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闷热,烟火缭绕之中,季昭白皙的脸上挂着几滴汗珠,自额角缓缓滑落,经过颧骨、脸颊,一直到漂亮的下颌。
季昭盛出西红柿炒蛋,转头看到赵向晚,展颜一笑。
这一笑,那汗珠便掉落下来。
画面太美,美到可以治愈一切负面情绪。
赵向晚走近,伸出手环抱住季昭的腰,偏过脸贴在他的后背,没有说话。
季昭感觉到了赵向晚的情绪变化,抬手关上排气扇,嗡嗡声顿时停止,厨房变得安静下来。
【下班了?我做了西红柿炒蛋,还有虎皮青椒,都是你喜欢吃的。】
赵向晚嘴角微微上扬,“嗯”了一声。
季昭的腰很细,背很平,微弯时那肌肉的力量感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抱起来手感很好,她舍不得松手。
季昭转过身来,环抱住赵向晚,低头在她额角轻轻印上一个吻。
【怎么了?不开心?】
赵向晚抬起头来,扁了扁嘴:“有一点。刚刚破了一个案子,可是这个案子里,除了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单纯无辜外,其余三个都不是什么好人。”
季昭再将腰扭过来一点,双手抱住赵向晚,与她脸对着脸,认真看着她的表情,有些心疼地抚了抚她的脸颊。
【你帮助了好人是不是?】
赵向晚点点头:“那当然。”
季昭微微一笑,低下头吻上她的唇。
这一吻旖旎而温柔,许久不见的画面再一次在脑海中展开。
春风拂来,绿色如茵的草地上,一朵、两朵、三朵……各色鲜花次第开放,颤巍巍的花瓣绽开,黄色的花蕊在阳光下闪着金光。云雀在枝头欢唱,仿佛在叫:爱呀、爱呀、爱呀……
唇瓣压来,赵向晚的唇角一直勾着。每次和季昭亲密的时候,这个久违的内心世界画面就出现,就有一种“有声有色”的感觉。
“咕噜……咕噜”
赵向晚的肚子开始喊饿,季昭听到这个声音,直起腰来,松开赵向晚,转身端出两盘菜。
【饿了吧?吃饭吃饭。】
赵向晚盛了两碗饭,两人坐在餐桌旁。
因为赵向晚开始上班,季昭被父亲和奶奶拉到厨房紧急培训、现场教学,学会了几道家常菜。
包括但不限于西红柿炒蛋、虎皮青椒、蒜蓉菜心、香菇肉片、青椒炒肉……
赵向晚是农家孩子,从六岁开始站灶台、炒菜做饭、喂猪种菜,无一不会。没想到现在当上警察之后,过上了饭来张口的日子,心中温暖。
西红柿用开水烫过,剥了皮,炒得软烂,微酸,汁水浓,特别下饭。再加上乡土气息满满的虎皮青椒,赵向晚一口气吃了两碗米饭。
季昭看赵向晚吃得开心,嘴角含笑看着她。
【好吃吗?】
赵向晚的一双凤眼,因为满足而微微眯起,没了审讯时的威严,看上去稚气十足。她点点头:“非常好吃,昭昭你这做菜的手艺,越来越厉害了。”
昭昭,这个名字赵向晚非常喜欢。
昭昭,明亮,光明。
天理昭昭,老天能主持公道,善恶报应分明。
多么美好的愿望。
赵向晚这一声“昭昭”,让季昭的脸颊微霞。他很喜欢赵向晚这么亲密地称呼他,可是又有点不好意思。
【晚晚,你喜欢的话,我以后都做给你吃。】
赵向晚微笑:“你让司机送你来的?”
季昭老老实实点头。
赵向晚道:“你怎么和他沟通?”
季昭从口袋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本子,上面写着几个漂亮的字:“去晚晚家。”
现在的季昭,在赵向晚的耐心引导之下,虽然还是不能说话,但已经可以用简单的文字与旁人沟通,这样一来,交流便变得轻松起来。
他与赵向晚沟通没有障碍,现在他与外人沟通也有了途径,这让季昭的家人欣喜若狂——这代表,季昭已经走出自闭状态,与正常失语者没有两样。
赵向晚笑了:“挺好的,你今晚还回去吗?”
【不回去,可以吗?】
季昭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叮铃铃……”电话响起。
赵向晚走过去接起来,电话那头是周芳溪:“向晚啊,季昭是不是在你那里?”
