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潘氏住在西院,她也能感受到云珠一身的喜气,这叫潘氏又恨又酸。
李耀那个莽夫都成亲了,娶的还是她继谢文英之后重新属意的当朝首辅的孙女,她的儿子明明文武双全却依然单着!
本来儿子在南苑狩猎赛上出了风头,总算叫人淡忘了前事,没想到元庆帝一回京就把谢文英赐婚给了安王,这下子又叫人想起了儿子被谢家拒婚的事,再度被人指指点点一番,于是原本有意与她商量亲事的两位夫人便打了退堂鼓。
真是可恨!
三月十二殿试,殿试一结束,京城又多了一届状元榜眼探花。
按照往年的传统,这三人都被御赐游街。
孙玉容激动地将云珠拉到醉仙居,要云珠陪她一起观看状元游街的盛况。
这次,云珠拿团扇挡了脸,不然她怕骑在马背上的三位才子瞧见她,顾不得看旁边的孙玉容。
三人都穿深蓝色的进士服,状元陈定之一马当先,榜眼徐观、探花林诏并行在后。
三人的名字,当然都是孙玉容告诉云珠的。
此时的孙玉容正神色苦恼地望着渐渐走近的三人:“探花郎林诏今年二十三,长得最俊,出身徽州大族林家,是我最满意的了,可惜他已经有了婚约,只等这次高中便要成婚。”
云珠仔细打量林诏过后,道:“他的嘴唇有点厚,也不是那么俊。”
孙玉容瞪她:“不要拿他跟你们家的两位国舅比好不好?哪来那么多无可挑剔的俊美长相,他这样的已经非常不错了。”
云珠:“……我明明是在安慰你,你多看看他的嘴唇,可能就不遗憾了。”
孙玉容哼了声,朝状元郎陈定之扬了扬下巴:“陈状元今年二十四,才华第一,容貌第二,家里最穷,听说全靠他的寡母年年给人做针线才攒够的束脩。他极其重孝,去年他舅舅病逝才没有进京赶考,今年总算把握住了机会。我现在最想嫁他,可惜盯上他的官员不少,据说兵部尚书胡大人已经提前跟他接触过了。”
云珠想了想,疑惑道:“胡大人家里有适龄的闺秀吗?”
孙玉容:“他的嫡孙女才十岁,但他有个庶出的孙女胡大娘,今年十五刚刚好。”
云珠:“……是胡大姑娘。”
孙玉容哼道:“我高兴叫她胡大娘,谁让她要跟我抢夫君。”
云珠摇摇头,对于外地考生来说,齐国公府的名头还是很有诱惑力的,只是对上握有实权的兵部尚书,孙玉容成功抢到状元郎的把握就不怎么大了。
她指了指榜眼徐观:“他家世如何?”
孙玉容看眼徐观平平无奇最多只能夸句周正的脸,兴趣寥寥道:“他爹好像是个七品知县,没什么政绩那种,家里没状元郎那么穷,但也说不上富裕,比普通百姓强点吧,今年都二十五了,我估计是因为他长得不好看,才没有当地姑娘高兴嫁他。”
云珠确实也看不上徐榜眼的脸,既然孙玉容不待见这人,她也就没有帮徐榜眼美言。
傍晚,曹勋竟然主动跟她提起了这事:“你陪孙姑娘去看状元游街了?”
云珠点点头,遗憾道:“长得最俊的那个,偏偏已经定亲了。”
曹勋:“林诏?你觉得他长得很俊?”
云珠瞥他一眼:“三人里最俊,放在京城,哪里显得出他,话说回来,你居然也有关注今年的恩科?”
曹勋:“听你念叨过几次,稍微留意了一下,怎么样,孙姑娘看上谁了?”
云珠:“自然是状元郎,只是听她说,胡尚书也想把一个孙女许配给他,玉容怕是没多少希望。”
曹勋:“不是还有一个榜眼?”
云珠面露嫌弃:“长得不行。”
曹勋笑道:“只能说寻常容貌,倒也没有那么差,若我是齐国公,我会选徐观做女婿。”
云珠惊讶道:“为何?”
