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死你这个贱人!我要死了,你还敢瞪老子!你算什么狗屁?!你就是个不要脸的婊.子……”污言秽语滚滚而出,比何美玉骂的难听了一百倍。
黄毅忙拉住单正豪,喝斥道:“你干嘛?住手!”
“啊——”缪春燕眼睛被血糊中,眼前一片血色,吓得魂飞魄散,开始尖叫。
护士走出来,没好气地吼了一句:“安静!”
黄毅控制住单正豪,让护士查看一下缪春燕的伤势。好在这里是医院,医生迅速处理,缝了两针,包好纱布。
朱飞鹏懒得理会这两人狗咬狗,将赵向晚拉到一旁:“你想接手这个案子?”
赵向晚点点头:“是。”
朱飞鹏悄声道:“这么小的案子,派出所处理就行,有什么好管的。”
赵向晚看了他一眼,嘴角渐渐漾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我若出手,必是大案。”
朱飞鹏这才来了点精神:“什么大案?”
他打量了单正豪一眼:“这小子有案底?”
赵向晚摇摇头,冲缪春燕抬了抬下巴:“这只楚楚可怜的燕子,有问题。”
朱飞鹏眼睛一亮,刚才的憋屈感一扫而空。
这个女人有问题?简直太好了!
向晚一旦说某某有问题,那问题绝对不小。
还记得当年赵向晚对着贾慎独教授问出那句:“贾老师,你杀过人吗?”
自此挖出一段尘封十几年的杀人案。
缪春燕在单正豪面前说吴义信纠缠她,转眼又在吴义信面前说单正豪逼她和他交往,装出一幅可怜模样,引得两个男人争斗,法律上却不必承担任何责任,这种无耻的白莲花,朱飞鹏恨不得揪出来抽两巴掌。
从治疗室里出来的缪春燕也感觉到今天恐怕走不脱,她站在吴义信的病床前,冲着何美玉深深一鞠躬,眼泪扑簌簌往下落,配合着微红的眼睛,包着纱布的额头,看着真的是无辜又可怜。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只是……事已到此,请大姐节哀。我只是个在美发厅打工的乡下妹子,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吴大哥说喜欢我、送我一些小东西,我就收了,大姐你要是生气我都退给你,只求你放过我,不要和我这个可怜虫一般见识。”
何美玉此刻悲痛万分,哪里有耐心听她在这里哔哔,转过头大吼一声:“闭嘴!”
何美玉眼中喷射着怒火,头发零乱的她看上去就像是燃着火的一堆木柴。
缪春燕柔弱似水,丝毫不受何美玉的影响,依然哽咽着说话:“大姐,你要是难过,就打我几下吧,我没关系的。吴大哥虽然不是我所杀,便却因我而起……”
何美玉气不打一处出,上去就是一巴掌。
“啪!”
缪春燕没想到何美玉会真打,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
何美玉冷冷道:“既然你说没关系,那我就不客气了。”
缪春燕赶紧闭上嘴,退后一步。左右环顾,却发现没有一个人上来帮忙。就连平时最心疼她的单正豪也对她怒目而视,嘴里骂骂咧咧:“打死你个臭婊子!”
缪春燕哽咽着请求这一群人里看起来最好说话的黄毅:“警察同志,我能不能打个电话给店长?我晚上要是不回去,我怕她炒我鱿鱼。”
黄毅指了指赵向晚:“你现在归她管。”
缪春燕最怕与女人打交道,小心翼翼地看一眼赵向晚:“警察同志,我,我可以打个电话吗?”
赵向晚道:“你要和谁打电话?”
赵向晚的语气很冷淡,公事公办的口吻,令缪春燕稍微放松了一些:“给我店长。”
【警察应该不是发现了什么,只是例行问话吧?我得听话点、配合点,千万别把我们玫瑰美发厅的秘密说出去。】
赵向晚看着缪春燕,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哪个店的店长?”
缪春燕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美,美发厅。”
赵向晚个子比她高,腰杆挺得比她直,看起来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哪家美发厅?”
缪春燕不得不交代:“玫瑰美发厅。”
赵向晚继续追问:“哪条街?”
缪春燕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警察同志,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赵向晚冷冷地看着她:“你紧张什么?不是你说要打电话吗?”
