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向晚的态度却很轻松:“我们知道不知道,这不要紧。关键是,你的认罪态度如何。看到那八个字了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说到“抗拒从严”时,赵向晚的音量增大。她那清亮的声音在审讯室里回响,给缪春燕极大的精神压力。
缪春燕不知道警察到底知道了什么,做贼心虚的她眼珠子开始乱转。
【警察怎么连冯银珠的事情都知道了?那她们是不是把玫瑰姐也抓住了?】
赵向晚趁着她分神的间隙,问:“冯银珠是谁?”
缪春燕警惕地停下思考,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赵向晚的表情:“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
赵向晚没有表情,她眼神锐利,态度沉静,缪春燕从她这里获得不了任何信息。
赵向晚看她还存着侥幸心理,取出一张照片,隔着栅栏展示给她看。
缪春燕死死盯着照片。
很熟悉的场景。
却是噩梦一般的场景。
玫瑰美发厅的后院,几个女孩亲手布置的菜地被挖开,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白骨森森。
赵向晚目光冰冷:“看到了吗?她是谁?”
缪春燕的心理防线几近崩塌,整个人开始哆嗦。
她拼命握紧双手,努力控制着这份哆嗦,却发现完全是徒劳。
杀人的时候,她害怕。
埋尸的时候,她也害怕。
但是,那种害怕,只是因为朝夕相处的姐妹就这样在自己面前咽气,死状凄惨。死的人不是自己,死亡没有落在自己头上,缪春燕当时只想躲开,只想回避。
现在,看着这张照片,在赵向晚的目光逼视之下,缪春燕终于感觉到死亡的阴影笼罩到了她的身上。
此刻的她,不仅仅害怕,更是对未来的深深恐惧。
——警察不会枪毙她吧?她不会死吧?
赵向晚放缓了语气:“我们第一个审的人,是你。知道为什么吗?”
缪春燕茫然抬头:“为什么?”
她的柔弱、她的挑逗、她的美貌、她的善解人意,曾经是捕获男人真心的利器,此刻坐在这冰冷的审讯室里,却毫无用处。
没有人会在意她的容貌、她的眼泪,警察只在意一件事:真相是什么。
赵向晚道:“我在给你机会。”
缪春燕:“什么机会?”
赵向晚微微一笑:“坦白从宽的机会。”
缪春燕眼前似乎看到了一条活下去的道路,恨不得扑通一声跪在赵向晚面前,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道:“我坦白,我坦白!”
喊出这一声之后,缪春燕那控制不住的哆嗦突然止住,代之以异样的亢奋。
【只要我坦白,就能活下去!】
【人不是我杀的,警察不会枪毙我。】
【玫瑰姐,不要怪我。】
祝康忙碌地记着笔录,听到这一声“我坦白”,抬起头看一眼赵向晚,再与刘良驹、高广强交流了一个佩服至极的眼神:向晚审讯,果然手到擒来。
随着缪春燕的讲述,一个从打工妹到风尘女,再到诈骗犯的故事在众人面前展开。
缪春燕在发廊打了一阵工之后,免不了和男人有一些情.色交易,见多了那些有了钱之后就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之后,渐渐对爱情失望。只是她见识有限,从男人手上要不到几个钱,再加上抽烟、喝酒、蹦迪、泡吧,整天把“今朝有酒今朝醉”挂在嘴边,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
直到家里打电话过来,说父亲伤了腰,需要一大笔钱治病,她这才发现自己手上根本没有攒下几个钱,只得四处找人借。
借钱方知人情冷暖,那些整日里说爱她、喜欢她的男人们跑得不见人影,那些平时和自己一起玩耍、享乐的姐妹们一个个推三阻四,只有黄玫瑰向她伸出了援手,豪爽地借给她五千块钱。
黄玫瑰是缪春燕结识的一个经常来发廊洗头的富婆。她被一个港商包养,过着养尊处优的阔太太生活。港商承诺她,只要生下儿子,就把她和儿子带回港城。
后来,黄玫瑰果然生下了儿子,只可惜那个港商把儿子带回港城之后杳无音讯,从此不见人影。她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
黄玫瑰从此就冷了心肠。
黄玫瑰借钱给缪春燕的时候,提了一个条件:和她一起开发廊,一切都要听她的话。
缪春燕虽然放任自己堕落,但对家里人感情很深,父亲生病急需用钱,只有黄玫瑰肯借,别说一个条件,十个、一百个条件她都答应。何况,开发廊而已,当发廊妹而已,她早就失了清白,还能有什么更可怕的呢?
