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中娇—— by猪猪丁
猪猪丁  发于:2023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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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后,又抬眸望向萧翊,轻轻拉着他的袖子:“皇叔,不如你带我回趟景宁宫,我去把婶母请来可好?”
萧翊垂眸看了看她,忽而发出一声低笑。他将杯子放下,随后站起身:“请不来可是要挨你皇祖母责骂的,还要去么?”
淳宜格外认真地点点头。
萧翊转身朝二圣行礼,太后不正眼瞧他,心中知晓他只是拿这事当托辞借故离席。
皇帝和珍嫔也只面上说了几句,见淳宜意念坚定,便没再阻止。
入夜后下起了绵绵小雪,这一路冷风拍面,雪丛袭来,竟叫那酒意发散开似得,萧翊仿佛更醉了些。
景宁宫内,方柔正站在廊下远眺夜空,静看白雪如飞絮落地。
这一阵安宁被宫门外的动静打断。
她转眸,就见一大一小两道影子自外走进门,萧翊连伞也没打,披风戴雪地回了景宁宫。
淳宜公主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一蹦一跳在旁小声说话。
见了方柔,她一撒手,忙朝她奔来:“婶母,皇叔挨训了,你快宽慰宽慰他。”
萧翊站在阶下没再往前,小院冷清,月光落在他身上,那披风有积雪未化去,瞧着萧索疏冷。
淳宜摇着她的手臂,方柔心间忽而像被轻轻撞了一下。
她遥记起宿丘山的某个雪夜,她与萧翊在月下赏景,忽起了风雪,他摘下袍子披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替她拢好领口,最后轻轻搂住她。
他跟她说:“小小,你是我的。”
方柔抬手回抱他,他那时的力气很重,像要将她揉进怀中那般,强势的作派初见端倪。
那时的她是真心爱慕着萧翊,那夜她又怎会想到,他们会走到今天这般田地。
淳宜小声与她说:“皇叔今夜好似不太开心,一直在吃酒。他还说,他想你一块过除夕,可他不敢问你。”
方柔的神思被拉了回来,她怔了怔,随后握着淳宜冰凉的手,低头对她笑了笑。
“阿妩,快带公主进屋里烤烤火。”
阿妩忙取了件小披风裹在淳宜肩头,弯腰牵起她的手,回身进了偏殿。
萧翊在小院站了一会儿,见淳宜进屋,他转身朝书阁走了几步。
方柔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阿翊。”
他身子一僵,停下步子微微垂眸,没有回头。
“你想与我说会儿话么?”方柔往前踏了一步,她的手攥紧袖口,似乎也鼓足了勇气那般。
萧翊沉默了许久,低声说:“你若勉强的话就不必了。”
他继续朝前,方柔已跟上了他的步子,“我既开口问了,就不是勉强。”
萧翊没再说话,也没回头,一路穿过长廊,走到书阁才停下。
他停了步子,直到方柔站到身后,这才抬手推开门。
书阁内持续烘着炉子,一阵暖意拂面,他衣服上的雪很快化开,渗进衣服里更透着寒意。
萧翊独自解了披风,顺手掷到木架上,方柔看了一眼,抿了抿唇,格外主动地上前将披风理顺、挂好。
萧翊回眸瞧见她的动作,心中颇感古怪。
那阵雪化之后的不适越来越重,可萧翊不打算在方柔面前表露,他只靠着炉子坐下,一双手微微伸展着取暖。
热意蔓延,他只觉得头发沉,好似真有些醉。
方柔一步步往前踏,最后站到他面前。
萧翊受不了这样的沉默,还是主动开了口:“你想坐就坐,不必如此,你这般小心翼翼我看了心里也不舒服。”
他支起胳膊,手指撑着前额,闭眼平息着那阵醉意。
方柔想了想,决定在他身侧坐下。随后又犹豫了片刻,往他那边挪近了些,抬指握住他另一只垂落的手。
从骨子里蔓延出来的凉意,方柔稍稍一颤,但还是拉着他的手,朝火炉那边凑近。
萧翊没甩开,也没旁的反应。
方柔小声问:“喝醉了么?”
