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议论纷纷,片刻后,有一人向鹤华此行,“公主,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臣亦如此。”
“臣亦然。”
治粟内史彻底慌了。
——他把这群人请过来是为了帮公主的,而不是将他们全部推到公主的对立面。
蒙毅抬了抬眼,目光看向鹤华。
曾经的软糯小团子已经长大,身着华服,鬓发高挽,小脸虽稚嫩,但那双凤目已有了陛下的风仪,她挑眉瞧着打退堂鼓的众人,声音不急不缓,“丞相是真正的老秦人,有老秦人的风骨与血性,至死不渝坚持自己的信念与抱负。”
“但是诸公呢?是为何而离去?”
“是为了与丞相统一战线?还是随波逐流,不负丞相的栽培与提拔?”
“若为如此,诸公便是看轻了丞相,丞相为信念舍家族荣辱,为的不是让诸公效仿他背弃自己的信念,而是以身作则,让诸公坚持自己的信念与抱负。”
鹤华视线缓缓划过众人,“诸公扪心自问,你们难道真的不认可我描绘的大秦未来么?”
众人微微一愣。
——他们认可的。
若不认可,便不会在公主暴露野心之际会有那么大的触动,他们与公主一样,清楚知道陛下百年之后唯有公主掌权,才能继承陛下的遗志,将大秦推向一个新的鼎盛。
“诸公要走,我不会拦。”
鹤华道,“诸公不去参加迎接功臣还朝的仪式,我也不会再三登门相请。”
“因为我与丞相一样,同为秦人,同有秦人的风骨与血性,同至死不渝坚持自己的信念与抱负。”
喧闹宴席慢慢恢复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鹤华身上,所有人为之沉默。
“公主,您真的不去请公卿大夫吗?”
到了迎接公子扶苏回朝这一日,寒酥看着靠在引枕上闭目而躺的鹤华,忧心忡忡道,“吕厂丞虽组织了工人一同前往,但工人的身份到底太低,一百个工人也不及一位公卿来得重要,若去的人只有的工人,怕是对公主名声不好。”
——还未掌权,便已引发众怒,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轿撵行驶在宽阔驰道,鹤华手里抱着一个引枕,面上没有太多表情,“没有便没有。”
“名声这东西很重要么?”
“楚王自嘲蛮夷也,历代秦王被骂虎狼之君,但影响到他们掌权了吗?”
“没有。”
“他们能做到的事情,我为什么做不到?”
这是一条前所未有的艰难路,她早就做好一人独行的心里准备。
就如阿父所说,她得凭借自己的本事走到那个位置,而不是因为别人的簇拥。
朝臣们推举的是傀儡,自己加冕为王的,才是威加四海掌权天下的帝王。
寒酥轻轻叹了口气。
——公主这般执拗,未来的路怕是不好走。
“公主,到了。”
轿帘外响起侍女温柔提醒。
鹤华缓缓睁开眼。
寒酥倾身向前,给鹤华整理鬓发与衣物。
这是接公子以及功臣们还朝的重大日子,她们已经失了朝臣之心,不能在礼节上再出任何问题。
片刻后,寒酥整理完毕,侍女会意,抬手打开轿帘。
礼官们的隆重服饰出现在鹤华眼前。
——不幸中的万幸,旁的公卿大夫可以装病在家,但奉常与礼官们却不能缺席这种仪式。
谁说不会有一位公卿大夫出现了?
掌宗庙礼仪为九卿之首的奉常不是在这儿吗?