赵向晚道:“是的,他正吃饭呢。”
周芳溪快言快语:“就让他在你那住一晚上,明天早上我让司机来接,对了,要不要把阿姨送过来做卫生?”
赵向晚想了想:“好。”
她平时工作忙,的确没有时间做卫生,有人帮忙也省点心。
安排好之后,周芳溪挂了电话,季昭听到了她们的对话,知道赵向晚同意了让他住在书房,喜得美滋滋的。
赵向晚买了个两室一厅,屋子小了点儿,一间主卧、一间书房,书房里有一张折叠床,是为季昭准备的。
季锦茂有心要为她买套大房子,却被赵向晚拒绝。
虽然她的确打算与季昭结婚,但在婚前她想凭自己的力量买房。
不管怎样,季家是季家的,她是她的。
两人吃完饭,赵向晚负责洗碗,季昭则高高兴兴从衣柜里取出床上用品,铺在书房折叠床上,两人虽然隔着一堵墙,但同在一套房里,睡觉前能够说很多很多话,季昭非常满足。
赵向晚系着围裙在厨房里收拾,这种体力劳动让人能够放下繁复的思想,清空大脑。所以说,劳动改造思想,真没说错。
季昭收拾好书房之后,站在厨房门边看着她,眼睛里满是笑容。
【要帮忙吗?】
赵向晚微笑:“不用,我很快就洗完,清理一下灶台就出来,我俩一边看电视一边说话。”
季昭最喜欢和赵向晚说话,因为他不用费神、不必写字,只需要想一想,就能让赵向晚听到,准确地回应他。
【你刚才说,除了一个是好人,其余三个都是坏人,有多坏?】
赵向晚取下围裙挂在门后,擦拭干净双手,坐在客厅双人沙发里,接过季昭递过来的热茶,拍拍身边位置,示意季昭坐过来。
季昭坐在她身边,怕碰到茶杯,动作很轻柔。
赵向晚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到茶几,依偎进他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这才开口说话。
“一个被杀的是父亲,控制欲很强,家暴妻子,对两个儿子态度完全不同。一个疼爱呵护,另一个苛责谩骂。”
【坏人!】
“凶手是大儿子,不思半点养育之恩,故意激怒父亲,残忍杀害,哄母亲为他顶罪,再引诱弟弟自首,一箭双雕,企图将公司占为已有。”
【嗯,坏人。】
“其中的诱因,是妻子。她假装柔弱,一遇到困难的事情,便让爱她的人出头。初恋被枪毙,丈夫被杀害,大儿子关进监狱,小儿子弃她而去,最后落得个孑然一身。”
【恶有恶报,活该。】
客厅的灯光很柔和,白色镂空纱帘随风飘动,季昭专注地倾听,有问有答,氛围很温馨。
赵向晚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懒洋洋地说:“昭昭,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人心真的好复杂。有的人看着可怜,可是做出来的事情却让人恨得牙痒痒。有的人看着可恨,可是也许他经历过很多痛苦的折磨。”
季昭伸出左手揽过她的肩,将她抱在怀里,手指一点一点地抚弄着她的头发。
【人心复杂,那就化繁为简,就事论事。】
【不用管他们的曾经、过往,只看眼下。】
赵向晚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你说得对!是我想多了。管他以前是怎样的,咱们警察摆事实、讲证据,破案就行。谁犯的罪,那就谁去承担责任,谁去接受法律制裁。”
赵向晚的眸子亮亮的,勾得季昭心里麻酥酥的。
两人窝在沙发里腻歪了一阵,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笃、笃、笃!”
还夹杂着呼唤声:“向晚,向晚,在家吗?”
赵向晚目光一闪,何明玉,她怎么来了?
