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长辈不是没有想过这条路,但无论是拆迁还是铺路,都是极其耗费资金且急需要人脉的,他们拿不出这个钱,更找不到愿意来栎阳投资的工厂,便只好这么凑活着让栎阳越发死寂,让这座原本的旧都越发泯于众人,甚至很多人早已记不起它的名字与辉煌。
可公主不同,公主不止有钱,还有人脉,掌管天下工厂的吕雉更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她一声令下,便能给栎阳引进无数工厂,让栎阳的黔首不再争相去咸阳做工,回到栎阳发展自己的城市。
而公主只所以选择他们,而不是选择他们位高权重的长辈们,原因也非常简单——因为他们是纨绔。
终日走鸡斗狗的纨绔是升斗小民们最为忌惮的存在,他们去谈判拆迁,黔首们根本不敢狮子大张口,而也因为他们并非身居高位,在家里在栎阳都说不上话,是长辈们忽视的存在,他们更渴望在仕途上有所建树来证明自己并非一事无成,而不是见钱眼开,中饱私囊。
“你们自由在栎阳长大,对栎阳远比我熟悉。”
鹤华道,“你们说一个时间,多久能摸底排查完,多久能与黔首们签订拆迁协议,多久能正式动工?”
公子成眼皮一跳。
——拆迁还需要与黔首签订协议?
这里是栎阳,又不是国都咸阳。
要不要拆迁是他们一句话的事情,根本不用生搬硬套咸阳拆迁的那一套,追着黔首屁股后面让他们签字按押。
公子成道,“第一个月摸底排查,第二个月便能让所有黔首签订协议,第三个月可以正式动工。”
“不急,你们可以再考虑一下。”
想想咸阳耗时三年才完成的拆迁,鹤华啧了一声。
“半年,半年绝对可以!”
公子成又道,“公主放心,拆迁为公主来栎阳的第一件事,臣定能给公主办得漂漂亮亮!”
鹤华眸光轻闪,“甚好。”
“此为军令状与任免书,签了这些,你们便去做事吧。”
“喏!”
公子成立刻上前,提笔写字。
公子陶偷偷拉了下公子成的衣袖。
——界的尸体还没凉呢,他们便迫不及待为公主效忠,这种行为是不是太过薄凉?
公子成拍了拍公子陶的手背。
界是自己作死,怨不得旁人。
况这事并不难做,在他们能力范围之内,只要做好,便能出人头地,再不用做整天无所事事的纨绔,不仅能向长辈们证明自己,更能借着公主的东风入朝参政。
要知道,陛下可是有将公主立为继承人的心思的。
栎阳只是一块试验地,如果公主在栎阳做得好,继承人之位便非公主莫属,他们作为公主在栎阳的头号功臣,未来不仅能随着公主入朝参政,甚至出将入相也能想一想!
前途一片光明,公子成迫不及待签上自己的名字。
其他人见此,也跟着签上自己的名字。
公子陶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跟着签字。
是日,栎阳轰轰烈烈的拆迁计划开始运行。
公子界被章邯从酒楼摔下并没有摔死,只是摔断了腿,在家卧床修养,众公子前来探视,顺便把这个好消息告知公子界,公子界半晌无语,如遭雷劈。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只有他这帮脑袋不太够用的狐朋狗友会接!
做好了,是公主指挥有方。
做不好,那是他们天生纨绔不堪重用。
“快去找公主辞了这件事!”
公子界恨铁不成钢。
公子陶奇怪看了眼公子界,“为什么要辞?这可是咱们第一次被委以重用。”
“哦,你是气我们不带你?”
但很快,公子陶反应过来,从侍从手里接过军令状与委任书,拿给养伤的公子界看,“放心,这种好事我们怎么可能把你丢下?”
“看,这是我再三向公主求来的。”
公子陶献宝道,“我说了好多好话,才让公主消了气。”
“公主不生气的时候,还是愿意讲道理的,公主说你命大,不计前嫌让你跟我们一同去做这件事。”
“……”
我可谢谢你的好意了!
