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爹是当朝首辅—— by王廿七
王廿七  发于:2023年10月17日

关灯
护眼

怀安好像有点理解了,又问:“民田呢?”
沈聿略一沉吟:“民田的情况更糟,以税收最高的江南为例,民田虽然税轻,但有九成已被缙绅大户兼并,普通百姓争相向大户投献土地,大户则可以免除摊派杂役,最后只有余下一成的土地在缴税,百姓的负担越来越重,朝廷的税收却逐年减少。”
怀安突然想起范进的故事,范进中举后,乡邻争相投献田产,一夜之间由赤贫变为富户,原来是避税的重要手段之一。
“可是……官绅优免的田地是有限制的,不是所有土地都能免除啊。”怀安疑惑的问。
沈聿道:“在地方,大户们有许多办法逃避税赋,官府的鱼鳞册都可以造假。”
怀安道:“所以,清仗田亩是均田赋的先决条件。”
“是。”沈聿点头。
“爹,咱家两个进士,有没有被投献的田地?”怀安问。
“有啊。”沈聿大方承认道:“有些亲友求上门来,是推脱不掉的,托你祖父的福,爹名下还过继了两个比爹年纪还大的儿子呢。”
“哈?!”怀安下巴险些脱臼,活了这么多年,竟不知道自己还有两个比爹还大的哥。
“什么情况?”怀安问。
“同宗相互过继十分常见,都是名义上的,连爹也没见过他们,除此之外,还有挤破脑袋投身去大户人家做奴仆的,都是为了免除徭役和摊派的手段。”沈聿道。
怀安心想,果然在雪崩来临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一生致力于“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士绅,人人都在吸着这个国家的血。
“所以,活不下去的不是被兼并的百姓,而是没被兼并的百姓。”怀安道。
“是这个道理。”沈聿道:“大户有田不赋,贫民田少赋重,勋贵宗室、缙绅豪强隐田漏税,是朝廷危机的主要原因,如今丈田均赋,就是要按照同样的标准征收摊派和耗羡,田多则赋重,田少则赋轻,无田则无赋。”
“明白了。”怀安听完老爹的解释,再看赵盼的书信,对赵淳更加敬佩。
地方官员与当地豪绅为敌,所面临的压力、毁谤是无法想象的,也正因为赵伯伯是一颗嚼不烂碾不碎的铜豌豆,他们才只剩让他高升这一条“送神”的途径了吧。
“如果朝廷直接下旨,全国施行清丈均赋就好了。”怀安道。
沈聿递给他一个白瓷的小盅子,只说:“会有那么一天的。”
怀安没留意,直接端起来喝了,一股浓烈的酒辣味钻进口腔。
“噗——”怀安一口喷出来,呛得直咳嗽。
“怎么是酒?!”
沈聿端起酒盅一饮而尽,笑道:“男人之间谈话,不喝酒喝什么?”
怀安觉得老爹一定是抽风了。
沈聿终于道明了来意:“《大亓律》有明文:八十岁以上、十岁以下以及废疾之人,犯杀人罪应死者,议拟奏闻,取自上裁,盗及伤人者可以收赎,其余皆勿论。”
这段怀安知道,十岁以下的孩子,除了犯杀人罪,需要地方上报奏请上裁以外,盗窃和伤人可以交罚金抵罪,其余罪责不需要承担责任。
但一旦满十岁就不一样了,用后世的话来说,叫限制刑事责任能力人,一旦触犯律法,需要承担一定的刑事责任。
沈聿道:“今天让你喝这口酒,是为了告诉你,你已经是半个大人了,从现在起要学会约束自己的言行,有个大人样子。遇到不解的问题来问爹娘,爹娘也会尽量解答,不会再把你当小孩子哄。”
怀安眨巴眨巴眼,半晌才消化了老爹的话。
“我明白了,您是怕我作奸犯科,锒铛入狱对吧?”