自从赵向晚建议大家买房,重案组的人都动了心思,陆陆续续在金苑小区买房。朱飞鹏家里有钱,动作最快,立马在赵向晚这一栋买了一套两房一厅。
只不过他下手慢了一点,赵向晚这一栋只剩下一楼没卖出去,于是就选了一楼。正好何明玉肚子大了,也不方便爬楼,这里的一楼南门有个小院子,可以种点花花草草,何明玉很喜欢。
赵向晚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头发与衣服领口,这才开了门。
何明玉挺着个大肚子,一看到赵向晚表情就轻松下来,侧过身指着她带过来的一个陌生女人介绍:“向晚,这是我大姐何美玉,她最近遇到了一点为难的事情,想听听你的主意。”
仔细看的话,何美玉与何明玉眉眼有几分相像,都是圆脸、长眉、杏眼,笑起来很有亲和力。不同的是,何美玉年过三十,烫着大波浪卷发,体型有些发胖,看着比何明玉成熟很多。
赵向晚将她们领进门,季昭从沙发上站起身,冲着何明玉点了点头。
“啊,季昭也在呀。”何明玉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一眼赵向晚,“抱歉啊,打扰了你们小两口谈恋爱。”
何美玉看到季昭,有一秒的呆滞,被何明玉推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唉呀,对不起对不起,原来你就是我妹妹常说的天才刑侦画像师季昭,长得可真好看。”
季昭看都没有看何美玉,长腿一迈,进了书房,顺手关上房门。
何美玉以为季昭这是表达不满,一脸的歉意:“我,是不是惹他不高兴了?”
赵向晚倒了杯茶递到何家姐妹手里,微笑道:“没事,他不喜欢与外人说话。再说了,我们女人说话,他不在还自在一些,是不是?”
不必使用读心术,赵向晚也能看得出来。何明玉一个人带着何美玉上楼来,朱飞鹏没有跟着,显然是要说一些只适合女人交流的话题。
何美玉坐下,一拍大腿:“难怪我妹说你善解人意,真的是!句句话都说到我心坎里了。”
何明玉坐在大姐身边,看一眼大姐:“大姐,我说,还是你来说?”
何美玉咬了咬牙:“赵向晚,你是明玉的朋友,我不把你当外人。虽说是我家里那位的丑事,但我真的很想听听你的意见。明玉说你识人心、懂人性,多少大案、悬案都破了,我们家里这点子破事,你肯定也有办法。”
赵向晚看着何美玉:“你丈夫出轨了?”
何美玉呆了呆,眼圈一红,转头看向何明玉:“你,你怎么到处说啊……”
何明玉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天地良心,我可一个字都没有说。”
赵向晚打断这对姐妹的对话:“何大姐,你刚才说是你家里那位的丑事,这个信息透露得已经足够多。你家那位还能有谁?这事与你丈夫有关。看你和明玉的表情,并没有悲痛,说明人还活着。你又说是家里那点子破事,破事,这说明与您丈夫的事业无关,应该是情感纠葛。综上,我判断你丈夫出轨,对还是不对?”
其实,还有更多的信息,只是赵向晚不忍心说出来。
三十多岁的女性,孩子应该还小,家庭关系里最容易出问题的,让何美玉焦急到求助于妹妹的同事的,多半是丈夫情感转移,也就是出轨。
看过章石勇出轨、赵青云出轨、汪乾坤出轨之后,赵向晚对婚姻内男人的忠诚度,一直是执怀疑态度的。
何美玉心中的痛苦被赵向晚一下子揭穿,眼眶一红,眼泪有点忍不住。她低下头,抬手压了压眼角,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泪意,强笑道:“赵向晚,对不住啊,我也不想哭的。只是我和他是初恋,从无到有一起生活了十年,突然遇到这样的事,真的很,很……”
想了半天,何美玉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
很害怕?是害怕的。害怕未知的生活,害怕他会将这个家抛弃。
很伤心?是伤心的。曾经的初恋情怀、曾经的相濡以沫,全都被他遗忘。他虽然还是回家,但一颗心却不知道飘荡到了哪里。
很气愤?是气愤的。恨他明明答应过她,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个,哪怕她变老、变丑,他永远只爱她一个。可是十年过去,他却将山盟海誓抛在脑后,将这些话对着另一个女孩诉说。
更多的,却是自信被摧毁后的惶恐、卑微与无助。
明明同处一室,可是他却心里、眼里都没有了她。他把她当作空气,不愿意与她亲热,哪怕睡在一张床上,哪怕她主动去抱他,他也转过身冷漠地说一句:我累了。