公子们鸡飞狗跳开始摸排拆迁地的黔首,鹤华这里被宗亲老臣们堵了门,家里的纨绔不知天高地厚,看不出其中门道,但他们这帮老人看得清,拦不住纨绔要死要活跳火坑,只能来找幕后人公主,让公主给他们一个交代。
府外闹得太厉害,亲卫入府送信。
章邯瞧了眼正在研究栎阳地形图的鹤华,抬手制止亲卫的请示,“公主,我去将他们轰走。”
“不必。”
鹤华眼皮微抬,眼底闪过一丝揶揄之色,“我来了这么久,也该会会这帮老狐狸了。”
“请他们进来。”
鹤华转身坐下,轻啜一口茶,“我倒是想看看,这些让商君都无可奈何的宗室老臣之后到底有多难缠。”
第91章
留守在栎阳的宗亲老臣说是宗亲, 但其实关系已经很远了,要追溯到孝公那一代,商君变法, 孝公迁都, 那些死都不愿意接受变法的宗亲便被留在栎阳,一代又一代守护着这座被世人遗忘的大秦旧都。
栎阳被遗忘, 他们也一样, 不被历代秦王所欣赏, 更不被这里的黔首们所推崇。
君主不喜他们故步自封, 守着自己的老一套误国误民,黔首们不喜他们能力不济,明明他们曾经那么辉煌, 而今却沦落到世人已记不起这里曾是国度。
晋升无门,又不被黔首所喜, 上下两头都不讨好, 这些宗室老臣便越发摆烂, 对于咸阳城发出来的政令,从来是阳奉阴违,一步步拖着栎阳往更深的深渊坠去。
而执政的秦王见他们这般不尊王命,便越发抵触这些宗亲老臣, 削的削,贬的贬,换一波新的人来执掌栎阳。
可栎阳这个地方从根子上就烂了, 只换一波高层执政者起不到任何改善作用, 中低层的官员仍是得过且过的, 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日子,若想让栎阳真正改变, 只有从上到下大换血。
但大秦六代明君,哪位明君不是日理万机?哪位日理万机的明君能事无巨细盯着一个郡县之地?从最小的秦吏到掌管一县之地的县令全部换成自己的人,且自己夜以继日地盯着,不许他们出任何差错,要他们全部按照自己的要求去做?
秦王没有这么闲,也没有这么多的精力去盯栎阳,把上面的人换了,便等着栎阳传来好消息。
他们派去栎阳的人也的确有想要改造栎阳的心,每一个去栎阳的官员都是野心勃勃,想在栎阳大展拳脚,借栎阳这块冥顽不化的旧都成就自己的青云路。
可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不过三五年,他们的雄心壮志便被栎阳全部磨平,毫无起色的政绩,死水一潭的经济,栎阳旧都再一次施展自己官员杀手的能力,将新任官员韧性消磨殆尽。
但这些官员到底是被秦王选中的人,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能力出众,只是栎阳情况着实特殊,这才在栎阳栽了个大跟头,可尽管如此,这些被秦王们寄予厚望的官员们也做到了秦王对他们的要求——改变栎阳现状,让栎阳与不是在变法便是在变法路上的大秦不那么格格不入。
粉饰太平也是一种能力。
尤其是在这种栎阳从上到下都烂了的情况下,他们还能将栎阳描补成一个有心改革,但困于地域问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形象。
日子就这么一年又一年凑活过。
直到阿父登基,启用又一位法家代表人李斯,看上去与其他郡县没甚区别的栎阳才又一次被摆在桌面上,被阿父问责讨论。
那时她年龄小,与寒酥在殿外玩布虎吃点心,见素来处事不惊的李斯从殿内推出来,抬手擦着自己额上的冷汗,一边擦还一边骂跟在自己身后的官员,骂他们着实糊涂,拿这些资料来糊弄她阿父。
官员们小跑着跟在李斯身后,一边赔罪一边替自己辩解,她太小,不太能听得懂他们嘴里说的政务,只依稀记得,他们言此事不是他们自己的责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想改变栎阳,仅靠他们几人是不够的,要将那里的官员全部换一遍,才有可能达到阿父的要求。
可那时候的阿父刚横扫六国一统天下,派去治理六国旧地的官员都不够,哪里还有多余的官员去给栎阳刮骨疗伤?
