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丫,孙二丫。”
怀安抬起头,原来是孙大武。
“东家,您也在啊!”孙大武激动道。
怀安笑问:“大丫二丫也来参加考试?”
孙大武道:“是,女校的先生说她们底子不错,建议带来试试。”
苏大夫时间宝贵,来报名处是为了物色适合学医的女孩子的,不是听他们聊天叙旧的,当即要在考牌上登记名字。
“先生,您且等等。”孙大武紧张的搓着双手:“乡下人识字不多,从小就那么叫,能不能劳烦先生给取个大名?”
苏叶抬头看了她们一眼,又看看名册上的生辰,一个在夏天生,一个在冬天生:“就叫半夏和冬青吧。”
孙大武连道:“好名字!”
怀安在一旁窃笑,都是中药材的名字,就连苏大夫的名字苏叶,也是中药材。
再一抬头,他笑容凝固了。
“叫什么名字?”苏叶问。
“沈怀芃。”女孩儿嗓音清亮。
苏叶回头看向领导,沈怀芃,沈怀安,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果然,怀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绕过桌案拉着女孩儿往一边儿拽,还不忘客客气气的对苏大夫说:“我先处理一点家事,劳烦先登记后面。”
苏叶点点头:“下一位。”
怀安牵着芃姐儿的手,往寂静无人的操场角落走。才下过一场小雨,踩在草地上发出哒哒的水声。
“哥,你拽疼我了。”芃姐儿挣脱开来。
怀安质问:“你来凑什么热闹?”
芃姐儿笑道:“我也想考考看。”
“没看《考试须知》吗?十五岁以上方可报名,谎报年龄啊你。”怀安瞪着眼。
芃姐儿像个扭股糖一样晃着哥哥的胳膊道:“我就考一下,你不让我来,我两年后再来就是了。”
“我还不知道你,到时候得寸进尺,再来跟我说,‘我考都考上了,就读几天,玩够了就回家’。”怀安学着妹妹的口吻道。
被戳穿了的芃姐儿赔着笑:“你是最好的哥哥,天下第一好,就让我试试吧。”
荣贺看不下去,也来求情:“要不就让她试试,咱妹这么聪明,没准真能考上。”
芃姐儿笑容飞绽:“山长都发话了,哥,你是副山长,我不听你的。”
怀安只是愣神的功夫,就被她一溜烟跑没了影。
刚要抬脚去追,被荣贺拽了回来:“她正在兴头上,来都来了,就让她参与一下,再说就算考上了,读还是不读,也轮不到你说了算啊。”
怀安满目焦虑:“她还小呢,还不会自己吃饭。”
“……”荣贺一脸无语:“大哥,她已经十三了。”
才十三岁, 这么能出来上学呢?三十还差不多。
荣贺对好兄弟的想法大为震惊,可转念一想,如果妹妹承宁还在, 他只怕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虽然理解,但他还是好心提醒道:“你跟我说说就算了,出去可别这么说,耽误她找婆家。”
怀安“嘿嘿”两声:“求之不得, 男人没什么好东西。”
荣贺:……
“你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他弱弱地说:“咱俩还行吧我觉得。”
怀安却只是翻了个白眼,压根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日头爬到了正中时,考牌全部发放完毕, 管理员组织考生去馔堂用中饭。
怀安眼睁睁看着妹妹跟着大丫二丫几个女孩儿一起, 去大食堂吃大锅饭, 差点就哭了:“她什么时候吃过这个苦哇!”
“当初就不该建这个书院。”
“我爹娘也真是, 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谁告诉她今天有考试的?”
荣贺看着怨天尤人的怀安,不禁咋舌:“不至于吧,一顿饭而已, 别人吃得, 咱也吃得。你不可能陪她一辈子的,要学会适时放手……”
怀安根本听不进去道理,命人去后厨叫来掌馔的厨子:“今天晚上全体考生加菜。”
厨子点头道:“您说。”
“松鼠鳜鱼……”
厨子差点跳起来:“啥?!”
荣贺揉着生疼的太阳穴:“这是京城, 你让他们上哪儿弄鳜鱼去?”
