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中娇—— by猪猪丁
猪猪丁  发于:2023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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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翊蹙眉,叫了李明铮先去书阁候着,随后叫何沉把沈清清请进来。
她仍穿着平日最喜爱的红裙,明艳夺目,萧翊之前倒没察觉,她其实很爱鲜艳的颜色,与她面上给人的感觉并不相同。
沈清清的眼下有些倦意,想来睡得不太好。
她福身行礼,萧翊让她入座,两人先是沉默着喝了几杯茶,萧翊没问,沈清清也不主动开口,彼此耐性极佳。
萧翊心道她这份沉稳和耐心,倒是方柔不曾有的。
他的阿柔心里不藏事,有什么情绪,好的坏的全写在脸上,哪怕如今学了些伪装的技巧,可他稍稍观察一会儿便能猜透,所以,萧翊从不觉得方柔能瞒得过他。
而沈清清不同,她与许多世家小姐一般,能将心思藏得很好。
诚如太后和皇帝所言,沈清清是宁王妃的最好人选。
他原先对此感悟不够深,只觉得不管换了谁都一样。而现在,他心底忽然有了阵怪异的感觉,他其实有些同情沈清清。
他竟也在想,沈老将军又好到哪去?
比起苏太傅对待苏承茹,起码皇后过了许多年好日子。起码,他也曾听皇帝说过,苏承茹最初也非那样惹人厌憎,若非苏家后来树大招风专横跋扈,他对苏承茹也曾有过真心。
而他于沈清清……到最后,他只想尽可能补偿她,让她日子过得好些。
萧翊刚打算开口,沈清清却已放下了杯子,“阿翊哥哥,我没去见方姑娘。”
她这话不仅无礼,更称不上规矩体统,可萧翊并不计较,只静静地望着她。
沈清清笑了笑:“你不会怪我吧?”
萧翊蹙眉,“王妃有话直说无妨。”
她忽而耸了耸肩,作了个如释重负的姿态,难得在他面前没了规矩。
沈清清对他勾起嘴角,笑得有些勉强:“我想过了,你我和离吧。”
萧翊先是一怔,随后略带惊疑地看着沈清清,许久没说话。可他想了想,也并不太愿意细问,他一向如此,只要达到目的,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更何况,他对此事也有把握,因沈清清迟早会接受的。
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可以接受毫无夫妻之实的婚事,哪怕眼下再笃定、再倔强,冷待之后,总会产生悔意,总会有一日想得清楚明白。
他不希望他与沈清清会走到那一步,也不希望他们需要那样久的时间才能彻底了断。
他既明白了方柔的想法,须得快刀斩乱麻,不让事情变得越来越麻烦。
如沈清清先前意料,萧翊只是轻轻颔首,随后朝外作了个眼色,不多时,何沉已进殿呈上来一金纹帛册。
她当即竟失态冷笑了一声。
萧翊皱了皱眉,让何沉将金册搁在台上,冷声问:“怎么?”