栎阳只能再一次被搁置。
等秦吏充足了,等阿父腾出手了,而她也长大了,这块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硬石头被她接了去,她去完成前赴后继扑在栎阳之地却无力回天的官员们没有完成的事情,让这个被世人遗忘的旧都再一次焕发新的光彩。
只是这件事并不容易,要不然也轮不到她来处理,那些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官员便能将栎阳处理得井井有条,而不是数十年后这块烫手山芋被她接了去。
鹤华笑了笑,让亲卫将宗亲老臣请进来。
最早的那一批宗亲老臣被历代秦王们贬官驱逐,而今在栎阳执政的,是那些反对变法的宗亲。
大秦一直在变法,若每一次变法都要血流成河,那朝堂之上早就空无一人,对于不屈不挠阻止变法的人,秦王们便把他们打包丢到栎阳,左右这里的政治环境已经坏到极致,再来几个与他们唱反调的人也不会坏到哪去。
将他们丢在栎阳,秦王们其实还有另外一种不可说的心思。
——若他们在看过栎阳的现状之后能幡然悔悟,在栎阳大力推进变法,改善栎阳的政治与民生,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当然,抗拒变法的宗亲老臣到了栎阳之后像是回到快乐老家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宗亲老臣随着亲卫入府。
“见过公主。”
到底是饱经风霜的老狐狸,心里再怎样对鹤华有怨气,但面上是不显的,见了鹤华,还会恭恭敬敬见礼。
宗亲们的态度好,鹤华的态度更好,起身给众人让位,“快起来。”
“你们都是我的长辈,怎好叫长辈们对我这个小辈见礼?”
“你们这群没眼色的,还不快给我的伯祖父叔祖父们上茶?”
鹤华嗔了一眼按剑而立的亲卫。
亲卫应诺而去。
很快,一盏盏茶被亲卫们呈上来,分别送到宗亲老臣们面前。
“公主客气。”
为首之人象征性地饮过一口茶,便把茶盏放下,开门见山问鹤华,“敢问公主,是想在栎阳效仿咸阳拆迁之事?”
鹤华笑眯眯点头,“不错,我的确想将栎阳脏乱差的地方全部拆迁,不知伯祖父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只是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讲给公主听。”
赢褚轻捋胡须。
鹤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伯祖父请讲。”
“公主为陛下看重,想在栎阳做出一番政绩来,好为自己以后的青云路打下政治基础。”
鹤华说话直白,赢褚也不拐弯抹角,直接点破鹤华的心思,“只是公主的地方选错了,公主应当选一些基础薄弱的贫困郡县,而不是挑中栎阳这座大秦旧都。”
章邯眼皮微抬。
鹤华悠悠一笑,“伯祖父也觉得我做错了?”
“老夫不敢。”
赢褚轻摇头,“老夫是觉得公主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放弃那么容易出政绩的郡县选择栎阳,此事算不得聪明之举。”
“伯祖父还是觉得我做错了。”
鹤华轻笑,“伯祖父不必劝我,我既然选了,便有我非栎阳不可的理由。”
“栎阳是阿父的心病。”
“既为阿父的心病,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将栎阳拿下来。”
赢褚心头一跳。
他突然有些明白陛下明明膝下儿女众多,却独独对这位公主青眼有加的原因。
抛开公主天赋异禀被天书选中的事情不谈,这种只要是陛下心里想着的事情,她便不拘万难也要达成陛下心愿的纯孝心思,也足以让陛下对她偏宠一世。
赢褚眉头微动,“既如此,老夫便不再劝公主。”
“此为公主选中的拆迁地的黔首资料。”
赢褚抬手一挥儿,六个侍从抬进三个大箱子。
鹤华眸光轻转。
让那些纨绔们去做拆迁工作是对的。
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郎急于求成,更急于向世人证明自己,拿着一腔热血,便热火朝天开始拆迁工作,殊不知这件事根本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简单,若是处理不当,很容易酿成黔首们聚众抵制拆迁,让宗室老臣们原本便不好的名声更加雪上加霜。
这种情况下,宗室老臣们再怎样不情愿,也得捏着鼻子出来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一如现在。
“这些资料里有黔首们的籍贯人口,记载较为详细的,还有他们的职业与家属关系。”
赢褚抬手,侍从恭恭敬敬捧上一卷户籍,老者随手翻开,念个鹤华听,“开,辛丑年生,兄弟三人,长兄戍边,二兄迁于咸阳,唯开独居老宅,侍奉父母,娶妻生子,膝下两男一女。”
鹤华微笑点头,“伯祖父果然明察秋毫,连这些事情都一清二楚。”
“似开这种人,他的长兄虽是军户,但户籍地也在栎阳,若论拆迁赔偿,他长兄的赔偿给不给?”
