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利用得好,卢富强将是一把利器,能撕开龚四喜、卢尚武的伪装。
祝康一想到卢富强已经被家人报失踪人口销了户,心里便觉得解气,反手一抹嘴,站起身来:“好,先听听他的想法。”
赵向晚看一眼周如兰:“你去宿舍休整一下吧,让朱飞鹏来参与审讯。”
“好。”周如兰没有矫情推辞。
她奔波了一整天,一身早就粘呼呼的,难受得要命。她先前在金莲湖派出所做档案管理的时候,一心想要来前线搞刑侦,没想到一参与进来就是这样高强度的工作状态,说实话,真累!
不过,赵向晚与祝康不喊苦、不喊累,一心只为早日侦破案件,这种精神让她很感动,她补充了一句:“我洗个澡马上就回来,帮你们整理资料。”
赵向晚微笑颔首:“好啊。”
连卢辉都要在口袋里藏金饰巴结讨好的官家千金小姐,能够与大家在一线奋斗,已经很不错了。
高广强看着赵向晚从刚入职的菜鸟,逐渐成长为颇具大将风度的领羊,内心很欣慰,问她:“向晚,我们呢?你准备怎么安排我们?”
刘良驹也说:“对啊,向晚,你不是要抢时间、抢进度?咱们平行进行,各自分工嘛。”
赵向晚沉思片刻,开始安排每个人的工作。
“老高,你去传唤室和卢辉卢局长聊聊天,给他送包方便面去。他是靠老丈人发家的,和李立民副县长关系很紧张,你可以侧面打听一下他与家人的关系。”
高广强很爽快地回应:“行嘞~”
“刘良驹、黄元德,你们去传唤室和龚大利、孙友敏聊聊天,也送点吃的、喝的过去。让医务室的人去测量一下老人家的血压与心跳,对健康进行评估,免得到时候讹我们。”
刘良驹、黄元德迅速直立:“好!”
赵向晚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哦,对了,老高,龚有霖呢?”
高广强哈哈一笑:“忙忘记了吧?你让我们把他从四季大酒店带回来喝茶,许局说与其打草惊蛇把他请回来协助调查,不如派人跟着。放心,我们和酒店的卢经理打过电话,他们一行有四个人,保证让他们在酒店宾至如归,绝不让他们出去。”
赵向晚问:“一行四个人?是哪四个?”
高广强说:“除了龚有霖之外,还有三个都是三村湾的人,一个叫龚一夏,一个叫龚二秋,一个叫卢尚文。”
赵向晚笑了:“行,你搞个传唤证,把他们都带回来吧。一家子整整齐齐,挺好的。”
高广强道:“那我请示一下许局,让重案三组协助办案。涉案人数太多,咱们一组人手不够。”
安排下去之后,各行其事。
祝康、赵向晚、朱飞鹏三人在审讯室里再一次见到卢富强。
卢富强可怜巴巴在看着眼前身穿制服的刑警,急切地询问:“你们回小湾村了吗?我爸妈还好吗?”
祝康不慌不忙,拿出一个档案袋放在桌上,从档案袋里取出从汽车站派出所带出来的户籍资料复印件。
卢富强目光灼灼,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虽然不知道祝康此举是什么意思,但是卢富强却感觉到心脏跳动得像擂鼓一样。
祝康找出卢富强的资料,念了起来。
“卢富强,1959年生,你是家中老大,底下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对吧?”
卢富强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对对对,是我。”
祝康抬起头,看着眼前卢富强:“你1977年离家出走,再无音讯,十八年过去,就没想到家里会有什么变化?”
卢富强眼圈一红,思乡之情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我,我做梦都想回去的!可是我不敢。我从县城回小湾村,一定得经过酒湾村,龚大壮家那栋青瓦房在太阳光的映照之下亮闪闪的,我害怕!再说了,我晚上做噩梦会拿刀满屋子转,我怕我害了爸妈,还有我弟弟妹妹。”
祝康问:“你连信都没有寄回去过?”
卢富强摇摇头:“前几年我寄过信回去,可是后来我杀了阿霞,我东躲西藏,过得像只阴沟里的老鼠,我不敢写信。”
祝康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以为,你不闻不问,他们就会一直都在原地等你吗?”
卢富强呆呆地看着他,一丝不祥的预感像一双看不见的大手,一把捏住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胸口剧烈的疼痛感袭来,卢富强艰难开口:“他们,他们还在吗?”
