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同人)我给亲爹嬴政来续命—— by道_非
道_非  发于:2023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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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毅笑了一下,又往嘴里送了一口茶。
“扶苏的确不日便会回宫,十一也的确身体孱弱。”
嬴政目光落在蒙毅身上,“蒙毅,你意下如何?当由扶苏,还是十一去迎蒙恬韩信?”
这是一个好问题。
蒙毅动作微顿,放下茶盏,起身向帝王拱手,“公子与公主乃陛下子女,选公子还是选公主,这是陛下的家事,蒙毅只是臣子,不敢置喙陛下家事。”
“臣只知道,无论陛下做何选择,臣都鼎力支持,万死不辞。”
王琯眉头微皱。
事关迎接功臣还朝,怎么就是家事了?而是确立位份的国之大事!
可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蒙毅的话也没错,涉及到公子公主,那便是陛下的家事,轮不到他们这帮臣子指手画脚。
王琯斜了一眼蒙毅。
蒙毅是陛下心腹中的心腹,从不插手公子公主夺权,今日这番话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究竟是为了陛下,还是在不着痕迹帮助公主?
“好一个鼎力支持,万死不辞。”
嬴政悠悠一笑。
蒙毅面色如常。
李斯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种不好预感。
王琯眉头紧锁。
三人目光全部落在嬴政身上,等待着帝王说出最终答案,是长公子扶苏,还是小公主鹤华,他们需要一个准确的回答。
但帝王并不着急做决定,只将韩信上书的奏折搁置一旁。
“此事不急。”
嬴政道,“待扶苏回城之后,再与之商议仍是不迟。”
这话听起来像是偏重长公子扶苏,可问题是扶苏公子是位把小公主放在心尖尖上的公子,四时八节除却祭祀祖先外,更是不曾忘记小公主,每月给小公主送的东西不比西南之地的章邯少。
越在偏远之地待的时间越久,便越能明白小公主对于普通黔首的影响能有多大,亩产千斤的粮食足以让天下黔首将小公主奉为神祇,而日日与黔首们打交道的公子扶苏,又会受多少黔首的影响?在得知小公主执意争夺那个位置时,生性纯善且仁和的长公子会不会拱手奉上?
一切都是未知。
但身为朝臣的他们赌不起。
王琯心头微跳,“陛下,您确定要将此事与长公子商议?”
长公子三字被他咬得格外重。
在这个长子便能继承一切的时代,只要不出大错,祖辈的爵位当由长子来继承。
而执政者与长子商议,便意味着执政者已做出选择。
——他的选择是长子。
李斯手指微微一紧。
是长子还是小公主,这个尖锐的问题再一次被王琯摆在陛下面前,绵里藏针也要逼陛下做出选择。
蒙毅抬手撑眉心。
扪心自问,他很不愿意掺和这种事情。
“陛下,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蒙毅拱手辞行。
嬴政颔首,“去吧。”
蒙毅转身出殿。
偌大章台殿只剩下王琯与李斯两位重臣,嬴政懒懒挑眉,目光在李斯与王琯面上游走,“怎么,王相不想让朕与扶苏商议?”
王琯眼皮跳了跳。
用词不是长公子,而是扶苏,陛下的态度再明显不过,公子扶苏只是陛下的普通儿子,长子的身份在陛下面前完全无用。
“臣不敢。”
王琯叹了口气,“臣只是觉得长公子仁厚纯善,爱民如子,是陛下最为优秀的公子罢了。”
“扶苏的确是朕最优秀的儿子。”
嬴政声色不辨喜怒,“但朕的女儿,同样优秀。”
王琯脸色微微一变。
李斯慢慢合眼,一言不发。
“在十一没有崭露头角之前,朕对扶苏的期望从未更改。”
嬴政的声音仍在继续,“十一崭露头角之后,朕对扶苏依旧抱有期望,因为国赖长君,九州虽平但未定的大秦需要一位宽厚仁和的成熟君王来治理,而扶苏,是朕最合适的人选。”
“十一太小,思想也太幼稚。”
“她不知六合为何而统,只知是她阿父的缘故。”
“她对朕有一种盲目的信任,她笃定朕所做的一切皆为正道,纵然千险万难,但只需朕一声令下,便能令荆棘开路,九州称臣。”
“她看不到朕身上的缺点,更看不到天下的忧患。”
“她生长于富贵锦绣之中,是大秦最耀眼的明珠。”
“这样的一颗明珠,只能供人观赏,却不能让人顶礼膜拜。”
“所以朕最初的设想,是扶苏为帝,她辅佐。”
“他们兄妹两人的关系一向亲密,联手合作下,必能平息大秦的隐患,让大秦盛世永昌。”
“但现在,朕有不一样的想法。”
帝王从不吝啬自己的言语,无需臣子猜来猜去,帝王懒懒挑眉,不怒自威,“扶苏很好,但十一也不差。”
“没有人能因身为长子而继承一切。”
“更没有人会因晚出生几年而被迫掩盖自己的光芒万丈。”
嬴政目光落在王琯脸上,“王相,你不必在长幼有序上面费功夫,大秦的君主从不是墨守成规之人。”
“臣遵旨。”
王琯轻轻叹了口气。
不论长幼有序,再抛开性别之分,公子扶苏又有什么可以压公主一头?