京中达官贵人享用的鳜鱼, 是从产地打捞上来,装进大盒子里, 用冰块层层冷冻, 再用专门的进鲜船通过漕路运送京城的, 寻常市面上哪里买得到。
“呃……咳。”怀安不好意思的改口:“那就红烧鲤鱼吧,这就让人去采买, 选三斤以上的活鲤,小了不好吃。”
厨子点头应下。
“再加一个芙蓉鸡片,一个粉蒸肉,有新鲜的时蔬炒两盘。”
厨子一脸为难:“三斤以上的活鲤鱼五十尾,活鸡三十只,猪肉八十斤,火腿两条,时蔬一百斤……”
怀安点点头,给他一笔现银:“不用去账房报账。”
厨子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转身出去了。
身为最好的兄弟,荣贺不得不好心提醒:“你这样,只会让她觉得这里的伙食特别好,下次还想来。”
怀安这才发现自己思路不对,连忙叫回厨子:“不用加菜了,钱还给我。”
厨子没头没脑的掏出两枚小银锭,交还回去。
怀安又重新审一遍菜单,提笔唰唰一顿划拉:“老豆腐炖白菜,疙瘩丝炖个汤,白米饭换成杂面饼子,小米粥换成黄米粥。”
荣贺瞠目结舌:“是不是亲哥?”
“偶尔吃一顿粗粮促进消化,对身体好。”怀安道。
饭后半个时辰,考生们便按照发放的考牌来到各自的考场,在门口经过管理员的检查,依次就坐。
随后宣布考试纪律,发放试卷等等。
第一场考一篇四书题,考验经学基础;第二场考逻辑思维能力,考验智商。
两场考试权重相当,按总分排名,设定单科线,两场都及格方能录取。
雀儿山书院学制为四年,第一年以四书五经为主,各学科均要涉猎;一年后通过考试分配方向,也可以自行选择,但分数不够只能服从调剂,否则就要留级;后三年除了应试文章的训练,还要深入学习专业知识,这三年间随时可以参加科举,取中举人才能参加吏部铨选,介时荣贺会出面干预,优先按所学专业分配到各地方出任佐贰官员,成绩优异者分入六部,也可申请留校做□□,继续做研究。
当然,如果能一举考中殿试那就更好了,书院会发放一笔奖励金,并时常邀请他回母校举办讲座……
考试的两天,学院包食宿,也就是说芃姐儿要在此过夜。
想到这一点,怀安焦虑的坐立难安。
怕赶不上宫门落钥,荣贺匆匆劝了他几句,便乘车赶回城里。怀安却不放心,只得命人回家报个平安,睡在了山长室的桌子上,第二天腰酸背疼,让人买了张床放在隔间里。
次日考完,考生便可先行回家,三日后再来看榜。
逻辑思维能力是客观题,成绩最先出来,大部分考生达到了及格线,让怀安和谢韫欣喜若狂的是,所有报考的女孩子都及格了。
可他们还是高兴的太早,文章批阅的慢一些,当杨牧拿着糊名的考卷进来,在考试组先生们的见证下拆开弥封,填写成绩,众人都沉默了。
本次考生人数共有一百六十人,女子只有十二人,除了孙大丫、孙二丫和沈怀芃通过了考试,其余九人都是女校选送的“优等生”,竟无一例外,全部落榜。
谢韫神情呆滞,久久说不出话来。
“杨先生……”怀安欲言又止。
杨牧十分为难的说:“我明白您的意思,这些女子并非不如男子,只是她们没有平等的读书的机会,寻常百姓举全家之力供养一个读书人,此人可以不理家务,不事生产,一心苦读,世间有几个女子可以与之相较?可是如果因此为她们开后门,我又怕难以服众。”
怀安只想拍自己一巴掌,当初真是脑子进水了,制定了这种规则。
最后还是谢韫调整了情绪,对怀安道:“杨先生说得对,大家同堂考试,谁也不会体谅她们的艰难,如果因此对她们有所宽免,以后的路只会更难走。明天放榜之后,我带她们回去继续读书,明年再考,明年考不上,后年再来,只要下足功夫,总有考上的一天。”
众人闻言频频点头,除了苏叶大夫为招不到女弟子烦闷不已,其他人还算淡定。
书院事多且杂,怀安三天没有回国子监,也没有回家。
放榜之后回到家,怀安才知道,沈怀芃这个熊孩子给家里留了一封书信就跑了,还胆大包天的雇了辆马车出的城。幸亏是跑去了他的地盘,否则沈聿许听澜非急死不可。
于是怀安在外三天,芃姐儿就被禁足了三天。
这是她此生受过的最惨重的责罚,怀安打开房门救她于水火的那一刻,哇的一声就哭了:“哥啊,你怎么才回来哇——”
怀安本想骂她活该来着,见此情景心都碎了:“哥不好哥不好,回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兄妹俩抱头痛哭,惨绝人寰。
沈聿从厢房门口经过,悠悠叹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道中落了……”
怀安带回了芃姐儿榜上有名的消息,沈家的规矩一向是赏罚分明,纵然芃姐儿逃家的行为极其错误,但她能从一百六十人的考试中脱颖而出,全家人还是很为她高兴的。
尤其是沈聿,他又重新做起“才女她爹”的春秋大梦来。
放榜当晚便叫回侄女女婿,全家人聚在一起,小小的庆祝一下,甚至还在门外放了一挂鞭炮。
席上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果然如怀安所料,芃姐儿趁机提出想和大丫二丫一样,去雀儿山读书。
怀安放下碗筷:“书院的饭菜你吃得惯?”