曹勋:“陈定之、林诏才进京城,才名便传开了,只有徐观默默无闻,不显山不露水,会试成绩排名二十多,却在殿试上一鸣惊人,被皇上看中,钦点为榜眼。这样的人,不骄不躁,又能把握时机,如无意外,将来必有所成。”
云珠若有所思。
曹勋提醒道:“见到孙姑娘时,只说这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不用提我。”
云珠心思一转便明白了曹勋的意思。
如果孙玉容知道曹勋赏识徐观,她极有可能会为了国舅爷的赏识去选择徐观,那她说服齐国公夫妻时,也有可能搬出曹勋的话。
万一齐国公府这边走漏了风声,那么很快整个京城的官场都将知道——大国舅曹勋赏识今科榜眼。
到了那个地步,官员们会下意识地将徐观跟曹勋绑在一起,就像状元郎做了兵部尚书胡大人的孙女婿后,他也就成了胡大人一党。
云珠幽幽地看向对面的男人。
曹勋停下筷子:“怎么了?”
云珠低声道:“你是单纯地想帮玉容,还是想通过我与玉容的关系,暗中拉拢徐观?”
曹勋笑了笑:“他现在还不够资格让我去拉拢。”
云珠:“……”
真是有够狂妄的。
偏偏这确实是事实。
不管曹勋插手此事有什么深意,云珠还是把孙玉容叫了过来,借口在园子里赏花,说出了“她”对徐观的看法。
丫鬟们都保持了距离,只有她们并肩站在一株桃树下。
孙玉容手里转动一根桃枝,思索片刻道:“好像是有些道理,他能选上榜眼,才学毋庸置疑,性情再稳重的话,官场上也不容易得罪人,哎,长得再俊些就好了,我都是低嫁了,为什么还不能嫁一个俊的养养眼睛!”
云珠:“俊的固然好,但你别忘了你选择进士的初衷,是为了以后能当大官夫人!不然为何非要在进士里面选,去大街上随便挑个俊的还不简单?”
这句话,彻底打消了孙玉容的顾虑,攥紧手里的桃枝道:“行,那就选他了,明天是他们最后一日游街,我亲自去会会他!”
除了齐国公府的名头,孙玉容还想用自己的美貌迷倒那个平平无奇的徐榜眼。
她平时自嘲容貌,其实只是跟云珠、顾敏、谢文英比,放在徐观熟悉的小县城,孙玉容便敢自封第一美人!
翌日,徐观随着陈定之、林诏游街结束后,骑马往他居住的官舍走去。
转进必经的一条巷子,就见前面停着一辆马车,车旁站着一个丫鬟,见了他,客客气气地道:“榜眼郎请留步,我家姑娘有话想问您。”
徐观看到了马车上齐国公府的徽记。
论起来,这确实是会试发榜后,有意与他结亲的门第最高的人家,也是唯一一个姑娘自己露面的。
徐观下了马,绕到马车一侧。
一只白皙细腻看起来就很养尊处优的微胖小手挑开窗帘,露出一个头戴金簪打扮得非常贵气的姑娘。
徐观的视线在她脸上快速扫过,垂眸拱手:“在下徐观,不知姑娘有何事要问?”
孙玉容挑剔地打量他近距离看起来越发平平无奇的脸,那清朗的声音是唯一的安慰了。
打量完了,孙玉容先介绍了自己的身份,直言道:“不瞒你说,我想嫁个进士,挑来挑去看你最顺眼,你若愿意,便尽快托媒去齐国公府提亲,不愿意就当我没见过你。”
徐观这才抬眸,再次看向车内的姑娘。
孙玉容很是自信地给他看。
徐观笑了,道:“婚姻大事,不知国公爷国公夫人是否同意?”
孙玉容:“放心吧,他们都听我的,不会让你白托一回媒。”
徐观:“既然如此,徐某便恭候佳音了。”
徐观提亲的速度够快,齐国公府果然也痛快地答应了,虽然齐国公夫妻都有点看不上徐观,谁让孙玉容自己喜欢呢,而且徐观的榜眼名头确实也算体面。
孙玉容派了一个小丫鬟来定国公府给云珠报喜。
云珠想了很多。
徐观既然是稳重之人,就算将来飞黄腾达,大概也不会做出嫌弃妻子宠幸美妾的事,至少会给足正妻体面,孙玉容的婚后生活应该不会太差。
云珠想的更多的是曹勋。
云珠就长在勋贵之家,可无论她的祖父还是父亲,都是忠纯正直之人,不会刻意结交官员,更不会玩弄权术那一套。
同样是武官,曹勋明显跟祖父父亲不是一类人,他连一个小小的榜眼都看在了眼里,暗中观察着。
跟曹勋比,曹绍就是个傻孩子。
第51章 年仅四十二岁的元庆帝,崩于是年五月初七
曹勋是个早出晚归的大忙人,每个月只有三个休沐日能陪云珠一整天。
以前他不在的时候,云珠就喜欢回娘家,现在娘家多了个能说到一起的嫂子,云珠更爱回去了。
孟氏假意嫌弃女儿:“哪有你这么三天两头往家里跑的。”
云珠理直气壮地回嘴:“我又不是来找您的,我是来找嫂子的。”
顾敏柔柔地笑。
娘仨一起在园子里赏花。
孟氏很是好奇孙玉容与徐观的婚事。
云珠熟知内情,道:“徐家远在长安,徐观送消息过去再接他母亲兄嫂过来,来回路上就要三四个月,再加上筹备的功夫,婚期大概要定在九月了。”
孟氏:“婚后小两口住在哪?”