缪春燕的眼珠子开始左右转动。
【不会给玫瑰姐惹事吧?】
【后边院子埋着银珠的尸体……不能被警察发现。】
【玫瑰姐说会让我们赚很多很多钱,她很厉害,我们都怕她。】
缪春燕的心跳越来越快:“我,我没紧张。您要是不同意,那我不打电话了。这个美发厅就是我打工的一个地方,在多福南路。”
【玫瑰姐说过了,这里就是我们姐妹的最后一块净土,不许带男人在这里过夜。绝对不沾黄、赌、毒,不管谁来查都不怕。】
赵向晚转过头,对朱飞鹏说:“走,回局里。”
朱飞鹏看一眼伤心欲绝的何美玉,犹豫了一下:“我打个电话通知岳父岳母,大姐这个样子一个待着怕是不行。”
赵向晚点点头,对黄毅说:“黄所长,你帮我送一下人,我送你一份功劳?”
黄毅知道赵向晚是许嵩岭的徒弟,在湛晓兰失踪案中表现得十分聪慧、英武,不过,赵向晚就算再厉害也只是个刚刚毕业的公安大学学生,三级警司,她说送他一份功劳?黄毅不由得笑了起来:“送你没问题,功劳什么的,就免了。”
赵向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真不要?”
黄毅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不要不要,你自己留着吧。”他根本没有想到,一个月之后,当他看到电视台报道一综大案侦破全过程时,会捶胸顿足后悔万分。从此只要赵向晚有吩咐,黄副所长跑得飞快。
赵向晚点点头,微笑道:“师兄好风范,那就麻烦了。”
留下朱飞鹏在医院处理吴义信的身后事,赵向晚将缪春燕、单正豪带回市局。
办公室里,高广强、刘良驹还在整理卷宗。
盛承昊被杀一案已经侦破,但归档工作还没有完成。他们两个年纪最大,便放年轻人按时下班,他们留下来加班。
看到赵向晚进来,高广强抬起头,笑眯眯地问:“怎么回来了?难得正常下班,不和季昭散散步、看看电影?”快退休的高广强现在性格越来越慈祥,就愿意看到年轻人恩恩爱爱。
黄毅开车把赵向晚、缪春燕、单正豪送到市局,办完手续之后就回去了,根本没有把赵向晚所说的“功劳”二字放在心上。
赵向晚一进办公室,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向组长汇报。
高广强听完,皱眉问道:“缪春燕欺骗吴义信的感情与钱财,又利用单正豪捅死吴义信,并没有什么离奇之处,交给派出所民警处理就行,该立案的立案,该调解的调解,该退钱的退钱,你把他们带回来做什么?”
赵向晚道:“我询问了缪春燕几个问题,发现了蹊跷之处。”
高广强来了点兴致:“什么?”
赵向晚分析道:“缪春燕在一家名为玫瑰美发厅的地方打工,负责给客人洗洗头、按按头颈。我记得扫黄组以前查过一批发廊妹,具有一定的共性:来自农村、学历不高、年轻漂亮。她们与人打交道的时候,谈吐举止之间有一股粗野的媚态。”
刘良驹在一旁听了,连连点头:“对,我记得当年我们一起侦破那个司机劫案的时候,季昭还帮着画过图。粗野的媚态?哈哈,这个词描述得还挺精准。”
赵向晚道:“可是我观察了一下,这个缪春燕很不一般,她走的是人淡如菊的路线,一袭红裙却敛了艳光,只让人感觉她楚楚可怜。她言语间很会示弱,三句两句就把自己的责任摘得一干二净,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
高广强来了点兴趣:“然后呢?”
赵向晚说:“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在过来的路上询问了缪春燕的基本情况,她从农村来到星市才三年时间,却结识了修车工单正豪,又勾搭了吴义信,据何美玉说,吴义信给她买金饰、买衣服,还送钱,前前后后花了小两万。你不觉得,这是经过训练的惯犯吗?”
刘良驹听赵向晚分析得头头是道,也放下手中卷宗,坐过来认真倾听,提问道:“经过什么训练?”