萧翊没说话,只轻轻摇头。
方柔又问:“阿翊,我知道这些是你的安排,我很感激。”
萧翊的手指微微一动,身上的不适感渐渐散去。
方柔还打算继续,不料她忽然被萧翊拉住了胳膊,随后,他的手臂围拢上来,她的背紧贴着他的胸膛,他将她搂在怀中,下巴搁在她肩窝里。
“阿柔,你想说什么?”
方柔难得没再与他做对抗,她今日心情很好,她也察觉到了萧翊细微的不同,尤其他近日来刻意避开她,她知晓他想她除夕夜过得圆满,甚至让人去做了详尽的安排。
她一时心软,心中冒起了那埋藏很久的念头。
她在想,或许萧翊想清楚了?
或许,他们不需要闹得鱼死网破,也能好聚好散。
她的手被萧翊握得很紧,十指纠缠在一起,她垂眸看着萧翊的手,轻声道:“阿翊,不如你放我回去好么?我想家了。”
方柔试探着,甚至还反手轻轻握住萧翊宽大的掌,像是从前那般愿意与他主动亲近。
萧翊许久没说话,他只是在她耳畔呼吸着,平缓沉稳,带了些若有似无的酒气,方柔难得没有发自内心地产生抵触的情绪。
慢慢地,方柔察觉到他在收力,她难以活动。
萧翊将她牢牢搂住,温热的手掌最后落在她的小腹,方柔一怔。
“阿柔,待你生产养好身子,我会带你回趟丘城。”
他的吻落下,在她脸侧轻轻蔓延开,最后抚过她的脑袋,吻上了她的唇。
一番纠缠,方柔起了抗拒,萧翊不让她挣扎,直到她脸色潮.,红喘不上气那般,这才慢慢松开手。
他的声音在她后颈贴上来,“我们试着重新相处,好么?”
方柔心灰意冷地摇了摇头。
萧翊自嘲地冷笑了一声,他松了钳制,身子往后顺势躺下,倒在炉火边抬手挡住眼睛,不再看方柔。
“你去歇息吧,我会派人将公主送回去。”

年节过去一段时日, 大宇朝尽呈欣欣向荣之势。
摄政王把持朝政,皇帝幽居乾康宫,偶尔会到前朝露个脸,一副病殃殃的模样, 叫人见了都怕他随时从龙椅摔下地, 萧翊往往也在御台一侧, 颇有辅君听政的意味。
朝臣们心知肚明,只叹皇帝体思不济, 多亏摄政王贤明。他们闻着风向走,只要祸不临头, 办好份内差事即罢休。
立春后, 李明铮与秦兰贞完婚, 月余后李明铮便领命前往丘城就任。
日子一天天过,方柔再没与萧翊提过要走。
过了除夕夜,他慢慢地又重新出现在她面前,二人对坐着一同用膳看书,偶尔说些话,方柔有时候回答得真诚, 有时候很敷衍, 但萧翊耐性极好。
那夜他对方柔所言, 并不是询问,而是一句肯定的告知。
方柔知晓, 他很难再被她气走,她几乎不再有清闲的独处时间。
可眼下她只得默默忍耐,不为旁人, 也为自己从未放弃的自由之心。
她后来知晓了太后那番话的深意, 的确, 若是斗不过,摆出姿态只是与自己怄气,伤神伤身,不若让自己好过些,从长计议。
天无绝人之路,人不能先绝了自己的生路。
临到盛暑过去,她的身子已很显累赘。倒不是因她的肚子显月份,而是方柔整个孕期都不舒服,周身上下没一处爽利的地方,这一份不适随着时间推移愈加明显。
先是吃东西不对胃,甜是甜的,咸是咸的,可也只能品尝出味道,食物本身的滋味吃进嘴里,如同嚼蜡。
萧翊差人换了好几批御厨,但无论做出什么山珍海味方柔都吃不下多少。
春桃和阿妩一面劝,一面担忧,只是瞧着心底又叹,方柔美得极不真切,皮肤透白像皎月,举手投足间有十足的风韵。
萧翊自然也察觉到这一点,有时坐在一旁静望着她,能看许久不挪开眼。