赢褚并未回答鹤华的话,把户籍搁在案几上,发出一声轻响,“他长兄在万里之遥都有赔偿,那么仅在咸阳的二兄要不要给?要给多少赔偿?”
“开是家庭关系最为简单的黔首,他的赔偿界限尚不好定论,若是家庭关系复杂的,又当如何划分拆迁赔偿?”
赢褚声音微凉,“这些事情公主想过吗?若是想过,怎会只给界儿他们半年时间?”
鹤华悠悠一笑。
——前面的话只是铺垫,后面的那句给纨绔们半年时间才是重点。
毕竟签了军令状又拿了她的委任书,若是做得不好,她便能光明正大将他们斩首示众。
“这些事情我当然想过,正是因为想过,所以才只给他们半年时间。”
鹤华抬手往嘴里送了一口茶,不急不缓道,“若是时间拖长了,便是给那些已经迁往外地的黔首们时间,让他们托关系再将户口签回来。”
“这样一来,不仅会给我们的官员增加没必要的麻烦,还会……”
鹤华声音微微一顿,目光在众宗亲面上游走,声音带了些揶揄味道,“还会造成大量官员贪污腐败,登记效率低下不说,更会给财政增加许多原本可以避免的开支。”
“若这些开支多了,阿父会不会再来一次大清洗?”
“叔祖父,您早年也是看着阿父长大的人,阿父的性子您比我更清楚。”
赢褚脸色微微一变。
“公主说笑了。”
一位老臣曲拳轻咳,试图描补,“大秦以法治天下,贪污腐败按律当斩,借栎阳官吏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冒着杀头之罪去贪污。”
鹤华不置可否,“叔祖父,我也希望栎阳官吏个个清廉,可栎阳官吏劣迹斑斑,着实让人不敢轻信。”
宗亲脸色微尬。
这话是大实话,让人想反驳都找不到了角度去反驳。
栎阳是贪官污吏的温柔乡,再怎样两袖清风的人,到了这里也会变了性子,来时两手空空,去时盆满钵满,入乡随俗到让人不忍直视。
“叔祖父,我是来拆迁的,不是来送钱的,明明能省十万钱,我为什么要多花二十万?”
鹤华继续道,“把这些省下来的钱去建造工厂与新的民居,远比把钱给他们挥霍要好得多。”
“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渔的道理,叔祖父应当比我更清楚。”
赢褚叹了口气,“公主好口才,老夫自叹不如。”
“叔祖父,您又说差了,并非我好口才,而是我在陈述事实。”
鹤华道,“若栎阳官吏如咸阳一般,我自然会给他们三五年的时间,让他们细细盘查,缓慢推进,可栎阳情况特殊,我着实不敢放松警惕,只能以雷霆手段快些拆迁完毕,给死水一潭的栎阳注入生机。”
鹤华抬手,“取工厂资料。”
赢褚眼皮一跳。
众人眼前一亮。
他们难道不知道只有不破不立才能让栎阳重新焕发生机吗?
他们当然知道,但他们没钱拆迁,更没有人脉能让工厂进驻栎阳,所以拆迁办工厂的事情他们只能在梦里想想,想完继续面对万年不会有半点变化的栎阳,睁眼闭眼又是一天。
但公主不一样。
公主有钱,更有人脉,那些工厂都是她一手创立,每一家工厂都是金山银山,不仅能拉动当地经济,还能提升工厂进驻城池的影响力,吸引更多的人才来这里定居。
侍从应诺而去。
片刻后,修订成册的工厂资料被侍从们分发给众人。
众人迅速打开书册,里面是一座座的工厂资料,生产什么,原材料是什么,规模如何,需要多少工人,工人收益如何,工厂的赋税又如何,全部写在上面,等待着他们的翻阅。
“敢问公主,公主准备引进多少工厂来栎阳?”