就这样,缪春燕成为黄玫瑰手底下的第一张王牌。
第二个被缪春燕拉进来的,就是曾在一家工厂打工的冯银珠。
第三个是左碧桃,第四个是魏采绿。
玫瑰美发厅的五朵金花,都是农村女孩,也都曾为厂妹,聚在一起之后,黄玫瑰拿出港商离开之前留下的几万块钱,开了一家美发厅。
但黄玫瑰不在美发厅内做情.色交易。
黄玫瑰教缪春燕她们学会打扮自己、约束自己的行为,洗去身上的土气,学着城里姑娘一样谈吐优雅、善解人意。
黄玫瑰教女孩子们懂男人。
她说:男人,不要去爱,要学会了解。只有懂得男人真正的需求,才能把他们的钱哄到手。
她一再交代:不要动心、不要用情,女人一旦动心用情,你就输了。
黄玫瑰曾经恶狠狠地警告过四个女孩:谁如果不听她的安排,累及大家,那就不要怪她不客气。
简短培训之后,黄玫瑰安排的猪仔盘正式开始。
第一步,每一个女孩立一种人设。燕瘦环肥,各有特色,观察男人的喜好,相互挑选。
缪春燕模样清纯、眼睛勾魂,走的是人淡如菊的路线;
冯银珠五官明艳、身材有料,是一朵妖艳的红玫瑰;
魏采绿模样老实、圆脸可亲,那便打造成温柔解意的邻家妹妹;
左碧桃人如其名,慧黠可爱,小家碧玉一枚,
四个女孩四种类型,黄玫瑰则走的是白领丽人的路子,以老板娘自居,迎来送往,对女孩子们选择的猪仔进行甄别,并进行风险把控。
猪仔,顾名思义,就是那些蠢如猪的男人。
已婚男人,有钱的男人,欲求不满的男人,蠢蠢欲动的男人。不同于南方开放城市,内地城市的男人思想相对传统,婚姻稳定、事业有成。结婚七年之后,男人不满足于一个女人,对妻子渐生不满,这个时候出现一个与他审美完全一致的女人,那就是老房子着了火,完全迷了心窍。
给点甜头之后,再装作无辜的模样,欲拒还迎,勾得男人们心痒痒,让他们觉得家里的黄脸婆完全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对玫瑰美发厅的女孩欲罢不能。这个时候,就由其他几个起哄,营造出一个她特受欢迎、被很多人追求的氛围,引得猪仔不得不放血,拼命花钱哄女孩开心。
一点一点,男人投入越多,越舍不得离开。
一开始只要一枝花,接下来是新衣服、新包包,直到某一天,以结婚为借口,索要高额彩礼,并承诺彩礼只是走形式,会全部陪嫁带回来。等到男人答应,带着现金一起去老家见父母。
彩礼到手,就代表猪仔已养肥,可以宰杀了。
杀猪的人,是小刀。
这把小刀,有一个共同特点:年轻、冲动、家中人口简单,敢打敢拼。四朵金花在养猪仔的同时,也要养一把小刀。
用情、用爱来软化小刀,让他真心实意地投入,可以为她生、为她死。
在小刀眼里,金花是可怜的、被黄玫瑰逼良为娼的好女孩。她因为欠下巨额债务,不得不听命于黄玫瑰,被迫与猪仔周旋。
等猪仔带来的钱到达金花手中,金花便以被强.暴、被胁迫等借口,让小刀出手。小刀冲动杀人之后,金花再劝他跑路避避风头。
一单生意到手,玫瑰美发厅立刻换一个城市重新开始。
因为猪仔送钱都是心甘情愿,小刀杀人也是冲动为之,金花们一直扮演弱者角色,在法律边缘游走,因此黄玫瑰带着姑娘们每一次都全身而退,渐渐胆子越来越大。
就这样,黄玫瑰带着四个姑娘从南方城市慢慢挪到内地,去年在星市租下一家门面,准备大干一票。
刚刚开张做生意,冯银珠却要求退出。
她养小刀养出了感情,看着小刀为她出生入死动了真情,上一单从猪仔那里赚到三十万之后,她分到了五万,希望金盆洗手,和小刀一起逃亡,自此浪迹天涯。
冯银珠想得简单,赌咒发誓说绝对不会把猪仔盘的事情说出去。她说在小刀逃走之前,她已经和他约定,过年时两人在她的老家会合,回去结婚做房子,种田种菜过完后面的人生。
黄玫瑰气不打一处出。
小刀之所以能够被金花利用杀人,本就是因为头脑简单、为人冲动,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安心在老家隐姓埋名种田?