方柔的小腹显起来后,睡觉也变成煎熬。
她腰疼背疼,夜里只能侧躺,身后还得垫枕头,否则那阵疼就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似得。
萧翊急得焦头烂额,传遍太医,也敬告了秦五通,可他们都说方柔体质如此,只待临盆过后自能缓解,如今不敢轻易用安神药,毕竟孩子越来越大,一切须得从稳。
方柔夜里睡不着,萧翊帮她揉后腰,帮她抚背,也跟着生熬,往往方柔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过去,鸡鸣日升,他便起身前去早朝。
整月下来,萧翊并无怨气,只是偶尔在与朝臣议事的间隙,实在忍不住困意会掩嘴欠身,叫大臣悄悄相觑,却只当不觉。
临近白露,天时总算转凉,秋高气爽之际,大宇朝将迎来件大事。
本朝开国以来惯常五年受一朝贡,今岁逢五,又是大丰之年,毗邻边境的诸邦国部落连年安稳和睦,是件十分值得庆贺的喜事。
是以,就连以往并未主动朝贡的几个小国也修书上京,明言愿朝大宇,共贺丰裕。
各邦国的使臣队伍陆续前往中原,京都近来愈加热闹,同样的,相应该有的戒备和巡查也严谨许多。
何沉已很少在景宁宫露脸,每每过来一趟交办些差事,行色匆匆,瞧着就没太休息好。
方柔临盆在即,也鲜少在外走动,她腰酸背疼,走远些就喘不上气,明明肚子不显怀,可她就是觉得胸闷气短。
肚子里这位也真应了萧翊所言,不是个安生的,惯会折腾人。
胎动起来拳打脚踢,扯得她肚皮发紧,非得斜倚着软榻才能缓过神来,方柔有极不好的预感,她怀的或许真是个调皮小子,她内心惶恐。
萧翊前些日子极忙,与皇帝协同接见各邦来使,夜夜笙歌宴请,回到景宁宫已是后半夜。方柔之所以清楚,因她也压根睡不着。
床上有人躺下,她闭着眼生熬,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更顾不了其他。
萧翊总会彻底大沐一遍才睡到她身旁,只要不是酩酊大醉,都会轻轻地搂住方柔,替她揉腰捏背,安抚她的疼痛不适。
这样的夜归持续了半月之久,使臣尽数入京安顿,只待秋祭夜宴同贺大丰。
这一日方柔用过早饭,正想着天气舒爽,她身子难得不觉疲累,打算在院子里透透气。
结果肚子里那位吃饱睡足转醒,又开始演武练功,她靠在软榻边,咬牙忍受着孩子大闹天宫,皱着眉,不时发出低叹。
萧翊正巧回了景宁宫,见着方柔辛苦的模样,登时不忍地走上前,将她搂进怀中,大掌覆上她的肚子,恰好就被踹了一下。
他怔了怔,心中生起一阵强烈的情绪。
先前他也感受过胎动,只是并不激烈,缓缓地、轻轻地,一点点动静,令他觉得好奇。
而这一下充满了生命力,那种勃发盎然的力量,重重地撞在他的心间。
萧翊再次有了极浓的满足与欢欣,这是他与方柔的孩子,这个孩子即将出世,也许会长得像他,也许会像方柔,他们俩的模样都是极好的,所以这孩子也断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心中有强烈的期盼。
方柔“唉”了一声,忙揭开他的掌,“你这样她动得厉害。”
萧翊不解,又见她轻薄的衣衫微微一动,“怎还怪我?”