沈清清幽幽道:“我以为你最起码会问一句原因,结果你还是这样沉得住气。是一早就意料到了我会答应?还是连个笑脸也不稀罕露给我。”
萧翊叹了口气,只说:“清清,去过你自己的日子吧。”
沈清清苦笑着点头,脸上神情复杂,似乎欲言又止,可她一忍再忍,在萧翊有限的好奇心里最后决定沉默。
她望了眼金册,忽然道:“秋祭夜宴当日,女眷不随同家主出席。所以,我想向殿下讨个赏赐,也算是我离开宁王府前最后的体面。”
萧翊打量着她,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他看了一会儿,这才默默点头。
沈清清垂眸,“我想在王府宴请出阁前交好的姐妹,也算对外有个交代,我曾是宁王妃,我该有这样的体面。”
萧翊点头答允,只说自然应该。
沈清清又道:“既然是为了体面,方姑娘那边我也照例派帖子,面上的功夫不能丢了。至于她好不好来、想不想来,全凭自愿,我也能与其他人作交代。咱们宁王府虽出了两位王妃,但并无家宅不宁的丑事,殿下与我是谈好了才和离,不为别的。”
萧翊先是蹙眉思忖了片刻,最后仍点了头。
“阿柔愿意去倒无妨,若她不愿去,你也不要多心,她只是身子不方便。”他像是不放心那般,特地提醒道。
沈清清发出一声短促的低笑,“我不会为难她,我也没必要这样做了。”
萧翊望向她,沈清清终于挪开了目光。
方柔在当夜便收到了沈清清的请帖,瞧着倒十分正式。
她本来还有些想法,毕竟都是女儿家的交际,她心底感兴趣。可她想起裴昭那日与她说的话,冥冥中察觉当日应有大事发生,便让春桃送去秋宴礼,婉转拒绝。
春桃很快回话,沈清清说让她紧着身子,日后有缘再聚。方柔叹了口气,只道兜兜转转又成了这样的局面,她或许得以逃生,那沈清清呢?
可方柔也理不得旁人的命数,她梳洗过,刚躺上床,萧翊已徐步进了内室。
方柔倚靠在床边望着他,慢慢勾出一抹笑。他坐在小桌前,二人的目光在烛火下交缠,这一息安静里,萧翊终于找到了一丝无比熟悉的感觉。
多少日夜里,他曾与方柔静坐对望,甜心蜜意藏在心里。
他深知过不了多久,等到秋祭夜宴结束,沈清清将拿着和离书从宁王府离开,她可以拿着新的身份,以尊荣无比的惠仪郡主之身重回将军府开始新生活。
而他与方柔之间再无阻碍,她所求的那些事物,他能逐一做到,哪怕有些曲折波澜,但如他一直所想那般值得。
方柔察觉到他今夜兴致很高,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萧翊先是垂眸低笑了声,像是在想措辞,过后,他才低声道:“本还打算瞒着你,仔细一想,届时动静闹起来,你迟早会知晓,不如由我先与你说清楚。”
方柔皱了皱眉,只觉他嘴边笑意更浓,一时不解地望过去。
萧翊低笑:“沈氏已与我修书和离,待秋季夜宴后,我便拟旨吩咐礼部和宗室府,将你我二人的婚事提上日程。”
方柔失态道:“和离?”
她的音调稍稍扬起,瞠目望着萧翊,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她从来没有想过萧翊会做出这个决定,从她当日知晓萧翊的婚约以来,无论他们是争吵还是起冲突,萧翊从没有说过要放弃他与沈家的这门婚事。
方柔原先不懂,看不明白这其中的恩怨前情。到后来,裴昭与她说过,苏玉茹也与她解释过,她明白了,知晓萧翊须得娶沈清清为妻,册封她为王妃,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听懂了,可是她不愿接受。
所以她心甘情愿主动离开,成全他们二人。
而直到现在,到她已彻彻底底看透了这段令她痛苦的感情,打算干脆抽身做个了断之际,萧翊竟告诉她,他要与沈清清和离。
萧翊已站起身,徐徐走到她身侧,握起她的手,轻轻揉.捏着:“此事本该早些了结,只是沈氏一直没有想明白。如今她肯点头签下和离书,于她来说也是好事,阿柔,你以为呢?”
