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引来众人的共鸣。
“对呀对呀,我一看到许局就害怕。”
“一说要找领导汇报工作,我就脑壳疼。”
“悄摸地说几句我敢,但当着面作古正经地交流,我不太自在。”
许黑脸威名
远扬,重案一组只有高广强、赵向晚、周如兰不怕他,其余几个能躲多远躲多远。因此一听到赵向晚说话,大家立马就表示同意:“当然是一种本事!”
赵向晚继续说:“卢辉习惯性依附强者,所以他对强者的态度不是躲避,而是逢迎。我一个刚刚入职的刑警,他还不看在眼里,不够份量让他跟随。但是周如兰你不一样,你的生长环境、家庭背景摆在那里,他一见到你就会下意识地讨好。哪怕是在审讯过程中,有你在,也会给卢辉一种心理压力。”
周如兰这才知道,她所拥有的一切,她刻意回避的、并不在意的家庭背景,对某些人而言,却是一辈子追寻的东西。不过她很好奇,如果说高广强不畏强者是因为年龄;她不惧领导是因为家庭背景,那赵向晚又是因为什么,在面对上位者时那么有底气呢?
赵向晚不仅能把潘磊指挥得嘀溜溜转,还能让卢辉心甘情愿在传唤证上签字,更是在许嵩岭面前侃侃而谈,周如兰想到这里,深深地看了赵向晚一眼。
高广强微笑道:“将来大家见的人多了、破的案多了,自然就越来越懂人心、识人性。读懂了人,就会越来越理解众生平等这四个字,怕什么呢?我们心有正义,谁也不怕。”
朱飞鹏很好奇一件事:“向晚,为什么每次审讯之前,你都会问几个与案件无关的问题?”
赵向晚也想起来了,当时第一次审问阿强的时候,他的心思藏得深,什么心声都听不到。
怎么在读心术失灵的情况下顺利完成审讯?
第一件事情要做的,就是寻找出对方的微表情基线反应。基线反应,是指一个人在接收外界信息之后自身所产生的本能反应或者是习惯性反应。
接下来,就是通过反复不断地测试,寻找出对方努力回避、与基线反应偏差最大的事件,也就是试探出对方的心理防御点。
最后,不断进攻这个心理防御点,就能令对方防线崩溃,进而获知有用的信息。
想到这里,赵向晚也兴奋起来,在小黑板上写下“基线反应”这四个字,并用粉笔在这四个字上划了一道波浪线以示强调:“我总结了一套审讯方法,大家可以试一试。”
这是没有读心术辅助时的审讯思路,因此放之四海皆准,每一个警察都可以用。
如果推广开来,那将会全面提高所有刑警的审讯能力。
赵向晚的情绪影响到了所有人,大家都向周如兰学习,拿出笔记本认真记录下来。
“第一步,寻找基线反应。通过一些简单的问题,比如……”
朱飞鹏每次都是反应最快的那一个:“问一些无伤大雅的问题,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今天吃了什么。”
赵向晚点头:“对,就是这样。这些问题因为与案件无关,嫌疑没有心理设防,所以态度会相当轻松。这个时候我们就要留意他的所有微表情反应,比如眨眼睛的频率、眼睛会不会习惯性看向哪里,有没有摸鼻子、耸肩、转头的小动作等。”
所有人都认真做笔记,不敢打扰她。
这是来自一线的宝贵经验,旁人不一定舍得和大家一起分享,赵向晚心底无私,所以每次都愿意和大家一起讨论、总结,多学一点就能多进步一点,将来在审讯室里就可以像赵向晚、许嵩岭一样大杀四方。
赵向晚见大家听得认真,便继续往下讲:“第二步,设置一些问题,不断逼近案件,试探他说谎时会有什么反应。要有张有驰,令对方心跳一会快、一会慢,让他喘上气来,这样就能确定基线反应。”
比如卢富强,通过试探,赵向晚总结出一个基本规律。
——情绪放松之时,他的头是正的。
——回忆、说真话时,他会歪向左侧。
——思考对策、说假话时,他的头会歪向右侧。
听赵向晚说到这里,祝康与朱飞鹏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还真是这样!”当时他俩就在审讯室里,卢富强这人警惕心极强,回答问题总是以反问为主:是吗?这样的吧?原来是这样?