方柔不耐烦地支起身子,“她就是这样,察觉到有动静就玩儿疯了。”
萧翊又是一怔,语塞了半晌,只觉既好奇又有趣。
这孩子果真是天赐,无论做些什么,他都觉着有意思,想了解更多。
“你这般折腾娘亲,小心她将来揍你。”萧翊凑上前,不敢再动手,只得隔空对话。
方柔叹气:“少胡说。”
终于消停下来,她出了.一.身.薄汗,慢悠悠地落了地。萧翊拉住她的手,忽然道:“阿柔,孩子的乳名你想好了么?”
方柔一怔,这才发觉她根本没想过这回事。
她对这孩子感情复杂,一面因自然而来那阵为人母的喜爱和小心,一面又因这孩子最初并非她本心所愿。
但看清事态后,她没想过要放弃这条生命。何况,她也赌不起自己的命。
萧翊瞧出了她的心思,面无异色,只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叫满满好不好?”
方柔听不出好坏,对这个名字没什么感觉。
满满,不就是为了萧翊一心求圆满的那点心思么?她不想在这件事情上与他有过多交流,只轻轻点了点头。
“待孩子出世,我们便一家美满。”萧翊将她的手贴住自己的脸,这样说。
方柔一怔,下意识地抽开了手,忽又觉得此举不妥,于是只得抿了抿唇,别开脸不看萧翊。
美满,家人……方柔只觉得讽刺。
她自顾自地走到小桌前,刚打算提壶倒水,萧翊已几步走上前来,接过她手里的杯子,徐徐替她倒满。
他现如今对她的纵容毫无底线,哪怕方柔肆无忌惮地拒绝着他的示好,他也如若不闻那般,将所有的不痛快藏在心里。
方柔心知肚明,所以更觉得他虚伪至极。
换做以前的萧翊,怎么可能忍得下她这样的忤逆,他无非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所以忍气吞声做假好人。
等到孩子出世,他的真面目又将暴露无遗,那个时候,方柔才真正要费些心思与他暗斗。
她饮了些水,顺口问:“你今日不必接见使臣么?”
萧翊低笑,也倒了杯水慢饮:“前几日已安置妥了,今夜有游园夜宴,我带你去凑热闹,散散心,别在景宁宫憋出病来。”
方柔听着有些好奇,但一想到要跟萧翊相对整晚,还要应付那些邦国来使,心中一万个不愿意。
但她尝试过无数次,吸取了教训,无论她怎么说,萧翊都不会同意推翻他既定的选择。
他每次与她说话,都是安排,而非问询。
方柔对此厌恶至极。
不如留着些力气,因她现在实在神思不济。
方柔午后歇了很久,睡到日暮西沉才转醒,阿妩和春桃已备好了夜宴要换上的衣裳首饰,她木然坐在镜前,只觉多此一举。
萧翊不喜欢别人觊觎他的东西,别说碰,就是看一眼也不行。
她随他外出见陌生人,惯常会戴着头纱遮面,她能透过薄纱仔仔细细打量别人,可那些人哪敢一直盯着宁王妃看,最多抬眸的间隙扫一眼作罢。
阿妩照例留在景宁宫,春桃贴身跟随。她手里拿着头纱,只待夜宴过后,使臣觐见贵人时替方柔戴上。
吃过宴席,众人移步宫城东门下搭起的游园夜集。
皇帝自称体乏,与珍嫔一同先行回了乾康宫,后续献礼交由摄政王萧翊主事。
方柔便被迫与萧翊登上了御台高座,实在无趣。
先是北面的几个邦国部落一一上来,萧翊竟还通晓他们当地的语言,这倒令方柔暗暗吃惊。
她偏头,悄悄打量着萧翊,见他游刃有余地应付着那帮使臣。她虽听不懂外邦话,可方柔能从他的神态里瞧出来,萧翊正占上风,姿态闲适地压制着对方的气焰。
人一拨拨上前,又逐一下去。
方柔听了几耳,几乎都是阿谀奉承,贺喜摄政王爷即将喜得麟子,又祝大宇风调雨顺,也有夸赞萧翊英姿风流,更荒唐的还有人张口就夸宁王妃容姿绝美,与宁王天生登对。
真是拍马屁都学不到根。
方柔觉着无趣,低下头默默绞袖子,只盼一会儿能早些离席,她要坐不住了。
只听冯淳安唱传:“颂余国诸使上前朝贺。”
方柔一怔,那是她原先想逃去避祸的地方。
颂余早先未曾与大宇结交,今年为何忽然改了心意?难不成颂余女王遇着了什么麻烦事,想要大宇鼎力相助?