祝康看着卢富强苦苦挣扎的模样,内心无比畅快:“你说呢?”
卢富强恨不得跪下来祈求他,可是他身体被束缚住,无法从椅中站起,他只能缓缓举起双手,高高举起,做出哀求的姿势。
他的声音在颤抖,他的眼睛里含着泪水:“我知道,我年少时杀了你姐,我罪孽深重,死一万遍都没办法赎罪,我真的,我真的非常、非常后悔。我没办法睡整晚觉,我时常梦游,我不可能结婚生子,我用这一生忏悔,我是个罪人!”
对家乡、对亲人消息的渴望,让卢富强恨不得匍匐在祝康面前:“我求求你,求求你,求你告诉我,我爸妈、我弟妹他们现在到底怎样了?”
◎你们想要知道什么?◎
看着眼前这个十六岁就提刀砍杀自己姐姐的凶手, 祝康内心丝毫没有怜悯之心。
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偏偏不着急告诉你。
审讯室里忽然安静下来。
只有卢富强的低语:“求求你,求求你们,求你们告诉我吧。我忏悔, 我认罪, 我只想知道我家里人的消息……”
黑而瘦的脸, 满是祈求之意, 那卑微的姿态,令人不忍直视。
赵向晚与负责笔录的朱飞鹏交换了一个眼神。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祝康六岁时家中突遭大难,自此失去记忆。虽然有舅舅、舅妈百般爱护, 但心底那块伤疤却永远在那里,碰一碰都巨痛无比。
祝康曾经说过, 来到星市读大学之后, 莫名其妙头痛的毛病才渐渐好了起来。可见他曾经时不时都会头痛发作,那都是卢富强、龚四喜、卢尚武造下的罪孽!
卢富强现在可怜巴巴地哀求, 想要获知家人的信息。
那祝康的家人呢?被卢富强三人杀害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姐姐、表弟呢?眼睁睁看着姐姐惨死在自己面前,亲耳听到家人遭难, 对于一个才六岁的孩子而言, 何等残忍!
因此,赵向晚与朱飞鹏都没有开口。
就让祝康用沉默来折磨卢富强吧。
卢富强的嗓子说得干哑,到最后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但他依然双手合什, 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祝康, 喃喃道:“求你了, 求你告诉我吧。”
祝康的眼前一片模糊。
他快速眨眼, 将这一阵泪意强行压了下去。
“酒湾村、小湾村、后湾村全都拆了。你的家, 我的家, 都没有了。”
终于听到祝康开口,卢富强眼睛里迸射出极亮的光亮,可是等祝康说完,他眼中的光黯淡下来:“没有了吗?都没有了吗?”
他突然兴奋起来,双手下垂,手铐在铁椅扶手上撞击发出巨大的声响:“那,龚大壮家的青瓦房,是不是也拆了?”
【我害怕的那栋青瓦房,是不是也不在了?那我就不怕了!过去的一切都没有了!】
祝康知道他在想什么,冷冷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刚才还觉得这人有一分可怜,可是现在看到他那为龚大壮家青瓦房被拆而兴奋欢喜的模样,祝康内心的嫌恶感更加浓烈。
卢富强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祝康:“拆了是好事!农村房子拆了不就能做新的了?政府肯定会给钱、给地,让我爸妈他们重建的,是不是?”
祝康道:“卢富强,你别高兴得太早。我们这次了解到的信息,恐怕会让你失望。”
卢富强的心脏再一次被提了起来:“怎么了?”
祝康慢吞吞地说话,故意掉足胃口:“拆了三个村子,在罗县汽车站附近新建三村湾,得好处的人,是龚四喜与卢尚武,你们家……很惨。”
“惨?”卢富强死死盯着祝康,眼中闪过一道凶悍之光,“怎么说?”
祝康看一眼赵向晚,赵向晚轻轻点了点头。
祝康道:“拆迁时,因为是赔偿款、赔偿的宅基地都得按人头分,可是你却一直没有与家人联系,所以你父母、弟弟与村领导发生争执。”
卢富强不理解:“争执什么?我联不联系,也是户口本上的人,当然要算我一个。”
祝康冷笑一声:“你爸妈想为你争取一处宅基地,和你弟弟一起盖房子。可是利字当头,多分你一分,村里人就少分一份,你又常年不归家,谁愿意把钱、地分给你?”