赵向晚严肃地说:“当年劫杀司机的案子里,那些女孩子不就是受过训练的惯犯吗?勾引司机停车,与团伙一起将其劫杀,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今天缪春燕正好撞到我手里,我感觉她有问题,所以……”
赵向晚站起身,敬了个礼:“高组长,我请求将此案追查到底,请批准。”
高广强抬起头,看着一身便装的赵向晚,英姿飒爽、眉眼间正气凛然,胸膛间不由得升腾起一股自豪感:尽职尽责、坚毅勇敢,这就是他手底下的兵!
高广强点点头:“好,批准了。”
赵向晚眼睛一亮,她原以为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说服高广强,没想到他这么信任和支持自己,整个人放松下来,称呼也随之发生了变化:“老高,咱们先把玫瑰美发厅的人全控制起来吧?”
高广强沉吟片刻:“行,就用吴义信被杀案为切入点,把玫瑰美发厅所有人都请到市局来。只不过,十二小时内需要找到切实证据。”
赵向晚抬手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晚上九点,为防止玫瑰美发厅的人逃脱,必须立刻出发,一旦被玫瑰姐察觉到不对,再想抓到她,可能就难了。
赵向晚道:“走!现在就出发。”
重案组行事向来干脆利落,高广强带队,警车开进多福南路,玫瑰美发厅依然亮着灯,门上那朵闪着黄灯的玫瑰花、门边那转啊转的灯远远看着特别显眼。
警车一开过来,旁边店铺的人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高广强与赵向晚、刘良驹走进美发厅,看到椅子上坐着两名中年男人,两个年青漂亮的女子衣着清凉,正在帮他们按摩。
高广强一亮警官证,坐在椅子上的那两名男子便变了脸色,慌着站起身。
【晦气,还没干什么警察就上了门。】
【万幸,老子也就真只是洗了个头。】
听到他俩的心声,赵向晚示意跟过来的几名公安干警核实对方身份之后放人。她的主要精力,全在眼前这两个女子身上。
“名字?”
一个圆脸女子身穿黑色紧身背心、牛仔短裤,老老实实回答:“魏采绿。”
一个瓜子脸女孩身穿深V花衬衫、白色包裙,轻声道:“左碧桃。”
帘子掀起,一个身穿黄衣黑裙的成熟艳丽女郎走出来,看到是警察上门,她快步上前,挡在魏采绿、左碧桃面前,很有老板风范地问:“警察同志,有什么事吗?我们这都是正经生意,给人洗洗头、捏捏肩颈,放松一下筋骨,犯法了吗?”
高广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是老板?”
艳丽女郎眉眼间有一丝桀骜:“是我。”
高广强问:“你的名字。”
“黄玫瑰。”
果然是她。
赵向晚看向黄玫瑰,想要探听一丝她心中所想。
【神经病……】
【扫黄吗?切!】
她此刻心神全被警察突然上门所扰,没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
赵向晚问她:“缪春燕是你的店员?”
黄玫瑰有些警惕地看向她:“对。她怎么了?”
【是不是猪仔出了问题?我就说,她一口气喂得太多,有点过了。猪肥了,心思就多了。】
赵向晚道:“缪春燕涉嫌一起凶杀案,请你们到市局走一趟,配合调查。”
黄玫瑰皱了皱眉:“缪春燕娇弱弱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杀人?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刘良驹冷着脸强调:“请你配合调查!”
黄玫瑰显然很服刘良驹这一套,立马闭上嘴,没敢再问东问西。
【春燕这回估计要吃点苦。】
【她太快用到小刀。】
【只要配合警方调查,不会有事。不过是例行讯问罢了。】
赵向晚问她:“店子后面还有人吗?”
黄玫瑰摇头:“没有,那是我们几个姑娘住的地方,没有其他人。”
赵向晚掀起布帘,作势要进,却又停住脚步,转头看向黄玫瑰。
黄玫瑰被她这一动作搞得心里七上八下,不由自主地大喘气起来。
站在她身后的刘良驹目光一冷:“干嘛这么紧张?”
黄玫瑰很快调整了心情,笑了笑:“不是说请我们回警局配合调查吗?你们出去问问嘛,玫瑰美发厅里只有我们四朵金花,再没有旁人,怎么还要搜屋?有搜查证吗?”
赵向晚退回来,走到黄玫瑰面前,认真打量着她:“黄玫瑰?真是个好名字,你很懂法?”
面对警察,一般女子早就慌了神,黄玫瑰却巧笑嫣然,淡定自若:“像我这样的弱女子开店做生意,懂一点法律不是更能保护好自己吗?”
