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同人)我给亲爹嬴政来续命—— by道_非
道_非  发于:2023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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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若有一颗坚毅仁善宽和之心,未来纵不能扬名于天下,也能给他所治下的黔首带来安宁祥和。”
众人心头一凛。
似甘罗那种人能有几个?
华夏几千年历史,也不过只出了一个甘罗。
这个世道上,终究还是普通人更多,如他们一样的普通人,在甘罗耀眼光辉下黯然失色的普通人。
可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努力与能力,尽管是陪衬,尽管无人知晓他们,但他们还是在各自的官位上尽心竭力,将他们誓死效忠的大秦治理成太平盛世。
“在座的每一位都是最好的例子。”
王琯声音缓缓,“千百年后,史书工笔下我们远不及甘罗出彩传奇,但青史几章,章章都会有我们的故事。”
蒙毅眉头微动。
李斯轻捋胡须。
冯去疾面上有一瞬的失神,冯劫往嘴里送了一口酒。
王琯目光落在治粟内史身上,“蒙上卿明察秋毫简在帝心,治粟内史让国库充盈,廷尉大刀阔斧的改革,左相选贤任能,御史大夫直言敢谏。”
“后人翻开大秦史录,必能看到我们的存在,一颗星星形影单只,但若是群星,则是璀璨银河,敢与日月争辉。”
“不错。”
冯劫放下酒盏,朗声开口,“谁说普通人一定便是碌碌无为?”
“我这个普通人虽不能只手擎天,可也是大秦不可缺失的朝臣!”
冯去疾颔首,“为人臣者,能力固然重要,但比能力更重要的,是忠心与品性。”
这些话说在众人心窝上。
他们不是甘罗,他们是陪衬甘罗的绿叶,所以他们更能共情王琯的话,因为他们就是王琯嘴里的普通人。
所以当左丞相冯去疾与御史大夫冯劫开口后,其他人慷慨激昂附和——
“正是这个道理。”
“有才之人多恃才傲物,眼高于顶,不服管教,不甘人下,为人做事由心不由事,这种情况下,十分的天赋能发挥出一二分便已是颇为不易,把天下交给这种人来治理,是觉得此时已是太平盛世,纵然来几个祸害九州的蛀虫也无妨?”
“谁说有天赋之人便一定桀骜不驯了?”
治粟内史被噎得一窒,“公主不服管教吗?还是公主是九州蛀虫?”
常年与粮食赋税打交道的老内史在嘴皮子上的功夫远不及众人,听众人议论纷纷附和王琯的话,便再也忍不住,有些口不择言,“你们莫要忘了,大秦能有今日之繁荣,全是公主之功!”
“老内史,您这句话便有失偏颇了。”
御史大夫冯劫眉头微皱,“公主的确有大才,此事世人皆知,但老内史也莫要忘了,公主被天书选中时只是一个三岁半的孩子,一个三岁孩子说的话,在座之人谁能当真?谁会当真?”
“但陛下当了真,且对公主极为重视,是以,公主之才才能传遍天下,让大秦国力蒸蒸日上。”
“此事乃陛下成全了公主,而非公主让陛下成为千古一帝。”
“如果公主没有陛下,公主只会被人当成不详之人,幽困深宫。”
“但陛下哪怕没有公主,却仍是功盖三皇五帝的始皇帝,其国力会受影响,但陛下不会受丝毫影响。”
“因为陛下之英明,从不建立在公主之上。”
“而公主,却需要借助陛下才能施展自己的才能。”
御史大夫看向治粟内史,“老内史,您纵是酒后失言也无妨。”
“但陛下与公主孰轻孰重,却不是您三言两语便能颠倒黑白的。”
治粟内史哑口无言。
他没办法反驳御史大夫的话,因为御史大夫说的都是大实话。
——陛下可以离开公主,但公主却离不开陛下。
同样的道理,如果大秦未来的执政者从陛下变成公子扶苏,那么公主的才能不会受任何影响,依旧能够施展。
可若是公主做了执政者,繁琐的政务会让她无心钻研天书世界传授给她的知识与技术,从而变成一个与公子扶苏没什么两样的普通人,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选择公子执政公主辅佐呢?