方柔怔然望着暗处,任萧翊握住她的五指,这于她来说并非惊喜,而是巨大的意外。
沈清清与萧翊的纠缠并不会影响到她已经作出的决定,可冥冥中,方柔深感不安。
她直觉此事并非巧合,也绝不是萧翊所言,沈清清“恰逢其时”忽然想通那样简单。
可她并不能对萧翊坦白,眼下更无法找到合适的人打探内情。
会是裴昭么?这蛛丝马迹极不可察,偏巧是秋祭夜宴后和离,偏巧在秋祭当日摆宴邀请诸世家夫人小聚,偏巧当日萧翊须在宫中陪宴各邦使臣……
偏巧,裴昭让她于秋祭夜宴当日留在宁王府。
直到萧翊又唤了她几声,方柔如梦初醒,怔怔望向萧翊,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萧翊蹙眉,颇为不解地打量着她。
方柔忙道:“可我临盆在即,婚仪诸事……”
萧翊心间一宽,低声安慰道:“大婚自有礼部派人操办,宗室府也会派足够的人手打点,你无需担忧。更何况,筹备婚仪也需要数月,届时你已休养好身子,我定让你风风光光嫁给我,正正当当做我的宁王妃。”
方柔淡淡一笑,埋下头去,只教萧翊误以为她起了羞怯。
她快速眨了眨眼,深呼吸,心间思绪纷乱,只盼裴昭的筹谋快些兆显,也好叫她有所准备,以免夜长梦多徒留心惊胆战。
方柔侧.卧着胡思乱想,萧翊已独自.洗.沐好,轻轻.躺在了她身旁。
她忽感一阵暖意.袭来,身.子.被拥.进.他的怀中,萧翊的下巴贴着她的脸,本还好好地轻嗅着她的发。
方柔被他轻/抚/着,神思.迷迷糊糊,将要入梦,随后,她长睫一颤,察觉他的动作。
“别动。”萧翊察觉到她要挣扎,低声在她耳畔轻.吻,“我不乱来。”
他的吻贴着她的脑袋,她越来越困。
萧翊轻.叹:“忍了许久,你总得让我顺顺意。”
语气里竟还有了些委屈和不满,力道逐渐加重,那陌生而熟悉的感觉蔓.延开来,令方柔格外害怕。
方柔紧张地按着他的胳.膊,过了许久,萧翊忽然有些怨恼地撒了手,从.床.上.坐起,默了一会儿,起.身.去了浴.房。
方柔低低叹息,这才知晓那日隆冬清晨,萧翊一大早去浴.房所为何事。
她拧着眉,慢慢闭上眼,只盼着这样的日子快些过去。
两日后,秋祭正日。
萧翊起了个大早,西辞院来了几个嬷嬷替他着整制吉服,方柔卧在床上静看着。
他今日神采奕奕,穿着这身金纹宽袍更显仪态端方,俊朗不凡。方柔不由自主想起初初随他回到京都时,她也曾见过几次萧翊的这身装扮。
许是临到大事稠缪之际,方柔的心境竟出乎意料的平和安稳。
许是她对此一无所知,又或者,她对裴昭和谢镜颐有着无穷的信任。他们给出了诺言,势必不负所托。
萧翊朝她淡笑,独自理好腰封:“我今夜尽量早些回来。”
方柔难得牵出一抹笑,无尽温柔,萧翊心满意足地离了西辞院。
她目送他离开,心如止水地侧过身面朝里,闭上眼继续休息。
日头高悬之际,方柔才慢悠悠地起床梳洗。春桃在旁为她罗发,嘴里还念叨:“今日王府可热闹了,小南门停了不少马车,都是各府夫人给逢春院那位王妃送的见秋礼。”
方柔一叹:“若是早几月,我倒能去瞧个新鲜。”
春桃笑了笑:“姑娘若是喜欢,今后咱在西辞院摆个冬日宴,也热闹热闹。”
方柔笑着瞪她一眼,不置可否。
春桃见她心情好,这才低声:“今日外人多,殿下说若姑娘不想被吵着,就留在西辞院躲清静。”