一位年轻的宗亲有些坐不住,略翻几页资料,便迫不及待问鹤华。
鹤华笑眯眯,“这要看拆迁的速度。”
“若是速度快,便可多引进几家工厂,若是速度慢,便只能引进两三家。”
她与那些想要改变栎阳的官员们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一样的想要给栎阳带来生机,让暮气沉沉的旧都搭上大秦飞速发展的顺风车,以一个全新的模样出现在世人面前,而不是提起栎阳便是官员地狱的魔咒。
她与那些官员们最大的不同,是她的公主身份,是她被阿父偏爱,是她被天书选中,是她改变了大秦原有的历史轨迹,让一个农业国家逐渐走上工业化的道路,而她也在这些变化中收益良多,积累了丰厚的政治资本,让她调动更大也更多的人脉资源。
这是她最大的优势,她没必要去避讳自己的身份,搞什么从基层做起与民同甘共苦那一套。
她是公主,她有人脉资源,这些人脉资源是她凭本事挣来的,从三岁开始没有昼夜,白天大秦,晚上二十一世纪,过目不忘记住二十一世纪的每一点知识,将这些知识运用在大秦,后面更是豁出性命救了另外一个自己,成功与国安搭上线,获得国家级的工业援助。
她已经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她已经距离罗马仅有一步之遥,她没必要重新回到起跑线,从基层做起去证明自己的能力。
有能力之人会将一切成为自己的东风,只有愚不可及的人,才会为了些许好名声便放着东风不借,去苦哈哈委屈自己走弯路,然后美名其曰这是锻炼自己。
简直愚蠢。
“你们也知道,如今的咸阳向外扩张得厉害,很多工厂只能再度搬迁,在咸阳下面的区县选址。”
鹤华道,“若我们能抢在他们选好地址的前面,便能将这些被咸阳淘汰的工厂全部迁到栎阳,可若不能,引进两三家便已是极限。”
宗亲老臣眸中精光微闪。
有了工厂,便意味着有了源源不断的钱,有了金山银山,谁还看得上黔首们种地卖力气挣得那些仨瓜俩枣?
只是这位公主是典型的法家人,若叫她知晓他们从工厂里捞钱,怕不是会揭了他们的皮。
金山银山在眼前,自己看得到却摸不到,宗亲老臣们喜忧参半,不复方才拿到工厂资料时的喜不自禁。
众人反应被鹤华尽收眼底。
茶水见底,亲卫重新给鹤华续上新茶。
鹤华慢腾腾饮着茶,声音不急不缓,“说到这儿,我想问叔祖父讨个方便。”
“公主请讲。”
听鹤华的确有引进工厂的心思,赢褚脸色和缓许多。
鹤华笑道,“不瞒叔祖父,无论是拆迁还是修建工厂,都是劳民伤财的大工程,一个便能掏空我的私库,两个一起来,我这位公主便要穷到去喝西北风。”
“公主又在说笑。”
赢褚眼皮微抬,“公主享天下之供养,怎会穷困到喝西北风?”
鹤华噗嗤一笑,声音软软糯糯,“伯祖父,您先听我说嘛。”
章邯耳朵微动。
——很好,这些宗亲老臣们完了。
以他对公主的了解,一旦公主开始撒娇,便意味着大网收尾,尘埃落定。
公主的撒娇不是撒娇,是让人晕头转向的温柔刀。
“公主请继续。”
雷厉风行的明艳少女突然撒娇,赢褚有些招架不住。
“是这样,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念头,想让伯祖父拿个主意。”
鹤华眸光轻转,“栎阳拆迁,而工厂也修建于栎阳,若长久来看,伯祖父才是收益最高的人。”
赢褚心头突然冒出一种不好预感。
“既收益最高,伯祖父又何必吝啬钱财?”
鹤华慢慢将是茶盏搁在案几,一双凤目亮晶晶,“不妨拿出一些钱去注资工厂,成为工厂的股东,工厂收益好,伯祖父年年都有分红,岂不比伯祖父每年收些赋税拿些银钱来得痛快?”
“赋税才有几个钱?”
“可若成了工厂股东,那便是工厂收益的十之二三,不过三五年,便能将伯祖父前期的投入全部挣回来。”
“!!!”
“三五年便能将成本收回?!”
“公主莫不是在骗我们?!”
“我骗你们做什么?”
鹤华道,“你们若不信,便托人去咸阳查一下工厂流水,看哪家工厂不是日进斗金堆金积玉?”