可是在赵向晚询问了一系列相关问题之后,他的行为举止便明显地呈现出刚才赵向晚所说的规律:他在听话、回话时,头会不自觉地摆动,仿佛听不太清楚别人的话,需要侧耳倾听方可。
赵向晚与祝康、朱飞鹏视线相对,笑了笑:“第三步,找到他害怕的、回避的、说谎的东西,这就是他的弱点。”
朱飞鹏迅速接话:“逮着弱点,不断进攻?”
所有人都瞪了朱飞鹏一眼:“就你反应快?给我闭嘴,我们要听赵向晚讲。”
赵向晚结合审讯实例,讲了一些自己的体会,听得大家连连点头,感觉收获很多,恨不得马上再来几个案子,大家都轮流上阵审讯,实践一番。
眼看得快到下班时间,等到赵向晚讲完课,祝康拍了拍巴掌,“那个,今晚我请大家吃火锅啊,一定要给我这个面子。谢谢向晚,谢谢老高,谢谢大家的帮助。大仇得报,这种感觉真的太好了。”
一说到吃火锅,众人都有些紧张起来。
上一次许局说请客,带着大家吃火锅,结果遇到闵成航挥刀当街砍人;
上上回也是许局请吃火锅,结果遇到樊弘伟等人挑衅生事。
所有人一起摇头:“不不不,不要吃火锅,我们还是跑远一点,去三医院对面的如意饭馆吃点小菜、喝点小酒来得自在。”
祝康当然没有意见,当即拍板:“行,那就下班后去如意饭馆。”他转头对赵向晚说,“记得把季昭带上啊。”
季昭这个家属做得到位,重案一组有点什么事都不忘把他叫上。
赵向晚点了点头,没有推辞。
祝康大仇得报,的确值得大吃一顿表示庆贺。为了让卢富强、龚四喜、卢尚武这三个人认罪,大家奔波、忙碌了这么长时间,也该轻松一下了。
好在这一回,无事发生。
民以食为天,人的情感在吃吃喝喝中不断升温。
周如兰也渐渐放开了一些,和大家有说有笑起来。
过了几天,三村湾全面清理,岳州市公安局、罗县公安局、星市公安局三地联动,动用了上百名警力,以雷霆之势,捣毁赌博、私娼窝点,解救出多名被拐卖妇女儿童。
站在旁边看热闹的群众,都发出欢呼之声。
“龚有霖垮台了~”
“三村湾的坏家伙们都被抓了。”
“太好了,这个毒瘤终于清除了。”
“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啊,每一次经过那个地方,我都心惊胆颤,生怕跳出个坏人把我害了。现在好了,终于可以安心走夜路了。”
赵向晚身穿橄榄绿制服,英姿飒爽,与祝康、朱飞鹏并肩而立,站在三村湾的路口处。
作为市局派来的代表,赵向晚这回并不参与行动,只是负责监督与协调。毕竟当时与罗县公安局潘磊、汽车站派出所李杨明打交道的人,是她。
祝康到了曾经的酒村湾,祭奠过爷爷、奶奶、父母、姐姐和表弟,痛痛快快哭过一场之后,头疼的毛病不药而愈。现在站在赵向晚身边,精悍挺拔的身形令他看起来格外精神。
朱飞鹏是主动请缨。上一次来罗县,因为何明玉生小宝而没有跟着来,这一回他主动替换了周如兰。朱飞鹏个子高大,浓眉大眼、外形英朗,即使是站在路边,也能让人一眼就看到他的存在。
赵向晚感觉身边有人靠近,来人试图拉她的胳膊。
赵向晚警惕转头,却正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四十来岁年龄,体型微胖,笑容亲切,原来是副食店的老板娘乔红玉。
乔红玉一看到赵向晚,满眼都是惊喜:“啊,真的是你!”
乔红玉本就是个自来熟,正在人群里看热闹呢,忽然发现发现负责监管三村湾扫黑行动的一个女警察眼熟,凑近一看,竟然是曾找她打听过被拐大姐下落的赵向晚,兴奋地就过来打招呼。
赵向晚看了乔红玉一眼。
她一双凤眼本就凌厉,再加上制服英挺,让乔红玉一下子就老实许多。只不过,乔红玉是个闲不住的人,老实了几分钟又跑过来拉家常。
“警察同志,原来你真的是警察!妹子,让你喊了我半天的大姐,真是不好意思啊。先前都是在执行秘密任务是不是?你们一定早就知道三村湾是黑恶势力的窝点,所以才悄悄调查的是不是?你先前和我说什么大姐被拐,都是假的,是不是?真没想到啊,你说得像真的一样。”
不断有警察在身边走动,派出所的李杨明、潘磊时不时过来汇报工作,赵向晚只能点点头道:“乔大姐,谢谢你的帮助,我有事,回头说话。”
乔红玉艳羡地看着身穿警服的赵向晚:“好,我等你啊。”
这一等,就一直等到收队。
当身边人群散去,赵向晚准备回招待所休息,一转头却看到乔红玉站在远处,执着地等待着,便知道她有话要说。
赵向晚对乔红玉印象不错,走过去询问:“大姐,您有什么事吗?”
