意:“是,龚大壮家里真有钱,我高中三年的学费都不愁了。我的成绩不错,年年都是前十名,考上警校的那一年,我爸妈笑开了花,他们夸我有出息,我大哥、二哥、三姐都很羡慕地看着我,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真的真的很高兴。”
赵向晚脸上浮现出一个嘲讽的笑:“然后呢?警校毕业为什么要回来?为了继续显摆自己?”
龚四喜瞪了她一眼:“怎么是显摆呢?古时候考上状元还要打马游街呢,我当上警察穿上制服,这么风光的事情怎么也得让大家都来看看,是不是?”
赵向晚倒是与他有问有答:“看到了,又怎样呢?做人就不能低调一点吗?”
龚四喜道:“锦衣夜行,这是人生最痛苦的事,你还小,不懂。”
赵向晚微微一笑,突然之间言辞一转,审讯室里刹那间风云雷电齐至。
“可是……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你在乎的,你爸妈不在乎。”
“你想炫耀的,你兄弟姐妹并不为之欢喜。”
“你恐怕不知道吧?当知道我们已经掌握证据,卢富强指认你是杀害龚大壮一家六口的凶手之后,你爸妈立刻在审讯室里忏悔,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告诉我们,你是被冤魂上了身,你是个杀人凶手。”
龚四喜呆呆地看着赵向晚。
他这一生为之奋斗,取得成功的荣耀,为的是什么?
他想要父母为他骄傲!
不管多少财富,都弥补不了他内心的空虚。
他好吃好喝地侍奉着父母,他带着兄弟姐妹们一起发财,就是想让家人都以他为荣,就是想让父母说一句:四儿啊,你是我这六个孩子里最有出息的!
可是,结果呢?
赵向晚看着他:“你知道吗?当你爸妈知道,你带着你大哥、二哥做的都是违法的事,会被警察抓起来坐牢的时候,你爸哭着说了什么吗?”
龚四喜瞪大眼睛:“说了什么?”
赵向晚嘲讽一笑:“他说,四儿是祸根。他当了警察,可却是个黑心肠的警察。这都是四儿的错,不能怪老大、老二……”
仿佛有一千支利箭飞射而来,整个人被扎成一只刺猬。
龚四喜就这样站着,看着赵向晚的嘴一张一合,脑子一片空白,一颗心如坠冰窟。

因为家中孩子多,他作为家中排行老四的第三个儿子,是最被忽视的那一个。
衣服鞋子, 穿的是两个哥哥穿剩下来的。
吃饭, 也得长幼有序, 先让爷爷奶奶吃, 然后是爸爸妈妈,再轮到大哥、二哥、大姐,然后才是他。
龚四喜心眼很小,从小就爱和哥哥姐姐争吃的、抢穿的, 一不如意就哭,弄得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没一个人喜欢他。
爷爷奶奶最宠爱的, 是大哥;
父母最离不开的, 是二哥、大姐;
全家人最怜惜的,是两个如花似玉的双胞胎妹妹。
只有他, 爹不亲、娘不爱,好在生了一个灵活的脑瓜子, 会读书。
所以, 他要读书,他一定要好好读书,他只有在读书的过程中, 才能得到获得老师、同学的肯定。
谁阻挡他读书的脚步, 谁就是他的仇人!
让他一个人去抢劫杀人, 他不敢。于是找来和他一样看水浒传入了迷的卢尚武, 再拖来傻不楞登的卢富强, 三个人入了伙, 成立了三刀会, 还煞有介事地弄上刺青,将三个人紧紧捆绑在一起。
时机成熟,龚四喜提出立投名状,杀人证道。
那个雨夜,龚四喜从厨房后方进去,提刀便砍,把所有怨恨都发泄在刀光之中,心中快意无比。
不借钱给我?我砍死你!
说我爱哭讨人嫌?我砍死你!
炫耀你家有肉吃?我砍死你!
敢用白眼翻我?我砍死你!
卢尚武、卢富强吓傻了,龚四喜从婶子手中抢过龚勇(其实是寄居在龚家的祝康,但龚四喜以为是堂弟龚勇)扔给卢尚武,强迫他砍杀六岁小儿。龚四喜走进内屋,拖过龚柔,责令卢富强杀了她。
一切搞定之后,龚四喜扬长而去,趁夜回到小湾村卢富强家,洗去一身的鲜血,一觉睡到大天亮。
龚四喜以为这一切,早已随着三村拆迁、卢富强的法律死亡而终结,没想到半路上却杀出个程咬金,不仅卢富强没有死,不仅他被警察抓住,不仅他主动交代了罪行……更要命的是,他还留着当年的盟约!
