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的,坐牢。”
“杀人的,枪毙。”
“赚来的钱,全部充公。”
“怎么从别人手中抢走的东西,统统都要还回去!”
赵向晚目光里,有无数寒光闪过,她的话语,化成无数把尖刀,刺入龚大利那颗苍老惜命的心。
“如果你一直贫穷,当钱财散去,你的伤心不会那么强烈。”
“如果你一直艰苦,当自由失去,你的难过不会那么深刻。”
“可是,你享受过荣华富贵,你感受过世间特权,你的野心不断膨胀,你想向天再借五百年……这个时候,把你的所有全部拿走!”
赵向晚忽然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龚大利。
“龚大利,失去所有,面对绝望,无比恐惧——这才叫冤魂索命!”
龚大利紧紧抱着自己,喉咙里发出呜咽:“别,别说了。”
别说了?怎么可能现在不说了?
死算什么?一了百了,万事不知。
赵向晚要做的,就是当着祝康的面,诛龚大利的心!
只有这样,才能让死者安心,让祝康那颗愤怒不甘的心,稍稍平静下来。
“你原本可以坦然地活着,哪怕穷一点,但你家里孩子多,咬咬牙,等孩子大了,等村庄拆迁了,你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龚四喜脑子活,会读书,哪怕晚一年等你手头宽松一点,也会送他读书。他一样可以读警校,当警察,但他是个好警察,他一步步上升,当领导,身边的人没一个不夸你有个好儿子。”
“你三儿三女,这在农村里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他们孝顺、懂事、勤快,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等到你七十岁大寿的时候,全村人都为你贺寿。哪怕将来闭眼离开,你躺在床上也是坦然,是愉快的。”
“可是,这一切都被毁了!”
龚大利听到这里,悔恨的泪水不断往下流淌。
【四儿啊,你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恶事,让冤魂久久不散?】
【你把你哥带着一起做违法的事情,警察现在一抓,就完了!】
【我三个儿子,都要送进牢里,我老了靠谁啊?】
赵向晚的声音轻柔似风:“龚大利,老实交代吧。”
龚大利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赵向晚,嘴唇上下颤抖了半天,才说出几个字:“我要是说了,冤魂就能散掉,我死后就能不下十八层地狱,下辈子还能投胎做人吗?”
赵向晚没有说话,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里,寒光散去,剩下的是对这世人的悲悯。
谁说人性本善?
自私、贪婪——这才是人类的本性。
面对这样的眼神,龚大利的内心升起浓浓的愧疚与酸楚。
龚大利扶着椅子站起身,冲着祝康深深鞠了一个躬,透过祝康那张脸,他仿佛看到龚大壮憨厚一笑:哥,我有儿子了!
龚大壮的儿子已经长大,而他的儿子,却被冤鬼缠上了身。
祝康站直身体,受了他这一躬。
龚大利声音颤抖,却带着坦诚:“警察同志,我说,我说。”
拿着签好字的笔录走出来,祝康的眼里多了一份释然。
朱飞鹏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兄弟,没事。以后,你好好活着,活得漂漂亮亮的,你爸妈、爷奶、姐姐都会开心的。”
赵向晚看了他一眼:“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现在么……”
三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时辰到了!”
今日第三审,孙友敏。
孙友敏和龚大利不同。
第一,孙友敏与龚大壮不是一个村,对他家的灭门惨案没有同情之心;
第二,孙友敏寡居多年,儿子就是她的命。
和她打交道,必须另辟蹊径。
赵向晚找高广强要到他与卢辉交流得来的信息,又与李副县长通了电话,了解到更多关于卢辉在官场的贪腐细节。
做了充足的准备之后,赵向晚才进入审讯室。
孙友敏头发重新梳理过,斜襟的盘扣扣得整整齐齐,哪怕是第一次被带进公安局的审讯室,她依然一丝不苟,看得出来,是个活得很精致的农村老太太。
赵向晚问她:“卢辉就是卢尚武,这一点没有错吧?”
儿子是当官的人,履历、档案没办法造假,孙友敏自知无从抵赖,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赵向晚微笑:“行,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我们聊点别的吧?”