乔红玉一颗八卦之心,正事不谈,先扯歪篇,看看站在赵向晚身后的祝康,再看看朱飞鹏,好奇地冲祝康呶了呶嘴:“他不是你对象吧?”
赵向晚摇了摇头:“同事。”
乔红玉连连点头,一脸“我知道我知道”的表情,“这个小伙子今天穿上警察制服倒是看着还错,勉强配得上你。只不过,还是不如旁边那个警察长得好。”
赵向晚:“都是同事。”
乔红玉打听:“妹子,你不是我们罗县公安局的吧?是市里来的吧?”
赵向晚点头:“对。”
乔红玉又问:“你是不是领导?”
赵向晚摇头:“不是。”
乔红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也对啊,你这么年轻,还没办法这么快就当上领导。”
【这个小妹和别的警察不一样,她的每一句话都能说到我心窝窝里。她说过女人才会帮女人,是不是?】
【我小妹被我爸丢了三十几年,我去报案公安局都懒得理睬,找她有没有用?】
【唉,太久了,61年村里闹饥荒,人都要饿死了,谁还能养活奶娃娃。】
赵向晚听到她内心所想,若有所思。61年被丢弃的女孩子?怎么听都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便问她:“是有事要我帮忙吗?”
乔红玉问她:“三十四年前的弃婴,你们警察还能帮忙找到吗?”
祝康与朱飞鹏在旁边听到,交换了一个眼神:好家伙,三十几年了?这可真难找。
赵向晚问:“出生年月?”
不知道为什么,乔红玉对她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是我小妹。农历1961年五月初五,端午那天出生,我妈难产去世,小妹没有人管,我用米汤把她养到满月后被我爸给扔了。我妈死之前拉着我的手,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带妹妹……”
说到这里,乔红玉的眼圈红了。
“我比小妹大六岁,当时也是个孩子,没办法把她养大。她瘦得像一只小猫,连哭声都很小很小。那个时候,家里真的是太穷了,根本没有一点吃的,米缸都被刮烂了,也刮不出一颗米来。我爸说,把她扔到慈善堂,也许她还有一条活路,留在家里,我们三个都得饿死。”
赵向晚抬眼看着乔红玉,在脑海里回忆闵家槐的模样。
乔红玉体型略胖,个子中等;闵家槐个子瘦小,娇娇怯怯。
乔红玉浓眉大眼,圆盘脸;闵家槐柳眉杏眼,瓜子脸。
两人似乎不太像。
想到闵成航曾经提过,星市孤儿院61年接收过很多被遗弃的婴儿,不知道罗县的慈善堂是个什么状况。
赵向晚冷静地劝慰:“你不要存太大的指望。时隔三十四年,事是人非,你小妹不一定活着。”
乔红玉心中酸楚,哽咽着点头:“是是是,我知道。”
赵向晚说:“罗县的慈善堂现在还在吗?你没去问问?”
乔红玉道:“那是解放前一个教堂改的,一个外国人筹集善款,收养一些被人抛弃的孩子。后来运动期间被斗,也不知道那些孩子们都到哪里去了。我爸62年去世,我跟着叔叔婶婶过日子,好不容易长大结婚有了点能力,这才去找,可是,没有找到。到底还是过了太久时间,慈善堂都不见了,到哪里去找人?”
赵向晚皱了皱眉:“那你有什么印迹或者特征吗?”