鹤华自嘲一笑,扶着寒酥的手从轿撵里走出。
待她完全出了轿撵,看到轿撵外的景象,被帝王养了十二年的沉静性子在这一刻身体微僵,瞳孔地震——
她能叫出名字的公卿大夫们全部身着朝服,整齐站在她的轿撵前,众星捧月似的围着她,仿佛在等待她的发号施令。
——他们没有集体罢朝,而是选择相信她所描绘的盛世大秦。
鹤华静静看着围在她身边的人。
为首之人是蒙毅李斯, 两人一左一右并肩而站,泾渭分明却也相辅相成,关中子弟与外来户在这一刻达成共识, 分列在他们身后。
今天显然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日子, 所有人都穿上了大朝服,庄重朝服压在身上, 配饰垂在腰间, 时有晨风拂面而过, 璎珞相撞发出轻微声响。
他们很看重今天的日子, 否则不会穿得这般隆重。
他们也很看重她的存在,所以才会在她轿撵停下的那一刻全部围了上来,以她为中心, 组成一个迎接公子功臣们回朝的队伍。
鹤华忽而觉得眼睛有点酸。
——他们终究还是选择相信她,相信她所描绘的盛世大秦。
当然, 也有可能不是相信她, 而是相信阿父的眼光。
在老秦人心里, 阿父是真正的神祇,六合一统,天下归一,他们是真真切切觉得他功盖三皇五帝, 做什么都对,所以他选中的人,定然不是庸才, 她必能带领他们将他们誓死效忠的大秦推上一个新的高峰。
他们如她一样, 近乎盲目崇拜着阿父。
而阿父也值得他们的崇拜与信任, 他的执政方针是最适合眼下的大秦,而阿父选中的她, 也定然给这个世界带来全新的规章制度与生活法则。
她不会让阿父失望的。
——更不会让他们失望。
寒酥眼前一热,扶着鹤华的手不禁加重了力气。
——她就知道公主是最棒的,公卿大夫们怎会看不到公主的优秀呢?
他们看到了。
不仅看到,而且相信,相信小公主是陛下最好的继承者。
吕雉轻舒一口气。
他们相信公主吗?
或许是信的,但他们今日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更多是对陛下的盲目信任,以及刻在老秦人骨子里的耿直淳朴促使他们做不出这般不体面的事情。
今日回来人的不单单只有几位公子,更有屠国尉赵佗乃至无数在南越之地精耕细作了七年之久的功臣,他们可以与公主斗气,但他们对有功之人的欣赏不允许他们让功臣的凯旋凄凉冷清。
如同武安君白起被昭襄王赐死之后老秦人怜其功劳,会偷偷祭祀武安君,在大义层面上,老秦人从来拎得清。
拎得清便好,他们哪怕不会成为公主的助手,但也不会成为公主的拖累。
吕雉轻轻一笑,跟着鹤华走上前。
鹤华扶着寒酥的手站定,眼底闪过一瞬水光,但水光一闪即逝,等她看向众人,她便仍是言笑晏晏的十一公主,她看着站在首位的蒙毅,嘴角一点一点上翘,“诸公来得好早。”
“我来晚了,让你们久等了。”
“不曾久等,臣也刚到。”
“臣亦然。”
公卿大夫们笑着回答着鹤华的话。
态度虽不算殷勤,但也没有昨日那般的剑拔弩张,这样就很好,要他们如誓死效忠阿父那般效忠她这种事情她梦里都不敢想,不咸不淡先做着君臣,未来的态度如何,便交给未来的她。
鹤华笑了一下,对众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既如此,诸公请。”
“公主请。”
围在鹤华身边的公卿大夫们极有默契分列两旁,中间让出一条路来。
路上早已被奉常遣人铺上鲜红的地毯,从城楼下一直铺到离咸阳城最近的驿站,足以见对这次功臣还朝的重视。
——当然,大秦国库日渐富足也是很重要的原因,若换成以前,嬴政断然不会批准奉常这般铺张浪费的行为。
随着公卿大夫的小步后退,为首的蒙毅眼皮微抬,侧身让道。
鹤华忍不住笑了一下。
还别说,见惯蒙毅穿薄甲或者常服模样,乍见蒙毅穿盛装朝服,她不免有些稀奇,视线在蒙毅身上停留一瞬。
这种庄重的朝服穿着很衬人,看着蒙毅穿这种衣服,她忍不住想自己大兄穿在身上该是怎样的模样?