王琯大脑飞速运转。
片刻后,他想到了——纸上谈兵终觉浅,唯有亲身治理过一个地方,才能由小见大,知晓治理一个国家的不易与艰辛。
小公主养于咸阳宫十一年,而长公子已在南越之地待了数年,极得民心与拥护,在治理一方黔首的事情上,小公主与公子扶苏完全无法比拟。
王琯拱手,“正如陛下所言,公主虽好,但公子也不差。”
“与其将目光放在十一岁的幼童之上,不如多看一眼将南越之地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公子。”
“陛下,大秦无循规蹈矩之君,但大秦之臣也非规行矩步之臣。”
“大秦臣子,如大秦君主一般,只要能让大秦强盛繁荣,大秦臣子亦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但现在的公主,不足以让臣为她冒这个风险。”
“而臣所坚持的,也并非宗法体制,而是大秦未来百年的兴盛与衰亡。”
李斯闭了闭眼。
都道王琯老谋深算,善于自保,可他却觉得,大秦的丞相从来宁折不弯,百折不挠。
他们或许有自己的各种小心思,要家族兴盛,要儿郎掌权,但当这些与王朝兴衰相冲突时,他们会毫不犹豫选择王朝,而非个人的荣辱成败。
这是王琯性格里的特质,更是千千万万个大秦臣子的性格特质。
——王朝的鼎盛不止靠英明神武杀伐果决的帝王,还需要天纵奇才初心不改的臣子来辅佐。
王琯躬身拜下。
白发苍苍的丞相早已不是少年时的意气风发,现在的他是老态龙钟甚至行将就木的老人,为自己心头至死不灭的信念,才强撑着精神来到咸阳宫,与威加四海的帝王对峙章台殿。
“为大秦,为天下,臣百死无悔。”
王琯道,“老臣至死支持公子扶苏。”
“因为老臣相信,在这个位置上,公子扶苏比公主做得更好。”
“韩信请奏陛下,要公主领朝臣出城相迎他与蒙将军。”
张良顾不得饮茶,一叠声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告诉吕雉,“你今日入宫见了公主,便转告公主,若陛下相问,一定要公主断然拒绝。”
“陛下虽喜欢公主,但他更是一位帝王。”
想起这件事,张良便头大,“没有一位帝王愿意看到战功赫赫的将军与自己的子女勾搭在一起,甚至公然以军功来换取此人的超然地位。”
“拒绝之后呢?”
吕雉挑眉问张良,“公子扶苏不日回宫,便由公子代替陛下率领朝臣去迎接蒙将军与韩信?”
“公子居长,若再得了这宗差事,你让朝臣怎么想?天下黔首又怎么想?”
张良抬手掐眉心,“不然呢?让公主出这个头?把朝里的那帮老臣气得火冒三丈,然后联合宗室一起罢朝?让公主自己去接蒙将军与韩信?”
“娥姁,公主丢不起这个人。”
“谁说公主一定会丢这个人?”
吕雉眸光精光微闪,“子房,你们男人看问题总是喜欢只看利弊,可有的时候,真挚的感情比利弊更让人动容。”
“公主,蒙上卿来了。”
宫人笑着向鹤华道。
“蒙上卿?”