沈聿“啧”的一声:“不要说的这么直白。”
“唔……我记住啦。”怀安说着,又要给自己倒酒。
沈聿一把夺走了酒壶。
“哎?”
“意思意思得了,小孩子家家的还当真了。”沈聿叫来云苓,将酒壶交给她。
怀安嘴里嘀嘀咕咕骂骂咧咧,让人一句也听不清楚。
沈聿也不管他心里有什么意见,只是警告他:“不许告诉你娘我让你喝酒。”
怀安气呼呼的做了个鬼脸,低头吃饭。
既然不给喝酒,饭后,怀安拿出来他新熬制的酸梅汤。
沈聿喝过后,赞不绝口,怀安便命人将剩下的一罐都送到老太太院里去。
这段时间怀安“昼伏夜出”,无处可去,就在家里研究饮品,比如这道酸梅汤,用的就是孟老板家的配方,用黄酒蒸制的乌梅,没有烟熏味,色泽如红酒,加上冰块,口感上佳。
除此之外,他还炒制了奶茶,还原出了古代版冰激凌——酥山。不过此时已经入秋,不适合再吃酥山了,沁人心脾的酸梅汤还是可以来一杯的。
不知是酸梅汤的功效,还是别的原因,老爹大发慈悲,总算放了他半天假。
为了表达对孟老板的感谢,怀安先去了童书馆,又去了孟家的叆叇店,打算送他一件礼物——视力表。
孟老板看着那一堆四仰八叉的“山”字陷入了疑惑。
怀安演示了视力表的用法,并给了他一张图纸,这是特意请陈甍表哥绘制的一副试镜架,用插片的形式实现验光。
孟老板感激的千恩万谢,立刻让配镜师傅对照图纸做出镜架和插片。
“不谢不谢。”怀安道:“你家的酸梅汤真是一绝,我家里人都很爱喝。”
“那是小人的福分!”孟老板搓手笑道:“祖上当年挑着担子卖酸梅饮,养活了一家老小,在京城买田置业,才有了今天的光景!可惜啊,如今只能留着自家享用了。”
怀安思索片刻,问:“孟老板有意开饮品店吗?”
“饮品店?”孟老板问:“茶楼?”
怀安道:“差不多吧,比茶楼小些,可以堂食,也可以外带,甚至可以送外卖。”
孟老板瞬间明白了:“卖酸梅汤?”
“对!除了酸梅汤,还可以卖奶茶、果茶、各类汤品,夏日还可以卖冷饮、绿豆饮,你提供酸梅汤的配方,我提供其他配方,出资一人一半。”怀安道。
“是个好主意!”孟老板道:“咱们五五分账。”
“还是四六吧,”怀安道,“我四你六,你来负责经营,我……没空。”
“明白明白,小贵人宫中事忙。”孟老板道。
“也不是。”怀安不好意思的笑笑:“我的确是皇长子的伴读,那天你们非要抓我做女婿,为了脱身,只好说自己是太监。”
“哎呦!”孟老板道:“都是小人一时糊涂,小公子真是大人大量,不计前嫌。”
“好说好说。”怀安道:“那就这么定了,回头敲定细节,你遣个掌柜,我找个中人,咱们就立契。”
孟老板答应下来,但仍坚持五五分账,孟家是商贾,在京城人脉单薄,能抱住官家公子这颗大树,别说五五分,三七分他也会欣然接受的。
次日,怀安得皇帝召见,问他雀儿山的红薯种植情况。
如今皇帝父子一起被困在深宫之中,碍于仪仗的铺张和各种礼法限制,没有特殊原因是不能随意出行的。
怀安道:“陛下放心,红薯长势极好,月底就能丰收。”
皇帝点点头,他最近被言官整的心烦意乱,怀安奉上酸甜可口的酸梅汤,皇帝品尝过后,酸而不涩,满口生津,烦郁的心情也消了一半。
怀安见机,求皇帝为他提一块牌匾,他要开店。
“又要开店?”皇帝问。
怀安眨眨眼:“给您留了一成干股。”
“是吗?”皇帝反问。
先皇修道花费巨大,把大内的库银烧的干干净净。
所以某些皇帝看上去光鲜亮丽,其实兜儿比脸还干净呢。宫里但凡有大的开销都要向户部伸手,可国库的钱也各有用处,多半时候不但要不到钱,反被户科言官长篇大论的劝谏,要做一个节俭朴素的皇帝。
掌心朝上的日子不好过啊。
好在皇后和温阳长公主已经逐步接手了皇庄皇铺,只要用心经营一段时间,这种窘迫会慢慢缓解。
怀安画大饼道:“以后再开分店,只要用您提的牌匾,都有陛下一成干股。”
皇帝一听,这钱不赚白不赚啊,立刻命人铺纸研墨:“店名叫什么呢?”