还有章邯与王离,他们去西南之地已近五年之久,个子应当比以前更高了,撑得起这样的朝服,若是穿在他们身上,定然也是极好看的。
可惜大兄以郡守的身份回来,而章邯王离则是以校尉的身份回来,他们不会穿这样的衣服,或许是郡守衣服,或许是薄甲,总之不会是蒙毅这样的朝服。
不过不着急,以后等他们正式入仕了,祭拜天地鬼神或者大朝议的时候,他们便会穿上这样的衣服,整个人衬得精神又好看,活脱脱的未来栋梁。
当然,还会有她。
她也会穿这种衣服,与他们一并出现在章台殿,左右着天下九州的命运。
想到这儿,鹤华心情大好,扶着寒酥的手缓缓走在红色锦毯上。
时间尚早,大兄的队伍仍未到,天方蒙蒙亮,清晨的雾气尚未完全退去,笼罩在鹤华周围,让鹤华的视线变得很短,太远的东西看不到,只听到薄薄晨雾中,仿佛有马蹄声传来,这大概是大兄的战马,鹤华心中一喜,眼睛眺望着薄雾包裹着的红色锦毯尽头。
“哒。”
“哒。”
“哒哒——”
马蹄声一下比一下更清晰。
鹤华攥着衣袖,有种想要垫着脚去看扶苏身影的冲动。
但这种举动显然不符合她的公主身份,她忍了忍,眼巴巴瞧着薄雾,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扶苏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锦毯之上。
或许是她的期盼太浓烈,连苍天都不忍心让她继续等,半息后,马蹄声越来越急促,紧接着,一道身影出现在锦毯上。
鹤华微喜,攥着衣袖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但下一刻,她便意识到不对劲,大兄乃大秦长公子,风姿无双,气质高华,哪怕不是与屠国尉一起从南越回咸阳,也不会自己独身一人纵马狂奔,要知道他此次回来还带着家眷呢,哪有把家眷丢在自己路上自己回来的道理?
太失公子风度。
来人是谁?
这条路已经被蒙毅的人全部封死,他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很快,鹤华有了答案,来人的速度如离弦之箭,顷刻间穿过薄雾出现在鹤华面前,那是往来传信的斥卫,马术极好,且反应极快,马背立马,而后飞身下马,单膝跪地,拱手向鹤华道,“见过公主。”
“屠国尉与公子们还有十里便能抵达。”
果然不是大兄。
期待落空,鹤华微不可查叹了口气,“知道了。”
“你下去吧。”
“喏。”
斥卫退下。
蒙毅瞧了一眼鹤华。
——小公主是真的想大兄了。
或许不止大兄,还有她的那些玩伴,总能给她带来新奇刺激的王离,与对她唯命是从的章邯,阔别五年之久,她怎会不想他们?
蒙毅眼皮抬了抬,目光在鹤华身上停留。
到底年龄小,成人的那套不动声色尚未学得十成十,眼睛看着逐渐散去的薄雾,面上有几分焦急期许。
她在等她的大兄,还有她的小伙伴。
蒙毅笑了一下,收回视线。
鹤华焦急立在锦毯上。
十里一报后,之后是五里,然后三里,两里,一里。
最后一里的斥卫刚退下,闷沉马蹄声便缓缓响起,这才显然不是一个人在骑马,而是千人部队在骑马而行,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叩着鹤华心房,她清楚感觉到大地在轻轻颤动。
秦字旌旗直插云霄。
紧接着,是屠字旌旗与任和赵字旌旗,还有王与李,那是王琯孙女与李斯之女的旗,而以扶苏为首的几位公子也打着自己的旗。
旌旗遮天蔽日,马蹄声闷沉如雷,大地在为之颤抖,而礼官的声音清朗高昂——
“屠国尉还朝——”
“赢郡守还朝——”
“任副将还朝——”
那些在茹毛饮血的南越之地深耕细作七年之久的功臣,被礼官一个个唤出姓与官职。
他们是大秦的功臣,不仅让南越之地彻底融入大秦,更让需要大秦扶持的贫瘠之地成为国库的纳税大户,药材,渔业,皮草,织布,还有琉璃与水晶,一座座工厂在南越之地拔地而起,将这个刀耕火种的蛮荒地方领入盛世太平。
被卫士们挡在外面的黔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赞美声,讨论声,一声压过一声。
思想开放民风尚武的大秦女郎们大多是豪爽性子,当众人从她们面前走过,她们手里的帕子与路上摘的鲜花便全部投了进去。
帕子纷飞,鲜花怒放。
周围男人开始起哄,甚至跟着女郎们把自己手里的东西也丢了过去。
作为人群中最亮眼的存在,公子扶苏收的帕子与鲜花最多,但他没有去接,而是任由帕子与鲜花砸到他身上,然而顺着他身体滚落在地上。
李斯之女险些笑出声。
——恩,不愧是她夫婿,就是受欢迎!