正想着,方柔便抬起头,远远便见着三人自御台下缓步走来。
颂余向来以女子为尊,来人之中有两位都是女使,最后边跟着位白衣男人,生得格外高大挺拔,不过姿态却很谦卑。
颂余与大宇的风俗接近,人种模样并无太大分别,穿衣打扮也与中原无甚出入,由此,若她们不开口说话,倒还真分不太清身份来历。
方柔不由又叹,当初真是错过了好时机,否则她一入颂余,隐如烟尘,萧翊天涯海角何处寻她?
思及此,方柔心念大动,惹得肚子一紧,不由低.,吟出声。
她这细微的动静,正好与颂余使臣行礼的声音交叠。可萧翊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旋即关切地握起她的手,无所顾忌地低声问:“怎么了?”
那三名来使不得萧翊旨意,仍未正身,只是免不了好奇地朝方柔这边瞥了几眼。
方柔挣开手,摇摇头:“没事,又动了一下。”
萧翊怔了怔,嘴角浮起一抹淡笑,心情忽而很好。这才回眸扫过那几名使臣,让他们免礼。
也正是在此之际,方柔轻叹一口气,挪过眼,隔着薄纱打量着那三人,两位女子生得英气十足,像是办事利落爽快的性子。
她越过两人,又看了眼站在最后的那个白衣男人。
他垂眸站着,身姿挺拔,长相平平无奇,只是右脸有一道狭长的细疤,自眼下斜飞入额角,便给他添了分坚毅的气质。
方柔刚要挪开眸子,他却慢慢地抬起头,朝方柔这边望来。
只是这一眼,方柔惊得失了仪态,滕然从桌案后站起身,直视着那名白衣男子,久久回不过神。
那双眼,分明是裴昭。

◎你不该回来◎
萧翊也即刻站起身, 忙扶住方柔的胳膊,不待他开口,电光火石之间,方柔担忧萧翊会有所察觉, 即刻捂着嘴干呕起来。
萧翊的注意力果然落到了她身上, 心中大感不安。
“阿柔, 你还好么?”
方柔装模作样地干呕了几声,这才拍着心口道:“刚吃了颗酸枣, 恶心着了,不碍事。”
萧翊皱眉:“明明吃不得酸, 你偏要试。”
方柔轻声叹:“方才忽然想吃的, 可含进嘴里就不对劲了。”
她将头稍稍埋低, 姿态很柔软,瞧着像倚靠在萧翊的怀中,可脸侧着,正好能瞥见御台之下的动静。
萧翊并未察觉,抬手轻抚着她的背,帮她慢慢顺气。
那三名颂余使臣都望向方柔, 白衣男子神情自若, 一双眼明澈有神, 若细察看久些,会发现这双眸子与他的样貌极不相衬。
那男使一直望着方柔, 就在萧翊将要察觉不妥之际,其中一名自称吉古丽的女子忽而道:“王妃当少吃些酸物,脾胃失合, 身子会更加难受。”
萧翊这边把注意力落到了她身上, 他扫了她一眼, 沉默着。
吉古丽继续道:“女王陛下的阿姊刚生产不久,她在孕时少食难眠,吃少许酸物都会呕吐不止,不知王妃是否也如此?”
