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彼此伤害的往事,他竭力回避,心脉的伤未好, 心里的伤也一样久久不痊愈。
他凝望她微皱的眉,她将剑插入他的胸口, 表情也是这般淡然而平静, 凡事不会引起她内心丝毫的波动, 哪怕亲手杀曾经的心上人。
有时,他会?做雪夜的血梦,现在回想起来,令他的胸口滞闷,或许楚卿意失忆了才好, 两人的关系,才能拥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破镜重?圆的故事,他愿意相信, 甚至希望世间有这样的感情?。
但他一厢情?愿地捡起碎掉的镜子, 一点一点将它拼凑回来,楚卿意不要呢?她若记起这一切, 他无法想象她的行为, 是否像以前那样决绝无情?。
他紧紧闭唇。
楚卿意发现自己撬不动他的嘴巴, 他严防死守秘密, 可?能这中?间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理由。
她想了想,不逼他了:“你想告诉我?的时候, 再?跟我?讲好了。”
扶风松了口气,随后,他抬起眸看了她一眼,楚卿意正在穿衣服,将他扔到地上的腰带重?新捡回,束到腰身上。
他看着?她的背影,感觉药效还没消失,身上有些热。
楚卿意顺便把?他的衣服也捡起来,扔到他的腿上:“快穿好。”
他大喇喇地敞开胸膛,露出属于?男人的肌理线条,她的眼睛都没地方放了,自始至终看的都是墙面和家具。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他三下五除二将衣服快速穿上,方才动作?激烈,他的皮肤上都是汗,穿上衣服不怎么舒服。
楚卿意听到后面动静停了,才平静回头。
扶风端详她的神情?,她的眼神没有半点波澜,他对她做了这种放肆的举动,她竟不觉得气恼,实在让他感到意外。
“你生气吗?”他奇怪地看着?她,总觉得这是暴风雨的平静。
楚卿意:“你希望我?生气吗?”
扶风又哑住了,这话?他不知如何回答。
她了然于?胸地点头:“其实我?生气的。”
说是生气,但脸色依然很平静,扶风用透彻的眼神凝视她,每次他用这样的眼神看别人,都能将那些人看透看明白,洞察他们的心思?,但她出乎意料的反应和回答,他捉摸不透。
扶风:“你若生气,我?随你处置,骗你是我?的错,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为什么我?要男扮女装。”
楚卿意嗯了一声,并不想惩罚他。
这是第二次他解除术法并产生反应了,发生这样的事情?,总要有个起因。
她认为扶风应该是明白的,他那么聪明的人,被人坑了两次,肯定知道谁是始作?俑者。
她想问,但又不敢问,于?是干脆什么都不打听了。
好奇心是有代价的。
烛火噼里啪啦炸了一下,两人的思?绪同时收回,他长发披肩,几根凌乱的发丝微微翘着?,站到她的旁边,她必须仰头看他。
他原来这么高?。
伪装已经比寻常女子高?,如今的样子,更比许多?男子高?,立如苍松,展现出意气轩昂的气质,与女子形态截然相反。
相貌也不太一样,女子形态更加柔和,五官精致绝美,高?贵优雅,而现在的他,下颌线条锋利,眸若星辰,散发着?锐利深邃的淡漠感。
差别太大了,简直像换了个人。
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没等她仔细看,他人到跟前,一股幽香钻入鼻腔,很好闻,她的心多?跳了一个节拍。
手心被他塞进一个东西,她低头一看,是她的心衣。
楚卿意:“……”
“你漏了一件。”他握拳抵住唇,轻咳一声,推她到屏风后面,“记得穿上再?出门?。”
她脸色爆红,钻到屏风后面飞快脱衣服,隔着?单薄的屏风,她将最?后一件衣服脱掉。心衣的带子要在背后系上,她太着?急了,越急越系不上,鼻尖冒出几滴热汗。
屏风隐约透露出他的背影,他背对她,表现出绝对的君子风范,刚才那个红着?眼睛扒她衣服的男子,好像只是一个错觉。
她慢慢吐了一口气,凝神压下浮想联翩,手指顺利打出一个活结。
走出屏风外,扶风仍背朝她,没有一点反应。以修士的耳力,不可?能听不见?她的脚步声。
她纳闷地走到他的侧面,才发现他在发呆,注视前方凌乱的床榻,像在看床,但眼睛没有焦点,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楚卿意提醒:“我?好了。”
他终于?回神,朝她抿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她已经恢复冷静了,扶风让她整理完再?出门?,他自己的模样却看着?不伦不类,袖口短了一截,腿腕也从下摆露出,衣裳依然是女子的衣裳,身体却是男子的身体。
她指了指:“你这幅样子,被人看到不太好。”
扶风收回凝望她的视线,掐诀使了个法术,重?新变回女子的相貌。
她镇定地冲他点点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推门?想要赶紧离开这个热气腾腾的房间。
刚把?门?推开,门?外的四个人立刻冲上来,元姝拉住她的胳膊,手指怒火中?烧地指向扶风:“我?刚才看到你的身形了,你根本不是女人!”