就算两人能够结婚生子过日子,可是未来呢?猪仔养过一只又一只,难道冯银珠不了解男人喜新厌旧的本性吗?他一旦不和你好了,事情不就败露了吗?
冯银珠一旦退出,这个团队便面临着被警察盯上的风险。
五个女人坐在刚租下的房子里,争吵了一番。
冯银珠动了情、铁了心,哪怕不要钱也要离开。到后来她甚至对着黄玫瑰嚷嚷:你这是限制我的人生自由!你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每天提心吊胆怕警察上门,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你不让我走,我偏要走!
黄玫瑰下手狠毒,一根麻绳勒昏了冯银珠,并要求缪春燕她们三个都上来勒紧绳索,最后指着冯银珠的尸体威胁她们:谁敢退出,冯银珠就是榜样!你们都参与了杀人,警察要是知道你们一样是杀人犯,都得枪毙。
这一招很厉害,缪春燕她们三个从此死心塌地跟着黄玫瑰,一只又一只猪仔被杀,一万又一万的钱财进了她们的腰包。
今年年初,缪春燕勾上吴义信。
——年近四十,身材走样,一辈子只交往过何美玉一个女人,老实本分,同情弱者,在婚姻生活里习惯性付出。单位总会计师,有机会接触公款,
迅速锁定他为猪仔。
黄玫瑰最了解这类男人,越是看着老实的男人,越是被人夸是好丈夫的男人,越有一颗叛逆的、不安分的心。
哪个男人没有一个后宫梦?吴义信之所以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不是因为他有多爱何美玉,也不是因为他多么有责任心,只不过是因为他没有机会罢了。
从吴义信走进玫瑰美发厅的那一刻起,他那颗骚动的心,便昭然若揭。
吴义信爱什么样的女人?并不重要。
只要是一个与何美玉截然不同的女人,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就足够了。
给他视觉上的冲击、新鲜的性的刺激,给他温柔的话语,给他当家做主的机会,让他有一种掌控一切的感觉,就能迅速把他拿下。
果然,吴义信入了局。
吴义信以为自己寻到了梦中情人,却不知自己离死期不远。
只是没有预料到的是,小刀单正豪太过年轻,才轻轻挑拨了几句,就动了杀念。原本只是想让两人见见面,让吴义信知道自己有男人追求,制造出一种“争夺”的紧张感,没想到单正豪一刀捅过去,把事情闹大了。
缪春燕说到这里,刘良驹不由得摇了摇头。
【好吧,我得承认这个黄玫瑰真的很懂男人。】
【结了婚的男人不都是这个德性?只看哪一个能够控制住自己这份冲动。】
【说实话,婚姻本来就有点反人性。出轨不出轨,不仅要看诱惑有多大,还要看代价有多大,衡量利弊之后,若是诱惑不足,或是代价过大,可能就不会出轨,反之……恐怕是个男人都会心动吧?】
听到刘良驹的内心独白,赵向晚扫了刘良驹一眼。
刘良驹心一抖:“喂,小师妹,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小师妹聪明犀利,这一眼看得我有点心虚啊。】
赵向晚淡淡道:“你紧张什么?”
刘良驹那心虚感愈发强烈起来,他不得不向高广强求助:“老高,你管管向晚吧,她竟然审起我来了!”
高广强有点想笑,不过场合不对,只得冷着脸对赵向晚说:“向晚,还审不审?”
赵向晚懒得和刘良驹计较,转过脸看向缪春燕:“除了吴义信,你还养过几只猪仔?”