芃姐儿兴奋的说:“我还没来得及说呢,书院的饭菜真好吃啊!不像咱们家似的,只吃的白米白面,那里的饼子是金黄色的,喷香,我见都没见过,汤我也没喝过,又香又爽口……”
怀安筷子险些掉在地上。
别人是山猪不吃细糠,这叫什么?家猪爱吃野味?
除了沈聿不发表意见外,其他人都是反对的,毕竟芃儿年纪确实太小,比大丫二丫还要小几岁,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吃住在学校,家里哪里放心得下。
芃姐儿从席上磨到席下,终于换得娘亲点头。
许听澜心里想着这孩子贪玩没长性,多半是觉得新鲜,玩几天自己就吵着回来了。
“不对呀。”许听澜突然回过神来:“她一向背书都费劲,你教她写八股文了?”
沈聿一愣:“不是你教的?”
许听澜否认道:“我哪里擅长这个呀。”
众人又将目光落在季氏身上,季氏也摇头否认:“我也没教。”
一问下去,从哥哥到姐姐,从嫂嫂到姐夫,家里所有人都摇头。
芃姐儿含含糊糊的说:“爹爹教哥哥,每天重复一百遍,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沈聿当即向怀安索要芃姐儿的试卷。怀安起身去翻书包,幸亏他带回来了。
全家轮流传看,只见那题目虽然简单,可对于芃姐儿这个年纪来说,文辞通顺有韵律,结构严谨不犯忌讳,文理准确思路清晰,就已经难能可贵了。
“所以你只是听得多了,就会了?”众人无不惊诧不已。
芃姐儿点点头:“不难的。”
不难?多少读书人穷尽一生潜心钻研,也很难做到“理、辞、气”三者俱佳,因为八股文的格式与禁忌非常严格,处处都是禁锢,要想鞭辟入里言之有物,还想辞藻华丽朗朗上口,非要在技巧上下足功夫不可,实在是所有文体中最难的。
这样的文体,她居然说不难?
沈聿一眼便看出了问题:“八股是表,经史才是本,平时让你背书都是要死要活的,你单学八股有什么用?”
芃姐儿目光游移,显得十分心虚:“我也不知道啊……”
怀安却听出来了,这娃从很小就学会藏拙了!表现得笨一点,不但可以少做很多功课,还可以降低大人们的期待,获得更多吃喝玩乐的时间。
哎呀呀,怀安心想,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当然了,他是本来就不开窍,倒不用刻意去藏……这下好了,全家写不好文章的只有他了。
第188章
“呦, 这是谁啊?”谢彦开搁下书本,望着走进值房的少年,哂笑道:“稀客稀客, 快坐,给沈监生看茶。”
最后一句是对身边的书吏说的。老书吏也极有眼力见儿,不但没给怀安倒茶,还跟着笑了一下, 默默退出了值房。
怀安是回来销假的,只是今天看上去有些没精打采,也无心跟谢伯伯贫嘴饶舌了。
谢彦开反倒有些稀奇:“怎么了?像被霜打了似的。”
“唉。”怀安叹气摇头:“天之道, 损有余而补不足, 人之道, 损不足以奉有余啊。”
芃姐儿也是个小神童, 怀安起先还有些沾沾自喜,这辈子靠爹娘靠大哥靠媳妇儿靠妹妹,人生赢家呀, 还有什么用功的必要?
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从基因遗传的角度来看,爹娘强大的基因性状十分稳定,为什么只有他是个例外?
谢彦开嗤的一声笑了:“你还不够有余?”