胳膊上的刺青,可以洗去。
记忆中的血腥,可以淡忘。
可是这张保存完好的,印着自己指纹、沾染龚大壮一家子鲜血的盟约,却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消失、损坏!
原本,龚四喜可以负隅顽抗,他可以拒不承认,他可以等着卢辉那边的解救,他可以静待事态的变化。
身为警察,他当然知道,哪怕证据确凿,他依然可以不承认。
盟约可以是年少无知随便写的;指纹可以是年少不懂事,偷偷跑到凶案现场沾了点血按上去的;卢富强杀了人,却把一切推给他和卢尚武;或者卢富强在凶案现场吓傻了,以为是他们三个杀的……总之,只要他不认,一切都有机会翻盘。
可是,当听到赵向晚说的话,一想到父亲所说的那些话,一直以来孝顺、听话、努力在家族中搏存在感的他忽然感觉一身疲惫。
疲惫到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一下。
他是家里的祸根?
他是个黑心肠的警察?
都是四儿的错,不能怪老大、老二?
原来,他这么努力地表现,换来的依然是父母第一时间的放弃。
龚四喜颓然坐回椅中,从头到脚一丝力气都没有,仿佛自己一生的奋斗,为了读书谋划努力,为了升官殚精竭虑,为了让父母兄弟在三村湾有面子,拍着胸脯办下无数违法违规的事……
全都是个笑话!
到头来,他不过就是个祸根。
赵向晚冷冷地看着他。
这个一开始嚣张至极的人,在面对亲人的背刺时,像戳破了的气球一样,整个人都没了精神。
真是,令人开心啊。
趁你病,要你命。
心理防线全盘崩溃——这么好的时机,不审问,更待何时?
赵向晚问:“1975年3月的雨夜,那个时候你十六岁,你对龚大壮一家做了什么?”
赵向晚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空传来。
她的声音清晰而轻柔,就仿佛老友重聚闲聊,让龚四喜生不起半分反抗之心。
陷入自暴自弃状态的龚四喜开始讲述。
他脑袋耷拉着,声音也有些瓮声瓮气,但说出来的一字一句,却宛如另一块拼图,将卢富强讲述中缺失的那一部分完美地拼合在了一起。
“为什么选择龚大壮一家?”
“为什么选择雨夜?”
“为什么要在卢富强家里躲几天?”
“为什么要改名读书?”
龚四喜一五一十地回答着赵向晚的问题。
字字似锥,扎得祝康心在滴血。
因为嫉妒;
因为拒绝借钱给他读书;
多么可笑的杀人动机!
赵向晚的问话渐渐尖锐:“你知不知道,为三村湾的黄、赌、拐卖窝点撑起一把保护伞,你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这些事情,你大哥、二哥也参与其中了,是不是?”
龚四喜慢慢抬起头,缓缓摇了摇头:“这些事,我一力承担了就是,我大哥、二哥生性老实,只知道跟着吃喝,什么也不懂。你想知道什么,你只管问,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祝康再问:“卢辉呢?”
龚四喜忽然笑了起来,笑容狰狞而残忍:“他?他是我兄弟,我当派出所所长靠的是他,为三村湾提供保护靠的也是他。这样的大恩大德,自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已是傍晚。
走出审讯室,走廊尽头的窗外,投射进来西晒的阳光。
金桂飘香,四处都弥散着一股甜甜的香气。
赵向晚站定,眯着眼睛看着走廊尽头那几格斜斜的阳光。
“你们说,朗朗乾坤,怎么就有人这么胆大妄为?”
贪污、腐败、行贿、受贿、为地下赌场通风报信、为被拐妇女办理入户手续……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龚四喜办不到的。
祝康沉默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先是因为嫉妒,后是因为贪婪吧。”
一开始,杀人是因为嫉妒、不甘;
后来,心中的恶魔被释放出来,便再也收不回去。藐视法律,践踏道德,行错踩错,越走越远,越走越偏。
朱飞鹏抬头挺胸:“不要气馁,这世上不是还有我们吗?”