方柔点了点头:“吃不好倒是其次,近来越发睡不着,腰疼,背也疼。”
她稍稍正身,站在萧翊身旁望着三名使臣,话音才落之际,只觉那男使又朝她看了几眼,眸色闪过一丝古怪。
吉古丽了然道:“王妃无需担忧,待生产之后便好。”
方柔朝她感激地笑了笑,再没说旁的,目光从三人身上挪开,生怕再让萧翊瞧出些不寻常。
她心中冒出一丝古怪的想法,难不成是她忧思过重,又因颂余与丘城渊源颇深,由此才因故思人,莫名想起了裴昭?
他分明已经死在了暴雪天,这是她亲耳听何沉说出来的。
颂余使臣再无旁的言语,逐一行礼退下,御台上又新迎来一批批的各国来使,可方柔已无心留意,她的不适愈来愈明显,终于找到短暂的间隙,悄悄拉了拉萧翊的衣袖。
“阿翊,我累了。”
萧翊此际抬手,叫停了准备上前的南仓众使,那三人规矩地候在了台下。
他握起方柔的手,叫来何沉:“送王妃回去休息。”
何沉领命,春桃将方柔扶起,她朝萧翊轻轻一福,慢慢地朝帘后走去。
这一夜,方柔侧卧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虽往常也时常如此,可大多也是半梦半醒的混沌状态,因她是神思疲累,身子却拉扯着她不得安眠。
而今夜她闭上眼,总会闪过那双眸子,越回想越害怕,可其中却又透露着一丝极浓的期待。若裴昭没死呢?若他瞒天过海,也以牙还牙耍了萧翊一通呢……
她胡思乱想着,萧翊深夜归来,照例洗沐后上床,搂着她慢慢安抚。
方柔不想让他瞧出端倪,只得闭眼假寐,可萧翊知晓她彻夜未眠,如此也陪了一整夜,等到早朝之际,他累得头皮发紧,方柔倒终于有了一丝睡意。
他轻抚着她的肩膀,低声一叹,这才翻身坐起,在床边缓了好一会儿才下地。
方柔迷迷糊糊间听见他离去的动静,下一瞬,眼前竟浮现了裴昭的脸,她心中挣扎,可却像醒不过来那般,最终沉沉睡去。
今日皇帝并未出席朝会,萧翊在散朝后去了趟乾康宫。
两人似乎已达成了无声的默契,哪怕皇帝如今身子已大好,可他宁愿每日在宫里养花逗鸟,陪淳宜玩闹,与珍嫔也越发恩爱。
朝中诸事他皆不过问,虽萧翊仍主动与他禀报,但无论大小事,统统一句阿翊拿主意便好,这样打发回去。
萧翊如若不闻,依旧如期回禀,皇帝当然也只是嘴上说说,该听仍在听。
太后多次劝皇帝重掌朝政,撤了萧翊摄政王地头衔,可他只是笑笑,回绝得很干脆。
如此相安无事,一直过了大半年。
萧翊今日踏入乾康宫时,正巧淳宜随珍嫔外出赏秋,淳宜闹着要萧翊陪她一同去,被珍嫔拉走,说误了皇叔正事该打手板。
萧翊摸着淳宜的脑袋,只说晚些再陪她。
进到殿内,皇帝正坐在软榻逗鸟,取了些干净的水,一点点捧在掌间,逗那小画眉前来手里啄饮。
萧翊站在他身后:“皇兄。”
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眉开眼笑让他先坐,全副心思仍放在那画眉上。
萧翊端起手边的茶,慢饮道:“李明铮行将回京述职,这些时日他在云尉营办差,还算得力。一众叛军皆有安置,丘城风平浪静,兵部协同内阁修了奏疏,拟定了几名主官人选,还请皇兄过目,与臣弟一同定夺。”
皇帝笑:“阿翊决定便好,你曾在云尉营查探过,内情比我要清楚许多。”
他终于将那画眉放下,却并没将它关回笼子,任它在外跳跃。说来也奇,那画眉却并没飞走,只好奇地在他手边蹦蹦跳跳,不时发出清脆的啼叫。
萧翊看了几眼,又回转了视线。
皇帝顺手拿了张帕子,擦了擦掌心的水渍,这才在萧翊身边坐下。
冯淳安上前看茶,皇帝慢饮,赞叹几句,心情似乎格外好。
萧翊忽而蹙眉闭了闭眼,抬指在眉心按.揉。
皇帝好奇地望了过去,关切道:“昨夜熬得晚了?”