“我哪里有余了?”怀安哭丧着脸, 将自己成为全家的才学洼地的事讲给老岳父听:“我现在有点怀疑自己是捡来的。”
“那倒不至于, 你爹跟我说过,你出生时通体金黄, 还以为老沈家要出帝王将相了。”谢彦开道。
怀安心想, 没文化真可怕, 那是黄疸……
“不过你们老沈家确实出了将相,或许你是一个祥瑞呢。”谢彦开又道。
怀安捂着耳朵:“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当吉祥物!”
谢彦开笑得更厉害了:“那你指望我怎么宽慰你?”
怀安神情凝固, 自己在岳家何尝不是洼地啊。
谢彦开敛笑正色道:“不想当吉祥物,就踏踏实实的读书考试。你真当这世上遍地天才?真当你父兄生来就是神童,一辈子靠天资吃饭?方仲永比他们更神,为什么泯然众人了?这世上到处都是资质平凡的读书人,他们没有探花开蒙,更没有翰林学士当老师,难道就不学了?”
“可是师长再怎么为你铺路,自己不往前走也是白搭的。你去年已经凭借自己的努力升入崇志堂了,这说明什么?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一切按照我给你制定的计划,不管是举人进士,总有中的一天。”
“真的?”怀安问。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谢彦开露出真诚的笑容。反正不管八十岁还是九十岁,总有中的一天嘛……万一还考不中,那时他坟头的草都已经三尺高了,活不到那一天又不能怪他。
明年又是大比之年,眼下把他骗回来读书才是关键。
怀安却不像小时候那样好骗了,眼珠子转了转,忽然从随身的书包里抱出一摞书来,足有十几卷。
“这是什么?”谢彦开预感不祥。
怀安道:“这是家姐编写的一本字汇,名叫《字海》,这两年我们都在忙着审校和修订,现在已经初步完成啦,不过作为未来火遍大江南北的工具用书,还是需要仔细推敲打磨的,您学贯古今博文广知,就费心帮我们审一遍呗?”
谢彦开只有一句话:“找你爹去。”
怀安绕到他的身后,端茶递水捏肩捶背,殷勤的不得了:“我爹说了,他考上一甲,有技巧的成分在,于学问一道,还是您更扎实渊博一些。”
谢彦开一愣:“他真这么说的?”
怀安不假思索:“是啊!他还说,如今天下士人,皆以卖弄文采为荣,写诗作文花团锦簇经不起深究,您不一样,您是能沉下心做学问的人,文风严谨周密,古拙大气,是当之无愧的鸿儒。”
这马屁拍的,谢彦开压根说不出拒绝的话,只用手指点了点案头。
怀安喜笑颜开的将《字海》挪到他的面前。
“那这……”谢彦开拿出一摞程文。
“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学!”怀安连下保证。
翁婿二人达成交易,谢彦开便开始为他布置接下来三天的功课。
等怀安踌躇满志的捧着一摞功课出去,见到等在外面的赵司业,躬身行了一礼,便回崇志堂去了。赵司业有事禀报,进门时不禁咋舌感叹:“您真是煞费苦心啊。”
什么女婿这么难养,还要哄着骗着,讨价还价才肯读书。
谢彦开叹了口气,一边翻看着面前的《字海》,一边叮嘱道:“今后沈怀安告假,除婚丧嫁娶外一律不准。”
砸手里了,怎么办呢?
赵司业一脸为难:“下官也不想给假啊,可他每次都有东宫的令旨。”
谢彦开忽然道:“有点意思!”
“什么?”
谢彦开拿出一卷,给赵司业看。
“我还当他又在信口开河,想不到他们小小年纪,还真搞出这样一本字汇来。”
赵司业仔细翻看,发现这本字汇果真是删繁就简,化难为易,同样赞叹连连。
“这是出自哪位大才之手啊?”他看了看扉页的名字,沈怀薇,没听说过啊。
“是位女子。”谢彦开道:“沈阁老的侄女。”
赵司业听到前半句,面露迟疑之色,听到后半句,又换回满面赞赏:“沈阁老家不愧是书香门第,人才辈出啊。”
谢彦开朗声笑道:“是我大亓文运昌盛,中兴有望了!”