作为一个尚未开府治事的公主,其实她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那么有钱。
阿父的赏赐虽多,可都被她拿去兴建工厂,工厂如雨后春笋冒出来,她的小金库也就跟着见了底,一个工厂挣了钱,便拿着钱去投入下一个工厂,这般周而复始,她手里能存得住钱才是怪事。
阿父自然知晓这件事,私下给她不少补贴,可这两年大秦不是远征就是修建咸阳新城修建直道,开支如此大,阿父手里的钱也不多,若再拿钱补贴她,阿父怕不是又要想法子扣公卿大夫们的秩奉。
她才不要旁人背地里骂阿父吝啬鬼。
缺钱这种事情,她自己想办法去解决。
栎阳账面上的钱不够拆迁,她便从自己工厂里挪用出来,现将拆迁推行下去。
一旦拆迁完毕,在栎阳建工厂的事情传开,那些闻风而动的商贾们便是现成的金库,让她有机会薅羊毛去修建工厂。
当然,只靠商贾们是远远不够的,在出钱出力的事情上,怎能少得了这些在栎阳虎踞一方的宗亲老臣呢?
工厂建成之后,他们必会想办法从工厂里捞钱,这种捞钱手段显然是违法的,只要被查出来,按照现在的秦律,不是丢爵便是贬为庶人,风险极大。
与其让他们冒着风险捞钱,倒不如现在便给他们开个口子,把私底下的事情转到明面来,既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出钱,也能让他们尽心尽力去建筑工厂。
给国家打工与给自己打工,前者是应付差事,后者才是殚心竭力。
鹤华抬眼,看向眉头微蹙的赢褚,“伯祖父,您瞧我的想法可行么?”
——还别说, 这个法子的确可行。
这些年来,一家家工厂在华夏大地拔地而起,每建造一家工厂, 便有一个地区的经济被改善, 黔首们不必再面朝黄土背朝天,只要考核通过, 便能进入工厂做工, 成为工人的一员, 挣些银钱补贴家用。
若是工厂收益好, 开出的一个月的工钱比他们一年种粮食的收益还要多,若是效益不好,每月的银钱也够他们日常的花销, 让他们在农闲之际有事情可做。
当然,这只是工厂对黔首们的影响, 至于对公卿大夫们的影响, 则寥寥无几, 所有工厂都是陛下的,公卿大夫们插不上手,他们只能眼睁睁瞧着工厂日进斗金,但这些斗金都与他们没有关系, 全部落入陛下的腰包与国库,用来修建城池与直道。
若是有哪个公卿大夫实在管不住手,将手伸到工厂里捞钱, 工厂的负责人可直接上达天听, 上书一封, 将那位动了歪念头的公卿大夫参得体无完肤,然后等待那位公卿大夫的, 不是斩首示众便是五马分尸。
——在公卿大夫们贪污受贿的这件事情上,陛下不讲任何情面。
因索要贿赂而被斩首的公卿大夫们多了,剩下那些公卿大夫们便也吸取了教训,再怎么眼馋工厂的效益,但也不敢再把手伸出到工厂里,与陛下去争夺工厂的收益。
他们也是这种人。
既心动工厂的收益,又不敢冒着杀头灭族的风险去从工厂捞钱,所以在最初得知公主拆迁办工厂的时候,他们是兴师问罪居多,而不是想着法子给公主出主意,让公主快些推进拆迁,快些引进工厂。
无论是拆迁还是引进工厂,都是对栎阳有改变,但对他们的改变不大,既然如此,他们又何必担着骂名去推进这些事呢?
可若是他们能成为工厂的股东,那便不一样了,工厂的收益不再全部归于陛下,而是他们也能分一杯羹,哪怕只有十之二三,也足以抵得上栎阳数十年的赋税,让他们几代人都衣食无忧。
只是不知道,他们要出多少钱才能入股工厂,成为工厂的股东?
他们更不清楚的是,在入股工厂的这件事情上,公主究竟能不能做得了主?
要知道工厂的收益并非直接归入国库,而是划入国库一部分,划入少府一部分,是陛下私人的产业,既是陛下的产业,公主便不好插手,更不好划分工厂收益,让他们也占个便宜。
斟酌片刻,赢褚轻捋胡须,缓缓开口,“公主切莫说大话,工厂乃是陛下麾下的产业,与国库无关,更与公主无关,公主怎能私自改动工厂运营模式,让我们来入股工厂,成为工厂的股东?”
这句话像是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众人的跃跃欲试。
是啊,这是陛下的工厂,是陛下的私库,不允许任何人插手的那一种,无论谁把手伸进工厂里,都会迎来陛下的雷霆手段,这种情况下,公主怎么可能不仅把手伸进去,还能擅自更改工厂的运营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