场景瞬间凝固成冰。
那些弟子忽然元姝质问,愕然不已,倒吸了一口气:“什么?”
扶风与楚卿意在床上厮混,他们刚刚只短短瞄了一眼,就立马收回眼神不敢多?看。这两人都是女子,他们被她们的不俗于?世的爱情?震慑到了,但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小师妹,敢问你男扮女装进入凌霄宗是何目的?”元姝咄咄逼人,接连发问,势要当着?众人的面,揭露他的身份,“你故意伪装成女人,欺骗卿意,是何居心?”
在场的人都是凌霄宗的弟子。
一名是楚卿意带到王家的医修,还有两名是元姝的朋友,对她信任有加,只要他们得知扶风是男子,不出三日,全体凌霄宗都会?知道扶风的真实性别。
届时长老出手探查他的身份,他是妖域三皇子,凭借各位长老的手段,一定能找出蛛丝马迹。
元姝的计划就是这样,王商贾一个凡人没能杀死扶风,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她还有后手,匕首上沾了符咒水和情?药,等他苏醒就会?发作?。
元姝的眼神闪过即将成功的喜悦,其他三位弟子的心左右摇摆,纷纷觉得大师姐不是血口喷人的人,所以,他们看着?扶风,渐渐露出异样的眼神。
扶风厌烦地看了一眼元姝,阴沉的戾气从他周身散开,他想杀了她。
澄清与解释的前提,必须建立在她所言皆为虚假,但她说的是真话?,且她在凌霄宗待了百年,比他更有声誉名望。如果这些人散开消息,他的处境就危险了。
他的视线一一掠过所有人,眼神带着?骇人的狠辣,这里的弟子,除了楚卿意以外,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动?手之前, 楚卿意拦到他的面前。
扶风指间的破骨钉做好施放的准备了,她忽然挡路,他连忙收回破骨钉, 眉宇间紧皱。
她看出他的杀气了?所以, 阻止他杀了元姝?
扶风比她高一头多,前面几个人的位置他看得一清二楚,只要他想动?手, 楚卿意阻止不了。但他依然犹豫,如果杀了元姝, 楚卿意会不高兴。
他的脑子开始思考, 除了杀元姝以外, 别的选择了。
其实楚卿意没想那么?多,对元姝说:“师姐误会了,扶风不是男子。”
元姝愣住。
扶风也愣住了。
“扶风是名副其实的女子。” 楚卿意的语气难以启齿,“我跟她不容世俗,所以希望师姐和师弟们不要将我们的关系告知别人, 替我们保守秘密。”
“你——”元姝急了,不明?白她怎么?回事,睁眼说瞎话, 她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楚卿意打断道:“师姐看错了, 真是天大的误会,扶风性?子善解人意, 受许多男修欢迎, 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是男的呢。”
医修和两位弟子一听这话, 像墙头草, 纷纷附和:“楚师姐所言有理。许是大师姐看错了。楚师姐与扶风关系匪浅,扶风是不是女子, 她最有发言权。”
眼看着大势所趋,话题被楚卿意带着走,元姝心里的盘算全都付诸东流,她又失败了。
夜深露重,事情告一段路,她若有所失地来?到东陵城的郊外,左伽在这里等她。
跟随扶风来?到王家宅院,并?想方设法揭露他的性?别,如果有机会,就把他杀了。一系列的计划,都是她的主意。
她是左伽的下属,动?脑子办事的人是她,而左伽负责检查她计划的纰漏,并?监视她有没有认真办事。
她失败了,左伽势必要追究她的责任。
自古,黑锅都是底下人的。
元姝心情沉重,单腿跪在左伽的面前,请求他的原谅:“属下下一次,一定能找到办法让扶风身?败名裂。”
听这话,左伽深沉不满的视线落到元姝的脸上,他不是不失望的,她固然成功在凌霄宗卧底三百年,然而办事能力欠缺,几次三番出的主意,没有一个对扶风产生作用。
扶风至今仍在逍遥,腾荣这边给他的压力又大了很?多。
若是其他属下办事不力,左伽捏碎她的脑袋也罢,但偏偏是元姝,凌霄宗唯一的妖族卧底。
她的价值宝贵,不可轻易动?手,否则腾荣要怪罪他。
左伽的目光阴冷,仿佛毒蛇吐信子,轻轻掠过她的皮肤。
元姝浑身?发冷发颤,一瞬间恐惧感油然而生,这样?的压迫感,是高阶妖族对底下的威吓。她一边觉得愤怒不甘,一边又觉得害怕胆怯,尽力克制逃跑的冲动?,硬着头皮说:“左将军还有什么?命令?”