方柔长睫微颤,过了半晌才道:“我身子不利落,哪儿也不想去。”
春桃识时务地收了话口。
她起得晚,早饭就喝了碗甜汤,正经吃过午膳,人懒洋洋的,本还打算在院子里晒晒太阳,人刚在院子里走了不久,院外徐徐来了几人。
方柔仔细瞧了眼,是秦五通按规矩前来西辞院为她请脉。
只是今日有些不寻常,他身后跟了位样貌无奇的年轻人,肩头挑着个大箱子,像是秦五通请来的苦力。
在他们之后,是两位面目和善的中年妇人,瞧打扮像是医馆的随从。
方柔与秦五通问了声好,随后慢慢走回屋内。
春桃扶她在床边靠坐着,秦五通将人带进来,快声吩咐:“春桃,你将药炉子备好。”
春桃这些日子里惯常给他打下手,顺从地领了吩咐,快步出了门。
那年轻人恰好将箱子缓慢地搁下,好似十分宝贝箱子里的物件那般。方柔探头望了一眼,随即转眸,自然而然地朝秦五通伸出手。
秦五通摸过脉,又让稳婆替方柔摸了摸小腹,春桃恰时回房。
他对春桃徐声道:“王妃临盆在即,她们是我安排的接生稳婆,经验足,这几日就留在王府随时候命。我听殿下所言,届时宫里也会派几名嬷嬷来王府,你可得紧着些。”
春桃点头称是,秦五通顿了顿,又道:“今日我须替王妃仔细检查,稳婆跟着听嘱咐,你去煎一帖和气散,再配上颂余使臣送来的药,分三碗,煎好便端进来。”
春桃不敢怠慢,这药一上炉子就得花去几个时辰,忙领过药材退了下去。
也正是这一息的静默,那名年轻人忽而走上前。
方柔下意识警惕地望着他,直到他说:“方姑娘,将军命我将孩子平安带走,你且宽心生产,其余诸事自有安排。”
是张成素。

◎第二个巴掌◎
方柔惊愕地望着他, 他几乎没有避忌,只是声音稍稍压低了些,可屋内这几人聚能听清。
她紧张地扫过那几人的脸,随即又把目光停留在张成素脸上。他易容改貌, 比裴昭还要不起眼, 可那熟悉的声音却立刻让方柔辨认了出来。
她不敢接话, 最后又瞥了眼秦五通,谁知他却信然垂眸, 细细替她摸脉。
那两名稳婆也如若未闻那般整理着背来的包袱,方柔瞧了一眼, 似乎是接生之时才会用到的物件。
方柔终于忍不住:“张副将, 你怎会……”
她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只觉裴昭瞒她太深。
过了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瞪着张成素:“你要把孩子带走?”
张成素与秦五通对视一眼,稍稍后退半步。
秦五通抽出针灸带,仔细整理,边低声道:“王妃,老夫皆下来所言诸事, 你须得仔仔细细听清楚。”
方柔不安地揪着薄毯, 没有点头, 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秦五通却自顾自道:“老夫稍后将为你施针催产,你一定记着, 再疼、再难也不可发出动静。否则,等到惊动宁王殿下,只怕此计功亏一篑。”
方柔瞪大了眼, 被他这句话吓得说不出话来。
秦五通不待她追问, 继续道:“你只需听清稳婆的嘱咐, 该如何运气用力,如何忍耐,她们会倾尽所能帮你缓解痛苦。”
方柔的心剧烈跳动着,她惶惶不安地望着屋内众人,终于问出口:“可这孩子……”
张成素打断她:“方姑娘,若孩子留在王府,你该如何全身而退?”