卢富强眼睛眯了起来:“然后呢?”
【妈的,趁我不在家,欺负我爸妈、我弟弟,是不是?】
【要是让我知道是谁,老子一个一个收拾他们。】
祝康看得出来,卢富强已经处于愤怒的边缘,索性再添上一把火。
“然后?然后你父母就不断为你争取,而村里人却报了你失踪。你父母郁结在心,一病不起,1983年去世;你大弟弟卢富贵迁出原籍,不知所踪。1987年三村合并重建三村湾,派出所的人为你销了户,从此,你在法律意义上,已经宣告死亡。”
父母已死;
与他关系最亲近的大弟弟不知所踪;
他被强行销户,宣告死亡?
一件件、一桩桩,就像尖刀一样剜进了卢富强那颗既脆弱又卑劣的心。
片刻的沉默之后,卢富强突然问:“我小弟呢?”
“外出打工,至今未归。”
“他比我小十岁,今年二十六,应该已经娶妻生子了吧?”
祝康看一眼手中户籍资料:“不知道。”
“我小妹呢?她比我小六岁,今年三十,应该结婚生子了吧?”
“结婚后迁出原籍。”
卢富强的心承受着痛苦的煎熬。
他抬起头,看着祝康:“龚四喜呢?他家分了龚大壮家的房子和家具,他还从龚大壮的床头柜里偷了不少钱。我离家之前他对我说过,兄弟一场,他一定会关照我家里人。”
祝康没有添油加醋,实事实说:“龚四喜读高中,改名龚有霖之后考上警校,毕业分配回罗县当警察,现在已经是三村湾辖区派出所所长。他家里兄弟、父母都住了两层楼的小洋房,有钱有车,日子过得很滋润。”
卢富强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眼睑抽搐了两下。
“那,卢尚武呢?他和我同村,他父亲当年是小湾村的村委主任,他说过,我们是拜把子的兄弟,会把我爸妈当成自己的爸妈一样孝顺。”
祝康嘲讽道:“你前脚离村,卢尚武后脚便招工进了城,几年之后他因为外形英俊被公安局局长的女儿看中,招赘进了他家的门,改名卢辉,之后便是仕途几连跳。他在老丈人的安排之下进党校学习,进罗县公安局从事文职工作,一步步高升,现在是罗县公安局局长,与龚有霖狼狈为奸,把罗县当成龚、卢两家的天下,把三村湾当成黑色产业园进行发展。”
卢富强愣愣地看着祝康,喃喃道:“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祝康没有回答他的疑惑,而是用一种悲悯姿态,与他目光对视。
赵向晚在一旁叹了一声,摇头道:“人心不古,世道不公啊。”
这一句“人心不古、世道不公”精准戳中了卢富强的内心,他突然挣扎着要站起来,被铐住的双手也在激烈地左右拉扯着,似乎要挣脱这些束缚,跳出这间审讯室,冲到“三刀会”的两个兄弟面前,揪着他们的脖子问一句:“为什么?!”
负责看守的公安干警将他压回椅中,喝斥道:“老实点!”
可是,卢富强根本老实不下来。
他一边挣扎,一边吼了出来:“为什么啊?他们明明说过,会关照我的父母家人,为什么要给我销户,为什么要欺负我爸妈?我杀了人,怕得要死,像老鼠一样躲着、藏着、缩着,就怕被人发现。他们怎么就有脸?就有脸那样堂而皇之地活着?!”
卢富强脖子上青筋暴露,眼睛泛红,模样很是吓人。
“哈哈哈哈……”
他突然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开始狂笑。
“我怕警察,他们当警察,真是好笑!”
“我躲藏忏悔,努力做一个好人;他们把三村湾当成自己的天下,继续当坏人。”
“我为了家人远走他乡,他们却穿着公安制服欺负我的家人。”
“我一家人都过得这么惨,父母早逝、兄弟离家,可是他们呢?他们却过得这么好!”
“公平吗?不公平,不公平——”
卢富强狂笑不已,笑到眼睛恨不得渗出血来,笑到肺里最后一丝氧气被挤出去,笑到咳嗽不已,依然没有停下。
看到他情绪反应如此激烈,赵向晚抬起头,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
赵向晚的眸子里,闪着一丝异样的光芒:“法律,维护的就是公平与正义!”