赵向晚向她出示了搜查证。
高广强出发之前已经申请签发了对玫瑰美发厅的搜查证,搜查原因、被搜查人的基本情况、搜查场所、执行人员和日期一应俱全。
黄玫瑰没有想到公安局的人准备如此充分。
只不过是缪春燕下手没有轻重导致猪仔提前被宰,和玫瑰美发厅有什么关系?公安局的人上门传唤证人可以理解,但是搜查后院……为什么?
黄玫瑰没有再说话,抬眸看向魏采绿、左碧桃这两个店员,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可是魏采绿、左碧桃两个明显慌了神,两条腿开始发抖,因为穿着短裙子,这一哆嗦便看得十分分明。
赵向晚冷冷道:“屋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黄玫瑰迎上她的目光,眯了眯眼睛:“有什么见不得人?不过就是几个女孩子的卧室,屋里都是女人用的东西。你也是女人,应该懂的吧?我们不想让男人闯进去,你能够理解吧?”
【完了完了,怎么办?要是警察查到银珠的尸体,怎么办?虽然人是玫瑰姐杀的,但我也帮忙挖了坑。玫瑰姐说了,要是让警察知道我们都会被枪毙。】
这道颤抖的声音,是魏采绿的心声。
赵向晚转过头,看向面色发白的魏采绿:“你陪我进去吧。”
黄玫瑰急了:“警察同志,我陪你进去吧。采绿胆子小,怕警察。”
赵向晚不急不慢,若有所指:“要的,就是怕警察。”
黄玫瑰不知道赵向晚到底知道些什么,只觉得这个警察眼神犀利,每一步都出乎她意料,只得赔笑道:“警察同志,你可真幽默。”没办法,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幽默?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评价自己幽默。
赵向晚看了黄玫瑰一眼,对魏采绿说:“走吧。”
魏采绿果然怕警察,走在前面带路,眼神根本不敢与赵向晚相接触。
美发厅的后院,包括两间卧室,一个厕所、一个简易厨房,还有一块空地,开辟出三畦菜园,里面种着青椒、包菜、黄瓜,黄瓜搭了架子,已经开花,看着很有几分田园之乐。
魏采绿领着赵向晚走进卧室,一间是黄玫瑰的房间,上着锁。另一间是魏采绿、左碧桃、缪春燕的卧室,房门敞开着,从里面透出一股廉价香水的气味。
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异样,魏采绿的态度很坦然,甚至主动说:“我去找玫瑰姐要房间钥匙,她一个人住,因为店里的现金都放在那里,所有每天都会上锁。”
赵向晚没有浪费时间进屋搜索,而是观察着魏采绿的表情,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三畦青绿:“你们还有闲功夫种菜?”
魏采绿来得最晚,心理素质比较差,刚刚放松了一点的神经再一次紧绷起来:“有,有功夫。我们都是农村妹子,这里正好朝南,又有空地,所以种了点菜,有,有什么不对吗?”
赵向晚观察着她的表情,凤眼微眯,目光锐利:“对啊,这里,有什么不对?”
魏采绿的声音有些颤抖:“没,没什么不对啊,就是种了一点菜。包菜还没开始卷心,辣椒开始结果,黄瓜,搭了架子,开了花。”
赵向晚慢条斯理地说话。
“谁在管这些菜?”
“菜长得这么好,是不是施肥做得到位?我听说……在种菜之前要施足底肥,你们用的是什么肥?”
魏采绿的心跳越来越快,赵向晚这慢吞吞的问话节奏给了她极大的心理压力。
【警察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完了,肯定春燕都招了。】
【害人精!这个害人精!她自首了是不是?】
赵向晚的声音陡然加大:“说!是谁?”
魏采绿吓得一个激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警察同志,不是我,不是我!和我没有关系,都是她们干的。”
刘良驹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睛瞪得老大。
——这是什么情况?
赵向晚冷声道:“我问你,是谁在管这些菜,到底施了什么肥?”
魏采绿满脑子都是“春燕招了”这四个字,根本没有认真听赵向晚的话,哆哆嗦嗦指着那块黄瓜架下:“那,那里……银珠在那里……”
听到这话,刘良驹面色一变:埋尸?好家伙!