方柔讶然地望向他,秦五通已朝稳婆使了个眼色,她们小心翼翼地让方柔睡下,又轻轻推她侧过身,此事已由不得方柔控制。
张成素行至一旁,避开不雅,继续道:“方姑娘,你安心听秦居士所言,我在外候着。时机难得,你吉人天相,一定不能有事,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方柔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觉腰间一麻,她这回竟清晰地感知到银针刺入皮肤的轻微痛楚。
她一时神思纷乱,最后只清清楚楚听得这句话,她一定不能有事。
不仅她得活着,这个孩子也必须安然无恙地顺利诞生。她的心跳飞快,五指默默中已攥在了一起,指甲嵌入掌心的刺痛分去了腰间的不适感。
很快地,她察觉到腿.间.涌出一阵暖.流,还没来得及低.呼,一阵剧烈的痛.楚席卷全身,她张大嘴,在惊呼出声之际,稳婆眼疾手快地往她嘴里绑上了一条软巾。
那声哀嚎被扼止在喉腔,最后她只发出一声闷哼。
方柔的额上霎时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想:好疼,钻心剜骨般的剧痛一阵阵袭来。
她的手无力地拽紧床幔,那是稳婆方才塞进她手间借力的工具。
方柔剧烈的摇着头,耳畔的所有动静都飘远了那般。
她意识空茫,从没人与她真切地分享过生孩子的痛楚,她的阿嫂沈映萝天生不得生育,身边更没有旁的亲人长辈能与她传授经验,这与她所有的想象都不相同。
她到后来两臂脱力,再也拽不动那床幔,掌心已被掐出来几道深深的红印,可耳畔只闻得稳婆不住在说:“王妃收力,现下可没到时候!”
她的眼中沁出了大团泪珠,到后来,甚至连哭也没力气。
稳婆扒开她的嘴,秦五通朝她的舌下压了枚药丸,紧接着,那软巾又重新塞了回去。
此时的西辞院风平浪静,春桃毫无察觉在小厨房外悉心煎药看火。
午后烈日当空高悬,不知何时竟起了阵秋风,王府那头的逢春院热闹非凡,下人们忙得不亦乐乎,都在今日的夜宴做最后筹备。
冯江整日都因夜宴一事忙得抽不开身,现下更被沈清清拉住点见秋礼,说今后都得还人情,不可怠慢。
小南门人来人往,今日天时好,府兵有些倦怠,他们不时抬头望向远空,心中暗叹真是秋高气爽好节气。
无人知晓,西辞院正酝酿着一件极大的动荡。
如这静秋的午后,屋内气氛胶着紧张,张成素背身默数,一心只盼方柔尽快渡过此关。
就在第一缕暮光将落在西辞院之际,稳婆终于道:“王妃,快了,快用力!”
方柔像是濒死前回光返照那般,鬓发已湿透,掌心满是细细的血痕。她痛苦地转过头,望向远处轩窗,透过那道缝隙,她能瞧见天空的一角。
心中的冲动猛地撞击开来。
她闭上眼,无声中奋力挣扎着,终于,她身子一松,那黏.滑的感觉擦.过.腿边,稳婆终于轻手将她嘴里的软巾摘了下来。
方柔意识混沌,像是要昏过去那般,秦五通又及时给她施了五针,猛地强拉回她的神思。
屋里没有喜悦的贺喜声,气氛低沉,甚至没有人开口说话。孩子发出一声低微的啼哭,方柔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稳婆牢牢按住。
“王妃,是小郡主,皮肤白生得很漂亮。”稳婆附在她耳畔低语几句,随后摇了摇头,示意她千万别说话。
方柔无力地别过脸,粗粗地喘气,只能依稀瞧见秦五通在翻动一块长巾,一针施下,孩子的啼哭化作无声,她只瞧见一只小小的脚丫子漏了出来,绵软、白净,还在空中慢慢地蹬踏着。
她心中百感交集,眼眶含泪,这一刹思绪纷乱,她竟做娘亲了……
这是她的孩子,顺顺利利足月生产,虽过程令她狼狈不堪,可在此刻,她心中升起无限疼惜。
可她不能瞧上一眼,张成素已即刻绕过屏风走上前来,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孩子,脸上的表情格外柔和。
紧接着,秦五通摊着一双沾满血污的手,催促道:“张副将,时辰不待,你速速依照计划离去,婴孩经不得折腾,我方才施针微浅,不待多久她便会开口啼哭,你切莫再耽搁。”
张成素郑重地颔首,随后,方柔见他掀开了那个木箱子,一阵动静过后,稳婆从里头抱出来一团软布,不知道裹着什么事物。
随后,张成素竟将她刚出生的孩子小心地放了进去,又谨慎地往上覆盖了些什么事物。
她瞪大了眼,忙开口制止,却发现嗓子已哑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这是何意?你要带她去哪!”