芃儿到底还是来雀儿山上学了。
开学典礼这天,怀安再次告假出来,同来的还有荣贺和韫妹妹,董事会成员孟老板和贺老板。
芃姐儿拉着谢韫询问崇文女校的情况,一路上兴奋的话不停。
孙大武送大丫二丫来书院,芃姐儿看到她们便跑去和她们说话,三个女孩儿发出银铃般的说笑声。
这样的场景,怀安已经三十多年未见了,前世的校园里,男孩女孩们总是充满朝气的,男生喜欢犯贱,没错,就是犯贱,拽女生的头发藏女生的笔,非要被按在墙上群殴才舒服;女生喜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喜欢在书包上挂好看的饰品,她们好像各个能歌善舞,单是学钢琴的就有七八个。
当年的怀安正处于青春期,性格闷闷的,带着点孤僻,觉得身边的同学既幼稚又聒噪,时至今日再看到这种场景,却不禁热泪盈眶。
荣贺伸手在他眼前晃晃:“看什么呢?”
怀安道:“如果不是三个,而是三十个,三百个,那该多好啊……”
荣贺看看叽叽喳喳小嘴不停的芃姐儿,一脸认真的说:“那应该挺吵得吧。”
怀安朝他翻了个白眼。
孙大武却反复叮嘱两个女儿,沈家对他们家恩重如山,一定要照顾好小姐。
怀安听得直摇头,人家是凭借自己的实力考进来的,说得好像要给芃儿做丫鬟似的,当即对孙大武说:“到这儿来的都是同窗,以后都是好朋友,没有什么小姐。她们的安全你尽管放心,谁敢在书院胡作非为,那简直是活腻了。”
孙大武连道当然放心,却不知道这话是怀安拿来宽慰自己的。
话音刚落,李教官挎刀,率一队亲军巡逻路过,虽已上了年纪,却仍保持着在神机营时威风凛凛的气质。
两位教官不但要负责教授兵法谋略,还要担任保卫科长,掌管着整个书院的安保系统。
怀安本想从外面招聘保安的,可是民间私自豢养护卫是违法的,眼下雀儿山书院正在小心翼翼谋生存,不能在细节上落人口实,于是荣贺盯上了自己的侍卫。
太子大婚后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拥有一支东宫直属的亲军,这是一国储君地位的象征,也是太子立足于朝堂的资本之一。不过荣贺作为独子,既没必要靠它稳固地位,也没打算靠它谋权篡位,便特意抽调了五十名亲军来书院……当保安。
高贵的太子亲军们内心是拒绝的,可是太子令旨已下,也不得不收拾行装来书院看大门。
怀安又交代她们:“你们是书院里仅有的三个女学生,平时要相互照顾,有事就找钱夫子或者任何一位先生,平时在宿舍里遇到问题,就找管理员。”
三个女孩子齐齐点头。
怀安又说了几句鼓励的话,然后非常有兄长范儿的摆摆手让她们去操场了。
一转身,捂着眼睛深吸一口冷气。
荣贺一脸嫌弃的看着他:“上个学就难过成这样,以后送她嫁人,你还不得哭晕过去。”
怀安被他一句话整破防了,靠着韫妹妹的肩头啜泣:“嘤嘤嘤……”
谢韫拍着他的后背安慰:“好了好了,不哭啊不哭,放假的时候我们一起来接她。”
“嗯嗯!”怀安可怜弱小且无助的点点头。
荣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龇牙咧嘴的躲开了,还嘤嘤嘤……要死了!
开学典礼过后,就是为期半个月的军训,就在老生员们暗自窃喜的时候,忽然接到通知,要跟着新生一起军训,并将军训表现作为学分纳入年终成绩,且谁都不许请假,否则明年跟着下一批新生补训。
告示一出,全校哗然,不过这回没人敢闹着退学了,因为两位山长有了新生,已经不稀罕他们了,来去自便。这可是太子殿下设立的书院,将来说不准都是新君班底,他们怎么会真的退学呢,便只能苦哈哈的跟着练。
说是军训,面对这些弱不禁风的读书人,李教官也不可能真的按照神机营那一套训练方式,不过是让他们围着操场慢跑,训练“哨起”,“立正”的口令,唱唱军歌什么的。
此时已进七月,夏天与秋天的交界,正午头上热的让人叫苦,怀安特地嘱咐馔堂备好了绿豆汤,金方海金大夫还特地开清热解暑的药方子,熬了一大锅,要他们一人灌一碗。
怀安终于盼到休沐,去书院的时候,整个馔堂都充斥着草药味。三个女孩儿依然说说笑笑,反比那些久困书斋的男生们更有活力,可见李教官是及有分寸的。怀安带了两个丫鬟,将娘亲给芃姐儿准备的衣物、吃食和一些常用药品送回宿舍,因为芃姐儿在书院时总是假装不认识他,便只好悄悄离开了。
回到家里,先跟爹娘汇报了芃姐儿的情况:“晒黑了一点,倒是没瘦,看上去挺开心的。”
二人见儿子没有再哭哭啼啼,就知道女儿应该过得不错。
瞟一眼怀安身上为彰显“学问”而刻意穿上的儒衫,沈聿道:“换身衣裳跟我出门,姚阁老想见你。”
“姚阁老见我?”怀安戒备的后退半步:“我可没偷他弟弟啊,大家都是成年人,自发自愿的。”
“你这不是不打自招么。”沈聿哂笑道:“姚阁老病了,我们去探望一番。”
“病了?真的假的?不会是想把姚泓骗回来吧?”