赵向晚转头看向刘良驹:“师兄,找人来挖吧。”
挖了两米深,一具女尸出现在众人眼前。
玫瑰美发厅的后院灯火通明,被黄玫瑰杀害并埋尸菜地的冯银珠,就这样重现天日。
重案组正式批捕黄玫瑰、魏采绿、左碧桃、缪春燕。
赵向晚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看时间已经到了凌晨,这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家里。
季昭听到门响,立刻从书房出来,迎上前送上一个带着慵懒的拥抱。
【这么晚才回来?又有案子?】
听到季昭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意,赵向晚问:“是啊,又挖出一个大案。你还没睡吗?”
【我等你。】
季昭将她一把抱起,送到床上,亲亲额头,盖上被子,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眼中满是宠溺。
【很累吧?别说话了,先睡。】
季昭斜坐在床边,看着赵向晚沾枕即迷糊的困倦模样,微笑着摇摇头,起身关了灯,轻轻掩上门。
关门声音轻而柔,仿佛在遥远的天边响起,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先睡吧……
赵向晚精神百倍来到重案组办公室。
高广强与刘良驹打着呵欠, 羡慕地看着才几个小时就恢复精神的赵向晚。
高广强说:“还是年轻好啊,睡五个小时就恢复了。”
刘良驹应和着他的话:“可不是?不服老不行呐。”
高广强瞪了刘良驹一眼:“我快退休的人了,你和我比?我像你这个年龄, 熬一一夜洗把脸一样干活。”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只有朱飞鹏没有笑, 顶着两个黑眼圈, 一脸的疲倦。
赵向晚问他:“怎么样?”
朱飞鹏没精打采地说:“明玉的大姐一晚上没有睡, 两家父母、亲戚都跑了过来,今天估计大姐夫单位的人也会过去,今天他们得忙身后事,两边亲戚真多。”
高广强拍了拍他的肩膀:“婚姻就是这样, 不仅娶了这个人,还娶了她背后的所有社会关系。明玉的大姐夫意外身亡, 还涉及到刑事案件, 处理起来肯定复杂。明玉怀着孕,你得多多关心她, 别让她太累了。”
朱飞鹏点点头:“我知道。”
他喝了一口浓茶,打起精神来:“向晚, 你果然厉害, 一出手就是大案!这么快就在那个美发厅后院挖出一具女尸。”
赵向晚点点头:“或许,这只是冰山一角。”
重案组所有人都来了精神:“冰山一角?除了杀人案还能有什么更狠的?”
赵向晚淡淡道:“审审不就知道了?”
审审就知道了?
重案组的人同时发出一声“哦——”
在座的哪一个没有与狡猾的罪犯斗智斗勇过?谁不知道审讯的艰难?
有谁能像赵向晚一样,只要和嫌疑犯打过照面, 就能知道他心中所想, 迅速探寻到真相?
祝康霍地站起:“说吧, 从谁开始?”正好多观摩几次赵向晚的审讯手段, 说不定下一个看穿罪犯伪装的人就是他。
赵向晚胸有成竹:“从缪春燕开始吧。”
黄玫瑰最狡猾, 必须从她带出来的小喽啰入手, 个个击破之后, 再来集中火力进攻她。
因为发现女尸,缪春燕身上的案件升了级。
不只是诈骗了吴义信几个钱,不只是唆使单正豪动了手,她有可能杀人、或协助杀人。
因此当缪春燕被带进审讯室时,戴上了锃亮的银手铐。
市局审讯室也升了级,中央装上了铁栅栏,将嫌疑人与办案警察隔离开来,更显严肃。
白墙、铁栅栏、铁椅、手铐、橄榄绿制服……这种氛围让缪春燕紧张到小腿抽搐,她坐下来之后,看着坐在对面的警察,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和重案组其他同事一样,审讯时赵向晚穿上了制服。
警服笔挺,衬得她更加英气勃勃。
看到昨天还穿着T恤、牛仔裤的女警察,今天穿着制服,缪春燕内心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出了什么事?不会是玫瑰美发厅那边出了什么纰漏吧?我只是骗了点钱,算不得什么吧?一般这种情况我只要退了钱,说几句好话,双方调解就行,干嘛要这么严肃地审问?】
高广强示意赵向晚开始。
赵向晚点点头,审视着惶恐不安的缪春燕,例行询问了几个关于身份的问题之后,开始对她的人生历程进行了解。
缪春燕生于1970年。
“学历?”