卢富强为她目光所慑,不自觉地平静下来:“法律?公平?正义?”
赵向晚道:“龚大壮一家被杀,公平吗?不公平吧。所以法律要将你们这些凶手 绳之于法,让你们接受制裁。哪怕你离家二十年,躲了十几年,依然逃不脱被我们抓捕的命运。”
卢富强不自觉地被赵向晚的话所带动,甚至觉得自己今天被抓,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不然,为什么不过是闵成航一案,自己不过就是卖出一把刀,做了一回假证,怎么就牵扯出杀人命案呢?
法律二字,让卢富强畏惧。
天意二字,足以把卢富强压垮。
如果天意如此,那为什么法律不制裁龚四喜、卢尚武这两个人?
他们凭什么活得那么逍遥?
卢富强忽然反应过来,大声道:“你们警察不就是执法人员吗?你们既然知道龚四喜、卢尚武都改了名,还当上了警察,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
赵向晚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抓?”
卢富强兴奋起来:“抓了吗?抓了就好,把他们都抓起来!我们是三刀会的兄弟,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当年杀小姑娘的人是我,可是连杀龚大壮家里四个大人的,是龚四喜!杀那个小男孩子的,是卢尚武!”
赵向晚嘴角微微上弯,很好,狗咬狗,才精彩。
祝康难得一次与赵向晚同频共振,紧随其后:“可惜,口说无凭。他们现在是公系统的领导,岂是你一句口供就能定罪的?没有证据,恐怕……抓了也得放走。唉!我也想把他们千刀万剐,可是,我是警察,警察办案讲究的是证据!”
卢富强直愣愣地看着祝康:“我已经认罪,是我杀了你姐,为什么我的话还不能把他们定罪?”
祝康耐心解释:“你认了罪,做案细节、过程描述清晰无比,这是一回事。但你指认旁人一起犯案,则需要佐证材料。龚四喜、卢尚武都是警察,他们非常清楚这一点,他们只需要将罪名都推到你一个人身上,说你诬陷,你有什么办法反驳?”
卢富强急得耳赤:“那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
赵向晚也陷入沉思。
能让卢富强认罪,源自于他内心的愧疚与恐惧。
通过将这份恐惧放大,再加上祝康这个幸存者的刺激,卢富强乖乖认了罪。
可是,龚四喜、卢尚武是不一样的。
对于年少杀人灭门一案,他们根本就没有反省与恐惧。
甚至,可能还有一丝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杀了人,却逃脱了法律的制裁,这一认知促使他们胆大妄为,肆意践踏法律。
想要让龚四喜、卢尚武这样的恶人认罪,难度很大。他们都是警察,深知证据的重要性。龚大壮一家死了已经有二十年,证据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村庄的拆迁而灰飞烟灭。
凭卢富强一人的口供?他们可以说卢富强嫉妒、陷害。
凭祝康六岁的记忆画面,一来祝康只看到一个刺青、只听到几个说话的声音。二来谁能证明孩童的记忆经过二十年之后没有磨灭、变形?
总之,只要龚四喜、卢尚武不认帐,还真是拿他们没有办法。
卢富强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老天还是有眼啊。”
这一句话,成功让赵向晚、祝康、朱飞鹏将目光集中在卢富强身上。
与刚才痛苦的狂笑不同,卢富强脸上的笑容真诚且欢喜。
他看着祝康:“勇伢子,我知道我肯定会被枪毙,我送你一件礼物,去把那两个背信弃义的狗东西也抓起来吧。”
他咧嘴一笑,笑容阴森中带着丝疯狂:“好兄弟嘛,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祝康问:“什么礼物?”
卢富强说:“你们派人到我的刀具店去,取一把最不起眼的菜刀,就在陈列架上最下面左边角落里,拔下菜刀刀柄,里面封存着一样东西。”
卢富强一边笑,一边说话:“三刀会杀人之后,回到我家里之后热血沸腾,歃血为盟,歃的血,便是脸上、雨衣上、雨鞋上沾着的血迹。卢尚武写的约定,盟约写在一张从我的旧作业本撕下的纸上。我们三个人签了字,沾着血迹摁了指印,这张纸,我一直存着。”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卢富强笑得喘不上气来:“他们叮嘱我烧掉,可是我没有。我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带着这张盟约,只有这张带着血的纸,才能让我感觉不孤单。我用油纸包着,就怕被水浸湿、弄坏。只要有这张纸,就证明那件恶事,不是我一个人干的,是我们三个人干的。老天爷要是打雷劈死坏人,至少还有另外两个一起陪着,是不是?”