站在锦毯上的鹤华噗嗤笑出声。
察觉俩人都在笑自己,扶苏有些无奈,抬手拨开落在自己肩膀的帕子,缓缓骑马来到鹤华面前。
鹤华是代替嬴政前来接众人还朝,此时她便是君,屠国尉翻身下马,其他人紧随其后,纷纷下马立在锦毯上。
“跪——”
礼官唱喏。
所有人单膝跪地,向鹤华叩首。
“起——”
“跪——”
如此循环几次,才算行完礼,鹤华松开寒酥的手,快步上前将人扶起来。
屠国尉抬眼瞧了瞧鹤华,面色有些古怪。
他再怎么对政治不敏锐,也知道代替皇帝陛下接功臣还朝的道理,四年不见,陛下已娇宠公主到这种程度?连这种事情都让公主代劳?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公子居长,且勤勉聪慧,在治理黔首的事情上很有一套,如果不是公子,如今的南越之地根本不是现在的模样,这般卓著的功劳,太子之位当是非他莫属,而不是让公主代替陛下来接公子。
屠国尉心里有些不满,面色冷了下来。
鹤华将屠国尉的脸色尽收眼底。
“大兄,你终于回来了。”
屠国尉冷淡,鹤华眸光微动,绕过屠睢,直接来到扶苏面前,“我好想你,还有阿父,阿父也好想你。”
屠国尉嗤笑。
小公主着实有意思,都觊觎属于公子的太子之位了,可见了公子,还能亲亲热热唤大兄,着实是一位人才,原谅他身为武将心思浅显,不明白帝王家的兄妹关系。
“大兄也想你与阿父了。”
当年的小糯米团子已经长成了大姑娘,扶苏声音温柔,面上满是骄傲。
扶苏身边是公子高与公子将闾,再一侧是他们的夫人,而扶苏身后,则是任嚣与赵佗两位副将,鹤华与扶苏说着话,但并没有忽视扶苏身边的人,每一个人都照顾到了,唯独屠睢。
——她才不要热脸贴冷屁股呢,哼!
蒙毅摇头轻笑。
屠睢双手环胸。
“大兄,我们回家。”
鹤华笑眼弯弯。
扶苏莞尔,“好,回家。”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咸阳宫。
宫宴设在兰池宫,环山绕水,景致极佳。
嬴政居主位,公卿大夫与公子公主们分坐两侧。
公卿之首是蒙毅,公子公主之首是扶苏,但扶苏之后,紧接着便是鹤华。
屠睢有点闹不明白位置的排序。
老丞相王琯已辞官,冯去疾虽为左相,但声望与权力完全不及蒙毅,是以,蒙毅为首很正常。
但公子公主那里便很不正常了,他们是按照长幼来排序的,但小公主是个例外,她明明最小,却坐在公子扶苏之后,让真正行二的公子坐在她的位置后面。
屠睢越看越迷惑,虎目微眯,审视着与扶苏相谈甚欢的鹤华。
萧何夏侯婴与樊哙三人互相交换一下视线。
他们这群人中,官职最高的是萧何,也仅仅只是一个厂丞,正常情况下,他们连坐前三排的资格都没有,只会被安排在偏远角落,但鹤华显然提前交代过奉常,将他们安置在第二排,位置在屠睢身后。
这般精心的安排,其意思再明显不过,如果屠睢当场发疯,他们便挺身而出,替鹤华压制屠睢。
屠睢目光充满侵略性,显然不满鹤华的位置,樊哙抬腕,手肘撞了下萧何,示意萧何拿个主意。
萧何轻轻摇头。
屠睢虽耿直刚烈,但为人并不傻,否则也做不到国尉的位置,他不满公主是真,但会顾忌公主身边的扶苏公子,公子对公主的袒护之情一览无余,他这个时候对公主发难,只会让公子更加庇护公主,宴席只会有惊无险,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乱的是以后。
屠睢与公子扶苏在南越之地一同待了七年之久,将公子的辛苦全部看在眼里,在他心里,公子是太子的不二人选,而不是公主,一旦他察觉到公主野心,以他的性格,定会对公主发难。
此人是典型的武将,不会搞王琯的圈圈绕绕,只会开门见山直奔公主,这种耿直行为好对付但也不好对付,端看公主如何决断。
萧何皱了皱眉,余光瞥向鹤华。
鹤华此时仍在与扶苏说话。
上次两人是私下见面,时间紧迫,没能多说几句话,而今好不容易凑在一起,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扶苏给鹤华讲着南越之地的奇闻轶事,鹤华与扶苏讲自己在另外一个世界收到的启发,兄妹两人热热闹闹说着亲密话,引得屠睢频频去瞧。
屠睢抬手往嘴里喂了一盏酒。
公子心思单纯,临到现在竟还看不清形势,公主几乎将心思写在脸上,他竟还能与公主这般亲近?!