云珠:“玉容有陪嫁宅子,不过徐观说他家里小有薄产,能在京城置办一处宅子,已经选好了,只等家里送银子过来再签文书。”
孟氏:“男人都好面子,徐观再怎么说也是个七品官了,自己能买宅子,当然不会住在妻子的陪嫁宅子里,传出去白白叫同僚看不起。”
顾敏:“上次我回家,还听祖父夸过徐观,说齐国公选对了女婿。”
云珠心想,齐国公哪里操心过选女婿的事,明明是曹勋帮的忙,不过连顾老都夸徐观,可见徐观是真的不错。
孟氏还有别的事,叫两个小辈自己逛,她先走了。
云珠拉着顾敏进了凉亭,笑着打听她与哥哥相处的如何:“我哥哥那人,当哥哥没什么好挑的,做相公恐怕有的你受了,连娘都经常嫌弃他。”
顾敏垂眸浅笑:“是吗,我暂且还没觉得,最多他说话直爽一些,行事也有些不拘小节。”
早在她嫁过来之前就知道,李耀不是文人,他将来是要去战场上冲锋陷阵的。
所以,顾敏不会拿文人君子那一套去要求李耀。
顾敏说完,很久都没听到云珠接话,好奇地抬眸,就见云珠一手托着下巴,正笑盈盈地看她。
顾敏脸热:“为什么这样笑?”
云珠:“我是替哥哥高兴,遇到了你这么温柔又喜欢他的人,我都要羡慕他的好福气了。”
顾敏扭捏了一会儿,轻声问道:“你哥哥平时喜欢什么颜色?我想给他做件夏袍,问他,他只说不挑这个,叫我随便做。”
云珠无奈道:“真是不解风情,要我说你根本不用费这功夫,做了他也不懂珍惜你的心意,就像对牛弹琴一样。”
顾敏笑:“左右我也没什么事,就当打发时间了。”
云珠想了想,道:“红色的吧?我记得小时候绣房给我送新衣,哥哥每次见了都说红色的好看,其实他懂什么,肯定是他自己喜欢红色。”
顾敏记住了,邀请她道:“下次你来了,咱们一起做针线?正好你也给国舅爷做一件。”
云珠嗤道:“美得他,我最不喜欢女红了,也就以前爹娘过生辰,我会耐着性子做两件小玩意哄他们开心。”
顾敏笑道:“送爹娘的是孝心,送夫君的是情意,哪怕你绣个手帕缝个荷包,国舅爷收到了也一定会十分欢喜。”
云珠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只是,过了两日再来,发现顾敏真的在埋头给哥哥做夏袍,云珠干看着也没意思,便从顾敏这边挑了一块儿竹青色的绸缎,准备给曹勋绣条手帕。她可没忘了要与曹勋做对儿恩爱夫妻,之前曹勋送过她首饰还各种顺着她,她就也稍微表示一下吧。
顾敏见她对着裁剪好的绸缎发呆,笑着问:“想不好绣什么图案?”
云珠点头,鸳鸯连理枝之类的,太复杂,费事。
顾敏帮忙出主意:“你绣两朵祥云,再在边角缝上他的字,便是夫妻成双了。”
云珠觉得这法子可行。
她在脑海中构思出一大一小两朵祥云,想象中很雅致,可是绣出来的完全变了样,都是圆圆滚滚的,大的云朵在前,拉出一线勾着后面小的那朵,恐怕仙人见了这样的云朵,都不会乘上来。
云珠想趁顾敏发现前毁了这条帕子,被及时察觉的顾敏拦住了,取过绣绷端详片刻,笑道:“很别致啊,大的是国舅爷,小的是你,牵着手多恩爱。”
云珠:“……”
主要还是不想再绣新的一条,云珠就拿这条凑合了,曹勋要是敢嘲笑她,她这辈子都不会再为他动针线。
无缘无故的不好送礼,云珠一直将这条手帕藏到了端午。
初五这日,曹勋先带云珠去看了龙舟,下午寻了一处幽静的草地陪她放纸鸢,玩到黄昏回了城内,两人去酒楼用的晚饭,接着又逛了一个时辰的京城夜景。
云珠属于好玩的,这一日下来都累得脚底发酸。
曹勋却仿佛有着用不完的力气,沐浴过后居然还想压过来。
云珠推着他的肩膀:“你都不累的吗?”