缪春燕不敢与她目光对视,瓮声瓮气地说:“我,我就勾了吴义信一个。”
【珠市我养了一个五十多岁的银行干部,从他那里弄到了六十多万。他贪污了那么多钱,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为了和老婆离婚,闹得妻离子散,我拿到钱之后小刀把他杀了,连收尸的人都没有,可怜得很。】
【江城还有一只猪仔,真的是人傻钱多,骗了他三十多万。】
赵向晚的声音陡然提高:“你不说,可以。魏采绿、左碧桃肯定很乐意举报,毕竟……坦白从宽。”
缪春燕一想,反正已经一锅端,玫瑰美发厅另外那两个也不是吃素的,万一被他们抢先说了,戴罪立功,自己岂不是吃亏了?一咬牙,抬头道:“好,我说,我都老实说。”
她犹豫了一下,语带恳求:“警察同志,我要是把我们这几年养的猪仔和小刀都说出来,你们能不能对我宽大处理?”
高广强拉长了脸:“不要讲条件!除了坦白,你没有其他路可以选择!”
高广强声若洪钟,在审讯室里引发回声,震耳欲聋,吓得缪春燕一抖:“我说,我说!”
一件件,一桩桩,令人发指。
珠市的银行干部;
江城的国企领导;
乌县农业局出纳;
黄玫瑰选择的猪仔,都是已婚男,看着老实本分,守着老婆过了十几、二十年婚姻生活,早已生出厌倦之心。有了一点钱,渴望改变,渴望叛逆一回。
总体来说,就是想变坏,还没有完全变坏的蠢货。
如果真是坏透顶的男人,反而不会上当。他们见过太多女人,什么类型的女人都经历过,更在乎功名利禄,知道取舍之道。
只有这种还没有彻底变坏的男人,才好勾搭,才容易上当受骗。
做笔录的祝康叹为观止,感觉自己也被黄玫瑰上了一课。
这些搞诈骗的女人,还真是把男人摸得透透的。
单纯、冲动的年轻男人,还没有经历过情爱滋味的,养来当小刀。老实、世故的中年男人,想要尝试婚外性与爱的,养来当猪仔。
总结出一套话术,让男人心甘情愿地为她花钱。姐妹们一起营造虚荣场景,用小刀制造被争夺的紧张感,一环扣一环,不上当都难。
赵向晚听缪春燕已经交代完毕,让她在笔录上签字之后,将她带了下去。
临走之前,缪春燕眼泪汪汪地看着她:“警察同志,我都老实交代了,还需要我做什么,你们只管吩咐。我没有杀人,你们不会枪毙我吧?”
赵向晚冷冷地反问:“你没有杀人?”
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
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喂肥了猪,就是为了宰杀。
杀猪的虽是小刀,吃肉的却是你。
你说你没有杀人?
缪春燕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什么,脚一软,完全站不住,只知道哀哀哭泣,最后还是公安干警将她搀扶着才带了下去。
紧接着,提审魏采绿、左碧桃。
她俩的说辞与缪春燕基本一致,这证明她们没有说谎。
最后,才是黄玫瑰。
被带进审讯室时,黄玫瑰的脸上挂着一抹嘲讽的笑容。
赵向晚问得累了,换高广强上。
问完身份信息之后,高广强问:“冯银珠是谁?你为什么杀她?”
黄玫瑰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反客为主,将身体往椅上一靠,姿态悠然:“我今年三十二岁,去过最豪华的餐厅,穿过上万一件的礼服,背过世界名牌的包包,看过那么多农村女孩看不到的风景,活够本了。你问的这个问题,春燕她们几个应该都已经回答了吧?何必还要费这个神再问我一遍?”
高广强皱眉道:“严肃点!”
黄玫瑰浅浅一笑,指尖微动,烟瘾犯了。
她抬头看向刘良驹,礼貌询问:“警察同志,可不可以给我一根烟?”
刘良驹冷声道:“不行。”
黄玫瑰笑了:“这么多警察,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你最好勾引,知道为什么吗?”
刘良驹刚刚被赵向晚看过一眼,本就心虚,现在被黄玫瑰再一次拎出来鞭打,脸上挂不住,胀得通红,连反问一句的心思都没有。
黄玫瑰也没指望他会回答,悠悠地说道:“你是我最喜欢的那种类型。长相好,有爱心,怜惜弱小,有责任感。只是啊,你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容易心软。如果我要勾引你,只要不断提要求,让你不断拒绝,然后我不急不恼笑脸相迎。等到你拒绝得都不好意思了,我再来以退为进。”
刘良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黄玫瑰。如果真有一个女人这样对待他,他真的不敢肯定,会不会上钩。
黄玫瑰再看向祝康。
祝康吓得一个激灵,将笔录本往刘良驹那里一塞:“师兄,你来记。”
黄玫瑰抿嘴一乐:“你还是个雏儿吧?”