治粟内史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找不到合适的话。
热闹酒宴陷入安静。
楠木屏风后,身着常服的嬴政眉梢微挑,目光落在主位上的鹤华身上。
小公主瞧着说话一针见血的御史大夫,似是颇为认同他的话,在一片平静中,脆生生的声音赞叹开口,“御史大夫,你说得很对,是阿父成全了我,而不是我成全了阿父。”
处于夹缝中没有开口的李斯稍稍松了一口气。
公主最大的优点是善解人意,骄纵却不矫情,不会因为朝臣们的几句话便摆脸色大闹,将陛下的情绪稳定遗传了十成十。
不会轻易勃然大怒,那么再怎样针尖对麦芒的局面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斯看向鹤华。
不止李斯,在鹤华开口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鹤华身上。
他们的确喜欢这位给大秦带来无数好宝贝的公主,他们能接受她的掌权与地位越来越高,但他们接受不了她对帝位生出觊觎之心。
尽管大秦自强盛以来便不停打破常规,但对于千百年来都是男人掌权的时代,出现一个女性执政者这种事情还是太超前。
“你们常说,士为知己者死,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对阿父的儒慕里也有这种思想。”
鹤华道,“阿父让六合一统,可这个世界上不止眼前的九州,还有其他几洲。”
“五大洲四大洋,而今的大秦不过刚把亚洲纳入版图,至于其他地方,却还尚未涉足。”
“我最大的心愿,便是实现阿父的抱负,大秦不仅要着眼当下九州,更要放眼未来,用天书世界的话来讲,便是征途是星辰大海。”
“那么如何能征服星辰大海呢?”
“首先要有路,有船,有指南针,有先进的技术。”
鹤华拍手。
吕雉会意,立刻让人送上船楼模型与火车模型。
船楼是鹤华的小组作业,她是组长,每一个步骤她都记得很清楚,醒来之后做出半人高的船楼模型并不困难。
难的是火车,每个国家的火车高铁都是秘密中的秘密,不可能透露给外人,哪怕参加市里组织的青少年科学展,她也只能抱回来一个类似于小孩儿玩具的小火车,然后根据上网课时查到的资料,一点一点联合墨家钜子把玩具小火车做成现在模型。
船楼与火车摆在中央,宴席朝臣无不惊叹。
陆路上的丝绸之路已被王贲打通,且王贲是不世出的绝世将才,顺着丝绸之路将西域诸国尽收大秦麾下,将大秦疆域向西扩张数千里。
至于海上的丝绸之路,此时也正在拓展,船只有,但远不及鹤华命人拿出来的船楼来得震撼,船楼震撼,但更让人震撼的是火车,不用马车拉,自己便能一圈一圈去转动。
“有了船和火车,便能让我们的东西更快送到世界各地,换取数不清的金银财宝。”
鹤华道,“但这两种东西的建造会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甚至会将国库多年来的积攒挥霍一空,对于这种事情的解决方案,我的建议是拓展其他生财之道。”
又一个模型被侍从送上来。
与刚才的火车轮船不同,这个一个他们眼熟但又不眼熟的东西,有点类似于时下的织布机,但又与织布机完全不同,当侍从摆弄片刻,织布机开始自己织布时,他们瞬间便悟了。
——这是能够取代手工织布的东西!