怀安道:“来一品。”

第132章
“来一品”投入了怀安近三成的积蓄, 他暗自疑惑,这么多钱,三家奶茶店也开起来了吧, 但因为老爹的严密看管,加上课业繁忙,从选址到装修再到开业,历经半年时间, 他只去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险些惊掉下巴,他满脑子都是“蜜雪冰城”,连“秋天的第一杯奶茶”这种营销话述都想好了, 结果孟老板开了一座气派的中式茶楼!
为了来给好兄弟捧场, 荣贺在皇帝的默许下, 扮成太监混出宫禁, 来参加“来一品”的开业庆典。
一楼大堂二楼包厢,售卖精致的饮品和茶点,门外还支起几个棚子桌子, 来给往来贩夫走卒歇脚, 大碗茶两个铜板随便喝,主打一个丰俭由人,在一楼大门旁开了个小窗口, 可以直接点餐外带。
大堂里搭起木台, 或请琴师弹琴,或请女先生唱曲, 或请先生说书。
这都什么奇怪搭配?怀安气的说不出话。
今天开业酬宾, 请的是城北一带小有名气的兰新月, 也就是之前去沈家给老太太唱过堂会的女先生,她如今长大了, 身段更加窈窕,嗓音也褪去稚嫩,宛转悠扬。
到店捧场的人,三成是冲着皇帝亲提的牌匾,三成是冲着孟老板或怀安的面子,还有四成是冲着兰新月的曲儿。
客人迎进门,孟老板站在二楼栏杆旁,摇头晃脑的欣赏着兰新月弹唱的新词,怀安将他拉到没人的角落。
“老孟!我说城门楼子,你说胯骨轴子,我说饮品店,你开大茶楼,你……”
孟老板搓着手,整个人显得热血沸腾且膨胀:“小公子,圣上亲自提匾,这是什么样的殊荣啊!你看圣上这书法……一笔一划的,是吧,多有排面啊!门面小了都配不上这块匾!”
怀安快崩溃了:“拿门面来配匾?老孟,你真的是做生意的吗?”
“小公子啊,稍安勿躁。”孟老板拉他坐下,耐心解释:“你说的饮品店我也考虑过,可是仔细一想,有几个人会拿着饮品边走边喝呢?穷人奔命没那闲情,富人好面子讲礼数,还不如开个茶楼,大堂可以办文会,夫人小姐们去二楼包厢喝茶听曲儿,出苦力的都有地方乘凉歇脚。您说的外带,通过楼下窗口便可实现,往来车马经过,富家女子出行、官员上朝下朝,买了在车厢里喝。”
“怀安,我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荣贺道。
怀安心里流血眼里流泪,开奶茶店仅仅是为了赚钱吗?那是他的情怀啊……
看着宾客满堂的热闹景象,算了,赚钱也行吧。
孟老板将二人请至包厢后,转而去招待宾客了。
荣贺压低了声音问:“什么时候把我父皇母后带出来就好了,也带他们来喝喝茶听听曲。”
“那就来啊,”怀安道,“微服私访,体察民情,言官爱说什么说什么去,又掉不了一块肉。”
荣贺摇摇头:“不是言官的问题,父皇母后最近好像吵架了。”
怀安一愣,帝后不睦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怀安问。
荣贺摇头:“我那天去坤宁宫请安,听见父皇在发脾气,说什么’竟敢给朕吃这等来历不明的药,你当朕是什么?’还说要是追究起来,是诛九族的大罪。
怀安两眼看天,满脑子只有一个声音:“大郎,吃药了~~~”
他打了个寒颤,不可能不可能,给皇帝吃药,皇后图什么呢?