张成素快速瞥了她一眼,“方姑娘,我与谢大侠会即刻启程带孩子离开京都,日后你们母女二人自会团聚。”
他不再犹豫,忽而大步朝外,突然间大声喊道:“快派人禀报殿下,王妃急产!”
春桃本还在感慨秋风落日,手里不时摇着团扇,乐得自在。
忽听得这句话,猛地起身,一不小心踢翻了药炉,那瓦煲顺着石阶滚落下地,登时四分五裂。
她惊惧地望了一眼张成素,几步朝里奔去,却被他横手一拦:“你还在等什么?快去禀报殿下!”
春桃一时犹疑不定,在外张望几眼却瞧不真切,疑思不定之际,又被张成素催了一句:“里头有秦居士和稳婆主持,你能帮上什么忙?耽误了时辰,殿下能轻饶你么!”
她的眼眶霎时就红了,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情,终于用力地点了点头,快步跑出院子,直往逢春院奔去。
张成素只在外留了一会儿,隐约察觉院中已无沉息潜伏之人,料想方才闹出了动静,那暗卫早已闻声赶去皇宫传话。
他终于稳下心来,定眼望向远天长叹一口气,复又回到室内。
这边动静闹开了,稳婆不再躲躲藏藏,她们频繁地出入浴房,一盆一盆接着水,替方柔清理身子。
张成素知晓西辞院很快将要热闹起来。
他望了眼虚弱的方柔,最后附耳在她身前悄声说了几句。
方柔虚弱地抬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却见他谨慎地点了点头,脱开身,朝她郑重告别。
他再不犹豫,小心地盖上木箱,重新挑上肩头,快步离开了此地。
方柔牢牢地盯着张成素的背影,现下似乎连呼吸也没了力气那般。她周身湿.透,稳婆迟迟不给她换上干爽的衣裳,她知晓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稳婆慢慢走上前,将那长巾退去,方柔怔然望向她。稳婆的怀中躺着个奄奄一息的女婴,她虚弱而安静地呼吸着,在怀中吸吮着手指,瞧着十分乖巧。
方柔不敢置信地盯着稳婆,张了张嘴,却不敢开口说出心中的判断。
稳婆像是瞧出了她的担忧,慢悠悠地解释:“是个可怜孩子,生下来才几日,月份不足医不活了。她爹娘底子干净,是京郊小村的农户,追查不到。”
于是,直到这一刻,方柔才意识到,这个计划有多么令她不寒而栗。
方柔喘了口长气,她甚至不敢去想稍后萧翊会有怎样的反应。
稳婆打算将孩子抱走作些伪装,方柔却哑着嗓子道:“嬷嬷,让我瞧她一眼。”
她怔了怔,犹豫了片刻,只稍稍俯身快速给方柔瞥了个大概,嘴里解释:“别冲撞了。这孩子命数在此,非人为恶祸,临了能进王府借个贵人的身份,投胎转世必能去个好人家,王妃无需挂怀。”
方柔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终于没再言语。
秦五通做定一切,这才上前稍稍,面无表情地望着方柔道:“老夫已尽力相助,事成之后,还望裴将军信守诺言。”
方柔又是一怔。
裴昭与他约定了何事?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寻常,要说动秦五通彻底背叛萧翊,裴昭必然也用了些手段。
她久在深宫并不知晓外界诸事,行尸走肉浑浑噩噩不足以形容。
到了关键时刻,临头棒喝那般,忽然见了死而复生的裴昭,又忽而得知他已做了完全的计划要将她救走。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问一句,他能做到么?可她就这样尽信了他给出的承诺。
她不知晓他们从何时便开始筹谋计划,其中又牵扯了哪些人,做了怎样的准备,推演过多少次可能有的变化。
方柔与他虽并未相处很久,可她对裴昭有所了解,他知晓他惯常用带兵演武的那一套投之于许多事物上,于这件事来讲,裴昭所布下的暗局要比她如今窥见的细枝末节深得多。
她回想起裴昭与她说的那句话,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的确,她知晓越多,越容易露出马脚,就如她今日忽而生下了孩子,若她提前知晓会有此事,只怕早被萧翊察觉一二。
方柔木然地对秦五通点了点头,只是现下,她又该如何应对稍后那滔天洪水?