祝康又被她闹了个大红脸。
黄玫瑰摇了摇头,一脸的怀念:“唉,纯情的男孩子,多么可爱啊。”
见自己完全掌控了场面,黄玫瑰有点小得意,瞟向场上唯一一位女警察。
赵向晚只一句话,便让她收住了脸上的笑容。
“你儿子呢?找到了吗?”
黄玫瑰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毒:“你说什么?”
赵向晚道:“你赚这么多钱,不就是为了到港城寻找亲生骨肉吗?”
黄玫瑰刚才还得意洋洋的神情,完全消失不见。
她突然就激动起来,挥舞着双手,手铐在铁椅扶手上撞击发出“哐!哐!”的声响。
“我去不了!我去不了!港城人来深市容易,可是我去港城困难。我想过的,我想申请探亲,可是公安局要求我提供在港直系亲属的邀请函,我没有。我参加旅行社跟团游,我到了港城,可是旅行团管理很严,在港期间全程跟团,不得随意脱团出行,我拿钱给导游都没有用。”
“他给我的信息,全都是假的!我花钱请人帮我到港城找,根本就找不到。有人说,这个人说不定早就去国外定居,他包养我就是为了找个人生儿子。我怀胎十月、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儿子啊,我生孩子的时候因为没有准生证只能找私人诊所,结果大出血拿掉了子宫,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当母亲,我一定要找到我儿子。”
是人,就有软肋。
赵向晚的判断没有错,儿子,就是黄玫瑰的软肋。
赵向晚道:“你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钱?钱,能帮你找回儿子?”
黄玫瑰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一丝欢喜都没有。
“警察同志,我可不只是为了钱,我是为了报复!我要报复那些无耻的男人,我找不到伤害我的男人,那就让那些有老婆还想着嫖女人的男人,都去死吧!”
赵向晚继续追问:“报复?你真的报复了吗?”
黄玫瑰被赵向晚的节奏带动,整个人进入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当然!看着这一只只猪仔走进我的美发厅,伸出咸猪手摸东摸西,自以为魅力无穷勾引小妹妹,我就觉得很有意思。怎么样?我给他们取名叫猪仔,是不是很形象?”
“一只只肥头大耳,只知道拱在女人怀里,把自己的老婆、孩子丢在脑后,这样的男人,留在世上也是浪费粮食,不如让小刀把他们宰了,也算是为民除害了,是不是?”
如果她这是为民除害,那要警察做什么?
黄玫瑰听到这一声叹息, 斜着眼睛看向高广强, 忽然冷笑一声:“你在替我可惜吗?你以为, 什么事情都能找警察解决?”
黄玫瑰环顾四周:“我的儿子丢了, 我去报警,可是警察说我没有准生证,没有出生证明,根本无法证明我曾有过孩子。哈哈!可笑不可笑?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 竟然不被法律所承认。”
按照计划生育政策规定,婚后夫妻在生育之前需要申领准生证, 生下孩子之后医院会出具出生证明, 像黄玫瑰儿子这种非婚生子,既没有准生证、又没有出生证明, 的确算是“黑户”,因此被港商抱走之后根本无法追查。黄玫瑰因此而怪责警察, 还真是怪错了对象。
“你们警察扫黄, 也只能抓些卖.淫.嫖.娼的,可是那些婚内出轨的男人呢?你们抓不抓?不说远的,就说缪春燕最近养的那头猪仔, 我听说他还是单位里出了名的好丈夫、好父亲、好男人, 什么一下班就买菜回家做饭, 一到周末就陪着老婆回娘家。他出轨了, 你们警察能抓他吗?”
赵向晚没有说话。
何明玉四处求助, 找亲人哭诉, 想要劝吴义信回头, 可是他一条道走到黑,说宁可背弃全世界也绝不抛弃缪春燕,这种强烈的出轨欲望,警察还真是束手无策。
黄玫瑰抿唇一笑,风情万种:“还有,你们以为我们黄玫瑰美发厅为什么开在多福路?为什么我们到任何一个城市开店都全身而退?还不是有你们派出所警察的保护?”
高广强一听,悚然一惊:“你说什么?”
警察队伍里,竟然有她的保护伞?!