有证据?祝康霍地站起。
赵向晚与朱飞鹏也随之站起。
审讯结束。
一个小时之后,祝康戴着手套,拿着菜刀刀柄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展开,摆在办公室的桌面。
粗糙的作业本,泛黄的纸张,用铅笔写着三行字,字体很大,口气狂妄无知。
“我以鲜血为誓,
承载三刀会荣耀与责任,
兄弟同气连枝,共建大业!”
下面是三个人的签名,卢尚武、龚四喜、卢富强,三个名字上分别摁着一个血色指印。
凶手的指纹、签名、被害人的血迹,证据全了!
看着纸上的血指印,祝康眼中含泪:“向晚,比对血迹和我的DNA,就能证明是龚大壮一家。”虽然血迹早已干涸,但血液当中的DNA不会随着时间的延长而消失,所以依然可以检测。
朱飞鹏大声道:“对!比对指纹,就能证明立盟约者是龚四喜、卢尚武!”
龚四喜、卢尚武的父母都在这里,只需要对他们进行DNA检测,就能证明龚有霖就是龚四喜、卢辉就是卢尚武!
那还等什么?赶紧上啊。
赵向晚抓紧时间联系苗慧,说明情况,送检样本。
朱飞鹏取了卢辉、龚有霖的指纹,抓紧时间进行比对。
证据检测需要时间,但审讯却不等人。
赵向晚、祝康、朱飞鹏接下来要审的,是龚大利。
龚大利、龚大壮,名字如此相似的两兄弟,即使龚四喜憎恨堂叔,即使龚大利嫉妒龚大壮日子过得好,但人死如灯灭,龚大利内心的愧疚在日益增加。
龚大利被带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之后,先前的嚣张劲完全消失,代之以老态与卑微。
毕竟不是犯罪嫌疑人,他并没有被铐,公安干警对他客客气气,还让人给他做查血压、抽血“体检”,这让他越发地惶恐不安。
他是个文盲,知识很多来自小时候看过的戏。在那些戏本子里,死刑犯在杀头之前,才会享受一顿美食,称为“杀头饭”。
难道,他这是要死了吗?
龚大利一颗心惶恐不安,在被单独带进冰冷的审讯室,隔着眼前的铁栅栏,看到赵向晚、祝康身穿公安制服,英气勃勃,他的腿又开始哆嗦。
不等警察开口说话,他已经自己开始唠叨:“我没有杀人,我没有犯罪,我就是个没用的老头子,我今年已经六十五岁,我老了,没有力气了,求求你们,饶了我吧。我给你们磕头,我给你们烧香……”
祝康打断他的话:“二十年前,你是怎么知道龚四喜杀人的?”
龚大利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看着祝康的脸,伸出手来,虚空抚摸着他头顶:“勇伢子,我是你伯伯啊,你还记得吗?你生下来的时候,我还抱过你。每年过年的时候,你们过来拜年,我都会给你封红包的,你忘记了吗?”
他试图用亲情感化祝康:“一笔写不出一个龚字,是不是?二十年过去了,我把房子还给你,把你家的东西折成钱都还给你,行不行?你别再追究了,当年的事情,谁也不知道是谁干的,连警察都没有查出来,就算了吧。”
祝康厉声道:“算了?你说得可真轻巧!如果这事落在你头上,你的父母、妻子、儿女都被杀,你会怎么办?”
龚大利老泪纵横,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配合着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看着可怜又可嫌:“勇伢子,你大人大量,你大人有大量,每个人都不容易,真的!大家活着都不容易,不要轻易毁了这一切啊。”
祝康内心充满怨恨、愤怒与不甘。
他想骂,想用最恶毒的话语,将龚大利骂个狗血淋头。骂这个老不死的包庇儿子,骂这个不要脸的强占财产,骂这个无耻、自私的龚大利为什么没有死,而他勤劳、善良的爷奶、爸妈却被人砍死。
他想哭,大声地、痛快地流泪,他想指着老天哭诉,天道不公啊!为什么好人命不长,坏人却活得这么逍遥快活?!