“初中毕业。”
“哪一年初中毕业?”
“1985年。”
“毕业之后呢?”
“先在县城当了两年小保姆,后来跟着我们村其他女孩一起南下到深市打工。一开始在电子厂当工人,可是当工人苦啊。南方太热,厂房里像蒸笼一样,每天下班之后回到十几个人住的工棚,想换身衣服,可是连个洗头洗澡的地方都没有。警察同志,你没有吃过那种苦吧?”
深市是改革开放的排头兵,从一个小渔村发展到现在的大都市,凝聚着成千上万打工者的心血与汗水。
十几个人住的工棚?赵向晚没有住过,不过她曾经在报纸上见过一篇新闻,新闻里用悲悯的文字报道了八十年代末深市打工妹的恶劣生存环境,照片上几十个人拿着脸盆,在水龙头下面排队洗脸洗头,那画面到现在都让赵向晚心酸。
农村人从农村来到城市,为城市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这些从农村到城里打工的年轻女孩,的确吃了很多苦。
女孩们经历过艰辛苦难之后,会有不同的人生道路选择。
谁对、谁错,赵向晚无意评判什么。
今天,赵向晚只想探寻“猪仔、小刀、女尸”的真相。
赵向晚没有回答缪春燕的问题,继续询问:“你南下找工了几年?”
缪春燕的目光看向左上方,陷入回忆之中:“从十五岁到十八岁,我足足打了三年工。一开始真的很开心,我老家穷,一年到头都穿不上新衣服。进厂打工的第一个月拿到工资的时候,激动得手都在发抖。深市给的工资高,我做事勤快,拿了一百二十块钱,比我们县城里的老师收入还高呢,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么多钱!我给家里寄回去九十块,剩下三十块钱给自己买了新衣服、新鞋子,还有一瓶雪花膏,那个时候的我,多容易满足。”
赵向晚道:“后来,便不容易满足了吧?”
缪春燕不自觉地跟随着赵向晚的节奏,点了点头:“是啊,深市有钱人多,厂里两个星期休一天假,我和姐妹们出去逛街的时候,看到那些有钱人穿得好、吃得好,有见识,慢慢就不那么满足。你说,都是爹生妈养的,为什么有些人一生下来就穿金戴银,而我却要在厂里打工,供养我的弟弟妹妹们呢?”
赵向晚问:“不满足,然后呢?”
缪春燕道:“我长得漂亮,厂里追我的人不少,可是我一个都看不上。嫁给这样打工仔,还不是一样要穷一辈子?然后,我在一个姐妹的介绍下,离开厂子,去发廊洗头。赚钱是多了,可是开销也慢慢增加,赚钱的速度永远改不上花钱的速度。”
赵向晚继续问:“然后,你遇到了黄玫瑰?”
缪春燕看了她一眼,突然闭上了嘴。
【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永远也不能说。这个警察一步一步地诱我说出过去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打算?】
赵向晚看着她,声音变得冷硬:“怎么不说话了?是有什么不能说出来的吗?”
缪春燕被她声音里的冰冷吓住,下意识地否认:“没有没有,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遇到的玫瑰姐。”
她的目光转向右上方,开始思索,这代表她准备编造故事:“我……”
赵向晚打断她的话:“你想清楚了再回答,不要编故事!”
缪春燕心一颤:我还没说话呢,你就知道我准备编故事了?
赵向晚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
审讯室很安静,只有做笔录的祝康在“沙沙”地写着字。
这一声“嗒!”的声响,落在缪春燕耳朵里,有一种特别的警告意味。她紧张地抬起眼睛,看着赵向晚:“警察同志,我,我想一想。”
缪春燕的脑子飞速地将与黄玫瑰相识的过程过了一遍,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她要做的是这个工作。
赵向晚的手指再一次点了点。
随着“嗒!”地一声轻响,赵向晚问了一个问题:“银珠是谁?”
这一句话,似惊雷在缪春燕头顶炸开。
她昨晚左思右想本没有睡好,原本就脸色发白,现在更是眼睛瞪大,瞳孔一缩,脱口而出:“冯银珠?你们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