鹤华放下书,抬手拂了拂自己的鬓发,“快请他进来。”
“喏。”
宫人去请蒙毅。
蒙毅走进内殿,拱手向鹤华见礼,“见过公主。”
“蒙上卿,你越发拘礼了。”
鹤华指了下自己下首的位置,示意蒙毅坐下,“你若再这样,我便不理你了。”
大抵是为了避嫌,随着她年龄的增长,蒙毅来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少,好不容易来一次,客客气气疏远得像是普通君臣,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她更喜欢蒙毅以前的态度。
蒙毅莞尔,“好,臣以后不这样了。”
“这才对嘛。”
鹤华笑眯眯捧着茶,“我才不喜欢蒙上卿与我生分。”
不止是蒙毅,还有很多很多人,她不希望自己成为孤家寡人。
她想成为像阿父那样的人,哪怕掌权天下,也有自己的知心人。
鹤华道,“蒙上卿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过来是为了告诉我什么?”
“先别说,让我猜一下。”
“我听宫人讲,燕山那里送来八百里加急的书信,但那里战事已平,蒙大将军不会以八百里加急送战报,送信的另有其人,是韩信——”
鹤华声音微微一顿,半息后笑了起来,“韩信想让我率领朝臣出城迎接他,对也不对?”
“对。”
蒙毅颔首。
“那,阿父想让我去吗?”
鹤华问蒙毅。
蒙毅笑了一下,“公主,您心里已有答案,又何必问臣?”
“我想去。”
鹤华放下茶盏,“可是王丞相不会让我去,还有其他公卿大夫,他们都不会让我去的。”
“韩信不明白这件事情的含义,但他们明白,所以他们根本不会允许我去。”
“当然,纵是我去了,他们也会让我成为不知分寸的笑柄。”
蒙毅微微一笑。
鹤华跟着笑起来。
“蒙上卿,你不会帮我,对不对?”
鹤华眸光轻转,“但你也不会帮大兄,是也不是?”
蒙毅挑了下眉,没有回答。
鹤华心里有了答案。
——振翅翱翔的凤,唯有靠自己才能盘旋九天。
“蒙上卿,大兄三日后抵达咸阳,你若无事,不如与我一同去接大兄?”
鹤华笑着给自己续了半盏茶,“阔别数年,不知大兄还能不能将我认出?”
“十一?”
扶苏迟疑半瞬,紧接着将面前少女一把抱在怀里,“真的是你!你都长这么大了!”
在南越之地与黔首们同吃同住数年,扶苏早已不是当初略显文弱的贵公子,如今的他力气颇大,鹤华被他揽在怀里,迎面撞在他胸口,险些闷得喘不过气。
“咳咳——大兄,我快被你闷死啦!”
鹤华强忍笑意,没有推开四年未来的大兄的亲密拥抱。
扶苏连忙松开鹤华,拉着鹤华左看右看,“大兄的错儿,大兄没弄疼你吧?”
“没有。”
鹤华摇头,抬手与扶苏比身高,“哎呀,我快到大兄胸口啦,再过一年,我就能与大兄一样高啦。”
扶苏忍俊不禁,伸手揉着鹤华的发,鹤华鬂间簪花有些乱,扶苏抬手扶正,将簪花衔着的流苏捋在鬓发前,“恩,十一长得很快。”
“三年未见,到大兄腰间,又四年未见,便到大兄胸口,若再两年未见,便能比大兄还要高了。”
“大兄又在逗我,我怎么可能比大兄高?”
鹤华拿手比了下扶苏的耳朵,这个高度她很喜欢,于是她便道,“我的要求不高,到大兄耳朵便好了。”
“好,好,都依你。”
扶苏一脸宠溺,伸手戳了下鹤华额头,“你若不到大兄耳朵,大兄见你便弯着腰走路,你若过了大兄的耳朵,大兄见你便踩木屐。”
“我就知道大兄最好啦。”
鹤华捂住被扶苏戳过的额头,“大兄别戳额头,这个花钿很难画的,戳花了就不好看了。”
扶苏又好气又好笑,“不就是花钿吗?大兄赔你便是。”
“不止是花钿,大兄这次回来还给你带了很多好东西。”
扶苏道,“有你最爱的点心,还有你喜欢的皮子和鱼干。”
蒙毅摇头轻笑,“公子莫再纵着她,如今的公主胆子大得很,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东西都敢要。”
“我知道。”
扶苏笑着点头,“若没这点胆气,又如何能做阿父的女儿?”
蒙毅眉头微动。
鹤华笑眼弯弯,“那当然,我是阿父的女儿,大秦的公主,我为什么不敢想,不敢要?”