有黑暗,就会有光明。
有罪恶,就会有正义。
有视誓言为废纸的黑心警察,也有把惩恶扬善深深刻入骨髓的好警察。
赵向晚嘴角渐渐上扬,看着站在办公室门口等待她的季昭,点了点头:“对!还有我们。你们饿了没?我估计咱们有好吃的了。”
亲自跟着跑了一趟罗县,季昭深感刑警艰苦,心疼赵向晚奔波劳累。他虽然只会几道家常小菜,但背靠四季大酒店,那里大厨无数,跑一趟后厨,拎过来两个大保温桶,一打开便肉香四溢。
季昭这回学乖了,没有只带赵向晚一人份,而是准备了两个大保温桶。重案组八个人,每人都有份。
秋燥清火,首选冬瓜薏米老鸭汤,汤色清亮,异香扑鼻。
还有正当季的莲藕花生排骨汤,汤底微红,汤味浓郁。
从上午到下午,一直在审讯室里忙碌、在路上奔波的赵向晚、祝康、朱飞鹏三个人喝得最起劲。
祝康说:“主要是向晚在说话,她多喝点是应该的。”
朱飞鹏喝得摇头晃脑:“我虽然说话少,但写字写得累死!”
高广强喝了一口老鸭汤,轻叹一声:“这回的案子,烧脑啊。”
刘良驹也说:“整个三村湾都烂到根儿去了,这回带回来的人,没一个跑得脱。”
高广强一边喝汤,一边看赵向晚交过来的审讯笔录,叹了一声:“向晚,你这速度可真快!连最难搞定的龚有霖,你都拿到了他的证词。”
或许是因为今天真累到了,赵向晚喝完排骨汤,又喝老鸭汤,终于感觉冒烟的喉咙舒坦了不少。
听到高广强的话,赵向晚说:“我也没有想到,龚有霖竟然那么在意他爸的否定。看到他爸对他的指控之后,心理防线瞬间崩溃。这也,真是巧了。”
原本赵向晚以为最难攻破的龚四喜,没想到骨子里竟然是个需要家人肯定的“孩子”?
只能说,再恶的人,也有心理弱点,也有在意的人或事吧。
高广强微笑,笑容很慈祥:“卢辉那边呢?有没有信心?”
赵向晚摇了摇头,看着碗中剩下的骨头:“卢辉的母亲孙友敏我已经和她打过两次交道,感觉就是个自私、冰冷到极致的老太太,卢辉恐怕就是像她吧。这一类人是硬骨头,难啃得很。”
高广强鼓励她:“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这一回你已经表现得非常出色了。卢辉就算不认罪,咱们现在也不怕。光是龚有霖提供的行贿罪证,就够他坐牢的。我们已经派人去他办公室收集罪证,拘捕令随后就能签发,你不用怕,只管放开手脚去审!”
赵向晚感觉又有了力量。
既然卢辉已经跑不掉了,那她还怕什么?
我们警察只管破案、收集证据,用什么罪名起诉、最后判决如何,那是检察院、法院的事情。
高广强又看了一眼祝康:“基于回避原则,下一次的审讯你就不要参加了。虽然你现在的身份不是龚勇,但毕竟……”
祝康站起身,大声道:“是!”
能够亲眼看到龚大利忏悔、见到龚四喜认罪,祝康那颗愤怒不甘的心已经获得平静。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赵向晚一眼:“向晚,看你的了。”
赵向晚微微一笑:“要让卢辉这个人开口认罪,恐怕还得周如兰上。”
虽然只是简单接触,赵向晚却发现卢辉对背景深厚的女性,有一种天然的逢迎之姿。不知道这是他入赘所带来的影响,还是天生如此。
这一场审讯,如果祝康不出场,那不如让周如兰试试。
周如兰刚进重案组没多久,还有些小矜持。让她喝汤,她只倒了一碗排骨汤,慢吞吞地喝着,现在被赵向晚点名,赶紧抬起头来,吞下嘴里食物:“向晚,叫我吗?”
赵向晚笑了:“是叫你。等一下和我一起去审卢辉,敢不敢?”
周如兰现在胆子也变得大了一些:“行,跟着你,我不怕。”
高广强看着赵向晚点兵点将,非但不觉得权力受到挑战,反而乐见其成。他明年上半年就要退休了,把年轻人培养起来,让他们能够独当一面,这就是他的职责。
高广强开玩笑:“向晚,你还要叫谁和你一起去?”