曹勋用另一处做了回应。
饶是成亲快一年了,云珠还是被他回应红了脸,瞪他一眼,从枕头下翻出那条手帕:“送你一样东西,你收了我的礼,今晚都得听我的。”
曹勋瞥向被小夫人攥在手中看不清全貌的物件,调侃道:“那也得这礼能让我满意才行。”
云珠恼他:“不想要就算了。”
曹勋坐到旁边,从她手里抢过帕子,最先看见的是那两朵“胖”云,然后在角落发现了两个略显歪扭的小字。
指腹摩挲过那笨拙的针脚,曹勋看向她道:“在京城寻到如此手艺的绣娘怕是不容易,你这礼当真费心了。”
云珠:“……”
她板着脸要把手帕抢回来。
曹勋一把将气鼓鼓的小夫人抱住,亲着她的脖子道:“平时不怎么碰针线吧,有没有扎到手?”
云珠故意伸出一根手指:“扎了,流了好多的血。”
曹勋攥住她的右手,意外道:“原来你做女红时是左手拿针。”
云珠:“……”
“虽然已经不疼了,该补的还是要补上。”
下一瞬间,曹勋含住了她假装受过伤的手指,长眸看着她,里面映着夜晚的烛光。
云珠就觉得,他这些花样,可真不像而立年纪的人会做的事。
手指都亲了,今晚云珠又是快二更天才睡着的。
次日醒来,发现曹勋靠坐在床头,右腿支着,那条帕子被他放在膝盖上。没等云珠去分辨他端详帕子的神情,曹勋已经移开视线朝她看来,一边收起帕子一边问:“今日可还要出城?”
云珠立即闭上眼睛,有气无力道:“今日我哪都不去,就待在府里。”
与神清气爽的曹勋不同,端午这两日,元庆帝不巧地染了一场风寒。
风寒不是大病,但发作起来也怪难受的,这次元庆帝的症状还更严重一些,不流鼻涕不咳嗽,却头疼难忍,浑身使不上劲儿。
别看只是风寒,落在帝王身上那就是大事。
太医院连端午假都不敢放,所有太医都留在宫里待命。
元庆帝连吃两日药不见好转,这天傍晚,他把这两年最受他宠幸的道士通元真人宣进了宫,让通元真人即刻为他炼制一颗能缓解症状的丹药,不然他连觉都睡不安稳。
宫里有专门的炼丹房,通元真人马上过去准备。
这时候,太医院照例给元庆帝送来了今晚要用的汤药。
元庆帝不想喝:“你们的药不管用,朕已经命真人为朕炼丹了。”
送药的邓太医苦口婆心地劝道:“皇上,风寒从来不是一两日就能治好的,真人的丹药能延年益寿,却不治风寒啊。”
元庆帝还算听劝,勉勉强强喝了这碗苦涩的药汤。
药效上来,元庆帝睡着了,睡了大概两个时辰,不知为何又醒了,解了一次手,人清醒了,想起丹药的事,元庆帝问身边的大太监万公公:“真人的丹炼得如何了?”
万公公恭声道:“两刻钟前才送来一炉养气丹,奴婢见皇上睡得香,没忍心叫醒您。”
元庆帝捏着额头:“拿来吧。”
万公公捧了一盒丹药过来,一共五颗,每一颗都有龙眼那么大。
服用之前,元庆帝问了这养气丹的丹方,得知主药材跟他之前服用的丹药差不多,只加了一味治疗风寒的常见药。
元庆帝便放心地服用了。
入睡之前,元庆帝还在惦记节后的朝会。
希望这病快点好吧,不然病怏怏地去上朝,文武百官还以为他这几日又拉着妃嫔胡闹了。
元庆帝睡下了,万公公让一个十八岁的干儿子在龙榻前守着,他去外面躺一会儿,到底年纪大了,不如年轻的时候能熬。
小万公公也忙了一天了,趴在龙榻边上打起盹来,睡了不知多久,搭在龙榻边缘拿来当枕头的手臂突然被什么猛地一拉。
小万公公立即惊醒,往龙榻上一看,就着帝王寝殿内留着的几盏昏黄灯光,他看见元庆帝瞪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好像要说什么话!