“自动织布机,织布速度是现在手动织布机的八倍。”
鹤华道,“这种织布机一旦大规模使用,我们销往海外的东西便不会再出现断货没货的现象。”
“当然,这种机器也会让很多人卖不出自己织的布。”
“这种情况下,当由官方组建工厂,扩招工人,让越来越多的人进入这个行业。”
“这个机器会让很多人失业,但当工人能够熟练使用机器时,它会给工人带来更高的收入,让我们因为造船开路而入不敷出的国库迅速充盈起来。”
屏风后的嬴政懒懒挑眉。
——既然借治粟内史的府邸宴请所有朝中重臣,那么他的小十一便不会只带来这些惊喜,更多的惊喜在后面,她还没有拿出来。
蒙毅视线落在自动织布机上。
自动织布机的确是个好东西,织出来的布细密又好看,只是花型有些少,仍需要钜子去调试,他身上的外衫便是最好的例子。
那日小公主神秘兮兮送给他一匹布,他便怀疑小公主又弄了新鲜东西过来,但小公主不说,他便不多问,只命人裁了衣服穿在身上,而今看来应是自动织布机织出来的布,小公主送他做实验。
蒙毅笑了笑,抬手捏了下衣袖。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自动织布机上。
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有人擦了擦眼,才去看被侍从摆弄后自动织布的织布机,然后再一次惊叹,在让人意外的这种事情上小公主从来不让人意外。
他们的小公主身上蕴含着无限可能。
这种无限潜力能让千古一帝更上一层楼,更能让这个世界为之改变。
她懂的不止是技术,还有思路。
怎样建厂,怎样安置工人,怎样让销路最大化,她一清二楚,不需要让旁人拿主意。
她不仅仅是一个技术型的人才,更是一个能够统筹天下的人。
——她对政治的敏感度对市场的把控度远在众人之上,她看到的不仅仅是大秦百年内的事情,更能看到千年以后的世界。
这是她与普通人最大的差别。
她站在巨人肩膀上,可以带领大秦避开所有坑所有弯路,选择最直接的捷径,将他们的王朝送上千秋鼎盛。
但前提是她必须是掌舵者,否则她的才能未必能施展,她的规划未必能达成。
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所有环节都会受影响,国力达不到,强征海外只会激起黔首们的逆反,掌控力达不到,纵然将海外疆土全部纳为大秦版图,也不过是各地称王称霸,政令不出九州,而向海外投入的巨大人力物力,更会拖垮这个看似鼎盛的王朝,拖拽着它一步一步走入深渊。
“从这些机器来看,我的确是个技术型的人才,如果执政者政令清明,我的才能便能发挥到最大。”
鹤华轻轻一叹,“可帝王虽多,千古一帝的阿父却只有一个,待阿父百年,新的执政者会对我言听计从,继续执行阿父征服星辰大海的政令吗?”
李斯眼皮狠狠一跳。
恍惚间,他从这个女孩儿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帝王的影子。
偌大花厅,所有朝臣陷入沉默。
是啊,始皇帝陛下只有一个,雄心壮志,英明果决,所以他能看得到公主身上的无限潜力,将潜力化为大秦的助力,可若是始皇帝百年之后呢?
继承者若平庸,便不会着重海外疆土,国内的工厂也会大打折扣。
继承者若暴戾,所有让王朝兴盛的东西都会成为他取乐的玩意儿,他不会在乎公主带来的东西能给大秦带来多少效益,他在乎的是公主的东西能不能逗他开心。
继承者若是仁君,那他能扛得住不断变革之下的朝臣言辞刻薄的弹劾吗?压得住海内黔首被自动织布机取代之后的汹涌民意吗?他敢特立独行,对千年来的体制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吗?
他不敢。
他若敢,他便不是仁君。
所以当始皇帝陛下百年之后,若想让始皇帝的政令继续执行下去,唯一的办法只有一个——公主鹤华成为下一个皇帝陛下。

嬴政眸光微动, 凌厉凤目漫上一层浅浅笑意。
——野心勃勃,机敏沉着,的确是他带在身边一手养大的女儿该有的模样。
帝王面带微笑的反应落在打扮成侍从的寺人眼底, 寺人一直提着的心终于稍稍落下, 果然是小公主,哪怕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也能叫陛下心花怒放。
帝王心情好, 寺人不再像刚才那般紧张, 殷勤往帝王酒盏里添上酒。
嬴政端起酒盏, 往嘴里送了一口。
“好酒。”
嬴政松开酒盏,瞧着酒盏里潋滟摇曳的酒水,问一旁侍立的治粟内史的侍从, “西南之地进奉的?”
侍从恭恭敬敬回答道,“贵人好生敏锐, 这酒正是西南之地送来的, 名唤醉明月。”
“此酒入口绵柔, 口感极佳,且多饮不伤身,宿醉不伤头,只在半醉半醒间视线会出现变化, 无论看什么东西,仿佛有一轮明月皎皎而照,故名唤醉明月。”
“醉明月?”
嬴政啧了一声, “好名字。”
侍从陪着小心道, “能被贵人赞一句好名字, 是这个酒几世修来的福分。”
嬴政不置可否,瞧了瞧酒盏里颜色颇为好看的醉明月, 吩咐侍从道,“给公主送过去。”
侍从微微一愣。
——公主虚岁十二,但尚未过十二岁的生日,这个年龄饮酒,是不是不太好?