这样的忽视与冷漠,让何美玉觉得自己是丑陋、肮脏、可耻的,一无是处。
何美玉不知道从何说起,赵向晚却将她心中所想听得明明白白。赵向晚主动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胳膊,柔声道:“你很好,不是你的错。”
听到赵向晚这窝心的话, 何美玉的眼泪夺眶而出,瞬间泪如雨下。
发现丈夫吴义信出轨的这段日子,每一天对何美玉都是煎熬。
白天上班、带孩子、做家务, 事情多、忙碌起来还好。
可是晚上只要闭上眼睛, 就仿佛看到丈夫和另一个女人卿卿我我, 明明人就躺在身边, 心却隔得千里万里,她的眼泪便不由分说地往下淌。
一开始,她想着要挽回夫妻感情,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 不敢吵不敢闹,怕把丈夫推得更远。何美玉不敢对娘家人诉苦, 只能默默承受着, 期盼着吴义信看在夫妻情分、看在女儿还小的份上,慢慢收心回归家庭。
没想到吴义信看到她不敢声张, 愈发变本加厉起来。以前还不敢明目张胆晚上出去,这段时间下班回家吃了晚饭之后便出了门, 连理由都懒得再扯, 一直到很晚才回到家。
闻到吴义信身上的廉价香水味,何美玉也试图和他争吵,可是刚一开始说话, 她的眼泪便控制不住, 泣不成声, 话都说不完整。吴义信不耐烦地转过身去, 丢下一句:“能过就过, 不能过就离。”
何美玉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成了这个样子, 终于忍不住向娘家人诉苦。一开始她怕被妹妹们看低, 只敢找妈妈说。
何家妈妈陈淑香是个老派人,这辈子嫁人生女,一口气生了四个女儿,自觉在丈夫面前低人一等,一味忍让。要不是四个女儿还算争气,她恐怕现在还要忍受丈夫有事没事的哀叹与埋怨。
听到大女儿的哭诉,陈淑香脑子有点发木。
吴义信出轨?怎么可能?!
大女儿何美玉1956年出生,是家中第一个孩子,那个时候还没有生儿子的压力,都说先开花后结果有福气,因此美玉是在受宠的氛围中长大的。
后来妹妹们一个接一个地出生,何美玉帮母亲做家务、带妹妹,懂事、勤快、乖巧,她学习成绩优秀,只是可惜赶上大运动,1971年初中毕业之后,响应号召上山下乡当知青,在那里与同学吴义信谈起恋爱,1977年高考恢复之后,两人一起参加高考,1978年考上星市财会学校,毕业后分配到国营单位当会计。
何美玉与吴义信是有感情基础的。
两人是初中同学,一起下乡当知青,相互鼓励着考上大专,学同一个专业,1982年大专毕业后结婚,1983年生下女儿吴晓红,夫妻俩虽然一个在电机厂、一个在化工厂,但两个单位隔得不远,夫妻俩同进同出,羡煞旁人。
吴义信的父母与何美玉的父母都是工人,门当户对,两家经常走动,关系良好。吴义信工作认真、友好同事、孝顺父母、疼爱孩子,认得他的人,谁不夸一句吴会计是个好男人。
他出轨?陈淑香压根就不信!
可是向来好强的女儿泪眼婆娑,陈淑香又不得不信,只能犹犹豫豫地说:“是,是不是真的?不会是别人乱说,或者你胡思乱想吧?男人有时候在外面应酬,被人传点花边新闻,你别当真。义信对你、对晓红那么好,怎么可能出轨呢?”
何美玉的一颗心痛得快要死过去,她哭着告诉母亲实情,包括怎么发现吴义信不对劲,怎么跟踪,怎么看着他进了一家发廊,看到他与发廊里的一个小妹子亲密互动,吴义信怎么承认自己动了心,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陈淑香还是不信:“也许,也许他只是逢场作戏?美玉啊,义信现在是单位的总会计师,有钱有权,女人往他身上扑,蛮正常的。你别急啊,你先缓一缓,说不定他想通了、玩腻了,就会回来的。”
想到自己忍了三个多月,却只等来吴义信变本加厉,何美玉又气又急,忍不住发起脾气来:“凭什么我要等他玩腻?明明是他做错了,为什么你要让我等他想通?”
陈淑香心里难过,可是却又无可奈何,抬起手摸了摸女儿的头:“美玉啊,妈妈有什么办法?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啊,你要是想维持这个家的完整,就得忍。忍字心上一把刀咧,我晓得你生气,可是没办法啊,这就是我们女人的命。”
从母亲那里,何美玉只听到一个字——忍。
不忍,难道离婚?女儿还小,离不开爸爸。吴义信事业正在上升期,好不容易日子越过越好,难道要把他拱手让人?