左伽警示她一下,然后朝她摆了摆手:“不必转着圈子,让他身?败名裂了。”
“您的意思是?”
“直接想办法杀了他。”左伽冷笑,“你的主意不行,靠仙门动?手,不如我们亲自行动?,扶风的生死要掌握在我们妖族人的手心。”
他说得轻松,元姝暗暗腹诽,扶风是谁啊?九离火的拥有者,荒墟行动?那几日,他将荒墟火收于囊中?,三日前又把净明?火收服了,她区区一个半人半妖,跟他拼命,无异于鸡蛋去碰石头。
要杀有种你去杀啊。
她在心里发泄不满,但表面仍然毕恭毕敬,低声?道:“属下愚钝,不知如何才能成功夺取他的性?命,请左将军给我一个提示。”
左伽仔仔细细看着元姝,此女子情绪极度稳定,他交给她许多难以完成的任务,她二话不说便行动?了,效率高速,任劳任怨,但他就是看她不顺眼,她是奚渊的手下,他厌恶奚渊,连带厌恶他的手下。
不过左伽没傻到关键时刻内斗,腾荣交给他的暗杀任务,他完成不了,元姝逃不过惩罚,他自己亦会失去腾荣的信任。
他放缓语气:“我去请梦魇兽,届时,你找个机会放到他的卧房。”
梦魇兽,是妖族的一个大杀器,腾荣利用它们,谋害一大批誓死拥护扶远的各族首领,害许多妖族群龙为首,因?此腾荣趁机成功篡权夺位。
梦魇兽可以进入宿主的梦境,为宿主编织内心最恐惧的梦境,宿主无法挣脱内心的恐惧,将会日复一复昏睡下去,直到梦魇兽吞吃他的内府,此人便永远沉睡于梦境,再?也醒不过来?了。
元姝迟疑,梦魇兽厉害归厉害,可扶风几乎无人匹敌,放现在,腾荣亲自来?了,也不定能打败他。
真的能杀死扶风吗?
似乎看出她的怀疑,左伽难得多讲了几句:“你放心去做,我请的梦魇兽不是妖域的妖兽,妖族虽然在荒墟一败涂地,却也得到了一些好处,结识荒墟的上古妖兽,他们的力量比你想象得更强大。”
元姝不再?多想,点头说:“谨遵左将军指导。”
第二天,东陵城的太阳从西边升起,照亮瓦片屋檐,熙熙囔囔的街道充斥着商人走卒的喧哗声?,很?多年纪大的人,天还没亮就在早市摆摊,今天的东陵城,又是平静而寻常的一天。
王商贾家的鬼火终于平息,早上,楚卿意与王商贾告别,从王家宅院离开。
扶风的伤没好彻底,她指向东陵城最高大的客栈:“我们住几日,你好好养伤。”
“不必了。”他开口拒绝,来?了这么?一句,“我不至于娇弱至此。”
她上下打量扶风,他的脸色略微苍白,唇瓣失去血色,明?显有事,但嘴硬得很?。
扶风趁她回头的时候,摁了摁胸口,净明?火挺折腾,烧了三日还不放弃,他疼得厉害,可不希望在她的面前表现出柔弱的姿态。
他可以演戏演出柔弱,但不能真的柔弱。
楚卿意其实感觉出他在强撑了,这人的形象包袱还挺重的,以前怎么?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天天装女人装无辜。
男人的心思搞不懂,索性?她懒得搞懂,硬拽着他去客栈了。
楚卿意拽住他的胳膊,人往前走,后面拖了个扶风,他一开始表示拒绝:“我真的还行,卿意,不用去了。”
然而她不听他的,用的力道极大,他的力气比得过她,性?子却拗不过她,索性?自暴自弃,任凭她对他为所欲为。
他被摁到了一家客栈的豪华客房,床褥舒适,令人流连。