除非……图孩子。难道是那方面的药?
荣贺还未册封太子,一来是因为年纪尚小,二来是因为朝廷财政紧张,去年一年,经历了先皇出殡、新皇登基、漠北入侵、漕运堵塞……已经拿不出多余的预算举办册封大典了。所以皇帝和百官难得默契的一件事,就是谁也没有提过册立太子。
皇帝与皇后永远是利益共同体,除了孩子这件事上,虽说荣贺永远要奉皇后为嫡母,可在这个时代,哪个妇人不想有自己的子女?
怀安看向荣贺,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皇帝和皇后再生孩子,荣贺还能当太子吗?答案是真不一定,除非皇帝寿命太短,有嫡立嫡才是普遍的继承顺序。
不过话说回来,当皇帝真有那么好吗?从前皇帝是祁王的时候,怀安总觉得他很郁闷,如今登基了,反而更郁闷了。
“好!!!”
怀安的内心戏正当丰富的时候,荣贺已经完全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吃喝玩乐上,全神贯注给楼下唱曲的女先生拍手叫好呢。
“怀安,这个酥山真好吃,你怎么不吃啊?”荣贺道。
怀安一脸愁闷的看着他,摇头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呸,他才不是太监呢!
他深深怀疑这没心没肺的家伙,如果当不成太子反而会庆幸不用干活了……
“急什么呀?”荣贺问。
“急我要的茶点还没上。”怀安翻了个白眼。
“今天人太多,出菜慢,理解一下咯。”荣贺道。
“说得好像是你家铺子。”
“有我父皇的股份啊。”荣贺道:“我就盼着它财源广进,让我父皇别总惦记我欠他的五万两银子了。”
怀安哭笑不得:“你又没有其他兄弟姊妹,陛下的迟早都是你的。”
“无所谓啦,”荣贺摆摆手,“他要是立我做太子,我就努力当个好太子,他要是封我做藩王,我就安安分分的去就藩,到哪没有一口饭吃啊。”
怀安愣了愣,原来这家伙什么都明白。
“别这么看着我。以前在王府的时候,虽然不受皇祖父待见,日子过得很拮据,但父皇母后一向很和睦,母后操持着整个王府,待我除了不像亲娘那样亲近,其余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荣贺道:“其实我对她也没办法像亲娘一样,所以我们这样,反而都很自在。”
怀安点点头:“能理解。”
“我知道母后很想生一个自己的孩子,要是真的生出来,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但是无所谓,我只希望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不要因为进了皇宫就生龃龉,变得像祖父那样。”
怀安不敢接这话,可巧了,他也有个很不招人待见的祖父。
荣贺似乎也觉得说先皇的坏话有些不妥,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实话:“其实我祖父挺可怕的,我每次看到他就想发抖,可是怕给我父皇惹麻烦,连抖都不敢抖。我那时候就想,做皇帝有什么意思?孤家寡人一个,皇后早早没了,儿子孙子都不敢靠近他。”
怀安劝道:“陛下不会像先皇那样的。”
荣贺道:“可父皇已经一个月没去过坤宁宫了。”
怀安沉吟片刻,让他附耳上来:“我们这样……”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人们渐渐卸下了御寒的衣裳,从冬日的倦怠中脱离。
怀安在皇帝的案头不住的念叨:“阳气潜藏一冬,从春天开始升发,正是养阳的好时机,需要一盏茉莉奶绿,散发冬天积聚在体内的寒气,提神醒脑,振奋精神。”
皇帝拿他没办法,对他说:“呈上来吧。”
“呈不上来。”怀安道:“您得拨冗去’来一品’亲自品尝。”
皇帝笑骂:“又胡闹了。”
“怎么是胡闹呢。”怀安反问:“您就不想看看您亲自提匾的铺子吗?”