第63章
这里是驿站, 离咸阳城还有一段距离,鹤华与蒙毅是私下来访,扶苏便也不留侍从在身边伺候, 小小的房间只有他们三个人, 他便自己给鹤华蒙毅斟茶。
茶水递到鹤华手里,扶苏笑着问道, “跟大兄说说看, 你这次想要什么?”
“大兄猜猜看, 十一想要什么?”
鹤华双手捧着茶, 笑眯眯反问扶苏。
扶苏跟着笑了起来,“你想要大兄的东西。”
蒙毅瞟了一眼扶苏递过来的茶。
不是什么名贵的茶,而是驿馆准备的普通茶, 茶色一般,香味更一般, 若是在以前, 这种茶水摆在扶苏面前, 扶苏只会礼节性轻啜一口,而后便搁下茶盏。
——大秦长公子喝不惯这般粗糙的茶水。
这是扶苏为人谦和宽容,才会斟茶人面子,象征性饮上一口, 若换成王贲那种眼高于顶的上将军,只会瞧也不瞧便将茶盏丢在一边,然后以讥讽揶揄的口气问斟茶人什么意思, 是他功勋卓著的上将军不配喝好茶么?
王贲是典型的功勋贵族子弟, 一身的骄纵纨绔之气, 不屑于饮这种茶,扶苏倒是宽和, 但也只是不拂人面子罢了,他自己是不喝这种茶的,但现在,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似乎并不在乎茶水的好坏,甚至自己还能做起端茶送水的活计,仿佛他不是大秦的长公子,而是一个从普通的南越之地回来的诉职官吏。
南越执行虽是一件苦差,但也是一件好事。
七年的时间,足以磨去不懂民生的贵公子的纸上谈兵,将他打造成一个扎根南越庇佑一方黔首的优秀秦吏。
蒙毅笑了笑,手指端起茶盏,往嘴里送了一口茶。
——茶不是好茶,但心思却很难得。
“呀,大兄好聪明,一下子便猜到了。”
鹤华眨了下眼,“那,大兄会觉得我僭越嘛?”
扶苏莞尔。
七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习惯与心性,可却改变不了流淌在血液里的亲缘关系,扶苏笑着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女,伸手弹了下她额头。
“不僭越。”
扶苏道,“阿父都不觉得你僭越,大兄怎会觉得你僭越?”
鹤华捧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紧。
“十一,你是大秦最耀眼的明珠,也是九州最璀璨的宝石。”
扶苏声音温和,“大兄与阿父一样,希望你永远光芒万丈,不需要为任何人任何事去隐藏自己的锋芒。”
鹤华面上笑意微微一顿,眼睛忽而有些发酸。
大兄似乎永远都这样,永远温柔好性,永远谦和大度,是无数人心中最完美的好兄长。
世人说他仁而刚,他的刚直敢谏从未用在她身上,他面对她时永远仁和有礼,哪怕她做错事,他也不会疾言厉色以对她,而是温柔指出来她哪里做得不对,正确的方式应该是怎样,以及下次不能再犯错。
——当然,哪怕再犯错也没什么,他会给她收拾烂摊子。
不止是她,还有她的其他兄长姐姐,以及被阿父处以极刑胡亥,他们都活在他的庇佑之下。
阿父是一国之君,总是很忙,陪伴他们最多的人其实是大兄,温柔耐心教导着他们,告诉他们为人做事的道理,给闯祸的他们处理后事。
因为年龄与阅历的原因,大兄或许远不及蒙恬稳重,也不及王贲敏锐,更不及蒙毅聪明有急智,可大兄对他们的拳拳爱护之心是做不了假的,笨拙却也全心全意照顾着他们。
想让他们快快长大,想让他们少走弯路,想让他们不要惹阿父生气,想让他们尽快能为阿父分忧。
——长兄如父,是大兄最真实也最贴切的写照。
时光匆匆如流水,他们如大兄所愿,一个一个都很快长大。
得益于他们所受的教育不再是听名师大家读读书,而是受百家诸子的精心教导,以及吸取了另外一个世界的教育学生的优点,这样教育下长大的他们不是只知享乐的纨绔贵族,而是真正能为阿父分忧解难。
他们之中有人师从墨家钜子,去海边督造大船,有人研究兵器,有人琢磨粮食,或在咸阳,或去九州,总之各自领了差事,为飞速发展的大秦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他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比如说她。
她受大秦的教育长大,也受另一个世界的人人平等的教育长大,这两种教育告诉她,她心头滋生的野心不是野心,而是上进心,而她的阿父,欣赏着她的“上进心。”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
她感觉自己所学的东西有了用武之地,而不是做一个被人奉养着的漂亮装饰品。
可是她这个“漂亮的装饰品”,却在觊觎属于大兄的东西。
然而大兄却并不觉得她做错了,大兄希望她永远这样,永远光芒万丈。
鹤华静了一瞬。
半息后,她放下手里捧着的茶盏,伸手去拉扶苏的手,“大兄,你真好。”
真好后面应该说什么?