孙友敏翻了个白眼,不理不睬。
【聊什么?想让我揭儿子的短?休想!】
【他为了升官发财,入赘杨家,老卢家的脸都丢光了,才有了今天,我怎么能扯他的后腿?】
【这个女警察不是个好东西,不理她!】
赵向晚问她:“你现在和老大一起过日子吧?”
孙友敏又哼了一声。
朱飞鹏提高声音:“认真回答问题!”
警服还是有些威慑力的,孙友敏不情不愿地回答了一句:“是的。”
赵向晚继续问:“老大生了几个?”
孙友敏被戳到了痛处:“四个。”
【四个都是姑娘,因为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还交了罚款。虽然说有尚武在,再生两个都没问题,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祖坟出了问题,儿媳妇现在年纪大了,生不出来了,烦死!】
赵向晚微微一笑:“好福气啊,四朵金花。”
孙友敏白了她一眼:“你讽刺我吗?老卢家香火断了,有什么福气?!”
赵向晚刺激她:“哪里就断了香火?你二儿子不是生了一个孙子吗?听说长得好、会读书,乖得很嘞。”
孙友敏的心在滴血,没好气地说:“闭嘴!”
赵向晚道:“可惜得很,你唯一的男孙,姓杨。”
孙友敏的脸皮抽了抽。
【作孽哦,为了升官发财,连祖宗都不要了!】
【我死了,都没脸见老头子。】
【老大再孝顺有什么用?他没生儿子,唉。】
赵向晚冷笑一声:“升官、发财,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连自己的姓,连自己的祖宗都不要了?你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不是?有个局长儿子多风光!只可惜,万事万物,都有定数,谁也逃不过老天的安排!”
孙友敏转过脸来,认真地看着赵向晚:“你一个小姑娘,懂得什么?人活一世,不都是为了钱财名利?”
赵向晚知道了,卢尚武能做出十六岁杀人,二十一岁改名入赘的事,和他母亲的教育是分不开的。
“人活一世,为的是钱财名利?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计较老大没生儿子?为什么介意老二的儿子姓杨?”
孙友敏咬着牙:“祖宗香火总是不能断的呀。”
赵向晚哈哈一笑:“有了名,还要利;有了利,又要香火。你以为你是谁?十世积善人家吗?不做好事,不为后人积德,凭什么好事都给你一个人占全?”
孙友敏怔怔地看着她,若有所思。
【莫非真的是尚武当年做的事太伤阴德,所以卢家才会断了香火传承?】
赵向晚取出卢尚武、龚四喜、卢富强立下的盟约,展示给孙友敏看。
“看到了没有?你儿子十六岁就组建了三刀会,灭了龚大壮家满门,坏事做绝。老天爷还是有眼,是不是?所以你们卢家绝了后!你这一辈子,就算合了眼、进了土,也没脸去见卢家的列祖列宗。”
孙友敏眯起眼睛,内心有无数念头闪过。
【警察什么都知道了?】
【尚武是个有主意的,我能怎么办?他说杀人就杀,他说招工就招工,他说入赘就入赘,他长得好,人聪明,我哪里管得住他?】
【我还有尚文呢,不能被尚武拖累了。没孙子,我还有孙女,就入赘一个孙女婿,生了儿子姓卢,也是可以的。】
赵向晚安静地等待着孙友敏的反应。
她知道,子肖母。尚武的自私自利、为名利不择手段,就是跟孙友敏学的。
孙友敏一旦发现儿子没有用,她会做出对家族最有利的选择。
赵向晚取出一沓子资料。
“我们盯卢辉很久了。不仅是二十年前的灭门惨案,他与派出所龚有霖勾连,充当三村湾保护伞,犯下的事情,枪毙十次都不为过!”
“这是他二十年前犯下的凶案证据。”
“这是他行贿、受贿的证据。”
“这是他包庇地下赌场的证据。”
“这是……”
证据如山,压得孙友敏喘不过气来。
她艰难地问出一句:“他,犯事了?大不大?”
朱飞鹏板着脸,没好气地说:“公安局局长,知法犯法,为黑恶势力撑起一把保护伞,你说他犯的事大不大?”
孙友敏挺直了腰杆,眼中不再有挣扎:“你们想要知道什么?”
◎他说,四儿是祸根◎
出了审讯室, 朱飞鹏看着赵向晚手中厚厚的资料,有些疑惑地问:“才一天时间,你就掌握了卢辉的全部罪证?”