皇帝抬头,怀安朝他挑挑眉毛:“新铺子可气派了,在二楼还可以俯瞰京城街道,陛下难道不想看看,您治下的百姓,有没有安定繁荣,有没有过上好日子?”
皇帝登基一年半了,除了祭陵,还没出过宫门半步呢,其实早想出宫走一走,散散心了。虽然可想而知会被言官弹劾,但如果事事顺从言官,那跟圈在栅栏里的猪有什么区别。
于是吩咐身边当值太监:“吩咐下去,朕要出宫。”
“是。”太监立刻要去通知都知监,准备摆驾的仪仗,安排锦衣卫护驾。
“不必,朕要微服出宫。”皇帝道。
太监道一声遵旨,急忙下去安排。
皇帝换上一身青色蓝缘的宽袖行衣,外套一件大氅,遣人去叫荣贺。
“不用叫,他一会儿就来。”怀安道。
皇帝这时才知道他们早有预谋。
荣贺果真来了,身旁是衣着男装的皇后娘娘,怀安朝皇后行了一礼,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办事真效率啊。
“父皇,您在宫里闷的久了不舒服,母后也是一样啊。”荣贺道。
皇帝显然有些不快,说了句:“小孩子不要掺和大人的事。”
两人面面相觑,装傻充愣,反复追问:“大人什么事?什么事?”
皇帝尴尬的干咳一声:“没什么事,走吧。”
一行人便乘坐两辆马车,行驶在混着锦衣卫便衣的街道上。
孟老板讲排面,“来一品”开在城北最繁华的地段,登上二楼雅间,凭栏便可俯瞰熙熙攘攘的大街,当然,街上来来回回行走的一半都是便衣,明明看见挑扁担的老伯从东向西走过去,片刻又推着独轮车从西向东走回来。
怀安环视四下,一脸肉痛,为了保证帝后的安全,今日“来一品”不对外营业,宾客都是老孟请来的群演,三十文一天呢。
得知皇帝皇后亲临,孟老板好险没把他家祖宗从地里挖出来告知这个喜讯。
为了两位贵人沉浸式体验民情,孟老板事先对他们进行了专业的培训,谁在哪个位置,说什么话,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他还编了一段歌颂新朝的童谣,找来几个孩童转圈儿唱,怀安觉得过于谄媚,把这段砍掉了。
筹备的如此齐全,孟老板依旧紧张的两天没睡着觉,结果第三天睡过了头,没赶上瞻仰龙颜,在家里发了好一通脾气,这是后话。
皇帝皇后哪里知道这些内情,他们许久没见过市井间的人情百态了,怀安和荣贺还在一旁说一些民间趣事,逗的二人忍俊不禁。
荣贺忽然借口解手,离开了包厢。
这时楼下传来嘈杂的鼓掌叫好声,怀安说:“今天请来的说书先生,讲的是《鹬蚌相争》的故事。陛下娘娘一起去听听?”