众人都在等黄玫瑰的下文,偏偏黄玫瑰是拿捏人心的高手,她停在这里,不愿意继续交代。
审讯一时之间进入胶着状态。
缪春燕、魏采绿、左碧桃三个女人只知道猪仔是谁、小刀是谁,却不知道黄玫瑰的保护伞是谁。她们辗转了几个城市,除非黄玫瑰开口,否则谁也没办法追查出她背后的靠山到底是谁。
黄玫瑰指尖动了动,眉眼间多了一丝烦躁:“能给我一支烟吗?”
这一回,高广强没有拒绝,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取出一支,递给了她。
黄玫瑰将香烟夹在食指与中指中段,小指微翘如兰花,姿态优美地送到眼前看了看,忽然笑了:“这位老同志,你是个好人。别的警察随便拿出一包烟都是六块钱一包的阿诗玛,可是你……你这烟,红梅,才一块多钱吧?”
高广强向来节俭,说他的烟便宜,并没有觉得不好,点点头:“这烟没有过滤嘴,烟劲儿大,香味足,价廉物美,挺好。”
黄玫瑰问他:“你这么节省,是为了什么?”
高广强道:“想给儿子买套房子,警察工资不高,不节省不行啊。”
黄玫瑰点上烟,深深吸上一口,满足地吐出,任烟雾在眼前弥散。
【世间父母都为子女,这个警察也不例外,偏偏我黄玫瑰的儿子,满月之后便再也寻不见了。】
赵向晚内心忽然一动:“黄玫瑰,当年骗你生儿子的港商,你有照片吗?”
黄玫瑰摇头苦笑:“他早有准备,从不与我照相。”
赵向晚继续问:“你还记得他的模样吗?”那个男人与黄玫瑰朝夕相处,身份信息可以做假,但容貌举止却无法伪装。
黄玫瑰咬牙道:“记得!”说完,她定定地看着赵向晚:“你有办法?”
赵向晚点头:“有。我找人来帮你画像,把他找出来。”
黄玫瑰被包养、被骗生子,固然是她爱慕虚荣的缘故,但那个欺她年少无知,诱她生子之后将她抛弃的港商,难道就没有罪吗?
如果说,黄玫瑰的报应是永远失去做母亲的资格;那欺骗她的男人呢?难道不应该接受惩罚?
既然黄玫瑰的软肋是儿子,那就帮她找儿子。
同为女人,赵向晚也想为黄玫瑰做点什么。
黄玫瑰眼睛亮了起来,眼中盈满热泪,声音颤抖:“真的吗?你们警察真的愿意帮我找儿子吗?”
赵向晚再一次点头:“是,我们市局有全国最优秀的刑侦画像师,可以根据你的描述准确把画像画出来。虽然他给你的都假信息,虽然事情过去这么久,但只要有画像,我们就能协助你与深市警方沟通报案,帮你追查那个港商的下落。”
听到这里,黄玫瑰难掩激动,猛地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泪水随着她的动作滴落地面。
她连声道谢:“多谢,多谢,多谢……”
不知道她一口气说了多少声感谢,一直说到让众人都心酸起来。
接下来,重案组开始帮助黄玫瑰追查她儿子的下落。
重案组的调查重点由一综猪仔盘诈骗案转向另一综婴儿拐卖案。
季昭出手,画像手到擒来。
在黄玫瑰的讲述里,一个白净无须、眉清目秀、颧骨高、厚嘴唇的男人现于纸面。他个子不高,脚步虚浮,行为举止间看得出来家境优越。
看到画像上的这个男人,黄玫瑰眼中喷射出怒火,指着画纸大声道:“是他!就是他!他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
就是这个男人,在那一批厂妹里看中黄玫瑰,甜言蜜语哄得黄玫瑰动了心、用了情,愿意与他共度一生。在他的话语之间,黄玫瑰以为自己终于遇到良人,只要生下儿子就能和他一起赴港过阔太太的生活。
就是这个男人,用一口蹩脚的普通话,与黄玫瑰生活了一年之久,对着她渐渐鼓起来的肚子念诗词、读故事,让黄玫瑰第一次感受到被爱与被珍惜,心甘情愿在黑诊所生产。等她千辛万苦生下儿子,在诊所大出血拿掉子宫之后,他带着儿子销声匿迹。
重案组拿着画像,亲赴深市,与当地警方协同追查。深市与港城毗邻,警方联动,季昭的画像唯妙唯肖,此人又在港城有名,不到一个月就找到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