但这种话侍从只敢在心里想,打死他他也不敢在嬴政面前说出来,嬴政发话,他愣了一瞬后便忙不迭应下,捧着剩下的醉明月快步送给鹤华。
此时鹤华刚刚说完话,震耳发聩的话让宴席上的公卿大夫无不讶然沉思,偌大花厅静得几乎能听到针落在地上的声音,一片死一般的宁静中,侍从踩着小碎步的声音格外清晰。
“公主,贵人赐酒。”
侍从捧着酒,快步来到鹤华面前,压低声音向鹤华道。
鹤华眉梢微扬,目光扫过周围环境。
隔壁是公卿大夫家的儿郎,隔着玻璃屏风,依稀能看到儿郎们推杯换盏的身影,阿父定然不会在这里,她的视线略在玻璃屏风处停留一瞬,便继续寻找自己熟悉的身影。
很快,她的目光在几扇金丝楠木镶玻璃的屏风处停留。
那几扇屏风摆放得位置极好,正常情况下,当是一些装饰用的屏风,以彰显主人身份地位的,屏风后不会有人的存在,但她却觉得,她的阿父绝对在那,且来了许久,一直在看她,她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全部一字不落落入他耳朵。
阿父正值壮年,自己却觊觎皇位,这种情况下,她应该怕的,毕竟那些话着实不中听,几乎把我要当皇帝写在脸上,可不知为何,她心里却没有半分畏惧,甚至当发现到阿父此时就在屏风后,她心里还隐隐有些期待。
她觉得阿父应当是满意她的,她的野心,她的处事不惊的冷静与理智,全部与阿父如出一辙,所以阿父此时的目光应是赞许的,那种生女当如是的赞许与骄傲。
鹤华弯眼笑了起来。
——她是阿父的骄傲!
“醉明月?”
鹤华深深向屏风处瞧了一眼,眉眼皆带笑。
侍从温声回答,“回公主的话,正是醉明月。”
“替我谢谢贵人。”
鹤华笑眯眯,“此酒甚好,我一人独饮可惜了,待回宫之后,再与我阿父同饮。”
寒酥温柔一笑,轻手轻脚将侍从送来的酒坛收起来。
蒙毅抬了下眉。
治粟内史眸光闪烁。
王琯面色微冷,李斯一言不发。
冯去疾与冯劫互相交换一个眼神,从彼此眼底看到震惊——陛下竟亲自过府,看公主如何应对公卿大夫。
这不是偏宠,这是赤裸裸的明示。
昭示着他根本不在乎长幼有序,更不在乎男尊女卑,在他心里,他未来的继承人从不拘于身份与性别,能力与果决才是他挑选继承人的第一标准。
难熬的沉默被戳破。
有人开始交头接耳,讨论方才鹤华说过的话,也讨论“贵人”赐下的酒。
王琯眸色变了变。
鹤华笑了起来,“我方才的话,诸公可仔细考虑一下。”
“旁的事情我或许无法保证,但在继承阿父政令的事情上,没有人比我更坚定。”
“阿父横扫六合,驾驭海内,我便助他盛世太平,天下归心。”
“阿父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我便助他开疆扩土,万事长宁。”
蒙毅轻轻一笑。
——当年的糯米团子果然长大了。
嬴政凤目微勾。
“这道汤叫什么名字?”
嬴政放下象牙箸,语气轻松。
帝王面容缓和,侍从不再像刚才那般紧张,“此汤为七彩菌汤,由西南之地的菌类慢火熬制而成,鲜美滋补,最是养人。”
“贵人放心,此菌汤不止贵人这里有,公主哪里也有。”
侍从抬手指了下鹤华食案上精致瓦罐,轻声细语补上一句,“公主很是喜欢,方才便已经喝了一盏。”
小小的食盏已见底,侍立在鹤华身边的侍从殷勤又盛了一盏,屈膝俯身捧在鹤华手边。
鹤华此时正在说话,并未留意侍从又给自己添汤,“阿父以掌中明珠待我之心,我自然以赤诚之心待阿父。”
“阿父常道,我是他的骄傲,更是大秦的骄傲。”
鹤华目光落在王琯脸上。
王琯眸色微深,鹤华笑眯眯,迎着他幽深眼眸不躲不避,“可是我希望,我不止是阿父与大秦的骄傲,更是诸公的骄傲。”
“毕竟君与臣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若没有你们的辅佐,我便是没有手脚的残废,心中纵有万般抱负,也不过是困在一方床榻虚度一生。”
这话比刚才更大胆,几乎直言自己不仅有野心能力,更是已经得到了陛下的首肯,所以她才肆无忌惮说出这些话,以一位王朝准继承人的姿态邀请公卿大夫辅佐于她,而不是被陛下交代迎接公子扶苏回朝,且连接待公子扶苏的朝臣都凑不齐的狼狈小公主。
攻守异势,一步登天。
她不是被公卿大夫们驳面子的小公主,而是被陛下寄予厚望的王朝继承人。
公卿大夫脸色微微一变。
——所以陛下今日过来的目的再明显不过,是给小公主撑腰的?