屠睢大惑不解。
至于这些年来扶苏耳提面命说自己并无野心,而公主远胜自己的话,则被他全部忽视。
——除了小公主,谁还敢把自己的野心摆在台面?公子的话必然是自谦,而不是他真的闲云野鹤,毫无争位之心。
蒙毅抬眉瞧了瞧一双眼睛全在鹤华身上的屠睢,端起食案上侍女刚斟满的酒,“屠国尉劳苦功高,风光还朝,纵是我大兄在此,只怕也自叹不如。”
“屠国尉,我敬你一盏。”
“蒙毅,你小子少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我怎么可能能与你大兄相较?”
被蒙毅这么一打断,屠睢收回视线,拿起自己的酒盏,抬手跟蒙毅碰了一下,“你大兄与上将军才是真正的不世出的将才,我这些许战功,怕是拍马也难追他们两个。”
蒙毅莞尔,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国尉怕是漏了一人,还有韩将军。”
“对,韩将军,此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才是真正不在你大兄之下的将才!”
身为武将,最关注的是战功与战术,蒙毅提起韩信,屠睢来了兴致,不再时不时去瞧对面的鹤华与扶苏,而是挪了一下位置,往蒙毅身边凑了凑,“我常年待在岭南之地,不曾与他接触过,听人讲,他骑射不精,若与旁人拼刀子,只会落一个被人一刀断头的下场,咱们的以人头论军功,在他身上完全行不通,唯有他坐在指挥的位置上,才能发挥自己最大的潜力。”
“但这般出身寒微又不是关中子弟的一个人,是如何被陛下寻到的?”
屠睢奇怪问道。
蒙毅放下酒盏,眼睛向鹤华的位置上瞥了一眼,在外人面前颇为稳重的小公主此时双手托腮,一脸孺慕瞧着自己的大兄,到底还是一个小姑娘,蒙毅瞧了瞧,笑着收回视线。
“并非旁人举荐给陛下,而是公主寻到的。”
蒙毅对屠睢道。
屠睢微微一愣,“公主?”
“不错,是公主。”
蒙毅道,“国尉,公子那般聪明的一个人,怎会没有识人之能?”
“能被公子另眼相待的公主,绝不是普通公主。”
萧何深深瞧了一眼蒙毅。
——这话一出,能将屠国尉对公主的恶意消去大半。
主位处的嬴政懒懒抬眉,将蒙毅与屠睢的推杯换盏尽收眼底。
而另一旁的鹤华,听扶苏讲南越故事听得心潮澎湃,“大兄这么厉害,我要向大兄学习!”
“但在这之前,我得先向大兄赔个不是。”
鹤华往扶苏身边挪了挪,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想动一下大兄的人,给雉姐姐腾位置。”
她要建船楼,要推广自动织布机,要一点一点发展火车,但她阵营中最高官职是厂丞,且只有俩人,一个是萧何,一个是吕雉,根本做不了那么多的事情,只有吕雉官拜治粟内史,她的第一个五年计划才能顺利推行。
扶苏温和一笑,“随你。”
“但不可太过血腥,不能伤了他的性命。”
“大兄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鹤华笑眯眯。
天边星光如洗,底下烛火灿烂,这个设在兰池宫的宫宴注定到很晚才结束。
“蒙毅,等一下。”
察觉到蒙毅起身离席,鹤华提着裙摆起身,去追已经走到栏杆处的蒙毅。
蒙毅脚步微顿,回头瞧了眼拖着长长裙摆追自己的鹤华,眼皮抬了抬,靠在栏杆上等鹤华。
鹤华快步来到蒙毅面前,长长的披帛被她拖在地上,小侍女俯身整理着她的衣物,她抬头瞧着蒙毅,眼睛亮晶晶。
“这次的事情谢谢你。”
快步走了一路,鹤华此时有些喘,“如果不是你站在我这边,公卿大夫们未必会被我说动,与我一同来接大兄。”
有侍女捧着茶水经过,蒙毅站直身体,从侍女捧着的茶水里倒了一盏,伸手递给鹤华,“公主,这是最后一次。”
“我当然知道,下不为例嘛。”
鹤华接了茶盏,轻啜着里面的茶,茶水滚过喉咙,她的呼吸逐渐平稳,“我这才来找你,不是央你替我做事的,是有一个好消息来告诉你的。”
“好消息?”