说我原本以为你会斥责我?哪怕修养良好不斥责,但也会脸色微微一变,不留痕迹与我拉开距离?
但是你没有,你还是旧日里敦厚温和的大兄模样,哪怕你的妹妹早已不是无知稚童,但在你心里,她永远是需要你保护需要你退让的小妹?
鹤华没有这样说。
她看着扶苏的脸,声音压得低低的,“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你永远都这么好,永远不会责备我。”
“为人兄长,若没这点度量,还如何做兄长?”
扶苏拍了拍鹤华手背,“十一,你知道的,大兄永远不会怪你。”
“大兄不怪你,是因为大兄是兄长,但还因为你的能力。”
扶苏笑了一下,理了理鹤华垂在鬂间的碎发,“十一,只有真正走到山地里,与黔首们同吃同住,才能真正明白你对大秦的影响。”
蒙毅眼皮微抬。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他的目光落在扶苏的手上。
那是一双原本保养得极好的手,皮肤细腻光洁,指节修长如玉,比寻常女子的手还要漂亮三分。
因为这双手,公子扶苏没少被陛下冷声斥责,言他太过脂粉气,言他毫无关中子弟的豪迈之气。
那时的公子嘴角紧紧抿着,手指紧紧攥着,藏在衣袖里,然后在陛下看不到的地方,疯狂练习骑射与剑术,试图削弱自己手上的脂粉气。
但现在,扶苏的手已看不出身为大秦长公子的养尊处优,那双手不再光洁细腻,皮肤变得粗糙,指节变得粗大,甚至还隐隐有着冬日里皲裂后的痕迹,几乎与田里日夜操劳的黔首的手没什么区别。
蒙毅眯了眯眼。
扶苏的声音仍在继续,“大兄在南越之地待了七年之久。”
“七年的时间,足以让大兄走遍南越的每一块山地草地与田地,让大兄明白粮食与制度对普通黔首的重要性。”
“亩产千斤的粮食能让黔首们吃饱穿暖。”
“而秦吏的晋升制度与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工厂让他们在吃饱的同时对未来寄予无限希望。”
“他们这一代是黔首,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但他们的子孙后代,却未必是黔首,他们可以通过考核成为秦吏,也可以进入郡县的工厂做工。”
“你改变了他们的命运,更改变了他们子孙后代的命运。”
扶苏笑得温柔。
如月色皎皎,当星光璀璨时,月色便会隐入云层,不与星光争辉。
“十一,这些改变是大兄给不了他们的。”
扶苏道,“但是你可以,你可以给他们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更可以让他们过上梦寐以求的日子。”
“十一,大兄为你骄傲。”
扶苏伸手揉着鹤华的发,眼底仿佛有星辰。
鹤华呼吸静了一瞬。
她明明该高兴的,她不仅得到了阿父的认可,还得到了大兄以及南越之地的认可,这是她一直都在追求的事情,她不要做漂亮的花瓶,更要做成为像阿父那样的人。
她明明已经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可她心里却高兴不起来,不仅不高兴,心里还有些酸酸的,堵堵的,引得她的眼睛都跟着酸涩起来,让她有种想要揉眼的冲动。
但是她没有。
她只是松开扶苏的手,从软垫上起身,然后走到扶苏身后,环住了扶苏肩膀。
“大兄,十一也为你骄傲。”
她把脸埋在扶苏肩头,声音低低的,“十一……永远为有你这样的大兄而骄傲。”
扶苏温柔笑了起来,“这便对了,我们都为彼此而骄傲。”
虽然个子高,但背上的少女身量并不重,正长个的年龄,吃的东西全长在个头上,体重自然上不去,且他早已不是七年前略显孱弱的贵公子,此时的他力气颇大,能扛着粮食跟着黔首们上山下山,习惯了肩担手提,背上的重量对他来讲委实算不得什么,他不用扶手边的案几,便将背上的人背了起来。
“想让大兄背你了?”