楚卿意打算收手了,他漆黑明?亮的眼眸在她身?上流转,拉住她的手不放,刚刚还表示拒绝,此刻又那么?熟练地握住她的手,摩挲她的手指。
楚卿意:“你干嘛。”
她想要拔出她的手,他却紧紧不放:“床这么?大,我一个人孤单。”
厚颜无耻的一番话,让楚卿意彻底惊呆了。
经历放浪形骸的一夜,他好像越来?越放飞自我。
楚卿意空着另一只手,作势要掐他的脸,他脸上露出一点笑意,也不逃,就这么?眸光潋滟地看着她。
感觉像在说,来?啊。
她的手发烫发紧,接近他白皙的面皮时,忽然停在半空,一股热意冲上脸颊,泛起春日桃花般的红晕。
“卿意,莫要负了好春光。”他的语气暧昧。
她深吸一口气,被闹得不行了,内心其实不太在意,但眼神逐渐现出恼怒的情绪。
扶风立刻识相地把手松开,乖巧地钻进被窝里,将他的身?体盖得严严实实。
方才那个故意调戏她的人,仿佛不是他。
她哭笑不得地退出他的房间,心想,他是有一点怕她的,怕她生气,怕她不高兴,他好像给他的行为设定了一个阈值,只在不惹她生气这个阈值下方,尽情逗弄她。
她下楼梯的时候,唇瓣微微上扬,内心洋溢着奇妙的喜悦。
不知自己怎么?了,明?明?表现出不喜欢闹的样?子,但一和他闹呀,就忍不住开心,空气仿佛都变得甘甜了。
她真是觉得矛盾极了。
扶风在客栈住了十日, 终于成功炼化净明火。
他的内府是一片绵延不绝的森林,绿意苍茫,净明火烧了十日, 森林烧毁大?半, 一眼瞥去,荒芜的山野面目全非,干净的小溪, 清凉的空气,残存的绿树, 焦黑的土地……到处飞舞着灰烬。
现今, 它拘束于一颗挺拔的青松。
一层青绿色的火焰层层叠叠包裹青松, 青松的形态苍绿,生命盎然,屹立在山脉的顶峰。
毫发无损的树木,代?表净明火的臣服,它对?扶风没有伤害了。
十日间, 楚卿意偶尔陪扶风打?发时间,但大?多数的时候,她去东陵城的各个地?方处理妖怪祸乱的麻烦, 捉住三个小妖, 遣回凌霄宗。
东陵城离凌霄宗最近,弟子?们的第?一站通常是这里, 所以很?快附近的妖怪就被清除干净了。
楚卿意无事可干, 感觉金丹期就快突破了, 回到客栈第?一件事, 上楼梯找扶风。
她要跟扶风讲一下,他在东陵城休养, 她去郊外,准备面对?突破的雷劫。
东陵城人太多,再待下去,一不小心雷劫劈中?人,她罪过就大?了。
楚卿意推门走入房间,扶风一听声音,一个鲤鱼打?滚从床上滚了下来。
虽然她的形容词不怎么优雅,但他的动作行如流水,称得上潇洒飘逸,两个大?长腿落地?之际,身体稳如磐石。
看着楚卿意,他率先一步开口:“我好了,可以去做别的事。”
楚卿意愣住,觉得他在逞强:“异火伤人,至今一个活口留不下,你休养十日,竟然恢复如初?”
在她的预计里,至少要养个一年半载,哪曾想一眨眼间,他就说自己没事了。
“我与常人不同?。”扶风露出骄傲的表情,“莫要将我想的如此柔弱。”
楚卿意看似不在意的点头,唇瓣露出微妙的笑容。扶风见了,明知她在笑他,却也没有开口辩解,他想将此事略过不提。
异火者,不受异火的侵害,世界广为流传,无人不晓。
楚卿意大?概明白?他是异火者,但世界有不少异火者,有人是凡人,有人是修士,也有的是妖族,他需要暂时隐瞒自己的妖族身份。
“你今日不到酉时便回客栈,”扶风问了句,猜测城中?的情形,“东陵城安然无恙了?”