赵向晚看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
祝康狠狠敲了朱飞鹏脑袋一下:“兵不厌诈, 你懂不懂?”
朱飞鹏跳了起来:“喂, 不要打头啊。”
赵向晚表情严肃:“不要闹了。孙友敏说的话, 对我们并没有太大的帮助。她并没有承认卢尚武十六岁杀人一事,她只是在努力撇清卢辉所作所为与她、与卢尚文之间的关系罢了。”
朱飞鹏点了点头:“是的,孙友敏很狡猾,也很冷静。有这样的母亲, 恐怕卢尚武也不好对付。”
祝康心里没有底,叹了一口气:“那两个人都在公安系统这么多年, 心理素质一定很好。想要让他们心甘情愿认罪, 难。”
朱飞鹏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说实话啊,我也心里没底。当刑警这么多年, 像龚有霖、卢辉这样在公安系统身居高位,手上沾着淋漓鲜血的, 我是第一次见到。十六岁的少年, 在犯下灭门命案之后,不仅没有心理崩溃,反而敢进入公安系统, 成为警察, 这样的蜕变真的非常可怕。他们每天身穿制服、面对庄严的警徽, 难道已经把入职时的警察誓言完全抛在脑后了吗?”
是啊, 保证忠于党, 忠于祖国, 忠于人民, 忠于法律;保证严守纪律,秉公执法;保证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保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这些誓言,全都忘记了吗?
赵向晚冷笑一声:“对他们而言,什么誓言都是幌子,他们内心真正所想,不过只有名、利二字吧?内心的恶,早在杀人那一刹那被释放,再也回不去了。”
祝康看着赵向晚:“向晚,他们官威太盛,要不,咱们换人上吧。”
赵向晚:“换谁上?”
祝康将手一摊:“让许局上啊。他是领导,这种大案难道不应该他上吗?”
赵向晚如释重负,对啊,干嘛这么重的担子她要一个人扛?
这么一想,赵向晚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微微一笑:“有道理。不管怎么样,咱们小兵先打个前站,后面的事情让许局,让省厅的人去处理吧。”
既然轻松下来,不求胜负,没有压力,那就去见见这两个人也好。
卢辉,赵向晚见过。
可是龚有霖,赵向晚一直没有机会见到。
龚有霖,三十六岁,身形高大,五官端正,看得出来曾经是个帅小伙。只可惜贪吃贪喝不运动,整个人发了福,已经与帅气二字半点不沾边了。
见到走进审讯室的是三个年轻人,龚有霖嗤笑一声:“怎么?你们连个像样的警察都派不出来了?莫名其妙地把我带到这里,搞这么大的阵仗,就派三只小虾米来见我?”
赵向晚已经放平心态,没打算一次性审问就能让他定罪,自然态度和煦。
“龚所长,久闻大名。”
龚有霖还不知道自己父母已经过来,正眼都没有看赵向晚,冷哼一声:“自古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们把我传唤到公安局,给我罗织了什么罪名?”
赵向晚道:“二十年前的一桩旧案。”
龚有霖眉心跳了跳,终于转过脸来,看着赵向晚。
【哪件案子?不会是……不会不会!阿强早就死了,案卷我已派人销毁,连那六个人的埋尸之处都已经夷为平地,整个小湾村都不复存在,那件案子已经在这个世上归零了。】
听到他的心声,赵向晚心中略定。
很好,这么多年的顺遂让龚有霖渐渐狂妄,不需要刺激就能听到他心中所想。
赵向晚继续说:“我们在调查一起当街砍人案的时候,抓到一名犯人,他使用的砍刀属于管制刀具,所以,我们局里清查了一批违规销售刀具的小生意人。”
龚有霖听她罗里吧嗦地说什么砍刀、刀具、生意人,有些不耐烦地说:“这是你们星市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赵向晚很悠闲地低头喝了一口茶,礼貌询问龚有霖:“龚所长,你喝不喝茶?”
看得出来,龚有霖脾气有些暴躁。
既然暴躁,那就不要急。
只要你不急不慢,对方就会露出破绽。
龚有霖一甩手:“不喝!”