可是,忍字头上一把刀,何美玉的心被割得很痛、很痛。
再找三个妹妹诉苦,她们的反应很不一样。
当警察的何明玉很激动:“离婚!姐,我支持你离婚。出轨的男人绝对不能忍。你说姐夫找了个发廊妹?是不是钱色交易?哪个发廊,我让扫黄办的去查一查!要是嫖.娼,我让吴义信吃不了兜着走。”
当医生的何青玉很冷静:“先把钱管好,然后静观其变吧。他要是还有良心,舍不得晓红,那就给他一次机会。如果他一意孤行,那就到他单位去把工资卡拿着。男人嘛,换哪一个都差不多,不如留着吴义信,以后就当他是为你们娘俩赚钱的机器。”
当小学老师的何金玉客观而理性,喜欢说教:“大姐,你是不是也应该反省一下自己?大姐夫和你有那么深的感情基础,一直对你、对晓红、对爸妈都很好,下班回来的路上顺便买菜,回到家就做饭,我们这四姐妹里,大姐夫真的是最顾家的一个。这样的一个男人,怎么会出轨呢?是不是你忽视了他的情感需求?我觉得吧,你要是想挽回婚姻,还得从改变自己开始。”
各种各样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何美玉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这一回,她想到何明玉经常提起赵向晚,说她年纪虽小,但为人通透,能够通过微表情行为来分析内心真实所想,便鼓起勇气来找赵向晚,希望能够从一个中立的外人这里,寻求到一点精神上的支持。
赵向晚没有让她失望,那一句“你很好,不是你的错”成功地击中何美玉的内心,让她那摇摇欲坠的自信心终于有了一点点底气。
何美玉的泪水滚滚而落,看得出来她情绪非常激动。她紧紧握着赵向晚的的手,泣不成声:“可是……金玉说,我应该反省自己。”
赵向晚淡淡道:“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反省。”
说完这句话,赵向晚看一眼何明玉,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满。没看到你大姐已经快要精神崩溃、自信崩塌了吗?这个时候还火上浇油说什么反省自己,到底是不是姐妹?
何明玉忙解释道:“那是我二姐说的,她那个人就这德性。干什么都喜欢说教,大道理一套又一套的,烦死了。大姐,你别理她,你信我的,直接离婚,把吴义信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一巴掌拍死!”
何美玉一边哭一边摇头:“他是晓红的爸爸,我也不想害他。”
她其实并不想离婚。
初中同学,一起下乡当知青,一起挑灯夜读考大学,一起在校园里花前月下,再一起上班、结婚、生女,这点点滴滴的时光,怎么能说丢就丢,说忘就忘?
清官难断家务事,每家都有每家的情况。
不同的人,遇到同样的情况,也会有不同的选择。
赵向晚不能代替旁人做选择,她只能提建议。
“何大姐,你今天来找我,是想要我做什么呢?”赵向晚没有跟她绕弯子,直接了当地询问。
何美玉悄悄看一眼何明玉,嗫嚅着没有吭声。
何明玉急了:“你说呀,看我做什么。”
何美玉心一横,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我想你去见见吴义信,通过微表情判断一下他的内心所想。他是不是真的想离婚?对我和孩子还有没有感情?我到底要怎样做,才能挽回他的心?”
何明玉翻了个白眼,真是恨得牙痒痒:“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挽回?你这个人呐!真是气死我了!早知道就不带你过来。”
赵向晚从茶几上拿起一盒果糖送到何明玉面前:“来,吃颗糖。你怀孕了,不能动气。”
何明玉拿起一颗糖放进嘴里,甜味在口腔里散开,心情渐渐回复平静。
赵向晚再将果糖递给何美玉:“你要不要?”
何美玉先拈起糖放进嘴里,甜丝丝的果香味驱散了她的忧闷。
赵向晚问何美玉:“你觉得,你们的婚姻还有机会挽回吗?”
何美玉其实心里也没有底,她摇头道:“我不知道,所以想请你帮我判断一下。”
赵向晚再问:“如果我的判断是没有挽回机会呢?”