深更半夜的,小万公公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喊人!
万公公来了,今晚当值的李耀也冲了进来。
元庆帝已经说不出话了,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困难无比。
他知道自己等不到御医了,也等不到顾首辅、李雍等人,眼前就剩李耀这一个莽的。
他拼尽所有力气抓住李耀的手,连着在他手心写了三次“二”。
李耀正慌着急着,因为父亲的关系,元庆帝于他而言更像一个亲和的长辈。
等他反应过来元庆帝的意思,顿时全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元庆帝见他明白了,放心也好,不甘心也好,眼里仅剩的光芒宛如灯灭,抓着李耀的手也失力地垂落。
年仅四十二岁的元庆帝,崩于是年五月初七,子时三刻。
来自深宫的丧钟,惊醒了城内所有官员与百姓。
第52章 太子登基,称乾兴帝。
勋贵之家的府邸大多都在皇城外围,因此听到的丧钟声也比别的地方更清晰。
第一声钟响就让曹勋从熟睡中醒来,他立即跨出拔步床,捞起衣架上的官服迅速更衣。
云珠被钟声与他的动静同时唤醒,反应过来丧钟的意思,她有种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待第七声钟接着第六声之后传过来,云珠倏然泪下。
元庆帝吗?
只比父亲大一岁,怎么突然就没了?
曹勋早已准备完毕,数的就是钟响,有第七声就会有第九声,足以证明是皇帝驾崩了。
他折回帐内,握着小夫人的肩膀道:“我先进宫,稍后你随太夫人一同赶过去。”
曹家是外戚,无论宫里是否召见,今晚都该去皇城外面候着。
云珠已经从最初的难过情绪中走了出来,元庆帝算是她亲近的长辈,却不是普通的长辈,今晚皇城注定不会平静,还有的事叫人操心。
“知道了,你快去吧。”云珠心乱如麻地道。
曹勋最后摸了一下她的头,大步离去。
曹绍的动作也很快,几乎与曹勋同时赶到的门外,兄弟俩互视一眼,没时间说话,分别翻身上马,踏着夜色朝皇城赶去。
同一时刻,居住在城内各个方向的官员们都在往皇城赶,文官们也都骑上了马,不敢有任何耽搁。
曹勋兄弟与李雍几乎同时到的皇城外。
李雍下马时一脚踩空,他也不起来了,膝行着移到紧闭的皇城门前,伏在地上嚎啕痛哭。
别的臣子也都在哭,可曹勋知道,李雍的哭是不一样的,他是在为一个相伴三十多年的异姓兄弟而哭。
曹勋带着曹绍,跪在了以顾老为首的几位内阁大臣之后。
乾清宫。
曹皇后趴在元庆帝的尸身上,哭得肝肠寸断,太子、二皇子、宜安公主也都跪在旁边哭着,太子、宜安公主完全是孩童的哭法,二皇子低着头默默垂泪,哭状隐忍。
一个小太监来到跪在外侧的万公公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万公公听了,哽咽着来到龙榻前,对曹皇后道:“娘娘,内阁诸位大臣、两位国舅爷、诸位公侯、文武百官都来了,正在宫外哭跪,还请娘娘示意,请哪些大臣进宫。”
曹皇后仿佛没听见,直到万公公重复了一次,曹皇后才从悲恸中恢复几分理智,看向万公公、小万公公以及李耀,一边落泪一边问:“皇上弥留之际,可有遗诏,或是任何只言片语?”
万公公摇摇头:“皇上并无遗诏,遗言……”
一直额头触地的小万公公眼里闪过暗芒,哭着抬起头,断断续续地道:“回,回娘娘,今晚是奴婢守在皇上身边,皇上突然发病,只来得及跟奴婢说了‘传位太子、娘娘辅政’,后面就再也说不出话了,呜呜,皇上升仙去了,那边催得急啊……”
跪在旁边的李耀撑着御砖的双手猛地绷紧,青筋都露出来了。
皇上既然在他手心写了“二”字,分明是要二殿下继位,怎么可能会跟小万公公说那样的话?
曹皇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心中甚慰,但她还是没忘了最后一个亲眼目睹皇上逝去的人,于是她继续泪眼看向李耀:“李耀,皇上可曾交代你什么?”