皇帝心中暗道,如此耳熟能详的故事也能编成书,这说书先生得有多无聊。
可耐不住怀安磨蹭,还是下了楼,找了个好位置落座。
只听台上先生一拍醒目,开嗓唱道:“昨日里阴天渭水寒,出了水的蛤蚌儿晒在了沙滩……”
话音刚落,一只彩色的大蚌壳出场,躺在了木台中间,全场哄堂大笑,竟不知说书还能配伴舞。
只见大河蚌展开蚌壳,露出里面的蚌肉,“蚌肉”挠着痒痒,慵懒的晒着太阳。
台下笑声更大,皇帝却忽然笑不出来了。

皇帝:……
“闲言少叙, 书归正传,今天咱们讲的这个故事,就叫鹬蚌相争。”说书先生一拍醒目:“话说战国时期, 有一只河蚌呼扇着两片蚌壳在河滩上晒太阳,有只鹬鸟见了,把嘴伸进蚌壳里去啄肉,蚌急忙合上了蚌壳, 钳住了鹬鸟的嘴。蚌壳说:你撒开。鹬鸟说:你先撒开。就这样,鹬蚌在河滩上争执不下,谁也不肯相让, 时间一长, 渔翁经过此地, 见到鹬蚌死死的缠在一起, 便轻易的把他们捉回了家。”
鹬鸟是由花公公扮演,贴了满身羽毛,带着渐尖尖的鸟嘴, 和河蚌纠缠在一起, 被扮演渔翁的刘公公一边一个薅下了台。
台下笑声掌声不断,皇帝瞥一眼身边的皇后,心中生出一些惭愧。
他的身体已然这样, 起先只是子嗣艰难, 自从荣贺的生母和妹妹遇害,父皇待他苛刻冷漠, 经年累月的紧张和压抑导致他房事不举, 进了多少滋补也没用。
皇后的娘家人出了这么个主意, 把他的安神汤中换成了内加之药,一夜云雨过后, 皇帝头晕心悸,下伸肿胀,只得辍朝一日,传太医前来诊脉。为了不将事情闹大,皇帝不得不替皇后背下了这口黑锅。
很快,前朝便传出他服用内加、纵欲过度的绯闻,言官的奏疏雪花般飞进乾清宫,糊了他一脸。
皇帝知道自己胆小怯懦平庸,不是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可隐疾被这样当众剥开,难免恼羞成怒,此后的一个多月都没有踏进坤宁宫一步,严格来说,是没有踏进整个后宫一步,皇后屡次派人向他服软示好,也被他视而不见。
看着荣贺在台上卖力的表演,委婉的向他暗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心中无比欣慰,对上皇后的眼睛,眼底的冷意渐渐消退。
怀安察言观色,为他们斟上两杯茉莉奶绿,希望他们喝了这杯“和事茶”,可以冰释前嫌,恩爱如初。
皇帝端起来品尝,茉莉的清香和牛乳的醇香充斥口腔,确实令人精神愉悦。
只听说书先生又一拍醒目:“鹬蚌悔不当初,趁着渔翁起锅烧油的空挡,蛤蚌用自己锋利的蚌壳割断了鹬鸟的绳子,鹬鸟衔起蛤蚌振臂起飞,渔翁抓住了蛤蚌,鹬鸟一个俯冲而下,用尖喙戳伤了渔翁的眼,救下了蛤蚌,一蚌一鸟终于逃出生天,回到了易水河畔。”
“好!”台下齐声叫好。
“回到河滩上,蛤蚌继续晒太阳,鹬鸟看着它雪白的蚌肉,顿生倾慕之情。”
木台上,鹬鸟对蛤蚌说:“蚌蚌,我心悦你!”
“噗——”皇帝喷出半口奶茶,呛咳了好半晌。
只见蛤蚌紧闭蚌壳,瓮声瓮气的说:“不,鹬蚌殊途,我们不能在一起!”
说书先生道:“于是乎,它逃,它追,它插翅难飞。在鹬鸟锲而不舍、厚颜无耻、死缠烂打的追求之下,蛤蚌终于向它敞开蚌壳,从此,鹬蚌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一片掌声中,荣贺完美谢幕。
皇帝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一侧头,只见皇后和怀安都在跟着鼓掌,随身跟着的值守太监甚至激动的流下了泪,他迟疑着,也跟着拍了几下巴掌。
“陛下,这《鹬蚌相争》的故事好不好?”怀安问。
“这也叫鹬蚌相争?”