【这破地方能有什么好茶。】
【老子喝的都是狮峰龙井,大几百块钱一斤的极品绿茶,谁稀罕喝你们这里的茶叶沫子。】
赵向晚微笑:“看来,龚所长是看不上我们星市公安局的茶叶。也是,我们这里是清水衙门,可比不得汽车站派出所,背靠三村湾,又是赌场,又是窑子,还有拐卖窝点,光是收保护费,龚所长就赚得盆满钵满吧?”
龚有霖听她连讽带刺的,听得心头鬼火直冒:“信口雌黄!你也是警察,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讲,小心我告你诽谤。”
赵向晚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成了嘲讽:“告啊,你去告我!”
她指着身上的警号:“来,记住了没?你若是对得起自己曾许下的警察誓言,那就去告我!你若是真的清正廉明、公正守法,你就去告我!你若是真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你就去告我!”
龚有霖是在四季大酒店的茶室被请来喝茶的,他平时养尊处优、不知道拿了多少赌场老板、拐子们的好处费,哪有底气去告赵向晚?
赵向晚一连串的反问句让他有些心虚,刚才的嚣张气焰被扑灭不少,他转过脸去,骂了一句:“无知小儿。”
赵向晚再一次低下头,喝茶润了润嗓子。
从上午到下午,她说了很多话,嗓子早就冒烟了。难得现在轻松自在,不求无功,只求套点情报出来,反正也得等DNA检测的结果,最后总会让局长出马,无所谓。哪怕是坐在这里气一气龚有霖,看着他跳脚,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果然,龚有霖忍不住了。
“喂,你刚才说,查违规销售刀具,然后呢?”
赵向晚挑了挑眉:“我以为,你不感兴趣。”
龚有霖咬了咬牙。
【这个小女警说话真讨厌,要是老子的手下,早八百年前就发配去乡镇了。】
在龚有霖发火之前,赵向晚慢慢说:“其实,这件事还真与你有关。不然,我们也不会打扰你在五星级酒店‘开会学习’的雅兴。”
朱飞鹏与祝康对视一眼。
这一回,赵向晚的言辞不似刀,似针。
一针一针地戳着龚有霖的痛处,麻麻的,却又不见血,让人发不出脾气来。
龚有霖自知今天躲不过一个翘班享乐的“渎职”之过,被赵向晚时不时嘲讽几句,也没办法反驳,只得回了一句:“快说吧。”
龚有霖是个精力旺盛、心眼跟针尖一样小的人。今天被带到传唤室之后,他把所有人都记恨上了。如果不弄明白到底是谁把他给告了,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他绝对睡不安稳。
难道来了三只菜鸟,龚有霖决定放低姿态,和他们闲聊几句,看能不能探听出一点什么。
赵向晚继续讲述抓住卢富强的过程。
“卖刀给嫌疑人的老板,叫做阿强。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看着吧,就是个不起眼的小老板。”
“原本呢,我们也只是想教育他一下,就把他放了的,结果没想到,他一见到我们这位同事,就像见了鬼一样,大喊什么,大壮叔,你别变鬼来抓我,这一看就心里有鬼啊,所以我们就重新对他进行审讯。”
龚有霖一听,身体前倾:“你哪一个同事?”
赵向晚指了指低头做笔录的祝康:“他呀。”
祝康抬起头来,与龚有霖目光相触。
龚有霖瞳孔一缩,整个人往后一倒,正撞在椅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龚有霖呆呆地看着祝康,心脏越跳越快。
【大壮叔?】
【他长得真像大壮叔!】
【一模一样的眉毛眼睛,一模一样的身材个子。】
【就连那看不起人的样子,也一模一样!】
赵向晚微笑,笑容里却淬着火:“是不是很像?”
龚有霖心神为之所慑,无意识地回答着:“像……”
“像谁?”
“大壮叔。”
“他人呢?”
龚有霖陡然回过神来,警惕地看着赵向晚。
赵向晚道:“你大壮叔死了吧?被人杀了,一家六口被灭门,是吧?”
龚有霖感觉后背凉嗖嗖的。
他喉咙有些发紧,但却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这都是旧事,现在没有人再提了。”
赵向晚问:“为什么不再提了?”
龚有霖闭上嘴,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龚有霖后知后觉,眼前这个警察根本不是什么菜鸟,而是一名经验十分老道的审讯高手。
祝康将笔录本推给朱飞鹏,自己则开始问话:“龚有霖,1975年的灭门惨案,别人能忘,你却永远也不会忘吧?”