这些时日,楚卿意早出晚归,断没有天?未黑就回来的时候。
她猛然想起自己要讲的事:“你猜对?了,我要离开东陵城了,你跟我一起走?”
“好。”
客栈结清账款,两人走出大?门,外面正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江南多雨,空气湿润,他们来这里不过十日,就已下了一半时间的雨。
扶风低头看了看她的腿:“疼吗?”
楚卿意望天?不知想什?么,慢了一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回答:“腿彻底好了,元清道君不愧是绝顶的丹修,一颗丹药抵得过普通丹修十年。”
人来人往中?,他撑着一把纸伞,往她这边靠了靠:“那?便好,我其实……”
楚卿意:“嗯?”
“我其实很?后悔,”扶风的手指紧紧握住伞柄,他吐出一口气,眸色暗了暗,“上一次你旧伤复发,我故意向匡怀青讨要凝华灯,是为了让你看清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我成功了,但你挨了一晚上的疼。”
“是有这么一回事。”
这段经历,上辈子?经历了一次,这辈子?也经历了一次,她的旧伤疼,但更疼的是心,上辈子?因为被匡怀青辜负产生痛苦的情绪,而这辈子?因为扶风的恶劣,恨意滋生。
如今想起来已是十分遥远,她的脑海划过一些片段,脸上露出平和的笑意。
扶风看着她的笑,神色却更加懊悔:“我自诩敏锐,拥有知人之明,洞察别人的心思,却看不透自己的心。”
他一边想方设法折磨她,何尝不是折磨他自己。
一步一步往深渊走,差点酿成大?错,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荒墟之行,手心似乎残留着她尸体的冰冷,他的手指颤了颤,眸色不安,忽而贴住她的脸,感受她活着的温暖触感,这才放松了些。
话题发酵到这里,她的一些疑惑不得不问:“那?你当初为什?么非要这般对?我?有什?么原因?”
憋了两辈子?的问题,她面带好奇心,语气像聊家常。
“因为我爱你。”扶风牵住她的手,把她拉到他的胸口,轻轻抚摸她的背,语气也是极轻的,“可我亦恨你。”
呼吸像羽毛略过耳畔,她的神情一阵恍惚,即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他爱她,过去今生这么多年,他将这份爱明明白?白?展示出来了。
无法容忍匡怀青的存在,是他的爱;她死后,他用尽一切手段复活她,也是他的爱。
他恨她,害她遭到全宗门的排斥,亦是他疯狂的恨。
但她想要一个更确定的回答,为什?么他恨她?
渐渐走到城门口,没等楚卿意问出口,扶风握伞的那?只手搁到她肩膀,另一只手猝不及防捏住她的嘴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别问。”
她瞪他,嘴巴只能含糊挤出几?个字:“尼赶社?麽,方收。”
他不放。
她的眉宇间掠过恶狠狠的神色,你要死了,我真的要杀你了,你敢这么对?我。
他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嘴巴是用来干什?么的,你知道吗?”
吃饭、喝水、漱口……
她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划过一系列的画面,这些日常生活每日都要经历,她只想起这些稀疏寻常的小事。
蓦然,他低下头,短暂碰了碰她的唇瓣,蜻蜓点水似的,略过微雨的湖面。
“亲吻我爱的人。”
她的心脏暂停了,神色空白?了几?秒,他做完坏事,唇角勾起懒散疏狂的笑,渐渐往后退,退到刚才的距离,就这么用柔情的目光看她。
她浑身僵硬,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所有要问的问题,都忘了个干净。
东陵城与南远城毗邻,以南远山脉为界限,隔开两座规模相似的城池。
楚卿意计划去南远,所以她先跑到南远山脉度雷劫,等成功了,爬几?座山便能接近南远了。
雷劫降临的一日,白?日明亮的天?空,忽然漆黑如墨,一道道雷声由远及近,紫白?色的光劈开整片天?空,这幅场景仿若末日降临。
每位成功的修士,一生将会经历三次雷劫。
金丹期,化神期,渡劫期,第?一次雷劫是金丹期,度过是新生,度不过却是寻常,修炼如此残酷,走到最后才能知道一个人到底能走多远。
楚卿意第?一次经历雷劫,难免害怕紧张,深呼吸几?口却仍然口干舌燥,胸膛打?鼓。
扶风坐在山峰的一块巨石上,背对?电闪雷鸣的天?空,她仰头,不经意间与扶风平静的眸子?对?视,那?些紧张的小情绪忽然烟消云散,内心变得平静。
他令她安心,哪怕他只是坐在这儿陪伴她,她亦觉得周围十分安全。
第?一道雷劫往下劈的时候,他站起身,抬手替她挡了一次。
她闭着眼睛,发觉雷劫尚未落到身上,睁眼的一刹那?,就见扶风的身体缠绕着紫白?色的闪电,耀眼弯曲的电光,仿佛扭曲的蟒蛇,奋力挤压他的身体。
“你在干什?么!”楚卿意惊呆了,冲他大?喊,“你疯了,这是我的雷劫!”