蒙毅摇头轻笑。
——到底还是太小,不懂过刚易折的道理。
王琯冷笑出声,一针见血,“公主,您的话未免说得太满。”
“莫说是您,纵然是当年辅佐陛下处理政务的公子扶苏,也不敢在众位公卿大夫面前说这种大话。”
鹤华眼皮微抬,反应过来了。
她的话不仅太满,也太过轻挑,方才是把野心写在脸上,但现在,便是把我是阿父钦定的继承人写在脸上,但问题是阿父欣赏她的野心,却并未亲口允过她任何关于继承人的事情。
——她在狐假虎威扯虎皮。
若面前不是官场沉浮几十年的重臣公卿,或许会被她糊弄过去,但他们是,他们敏锐的政治嗅觉很容易便能发她的虚张声势,一旦发现,她方才那些慷慨激昂的话的效果便会大打折扣,他们想要的是一位雄心壮志的继承人,而不是一位夸夸其谈的新赵括。
治粟内史刚刚落下的心再度提到嗓子眼。
越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公主越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她之前的努力全部会付之东流。
“老丞相所言甚是。”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鹤华干脆利落认错,“的确是我过于自傲,将话说得太满。”
“我身上虽未有恃才傲物的习气,但偶尔也会因为阿父的宠爱而沾沾自喜。”
“因为我知道,我在阿父心里是最特别的,这一点点的特别,便能让我生出万种可能。”
鹤华娇娇笑了起来,声音少了几分刚才的不容置喙,多了些这个年龄的女儿家的骄矜,“老丞相,此事的确是我的不是,您就不要吹毛求疵追着我不放啦。”
“后日我的几位兄兄便要抵达咸阳了,您的孙女我的嫂嫂也一同回来。”
鹤华目光落在王琯身上,“兄兄与嫂嫂在南越之地待了七年之久,让茹毛饮血的南越之地成为国库中的纳税大户,让阿父赞不绝口,更让世人无不称奇。”
王琯眸色微微一颤,面上的冷肃之气有一瞬的消融。
那是他最得意的孙女,比他的儿子孙子们都更为出色,而曾经的公子扶苏,更是拜在他门下,受他教养长大,与他的孙女青梅竹马,关系极好。
关系摆在这儿,他乃至天下人都一度以为公子扶苏是未来太子,而他的孙女则是未来太子妃,满门荣耀泽被后世。
可惜他的治国思想已不适用如今的大秦,他太过保守也太过谨慎,在分封制还是郡县制的事情上,他一败涂地,彻底失去左右天下政局的资格。
此事之后,公子扶苏娶了李斯的女儿,而他的孙女也嫁给了公子将闾,一位远不及公子扶苏稳重也远不及公子扶苏受帝王重视的公子。
再之后,便是南越之地被国尉屠睢纳入大秦版图,公子们去南越之地历练,而他的孙女也一同前往,辅佐公子将闾治理南越之地。
万里之遥,七年岁月,他的孙女只回来一次,养尊处优的娇娇女消失不再,取而代之是一位机警且敏锐的大秦官吏,面容不再娇艳,目光却越发坚毅。
心疼吗?
肯定是心疼的,他捧在掌心养大的娇孙女受了那么多的苦,他怎么可能不心疼?
可心疼中,却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他的思想已不适用锐意进取的陛下的政令,他的儿子孙子皆平庸,他几乎能够预见,在他百年之后他的家族从赫赫威威变成泯于众人,而唯一能改变这个结局的人,是他的孙女,他那才干远在儿子孙子之上但却身为女子的孙女。
他的孙女在南越之地崭露头角,已经积累了足够的政治资本,这次随众人一同回朝,便是将南越之地的政治资本转变为以后入仕的青云梯,而迎接仪式的隆重与否,便是那造就青云梯的材料。
人少,便意味着她不被重视。
人多,便意味着她功勋卓著,无论是陛下还是公卿大夫,都认可她的付出与功劳。
而现在,她的政治资本被公主摆在他面前,要他做出选择。
是继续维护他治国思想,还是为了家族未来的繁荣,与公主站在一起?