朱飞鹏举起手来:“叫我,叫我!”
他今天和赵向晚连审三场,龚大利、孙友敏、龚四喜,龚大利动之以情;孙友敏诱之以利;龚四喜每一个突破心理防线的方法都不一样,偏偏还精妙无比,让他看得目眩神迷,恨不得总跟着赵向晚身旁,看她大杀四方。
赵向晚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都是年轻人,镇不住场子。”
她的目光落在高广强身上:“老高,你年纪最长,经验丰富,刚刚又陪他聊了一阵,对他应该有些了解吧?不如你陪我们两个一起去会会卢辉?”
高广强自然不会拒绝,笑眯眯地说:“没问题。”
高广强补充了一句:“你要是觉得还不够份量,我还能搬许局一起过去,帮你镇场子。”
赵向晚:“暂时不用了,我们先去打个前站吧。要是我们搞不定,再让许局上。”
高广强哈哈一笑,将碗中热汤一饮而尽,站起身来:“休息好了吗?那我们去会一会卢辉吧。”
市局的审讯室由铁栅栏分隔成两个隔间,看着冰冷而肃然。
传唤室却是装修温馨、朴素的小房间,有桌有椅,生活气息浓厚。
前面几次审讯都是在审讯室里进行,大家的心理压力都挺大。
这一回见卢辉,赵向晚决定在传唤室里进行。
卢辉正在传唤里打盹,坐在一把带扶手的木椅子上,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头微微低垂,闭目养神。
听到门口传来动静,卢辉这才缓缓抬起头,睁开眼睛看到进来的三个人,警惕之心顿时就放了下来。
【高、赵、周?市局警察就这三个了?】
【老的老、小的小,不足为惧。】
听到卢辉的心声,赵向晚低眉敛目,继续装菜鸟。
她乖巧地帮高广强拖来椅子,自己则和周如兰安静坐在一旁,取出笔录本,拧开钢笔笔帽,开始写字,
卢辉的目光主要落在周如兰身上。
周如兰换上了制服,她本就生得秀丽端正,板着脸的模样更显高贵清冷,这让卢辉的内心更加生出一份仰慕与渴望。
【省厅领导的孩子,果然不一样。】
【想当年我第一次见到杨巧珍,也是这种感觉。乡下小子、钳工学徒,我连头发丝都配不上她。可是……最后她还不是一样乖乖地为我生儿育女?】
高广强咳嗽两声,将卢辉的注意力拉到他身上来。
“卢辉?”
“是我。”
“性别?”
卢辉笑了笑,看着高广强,态度温和地说:“高警官,咱们都是一个系统内的,这些形式能不能直接跳过去?你们放心,我会签字的。”
高广强点点头:“没问题,那我就直接问了?”
卢辉微微颔首:“行,请问。”
高广强看着他的眼睛,单刀直入:“你本名卢尚武?母亲孙友敏,哥哥卢尚文,蔡旗乡小湾村人?”
卢辉不像龚有霖,上来就否认自己的过去,而是坦然承认:“是。”
【过去,是抹不掉的,承认了又如何?】
【之所以改名,一是担心旧案事发,被人追查;二来也是想摆脱我妈的控制。】
【现在既然进来了,瞒是瞒不过的,不如承认。】
这些话里,赵向晚就记住“摆脱我妈的控制”这几个字。
看来,卢辉与他妈妈孙友敏的关系并不好。
外人眼里,他们是母慈子孝,只有亲自在审讯室里与孙友敏过过招的赵向晚,才知道孙友敏有多么冷血、自私。
——丈夫也好、儿子也罢,孙友敏的心里只有她自己。
高广强继续问话。
“卢富强,你认识吗?”
“哪一个?我应该认识吗?”
“和你同年、同村,小学、初中同学,你住上屋场,他住下屋场的那个卢富强。”
“哦,他啊,认识。”
“他现在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不清楚。”
“没听村里人提起过他吗?”
“没有。”
卢辉的回答,滴水不漏。
高广强不问,他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一般人若是问到这里,多多少少会回忆过往,感叹几句,诸如“我从招工进城之后,就没有见过他”、“我很少回村,所以没听村里人提起过”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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