李耀低着头,紧紧咬了一遍后槽牙,才道:“禀娘娘,臣赶进来时,皇上已经无法出声了。”
这话与万公公、小万公公所言相符。
曹皇后再无任何顾虑,视线掠过跪在近前的二皇子,她望着宫外的方向道:“召内阁诸大臣、六部尚书、国舅曹勋、宁国公李雍入内。”
宫人将皇后懿旨一道道传到宫门,守门侍卫看到旨意,这才打开了重重的宫门。
顾首辅带领旨上提及的十来人匆匆朝乾清宫跑去。
到了龙榻前,亲眼见到脸色已经变灰的元庆帝,众臣又是一番痛哭。
等小万公公又一次宣布了元庆帝的遗言,曹皇后拿着帕子擦拭眼泪,对顾首辅道:“皇上走得急,此时我六神无主,接下来当如何行事,还请首辅主持。”
顾首辅悲恸道:“国一日不可无君,先帝驾崩,太子应即刻继位,而后再彻查先帝死因。”
曹皇后闻言,叫太子站到他身边。
太子才十二岁,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会是未来的皇帝,虽然去年在南苑的时候被父皇吓了一跳,后来见父皇并没有偏爱二皇子什么,太子渐渐又放松下来,所以,今晚他并没有想太多继位的事,满脑都是慈爱的父皇就这么没了。
太子的伤心溢于言表,他抽噎着站在母后身边,眼睛还望着龙榻上的父皇。
顾首辅带头,改口称太子为皇上,行三跪九叩之礼。
太子这才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诸位大臣。
曹皇后扶着儿子的肩膀,看着顾首辅等人道:“皇上年少,诸位都是先帝器重的肱股之臣,还望以后继续全心辅佐皇上。”
“臣等遵命,必不负先帝与娘娘所托。”
曹皇后再看向李雍:“先帝生前最信任你,彻查先帝死因亦是锦衣卫的分内之事,接下来就劳烦国公爷了。”
李雍落泪道:“娘娘放心,臣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说完,李雍先把太医院众太医都叫了进来,命他们查验元庆帝的龙体。
众太医低声讨论过后,认为元庆帝有中毒之状。
那就肯定是入口之物有问题了。
太医院陆续检查了今日元庆帝吃过的东西喝过的水,包括通元真人送过来的剩下的那四颗“养气丹”。
通元真人也早被押过来了,当他说出单方,给元庆帝配风寒药的邓太医顿时跪软在地,一边哭一边指着通元真人骂:“你平时炼丹,从来不会用麻黄,今晚为何添了此药?”
通元真人虽然猜到元庆帝的死大概就出在这味麻黄上,可他并不心虚,振振有词道:“麻黄乃治疗风寒常见药,先帝喝了你们的药不管用,我加一味麻黄帮先帝发汗散寒,有何不妥?”
邓太医:“那你可知,今晚我们为先帝配的汤药里加了石韦?石韦与麻黄相克,你还加了那么多分量,先帝本就体虚,被你这一颗丹药下去……”
后面的话他不需要再说,众人也知道先帝遭遇了何事。
通元真人脸色惨白,连忙跪在曹皇后、小皇帝面前高呼冤枉。
听起来他确实是无辜的,但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别的内情?
曹皇后让李雍继续查。
李雍便将今晚伺候元庆帝的所有宫人包括李耀等御前侍卫、太医院众人、通元真人及其身边的小道士们都带到了锦衣卫,连夜审问。
疑点几乎都在太医院、通元真人身上,李耀等侍卫是最容易摘出去的,因为他们只负责值岗,从始至终都没有碰过汤药与丹药。
审到李耀时,面对亲儿子,强撑精神的李雍没忍住心中的悲痛,再度失声痛哭。
曾经朝夕相对的君主挚友,说没就没了。
国公爷如此失态,锦衣卫的其他人自觉地避开了,让李耀安抚父亲。
李耀趁机将憋了许久的秘密告诉了亲爹。
李雍惊出一身冷汗,巡视左右,低声问儿子:“此事当真?”
李耀瞪眼睛,用气声道:“这种事,我还能瞎编?”
他伸出手掌,学元庆帝那样连续划了三次“二”。
李雍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跟顾首辅都知道,皇上确实动过废太子改立二皇子的念头,今夜突然暴毙,临死之前,皇上最牵挂的当然是皇位的事,冲动也好,早就有了决断也好,他都相信儿子的话,皇上确实有过此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