龚有霖审视着祝康的面容,眯起双眼:“你是谁?”
祝康没有说话,与他目光对视,眼中有仇恨之光。
龚有霖脑中闪过一丝明悟:“你,是龚勇?”
他转过脸,忽然开始呵斥赵向晚:“当事人能够进入审讯室吗?你们这是在搞什么鬼!”
赵向晚耸耸肩:“看清楚了,他不是龚勇,只是长得像一个你害怕的人罢了。”
祝康姓祝,不姓龚。
龚有霖将信将疑。
【那件事之后,我从小湾村回到家,村民们一说起龚大壮家,都是六口灭门,只有我爸说勇伢子还活着。问他,他却不肯说了。怎么?怕我灭口?切!这就是我爸,胆小怕事的人。】
【我想问个清楚,为什么说勇伢子还活着,那被杀的小男孩子是谁,却被我爸喝止。他把我关在家里不准出门,他好像知道了什么,还要找道士来收我的魂,真是可笑!】
赵向晚的语速很慢,声音却很清晰:“据说,死于非命的人都会怨气不散。这股怨气遮住凶手的眼,所以……你看谁都像你杀过的人吧?”
龚有霖大怒,霍地从椅中站起,恶狠狠地盯着赵向晚:“小警察,注意你的措辞!我没有杀过人,也不怕什么怨气!我是警察,是派出所所长,我经得起组织的考验,不是你可以肆意安放罪名的人!”
龚有霖眼中凶光毕露,祝康下意识地站起,横跨一步,挡在赵向晚身前。
祝康迎上龚有霖的目光,丝毫不惧:“龚有霖,注意你的态度!这里是审讯室,不是你嚣张跋扈的地盘!”
祝康这张面孔,刺痛了龚有霖的眼睛,他不得不败下阵来,转过脸去,态度也随之和缓下来:“大家都是警察,有话好好说,有证据摆证据,有事实说事实,不要无中生有。”
赵向晚点头道:“行!那我们就摆事实,讲道理。”
赵向晚拿起卢富强的证词:“阿强,本名卢富强,罗县蔡旗乡小湾村人,1959年出生,于1977年离家,辗转流浪多处,在星市火车站小商店市场开了一家刀具店。自述长年失眠,患有梦游症,只要一睡着就会拿刀砍人。”
说到这里,赵向晚观察着龚有霖的表情:“卢富强,你认识吗?”
龚有霖眼睛微眯,不发一语。
【妈的!这狗东西不是已经死了吗?】
【十几年没有和家里人联系,我和老卢都以为他死了!】
【真他妈阴魂不散。】
赵向晚继续问:“龚有霖,卢富强你认识吗?”
龚有霖不得不回话:“不认识。”
赵向晚:“怎么会不认识呢?你不是原名龚四喜吗?你和他是小学、初中同学,怎么会不认识?”
龚有霖抬眸与赵向晚目光相对:“谁告诉你,我是龚四喜?”
【我换了名字,就是防着这小子出纰漏。】
【我75年读高中的时候就迁了户口,警察怎么找到我的?】
赵向晚笑了:“16岁之前,你一直就是龚四喜,怎么读个高中,就连名字都不要了?”
龚有霖不置可否,依然追问:“谁告诉你,我是龚四喜?”
赵向晚:“还能有谁?你觉得能是谁?你以为改个名字,迁出户口,就再也没人知道你是龚四喜了?跟你一起在四季大酒店的龚一夏、龚二秋不是你亲兄弟吗?你父亲龚大利不是还健在吗?随便做个DNA检测不就能证明了?”
赵向晚一字一句地说:“躲,是躲不过去的!”