遗弃小妹的时候,乔红玉也只有六岁,她只记得一件事:“我妹妹,后背肩胛骨那里有一个红色胎记,像只蝴蝶。”
赵向晚眉头微蹙。
乔红玉看着赵向晚的表情,知道这件事很难,反过来安慰赵向晚:“没事没事, 我就是找你问问。如果实在太麻烦, 就算了。”
虽然嘴上说“算了”, 但乔红玉眼中的怅然藏都藏不住。
【这件事, 是我心头的痛。】
【只要一到清明,给我爸妈上坟的时候,我这心里头的愧疚就像春天的野草一样,发疯一样的长着。】
【我爸妈没有儿子, 只生了我和小妹,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叔叔们瓜分了, 我在那个村里, 只剩下一道坟头,还有……小妹, 连名字都没来得取的小妹。】
赵向晚想了想,对乔红玉说:“我认得两个61年的弃婴, 是夫妻俩, 他们都在星市孤儿院长大,不知道能不能为你提供一点信息。”
乔红玉心一喜,抓着赵向晚的手舍不得放:“肯定有用!第一次见你, 和你说了那么多话, 我就特别喜欢你。先前我以为你是个打工妹, 还一心想着把儿子介绍给你, 对不住, 是我眼瞎, 我儿子哪里配得上你?你肯帮我, 为我提供信息,就已经是非常好的好警察了。我去罗县公安局报过案,人家根本不理不睬。”
公安局不立案还真不是公安局的错,赵向晚说:“大姐,您这个案子,实在是太过久远。我也只是提供一个方向。”
乔红玉连连点头:“好好好,你告诉我那对夫妻的姓名、地址,我去找,我去问。”
赵向晚没有直接把闵家槐的家庭住址告诉她,而是留下乔红玉的电话:“你等我通知吧。”
乔红玉千恩万谢地离开。
祝康看着赵向晚:“你打算管她这旧事?”
朱飞鹏摇头叹气:“三十四年前的事情,线索太少。”
赵向晚的态度倒是很轻松:“谁都会有难处,能帮一把是一把吧。”
向晚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小时候曾无数次幻想,找到亲生父母之后他们会激动哭泣、努力弥补、疼爱她,所以很理解被抛弃的孩子那种想要寻亲觅祖的渴望。
因此遇到有人寻找失散多年的亲人,赵向晚总想伸伸手促成一二。
三村湾的事情处理完毕,赵向晚回市局复命。虽然许嵩岭嘴上批评、教育,吹胡子瞪眼睛,但赵向晚听到了许局欢乐无比的内心。
【在省厅露了脸,干得漂亮!】
【向晚虽然行事鲁莽,但锐气十足,是颗好苗子。】
【端了多个犯罪窝点,扯出十几桩旧案,又是大功一件。】
带着这份愉快的心情,赵向晚见到了还在看守所等待判决的闵成航。
闵成航是个聪明人,他虽然当街砍人,但的确是因为妻女被绑架这才走上不归路,加上协助警方成功劝邱三勇交代出一批枪械的下落,成功将一桩银行劫案掐死在萌芽状态中,将功赎罪,市局已经打报告申请为他减刑。
妻女安然无恙,闵成航对赵向晚充满感激,自然是有问有答。可是听赵向晚说起乔红玉寻找小妹的事情,闵成航眉毛皱了起来。
闵成航的态度明显带情绪:“当年养不活所以扔了,那就扔了吧。现在过了三十几年再来找,她想做什么?”
赵向晚道:“乔红玉也不是想做什么,就是想找到小妹,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吧。”
闵成航冷笑了一声:“她是不是觉得自己挺伟大?过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忘记小妹?假惺惺!我看是现在日子过得好了,想起往事心中愧疚,想要让自己心里舒服一点吧?”