他的孙女已是公子将闾的妻子,哪怕扶苏公子登基为帝,她也不过是普通贵夫人,可若是公主位尊九五,她便会成为公主的左膀右臂,代替他延续王家的昌盛与荣耀。
——公主以女子之身登基,为了维护自身统治,她也会比普通男性执政者重视女人地位,把女人拔高到能够辅佐她处理朝政的位置上,而不是如之前一样,只能在家中当个幕僚的角色。
王琯缓缓闭眼。
恍惚间,他想起陛下赐婚公子将闾的事情,那时他以为是分封制与郡县制的波及,而现在,他却有不同想法,或许就在这一日,陛下已经在为小公主铺路。
陛下要公主天命所归,要公主江山稳固,更要公主君臣相和,永不做孤家寡人。
王琯扯了下嘴角。
“这般足以标榜史书的功劳,您忍心他们的回城仪式凄凄惨惨冷冷清清吗?”
鹤华笑着道,“您纵是忍心,我也是不忍心的,他们是大秦的功臣,怎能受到如此冷遇?”
治粟内史闭眼往嘴里灌了一口水。
这位小公主真是不让人省心。
三两句将人的心吊起来,三两句又将话题天衣无缝圆回来,让他一把年龄还跟着提心吊胆,这种诛心话说出来,王琯不可能再坚持自己的主张,人活着不仅为自己,更要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考虑,否则泽被后世的诱惑不会有现在这般大。
治粟内史稍稍松了一口气。
很好,今日的宴请大获成功。
王琯若低头,其他公卿大夫便不会再与小公主相抗,如此一来,小公主便能顺风顺水拿到自己想到位置。
治粟内史心情大好,“公主所言甚是,老丞相明察秋毫,定然不会——”
“老夫不仅明察秋毫,更赤胆忠心,不畏强权。”
王琯缓缓睁眼,目光落在主位上的鹤华身上,“当年陛下铁腕推行郡县制,老夫尚不曾退让,而今公主几句话便想让老夫打消自己的主张,是否太过天真?”
鹤华微微一惊。
——王琯的自称不是位高权重的丞相的自称,而是闲云野鹤的老翁才会有的自称。
御史大夫脸色微变,“王丞相,您,您三思!”
“老夫虽老,但仍为关中子弟,胸中仍有一腔热血。”
王琯敛袖起身,抬手指着自己胸口,“这腔热血为陛下而流,更为大秦而流,怎能被个人荣辱家族兴亡所浇灭?”
鹤华眼皮狠狠一跳。
——她还是低估了这位老丞相的血性与刚烈。
屏风后嬴政眼皮微抬,面上没有太多表情。
他太了解这位历经四朝的老丞相,这位老丞相的确是位圆滑的老狐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在自保这种事情上,无人能出其左右。
但这位老丞相更是一位刚烈的关中子弟,为了自己信念与目标,他会毫不犹豫献出自己的一切,朝闻道,夕死可矣,是这位老丞相最真实的写照。
嬴政端起酒盏,轻啜一口醉明月。
“抱歉,丞相,是我失言。”
鹤华瞬间起身,向王琯见礼陪不是,“我不该——”
“公主不必多言。”
王琯打断鹤华的话,“老夫知道公主的意思,您心中有抱负,而老夫也有,既然我们无法说服彼此,那便把结果交给时间。”
“时间是最好的老师,它会给出答案,是您大业既成,还是老夫更为稳妥。”
王琯转身离开。
“丞相!”
“丞相——”
所有人站起身,去阻拦这位侍奉过大秦四位君主的丞相,但丞相的脚步却不为任何人而停留,“诸公不必相送。”
王琯拄着嬴政亲赐的拐杖,决然离去。
鹤华静静立在食案旁,目送苍老身影离开。
“丞相已走,我等还有继续留下来的意义吗?”
“是啊,丞相拼着辞官归乡也要坚持自己的主见,我们怎能拖他的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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