可是,为什么他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上气?为什么他的喉咙里仿佛堵着一团棉花,让他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祝康双手紧紧捏住,身体开始颤抖。
他将目光投向右侧,那里坐着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赵向晚。
【请你,帮我!】
赵向晚缓缓站起身,隔着铁栅栏,看着龚大利。
赵向晚凤眼微眯,目光里淬着寒光。上午刚在会议室领教过赵向晚言辞之间的风云雷电,龚大利心有余悸,不敢与她对视。
【派出所的人敢把我们送到市里来,是不是四儿出事了?】
【我劝过他的,也劝过另外两个,可是他不肯听啊。要不是因为这事,我爸妈也许还能多活几年。】
【咱们赚的钱够多了,比起以前在地里刨食,现在已经好多了。】
【四儿啊,不该啊,万万不该做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啊……】
赵向晚开口说话:“龚大利,我听说二十年前灭门惨案发生之后,附近的村民害怕冤魂索命,一遇到下雨打雷的天,都不敢出门,整夜点灯,派成年男人看守,是不是这样?”
龚大利不想听赵向晚说话,可是耳朵不像眼睛,可以闭上不看。
赵向晚的话,像雨点落下,嘀嘀嗒嗒,一个一句,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的心上。
回想过去,龚大利打了个寒颤。
【是,那么凶悍的杀人案,六条人命、满地是血,村里人谁不害怕?都怕冤鬼索命,怕龚大壮一家人化为厉鬼,到处抓替死鬼。只要一下雨,家家关门闭户,派人轮流守夜。】
【偏偏我家那个四儿,轮到他守夜的时候,他就冷笑,笑得像一只鬼。哪怕睡着了,他的右手总是在不断对着空气乱砍,嘴里还喊着,砍死你、砍死你。】
【他爷爷怕他是被鬼上了身,要请道士来收魂,四儿却吼他爷,怕什么!老子不怕!就是老子砍的,怎么了?】
赵向晚听到这里,缓缓道:“你们派人守夜,是怕有凶手上门,还是怕冤魂索命?龚大壮一家惨死,不肯投胎,一定会化为厉鬼,在凶手家门盘旋……”
龚大利没有上过一天学,一生信鬼拜神,最怕听人说什么冤魂索命,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双手将自己身体抱住,惊恐地四处张望,嘴里喃喃道:“没有没有,走开走开。”
赵向晚嘴角一勾。
很好,只要有害怕的东西,那我就有办法让你开口!
“龚大利,你以为冤魂索命,是直接上门把你魂魄吞掉?那你就太没文化了。”
“有一种报仇,叫钝刀子剁肉,你知道吗?”
“先让你的胆子越来越大,把你的贪婪养得越来越足,等你内心的欲望渐渐把你的良知吞噬,再来让你把亲人一个个干掉。”
“最先死的,是长辈。让他们在痛苦中、在悔恨中、在恶梦中恐惧,让他们哀号着、绝望着死去。”
龚大利惊恐地看着赵向晚。
【她说的是什么?她是说四儿被鬼上了身吗?】
【是了,自从龚大壮家出了事,四儿就变得暴躁、眼神很凶,对我们呼来吼去。】
【先是我爸,然后是我妈,一个一个头疼欲裂,死得很痛苦。】
赵向晚找到了放大他内心恐惧的路径,便顺着这条路开始描述。
“接下来,是他的兄弟姐妹。他会带着他们一起变成坏人,嫖.娼、赌博、拐卖妇女儿童……反正什么赚钱做什么,对吧?他一个人变坏有什么意义呢?他得让更多人一起变坏,这样将来下十八层地狱的时候,才热闹,对不对?”
龚大利停止哭泣,呆呆地看着赵向晚。
他很想让赵向晚闭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没有开口制止。
【是!四儿是祸根。】
【他当了警察,可却是个黑心肠的警察。】
【他根本不怕人报复,他指使一夏、二秋去做那些要砍头的事,他说一切有他,什么事都不会有。】
【原来大儿、二儿很听话、很孝顺,可是后来就变得不一样的了。】
赵向晚继续说:“哪怕吃得好、穿得好,住的是大房子,可是那又怎样呢?厉鬼就是要让你们享受着这一切,等你们感觉已经离不开这样的生活时。某一天,时辰到了,所有一切都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