偷龙转凤换她女儿自由,这一招太险太极端。稳婆说这孩子活不成了,萧翊若知晓此事又当如何?
方柔不敢再想。
院子外已传来了急乱的脚步声,秦五通与稳婆对视一眼,那沾了血污的女婴被重新裹好,不待院子里的人全闯进来,他们三人已默契地跪倒在地。
方柔紧张地朝外瞧去,来的并不是萧翊,她隐隐也有预料。
萧翊今日在后宫夜宴使臣,哪怕前去传话的人脚程再快,一个来回也须得用上不少时间。
裴昭早已算准了日子和时机,正如当初苏承茹帮她那般,他苦心争取的这半日足以令局势翻天覆地。
哪怕萧翊吸取教训品出这是一个局,又或他觉察出这孩子并非亲生,即算他即刻下令封城肃查,那时她的孩子早已跟随谢镜颐离开京城。
她努力稳住神思,瞥见老管家的衣袍出现在屏风之后。
冯江进门便瞧见秦五通和稳婆跪着,脚下一软,霎时再站不住,心中有极不好的预感。
他缠身走进屏风内,不敢抬头直视方柔,更不敢去看稳婆怀里的孩子,只是瞥了眼神色阴郁的秦五通。
冯江大叹,只得命秦五通和稳婆尽力挽回,心中却知晓一场疾风骤雨将要倾覆。
而此时的逢春院仍旧笙歌鼎沸,沈清清坐在主位掩嘴笑着,因秦兰贞某句玩笑话乐从心起。
她已许久没再有这样惬意的心境,无论前来赴宴的人真心假意,有多少是抱着看她笑话的心思,有多少人默默可怜她的际遇,可在当下,她心宁神定。
直到红果慌慌张张地闯进门,在一旁悄悄与她打眼色。
沈清清这才说:“姐妹们稍坐,我去瞧瞧小厨房那味翅羹。秋日最宜进补,咱女儿家可得好好保重身子。”
众女又是一阵笑。
沈清清缓缓起身,随红果出门行步至廊下,此时天色如墨,秋风轻吹,果真是个好日子。
红果垂眸低声:“西辞院那位生了,是小郡主。”
沈清清一怔。
她瞥了瞥红果,沉吟许久,望着院子里那盏石灯幽幽一笑:“他的手段实在高……”
红果没听清,不解地抬眸望着沈清清,“娘娘?”
沈清清冷笑着摇了摇头,“起风了,今夜早些散席吧。”
事情传到萧翊跟前时,夜宴方启第一轮祝酒。
各国使臣惯是瞧得准风向的人精,明明皇帝端坐御台,可人人上前皆先绕去御台左侧,举酒敬贺萧翊这位摄政王。
皇帝笑容和善,并不将此放于心上,甚至还关切几句萧翊别喝太猛太急。
他今日春风得意,心中所求皆有定数,他畅想着方柔生产后恢复了身子,他们还有那么多日子好好共处。
他自认当初的忍耐和雷霆手段并无差错,只要断了念想,只要让她想清楚看明白,他们又可以变回最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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