“生你的时候怎么就多生了张嘴呢。”许听澜拧一把他的耳朵,撵他赶紧去换衣裳。
午后时分, 父子二人带了几样补品,如约来到姚滨家中。
姚家在京城的府邸是皇帝赐宅,虽也算不得豪阔, 比起老家的祖宅毕竟气派不少。
怀安前几次都是从后院翻墙(划掉),怀安从没来过姚府。
进入大门绕过影壁,是轩敞大气的前院,前院的下人引着他们进入二门, 便有府婢接引,迎面是三正四耳七间口的正院,院中摆一只巨大的荷花缸, 不过里面既没有荷花, 也没有金鱼, 只蓄了水。
院子里只有两株石榴树, 石榴花败,稀稀疏疏的坠着青涩的果实,两侧栽的都是最普通的花树, 既不茂盛也不整齐, 一看就没有用心料理。
怀安心想,可惜了这么大的院子。倏而又回想起原来郑阁老家简朴朴素的宅子,谁能想到他背后的郑家是平江府最大的地主豪强, 占据二十几万亩良田, 无数的桑园织坊、庄园铺面呢。
姚夫人蹒跚着小脚迎出来,沈聿毕竟是外男, 就连怀安也这么大了, 照说不该轻易进入别人的内宅。因此沈聿微垂着眼睑, 道一声叨扰。
怀安则执弟子礼,唤她“师母”。
“无妨。”姚夫人道:“府里没有年轻女眷, 沈阁老请进吧。”
府婢将沈聿引进内室,怀安等在外面,闻见满室药味,便知道姚阁老是真的病了。
府婢端来茶水和果盘,怀安也无心去吃,只是小心翼翼地问:“师母,姚师傅病的要紧吗?”
姚夫人脸上的担忧藏都藏不住,叹道:“他这官当的太累,连着一个月,晚上成宿成宿的睡不着,更要命的是,他为了白天有精神料理朝务,还喝了不少老参。”
“昨夜在值房忽然昏厥,被人送回家来,太医来看过,是日夜操劳、忧心如焚导致的寒邪入体,最不该的就是吃那老参,阳亢之气太重,如狼如虎,将邪气逼入肝腑……”
怀安虽不能完全听懂,但也明白是过度劳累加忧心伤了肝脏,想起那么多的名人死于肝病,他心一沉:“太医有什么好办法吗?”
姚夫人摇摇头,不吐不快道:“太医都直摇头,开了几幅药先吃着看。也请来几个大医馆的郎中,都赞同太医的说法。”
又道:“这世上大部分的病,三分靠药,七分靠养,保养身体,戒嗔怒,戒劳累,没有别的办法。可是他这个人啊……今早才刚刚转醒,就命人将要紧的公文邸报拿回来看,就这么不要命的干,神仙来了也帮不了他呀。”
怀安蹙眉唏嘘片刻,忽然想起金方海来:“师母,我们书院里有位郎中,擅长疑难杂症,我这就让人请他来给姚师傅请脉。”
姚夫人此刻正六神无主,闻言如抓住了救命稻草。
怀安见她很急,立刻去前院门房,叫长随去一趟安济堂,找金郎中来。
金方海的医馆,在京城口碑并不好,因为他经常“治死人”,亦或者说,他收治的病人本就是药石无灵了,被其他医馆判了死刑拒之门外,唯有金方海来者不拒。疑难杂症多了,失败率自然也高,金方海又不是神医华佗转世,不过在这个过程中,倒是积累了大量疑难病例的经验,怀安相信他的医术,反比许多口碑好的郎中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