何美玉脸色一白,半天才说:“怎么会没有呢?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那么深厚的感情基础呢。”
赵向晚安静地看着何美玉,没有说话。
何明玉算是看出来了,大姐根本就不想离婚,她不停地诉说、不停地哭泣,就是想要让别人帮她去把吴义信劝回来。
赵向晚的沉默,让何美玉也意识到了什么,紧张地看着赵向晚:“我,我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赵向晚摇摇头:“我的意见,并不重要。”
婚姻出了问题,到底是果断离婚、积极修复还是被动隐忍,其实很难有个统一的标准。
章亚岚的父母,父亲出轨、家暴,母亲却坚决不肯离婚,章亚岚劝了无数回,母亲都没有松口,究其原因,为钱。
只要解决钱的问题,袁冬梅同意离婚。
无头女尸案的涉案人汪乾坤,那个开艳阳卡拉OK厅的汪老板,出轨是家常便饭,他妻子曹彩雁从来没有想过离婚,因为她有三个孩子,她从农村出来跟着他生活多年,离开这个家,她根本没有生存能力。
所以她将所有问题归结于那些不要脸的女人,认为只要把汪乾坤身边的女人都杀人,那家庭就会回归正常。
魏美华和赵青云一个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女儿,一个是乡下穷孩子,因为下乡当知青的时候相识、相恋,不惜抛弃襁褓中的女儿,也要回到城里,此后结婚生子,有钱有权有闲。利益与感情纠葛在一起,两人的社会关系早已错综复杂,赵青云出轨一事暴露,魏美华第一时间选择原谅。
离婚?魏美华赌不起、输不起。
何美玉听赵向晚的口气似乎不愿意帮忙,有点着急:“你刚才说,不是我的错。既然不是我的错,那就一定是他的错。他错了,他得认错,他得改啊。古话说得好,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对不对?”
赵向晚目光沉静:“可是,他并不觉得错。或许是错,但他并不愿意改,你能怎么办?”这不是犯罪,不能采取法律手段进行制裁。何美玉对吴义信感情深厚,投鼠忌器,赵向晚有什么办法?
何美玉极得眼泪又掉了下来:“那,那你就想办法让他认错啊。”
赵向晚道:“认了错又怎样?想挽回婚姻的人是你,不是他。”
听到这句话,何美玉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伤痛,捂着脸开始呜咽起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何明玉见大姐如此伤心,想到小时候她经常背着自己到处玩,心中不忍,搂过她肩膀:“大姐,你别难过,你还有我呢。”
【你有什么用?你能给我钱用吗?你能天天给我做晚饭吗?你能让晓红叫爸爸吗?你能抱着我说甜蜜情话、一起上床吗?呜呜呜……你什么都不能,我要你有什么用?】
唉,婚姻里有钱、有性、有关爱,还有儿女亲情,这么多复杂的内容,还真不是外人简单一句“你还有我”能够支撑起来的。
看到何明玉心疼大姐,想到盛承昊一案带给自己关于家庭关系复杂性的思考,赵向晚决定多说几句。
人类的焦虑,往往来自于对未知的恐惧。
因为从来没有做过这件事,你不知道它是否会带来危险,担忧、恐惧的同时就会感到焦虑。
当初打破铁饭碗的国企改革为什么会引来下岗职工的广泛焦虑?就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事实上,事情真正发生之后,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很多人反而越过越好。
何美玉之所以害怕离婚,就是因为害怕现状改变之后她的未来生活。
“何大姐,你别哭,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如我们来设想一下,你离婚后的生活好吗?”
赵向晚的声音轻柔、清澈,似溪水流过心田,让何美玉焦躁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止住泪水,抬起头来。
赵向晚递给她一张纸巾,等她清理脸上泪痕之后,这才慢慢开口说话。
人是英雄,钱是胆。
第一步,先谈钱。
“你们现在住的房子,是谁的?”
何美玉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颤音:“我们单位的。结婚的时候考虑到我将来要怀孕、带孩子,为了方便我,所以选择在我们单位分房子。”
赵向晚微笑:“很好,那哪怕离婚,你依然会有房子住,不会流离失所,对吧?”
何美玉点头道:“我有单位、有工作,流离失所,倒不至于。”
赵向晚道:“你说得对。你有正式单位,从事会计工作,每个月的收入养活自己足够。如果你觉得抚养女儿有困难,在离婚协议里让你丈夫出一部分抚养费就行了。所以……虽然可能短时间内你的生活会有些影响,但并不是过不下去,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