萧翊一叹:“是阿柔睡不好,想是临盆在即,身子越发不妥帖。”
皇帝了然颔首,放了杯子:“找太医院瞧过么?”
萧翊点头,只说并无太大作用。
皇帝:“我忽然想起,早些年珍嫔怀有身孕之际,也如方氏那般食不下咽睡不安稳,当时太医院也束手无策,还是母后传来秦居士入宫请脉,另配了几副药膳,她喝了倒有奇效。”
萧翊闻言,抬眸看向皇帝,忽然有了兴趣。
“那药膳中最主要的一味产自颂余,只可惜秦居士如今不在京都,否则叫他给王妃开方试试倒也无妨。”
萧翊眸色一沉,静静地望着皇帝并未言语。
他察觉出皇帝此言并无深意,不像在试探他的心思。
皇帝顿了顿,又道:“不过颂余今年派了使臣前来纳贡,或许可直接传人问问清楚。颂余历来以女子为尊,女子免不了生育养胎,想来她们精通此道,说不定也能缓解王妃的痛楚。”
这番话倒说中了萧翊的心思,一切能让方柔好受些的法子,他都愿意尝试。
他只默默应了一声,说了句感激皇帝的话语,这便亟不可待地请了告退,赶着回景宁宫做下安排。
何沉领了吩咐前去颂余行宫请人,萧翊独自回到景宁宫,恰好逢上太医院来人例行请脉。
方柔斜倚在软榻闭目养神,眉宇间满是倦色。
凌太医亲自看过,并无大碍,只说临盆在即,估摸也就在这几日,最晚不过寒露,待平安生产后,一切不适之症都能得以好转。
方柔今日难得闹了些脾气般,低声怨了一句:“我还得忍上这样久,心里实在不痛快。”
太医只得不痛不痒地关切几句,并无实质作用。萧翊在屏风外听得分明,心中那阵焦虑再度席卷上来。
不待太医提箱子出来,他已大步踏进内室,:“凌太医,当年珍嫔娘娘怀公主时,是否也与王妃症状相似?”
凌太医忙行礼,又道:“禀殿下,当年珍嫔娘娘的主事医并非老臣,但印象中,珍嫔娘娘似乎也并不安逸。”
萧翊颔首,“后来如何解决,你可有印象?”
凌太医答:“据说是用了一味颂余出产的药。”
萧翊没再说话,挥退凌太医,缓步走到方柔身边。
她仍闭着眼,身子软得像某种小动物,就这样斜斜地倚靠着,宽大的衣袍遮挡了她隆起的小腹,不仔细看,只觉她仍与闺阁少女那般并无区别。
萧翊抬手轻抚着她的额头,方柔轻轻叹了口气。
二人一时无话,萧翊盯着她的小腹,想要抬手覆上,却又怕肚子里那位闹腾起来,惹得方柔更加不适。
他坐上软榻,轻轻将她揽进怀中,细声安慰:“皇兄说了个管用的法子,我已安排何沉去请人。”
方柔本想说人人都这样讲,无论是太医还是接生嬷嬷,来看过问过,给了不少主意,还有些偏门的法子,方柔起初不敢试,最后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统统无效。
可她累得不行,索性不与萧翊争辩。
也正是二人安静相对之际,何沉的声音越过了屏风:“殿下,人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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