【我爸说的?大哥、二哥承认了?真的是!】
龚有霖万万没想到,千防万防,家里人却拖了他的后腿。
其实,龚有霖一开始也没想到在体制内混。他原本想着改个名字读高中,然后远走高飞再不回来,却没想到高中三年读下来,他因为害怕凶杀案暴露而在图书馆翻看了许多刑侦书籍,理想竟变成了将来当一个警察。
只要当上警察,就能为自己布一道安全防线。只要卢富强或者卢尚武有什么动静,他第一时间就会知道,到时候是躲还是跑,反应最快。
后来时间一久,权利越来越大,再加上卢尚武当上局长,官运亨通,龚有霖胆子越来越壮,早就把二十年前的杀人案抛于脑后。
没想到,在他差点遗忘掉龚四喜这个名字之后,卢富强竟然在异地被抓。
【这小子竟然真忍得住,十几年不回老家看看。】
【他只要敢回,老子就敢弄死他!】
听到这里,赵向晚的眼中闪过寒芒:“龚四喜,你认识卢富强吗?”
一想到家里人都健在,DNA检测做不得假,龚有霖的锐气被挫,只得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认得。”
赵向晚:“发小吧?”
龚有霖的目光转向左方:“小学、初中同学。”
赵向晚:“听说你们同气连枝,结拜为兄弟?”
龚有霖:“有这事?我不记得了。”
赵向晚轻轻一笑,笑声似佛塔上挂着的铃铛,明明清悠悦耳,却令龚有霖心头一震:她笑什么?她为什么要笑?难道阿强什么都说了?
赵向晚说:“阿强说,你们当年的誓言是,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是不是?”
龚有霖皱眉:“胡说八道。”
【老子活得有滋有味,谁要和你一起死?】
【三个人,就他胆子最小,屁用没有。】
赵向晚看情绪酝酿得差不多了,这才揭开谜底:“卢富强承认1975年3月,犯下杀人大案,一起杀人的,还有三刀会的另外两位兄弟,龚四喜、卢尚武。”
龚有霖没有动。
他整个人僵在椅中,连眉毛眼睛都没有动一下,仿佛被冻住的冰雕。
【他说了?他真的都说了?】
【老卢那边不知道什么情况。】
【妈的!死东西。】
一秒之后,龚有霖摇摇头:“他是不是脑子不清白?完全是一派胡言!估计是一个人长期在外地生活,疯了吧?警察同志,你们就凭他一句话,怀疑我?”
赵向晚忽然压低了声音:“为什么选择龚大壮?阿强说,是你出的主意,是你定的杀人对象。”
龚有霖根本不上她的当,大声道:“你们信一个盲流,却不信一个警察的话?他长期不和家里人联系,报失踪多年销了户,法律上已经宣告死亡,这样的人,说话有几分可信度?他说是他杀的人,那他去偿命,别拖其他人下水。我和他十几年没见,以前关系也一般,我可没有参与杀人,别诬陷我。”
【想诈我?没门!】
【为什么杀龚大壮?谁叫他不借钱给我读高中,还劝我安心在家里种地,说什么反正现在也没办法考大学,读书没有用。】
【要是读书没有用,他为什么送柔妹子读小学?为什么要买买图画书给勇伢子?我呸!不就是怕我用了他的钱吗?我读书能花几个钱?他有钱买收音机,却没钱送我读书?他为富不仁,就该杀!】
【杀他一个有什么意思?要杀,就得灭门。书上不是说过吗?斩草除根。全家死光光,连个苦主都没有,谁会为他申冤?】
原本赵向晚只是想侧面了解一下龚大壮的犯罪心理,为下一步审讯做准备。可是当听到他丝毫忏悔都没有,杀人的原因只不过是为了对方不借钱,而灭门的原因只是为了斩草除根,赵向晚怒向胆边生,恨不得一拳头砸过去!
视人命如草芥,这样的人也配当警察?!
赵向晚霍地站起:“龚四喜!”
她的声音里挟着雷电,蕴含着极强的能量,带着浓浓的威慑力,龚有霖内心一个激灵,抬头看向这个面容沉静、双目闪亮的小女警。
赵向晚走到铁栅栏前,隔着栏杆,看着这个杀了人之后逍遥自在二十年、浑忘了身后尸身血海的龚四喜。
“人这一生,会做很多事,会犯很多错。”
“有些错,犯过了,改正就好。”
“有些错,犯过了,却是万劫不复!”
略显昏暗的审讯室里,赵向晚眸光闪耀,龚四喜感觉自己仿佛被这道光捕捉,他想闭上眼睛,却闭不上;他想挪开脚步,却全身僵硬,难逃半步。
龚四喜挣扎着回应:“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向晚嘴角一勾,凤眼微眯:“不!你知道我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