这叫《鹬蚌相恋》好吗!什么毁经典的东西!
怀安笑道:“为了戏剧效果,稍微进行了一点二次加工。”
皇帝咬着牙:“如此佳作,朕可得跟你们几位师傅好好说道说道。”
“我不介意再给他们演一遍的。”荣贺不知什么时候坐回了他们身旁,脸上用白色油彩抹得煞白,颊边两个红脸蛋,眉毛画的像两条又粗又黑的毛毛虫。
皇帝瞧他那张滑稽的脸,绷不住,又气又笑:“你不介意,我可丢不起那个人!”
怀安请皇帝皇后重新回包厢去,荣贺傻乎乎的还要跟上去,怀安一把将他拉住:“走走走,我们去卸妆!”
荣贺一边去后院,一边抱怨:“着什么急啊,我还挺喜欢这个妆的,像个白面小鬼。”
“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要适当回避。”怀安传授着他宝贵经验。
六科言官的奏疏虽迟但到,都是指责皇帝私自出宫的,怪他不顾自身安危,不顾财政紧张,搁置朝政,外出游玩。
皇帝下不去狠手处置言官,又将正在上课的沈聿叫来发牢骚,大骂这些不讲武德的职业喷子。
“臣斗胆,陛下昨日去了哪里?”沈聿好奇的问。
“来一品。”皇帝道。
沈聿:……
皇帝欲盖弥彰的说:“不关他们的事,是朕叫他们陪着朕和皇后出去走走。”
沈聿也没说不相信,只是无奈的笑道:“陛下微服出宫访查民情,本是应当应分的,只是先帝极少出宫,他们不太习惯,反应过度了。”
“沈师傅,你真是这么想的?!”皇帝有些激动的问。
登基一年多,他已将孤家寡人的滋味尝尽了,就连从前最亲近的沈师傅也变得恪守君臣之礼,今天听见沈聿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话,那叫一个感动。
沈聿正色道:“陛下,太*祖皇帝建立六科,是为了监察六部。为了避免六科权能过大,凌驾于百官之上,便想出了’以小制大’的法子,他们不过是一些正七品、从七品的小官,再聒噪也威胁不到陛下,可是他们越聒噪,内阁六部就越谨慎,或许会出现吴琦那样的奸臣,但绝出不了乱国权臣。”
皇帝紧蹙眉头,点点头。
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言官再讨厌,也不能轻易打压,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他还指望这些“小鬼”约束百官呢。
皇帝摆摆手,对值守太监道:“一律留中吧。”
太监端着一摞完全挡住视线的奏疏,躬身退下。
皇帝又摆手屏退左右,殿内只余君臣二人。
“沈师傅,今日你与朕的谈话不会记入起居注,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你快跟朕说说,眼下该怎么做?”
沈聿俯身一礼:“陛下,不要与言官置气,把目光放在下月的廷推上。”
皇帝蹙眉,眼前闪过几个人名。
此次入阁的人选中,曾繁与沈聿希望最大,这即是郑阁老希望的结果,又是皇帝乐意看到的局面。
曾繁与沈聿都是潜邸旧人,君臣感情非同一般,皇帝早就盼着他们入阁了。
可是沈聿提醒他将目光放在廷推上,这是什么意思?
沈聿忽然说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陛下,广西按察副使刘方海足智多谋,胆识过人,是十分合适的平叛人选。”
皇帝手边恰好有一份票拟,广西边民叛乱,久攻不下,吏部尚书姚滨推荐按察副使刘方海赴广西平叛,遭到了郑迁的强烈反对。
沈聿的意思十分明显,应当考虑让姚滨入阁,吏部尚书有了内阁阁臣的加持,才有力量与郑阁老较量一番。
皇帝蹙眉道:“按照惯例,吏部尚书是不能入阁的。”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