赵向晚知道被抛弃的孩童,心理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阴暗,但听到闵成航如此坦诚地表达出自己的不满,赵向晚拉下脸来:“能够心有愧疚,已经是不错的了!有些抛弃孩子的父母,半分愧疚都没有,还反过来索取孩子的回报、指望孩子给他们养老呢。”
闵成航的心被刺痛,转过脸没有吭声。
他的脑中闪过在监狱里见到邱三勇的场景。
邱三勇一看到他,两个人的脸像照镜子一样,便有些狐疑。再听说闵成航是弃婴,邱三勇这才想起父母曾经提过的往事。
闵成航的老家在蔡旗乡三塘村,父母生了三子四女,生活艰苦。闵成航出生的时候不好,正赶上三年困难时期,家里谷糠、榆树叶、野菜度饥荒,母亲一滴奶都没有,眼看着闵成航就要饿死,听说县城有一个外国人开的慈善堂,收养弃婴,还送孩子们上学,便悄悄扔了过去。
等到后来条件好了一些,邱母想要去把儿子找回来,却发现慈善堂人去楼空,啥也没有了。那个时候交通、信息都不发达,农村人也没什么人脉,只得悻悻然地回了家。
邱家一共四个儿子,大儿子邱大贵;二儿子就是闵成航,还来不及取名就送到了慈善堂;三儿子邱三勇。邱家父母一开始每到过年都会念叨两句,但时间一久渐渐忘却,只能从邱家兄弟的名字上看出闵成航在这个家庭留下的痕迹。
前几年邱父、邱母先后去世,邱家兄弟姐妹各自奔波忙碌,闵成航被彻底遗忘。
对邱三勇而言,离家多年,又在狱中关了几年,陡然看到一张与自己相似的脸,还真是吓了一大跳。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哥与邱三勇并不像,没想到这个被家里人抛弃的二哥却和他生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真神奇。
了解过自己的身世之后,闵成航内心对父母的仇恨不仅没有消除,反而更加炽烈。
——家里三子五女,怎么偏偏就只扔了他一个?
——三塘村与罗县也不算太远,为什么不经常去看望一下他?
——慈善堂迁走之后,他们为什么不肯继续打听一下?
但凡他们能够多一分关心,闵成航也不至于在孤儿院里那么孤苦无依。
可是,这一份憎恨,随着父母的离世,再也没有办法表达出来。因此今天赵向晚找他打听乔红玉小妹的事,闵成航的反应比较激烈。
赵向晚听到了闵成航心中所想,劝了一句:“你父母已死,再恨他们有什么用?就算他们把你扔了,没有把你抚养成人,但是,你也没有给他们养老,双方扯平,没必要再记恨了。”
说到这里,赵向晚忽然停了下来,脑子有一刹那的放空。
赵青云、魏美华把自己遗弃在乡下,难道自己就没有过憎恨吗?还是有的。
未来自己当然不会给他们养老,但是,难道这份牵绊就扯平了吗?
果然,这世上劝他人容易,劝自己难。
闵成航听了赵向晚的话,长叹一声:“道理我都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意难平。”
对了,就是这三个字——意难平。
都是一奶同胞,为什么有的可以在父母身边长大,读书有人供,工作、结婚都有人张罗;有的却被抛弃、任其生长、不闻不问?
总想见到他们,亲口问一句:你们为什么要把我扔下?
总想听到父母满怀愧疚地对自己说一句:对不起,是我们的错。
总想让他们对自己千般宠、万般爱,享受一下真正的、不求回报的父母之爱。
只有这样,才能将内心的那一股“意难平”消弥。
赵向晚点了点头:“我理解。”
闵成航斜着眼睛看赵向晚:“你理解?你才多大?你能理解什么?”
赵向晚看着他:“你的意难平,是因为没有得到。”
闵成航转过脸去,没有说话。
【没有得到,所以才会意难平。】
【她没有说错。】
【赵警官还是这样,一句话锥心窝子。】
赵向晚继续:“你父母已逝,兄长姐妹还在。你已经见过邱三勇,其他几个还没有见到过吧?不如带妻女回老家转转,到你父母坟头去磕个头,直接去质问,去哭一场,也许执念就会消除。”
闵成航死鸭子嘴硬:“我不去!”
赵向晚说:“或者,帮助别人也是帮助自己。”
闵成航转过脸来:“什么意思?”
赵向晚:“通过帮助别人寻亲,让自己得到救赎。看到同样命运的人,在你的帮助下找到亲人,或许,你那口怨气就会平息下来。”
虽然明知道赵向晚在忽悠自己,想让他帮忙寻人,但她所说的“帮助别人、救赎自己”却精准地戳中他的内心。
闵成航的内心充满愤恨,所以当妻女被绑架时,他第一时间选择报复社会。但现在妻女安全,被他砍伤的赵向晚选择原谅,警察们帮助他申请减刑……这一切让他重新思考:他那满腔的愤怒,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如果是因为“意难平”,那有什么办法可以平呢?
现在赵向晚提供了一个新思路:帮助和他有相同命运的人寻找到亲人,平息内心的怨念,这让闵成航动心了。
闵成航沉思片刻:“你要找的人,或许我知道是谁。”
赵向晚抬眸看向他:“是谁?”