扶苏背着鹤华,一如七年前背着小小的糯米团子,“好,大兄背你。”
鹤华被扶苏背了起来。
作为大秦公主,她出入有轿撵,鲜少自己亲自走路,但轿撵是坐的,大兄却是背的,这是自她年龄渐长之后再没有过的动作。
——蒙毅以前会背她,但她年龄大了,便需要避嫌,蒙毅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背过她了。
这种动作很亲密,也是顶信任之人才会有的动作,她趴在大兄肩头,恍惚间又回到无知幼童的时候,那个时候大兄还没有去南越,仍在咸阳宫领着她玩闹,她不喜宫人寺人抱着她,总是闹着让大兄抱,大兄便笑着抱着她或者背着她,陪她度过一个又有一个日出日落。
而现在,她十一岁了,再过几年便到了说亲的年龄,大秦虽不崇尚儒家,礼记的男女七年不同席在咸阳也并不被推崇,可尽管如此,蒙毅对即将到豆蔻年华的她依旧极为避嫌,背她或者抱她的动作已很久不做了,可大兄不需要,他们是血亲,是除了阿父之外最亲密的人,无论她长到多少岁,个子有多高,但在大兄心里,她趴在大兄肩头,大兄便会背着她玩闹。
“大兄长你十几岁,现在尚能背得动,可若再过个几十年,大兄老了,便背不动了。”
大兄的声音仍在继续,“到那时,你莫嫌大兄年迈无力,只需记得大兄曾经背过你便够了。”
“我怎会嫌弃大兄呢?”
鹤华吸了吸鼻子,“我永远不会嫌弃大兄的。”
“我的大兄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兄,我喜欢大兄还来不及。”
鹤华把头埋在扶苏肩膀,声音闷闷的,“我希望我和大兄能永远都这样,永远不走阿父与长安君的老路。”
长安君成蟜,阿父唯一的弟弟,然而却背叛阿父,剑指咸阳,直至今日都让阿父为世人诟病,言阿父残暴嗜血,连自己的亲兄弟都杀。
扶苏动作微微一顿。
蒙毅挑了挑眉,视线落在扶苏脸上。
扶苏面上笑意有一瞬的停滞,但很快,他又笑了起来,声音依旧温柔,“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十一,我不是阿父,你也不是长安君,我们永远不会如阿父与长安君那样兵戎相见。”
“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日……”
扶苏轻轻一笑,看着自己衣摆上的如意祥云纹,“你放心,大兄不会叫你为难的,更不会成为有心之人攻讦你的工具。”
蒙毅收回视线。
“一日为兄,终身为兄。”
“十一,大兄会永远护着你的。”
扶苏浅浅笑着,掌心轻轻拍着鹤华的背。
鹤华眼睛湿了起来。
半息后,她收回手,双手按在自己眼睛上,声音掺了小奶音,无限眷恋唤了一声,“大兄。”
她的大兄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兄。
——没有之一。
“你去见扶苏了?”
嬴政抬眉瞧了瞧眼睛鼻子红红的女孩儿,批阅奏折的笔停下动作。
鹤华点头,“恩。”
“他们走得好慢,可是我想大兄了,便央着蒙上卿带我去寻大兄。”
“胡闹。”
嬴政收回视线。
立在鹤华身侧的蒙毅一撩衣摆,跪得十分痛快,“臣知罪。”
“二十军棍,罚俸半年。”
嬴政头也不抬道。
“喏。”
蒙毅起身,退出章台殿。
高大身影消失在章台殿,鹤华有些不满,“阿父不该罚蒙上卿,这件事明明是我的错,阿父应该罚我,而不是蒙上卿——蒙上卿的俸禄已经被扣到后年了!阿父再不给他发俸禄,他家里该揭不开锅了!”
“他有的是钱。”
但毕竟是几年不曾发俸禄,嬴政又补上一句,“他若没钱,可以花蒙恬的钱。”
“左右蒙恬远在边疆,朕赐给他的赏赐无处花,可以将那些赏赐送给蒙毅,让蒙毅替他来花。”
“……”
国库明明已经充盈了,阿父这打劫朝臣的性子怎么还没有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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