扶风浑身上下都痛极,他的修为放在妖域,已然登顶,雷劫也经历了三回,可是他以往三次,只用了不到一刻钟过了雷劫。异火烧雷电,雷电反而败在他的手中?。
这次,他没了异火。
身上痛得像被人劈成数块,前有未有的痛苦,但他强笑着,单手支撑身体:“都到了这时候,何必分你我?”
“我有我的雷劫,你有你的雷劫。”楚卿意睁大?眼睛,眼眶湿润,“你我应该各自承担必经的路。”
“我以前为你的路,设下许多挡路石和陷阱,坑你害你。”扶风的嘴角溢出血沫,冲天?指向可怖的雷电,语气执拗猖狂,“那?么这次,哪怕对?抗天?道,我亦要把你过去崎岖不平的路碾平。”
第?二道、第?三道紫白?色雷电落下的时候,焦黑的线条从扶风的脸颊,耳侧一直蔓延到脖颈,他整个人变得极为骇人,类似修士心魔骤生的状态,眼神变得血红。
巨石顶的他,单腿跪地?,不再站立,可是整个人变得前所未有的高?大?。
挡在她的面前,为她抵抗世间所有的风雨。
她捂住嘴巴,心灵的震撼往四肢百骸席卷。
漆黑的天?空,雷电照得一切东西无所遁形,血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滴,他乖戾的表情,被雷电吞没的身体,清晰倒映进她的瞳仁。
她跌坐在巨石下,仰望着巨石上的他,世间所有遁藏的东西都无法掩盖下去了,他的眼神深深凝望着她,她的内心有火焰燃烧着,心脏发热发烫,像雨后的草叶,肆意蔓延。
第56章
滚雷持续了一整个晚上, 待西边的太阳露出一角,它意犹未尽地劈了几下,终于从灰暗厚实的云层中消散了。
扶风的身?形狼狈, 衣领破碎, 他忍痛跳下巨石,走路踉跄,缓步走到楚卿意的身边。
她眼眶微红, 嘴巴张了张,许多?复杂的心绪无法用三言两语表达, 最后把话咽下喉咙。
扶风张开手臂, 冲她笑:“我替你挡了一个雷劫, 我要求你一个拥抱,怎么样?”
她二话不?说上前,把头埋进他的脖颈。
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蔷薇花香,是她最爱的鲜花味道。以前不?止一次闻到过,她没?怎么多?想, 以为?他跟她一样喜欢蔷薇花,可她知道他的心意后,才恍然大悟,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原来他喜欢蔷薇花, 是因为?喜欢她。
楚卿意贴着他的领口,鼻尖弥漫他的味道:
“你若痛得?难受, 我们马上回凌霄宗, 去找医修替你疗伤。”
经历雷劫的修士, 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 修补内府,补充灵力, 恢复身?体的伤口,扶风替她承担雷劫的痛,她现在一心只想养好他的伤。
扶风不?是柔弱的人,他没?事的时候,喜欢装柔弱,然而真正以虚弱的状态面对楚卿意,他像个没?事人一样,朝她笑了笑:“我没?事,雷劫再来一次,我也能?继续抗。”
楚卿意看出他在逞强了,以前扶风的唇瓣红润,像抹了胭脂,看着又软又好亲,可现在他的嘴唇干得?都起皮了,昔日?白皙的皮肤都黑了一度。
她知道正常法子劝不?动他,扶风打?定?的主意,需要特别?的方式来劝说,也许才能?达到一个她想要的效果。
楚卿意不?知从哪掏出一面镜子,怼到他的面前。
扶风看了看镜子里的人:“你……”
楚卿意就差把镜子贴到他的鼻尖了,语气谆谆善诱:“你的颜值受损,我们回宗门保养一番,才可以恢复如初。”
她知道他看重容貌,扮做女人时,比她这个真正的女人还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