闵成航道:“我是六岁的时候从罗县慈善堂转到星市孤儿院的,我们那一批被遗弃的孩子都姓闵,她既然是五月生的、六月扔的,那就是夏末来的孤儿院,名字的第二个字是‘家’。我们那一群孩子,平时洗澡都是脱光了衣服站在水龙头底下洗,赤裎相见,谁身上有点什么印迹大家都清楚。你说肩胛骨有红色胎记,像蝴蝶的,的确有一个。”
赵向晚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调查出了结果。她不由得身体前倾,目光紧紧盯着闵成航:“她是谁?人在哪里?”
闵成航说:“她叫闵家蝶,个子虽然不高,但是个狠人,经常和我打架抢东西。后来到了1967年春天,资助慈善堂的闵姓大善人去世,神父把我们分批安置。我和家槐到了星市孤儿院,闵家蝶不知道去了哪里。”
有了名字,已经是大进展。
赵向晚问:“你妻子会不会知道她去了哪里?”
闵成航摇头:“我们那个时候都只有六岁,六岁之前一直在慈善堂里生活,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世界,估计家槐也不会知道。不过,你们可以多问几个慈善堂出来的孩子,说不定能够问出点消息。”
赵向晚笑了笑:“那我让乔大姐和你妻子联系,没问题吧?其实说来也是缘分,闵家槐被带到罗县的时候,不是给你打过两回电话吗?就是在乔红玉的副食店里打的付费电话。后来我到罗县去找闵家槐,也是乔红玉认出了照片上的她,给我指了路,因此我才能顺利找到她们母女的消息,将双双带了出来。”
闵成航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温暖,身上的刺收敛了一些:“好!你让乔大姐与家槐联系吧。也请替我说一声谢谢。等我出去,一定登门道谢。”
赵向晚站起身,离去之前看一眼闵成航:“这世上,还是好人多,是不是?”
这句话,是曾经帮助自己读书的梅心慧老师所说。正是因为这句话,才让拥有读心术、被亲生父母抛弃、被养父母欺骗的赵向晚没有变成一个坏人。
走出看守所,晚秋寒气袭来,赵向晚拉紧衣领。
时间过得真快,一件又一件案子接踵而来,都没顾得上欣赏枝繁叶茂的夏日风采,晚秋已至。
回到办公室,祝康问:“怎么样?有没有消息?怎么没带我去呢?就算帮不上忙好歹也能做个伴嘛。”
或许是因为家人被害,虽然在舅舅、舅妈的关爱下长大,但祝康内心依然有些遗憾。因此听到赵向晚要帮乔红玉找妹妹,祝康表现得很积极。
赵向晚微笑:“真是巧了,闵成航、闵家槐两个也是61年被扔在罗县慈善堂,和乔红玉的妹妹闵家蝶一起长大,只是六岁之后各奔东西,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祝康兴奋地搓手:“啊,能够活到六岁,应该现在还活着。闵家蝶吗?乔红玉要是知道她的消息,一定很高兴,你快点打电话给她吧。”
于是,在祝康的催促下,赵向晚拔通了电话。
果不其然,乔红玉一听到消息,在电话里就哭了起来:“闵家蝶吗?这个名字真好听。她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过来,我马上买票过来。赵警官,谢谢,谢谢你。你真的很厉害!我找了二十年都没有一点消息,可是你一出马就知道了她的名字。你是个好人,你真的是个非常非常好的妹子。”
乔红玉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听得赵向晚都有点不好意思,挂了电话。
一转头,祝康出起了主意:“向晚,让季昭帮忙画像啊?慈善堂的孤儿肯定没有照片,我们可以问问闵成航、闵家槐,看看闵家蝶长什么样子,然后让季昭画出来。”
赵向晚觉得有道理。
朱飞鹏却撇了撇嘴:“你们俩可真闲,寻人这种事,需要我们重案组出马吗?”
祝康说:“咱们最近不是在整材料吗?新案子也没下来,闲着也是闲着,帮孤儿寻找亲人也是积功德嘛。”
朱飞鹏无奈地屈服:“行行行,你说了算。”
接下来,刘良驹、朱飞鹏、周如兰、艾辉、黄元德这五个人整材料,包括龚大壮一家六口灭门大案、三村湾拐卖女案、地下赌场案、龚有霖与卢辉贪腐案……拉拉杂杂一大堆材料,都需要和罗县公安局那边对接,一起完成。所有证据收集齐全之后送检方提起公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