蒙毅抬手掐了下眉心,有些无奈,“公主,您在我这最好的消息,便是以后不要来寻我。”
远处阁楼的之上,嬴政手里拿着鹤华前几日递上来的五年计划,目光落在抄手游廊处鹤华与蒙毅身上。
李斯跟在嬴政身后,顺着嬴政的视线瞧见正在说话的两人,眼皮抬了抬,顷刻间便收回视线。
嬴政眸色微动,凤目轻眯,“你也觉得蒙毅偏心十一?”
“臣不敢。”
李斯想也不想便回答。
嬴政轻嗤一笑,“召蒙毅。”
鹤华有些奇怪,“怎么不是好消息了?”
“等铁路建成,只需五个日夜, 你便能到北疆去看望你大兄, 不比你以前骑马十几日才能到北疆来得容易?”
戎马一生的将军鲜少能长命百岁,蒙老将军也一样, 六国刚刚一统, 蒙老将军便撒手西去, 大秦痛失将星, 作为蒙老将军老来子的蒙毅彻底失去父亲。
蒙老夫人走在蒙老将军的前面,蒙老将军去世后,蒙毅便只剩兄长蒙恬一个亲人, 偏这位亲人又常年征战在外,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 只留蒙毅一个人在咸阳。
阿父向来体恤臣下, 自然不会见自己极为喜欢的臣下一个人孤孤单单在咸阳, 于是每隔一段时间,阿父总会派蒙毅去边疆做事,让常年不见面的兄弟二人小聚几日。
这种情况下,蒙毅便会提前把自己的政务处理好, 然后带着咸阳的风味小吃去寻边疆寻兄长蒙恬。
最初的时候,蒙恬还在打匈奴,在驰道修好的情况下, 飞马疾驰三五日时间便能抵达边疆, 但随着蒙恬越打越远, 边境线离咸阳便也越来越远,三五日的时间变成十几日, 一来一回便需要月余时间,路上别提有多折腾了,跟这种颠簸遭罪的骑马相比,火车简直是人间天堂。
“而且铁路坐起来很稳当的,完全不颠簸,比骑马舒服多了。”
怕蒙毅不理解火车,鹤华打着手势,向蒙毅解释,“火车分硬座和软卧,硬座有靠背,可以靠着做,软卧是三尺宽的床板,虽窄小了些,不能与家里的床榻相比,可毕竟出门在外,能睡几觉便能抵达目的地,已经属于一种享受了。”
蒙毅眉头微动,“听上去似乎很不错。”
“那当然,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弄来的。”
鹤华一脸自豪。
她一直以阿父的骄傲来要求自己,无论在大秦,还是在两千年以后的二十一世纪。
十一二岁,正常人还在上小学的年龄,但她已被学校重点关注,现在是一名初中生,且很多高校的少年班向她递来橄榄枝,只要通过考试,她就能破格成为高校少年班的一员。
这种情况下,她学习的东西跟正常学生明显不一样,很多学生到大学才会接触的李约翰之谜①,她在初中就已经在了解了,这个课题重点讲工业革命为什么发生在欧洲,而不是中国,这些内容让她收获良多,且随着看过的史书越来越多,她李约翰之谜也有自己的一番领悟。
自阿父大一统,中国古代君主便一步一步走在高度君主集权的路上,阿父求仙被骗,恼羞成怒焚书坑儒②,坑的是术士,烧的是《诗》与《书》,而那些医药占卜和种植以及秦国史官所记的历史书,都被保留下来,且那些被烧毁的书,阿父在宫中也就留存备份,可随着秦朝的灭亡,楚霸王的一把大火,烧尽阿父收集的天下奇书,百家争鸣百业蓬勃发展的思想,就此遭到腰斩。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三纲五常初具雏形,彻底堵死百家争鸣蓬勃发展的科技路。
东汉的和熹皇后邓绥倒是鼓励发明,摒弃迷信,在她临朝称制期间,造纸术,地动仪,各种让后人耳熟能详的东西一一问世,如果她的继承人能继承她的执政思想,那么东汉将会迎来一个思想大爆炸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可惜没有如果,她的继承人是个糊涂蛋,不仅全面否定她的执政思想,还对她的家人进行清算,让鼎立于世界之巅的空前强大的东汉王朝迅速走下坡路,迎来三国乱世与晋朝的衣冠南渡五胡乱华。
五胡乱华之后,是隋,是盛世大唐,这个时候的盛唐是有机会拨乱反正的,让那些曾经兴盛于华夏大地的璀璨技术再一次出现在世人眼前,可武则天的上位让朝臣们的心思都在如何斗女皇的事情上,让华夏民族又一次与科技树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