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窈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心里另一个?声音却在道:“你也很快是了。”
在钟灵宫坐了许久,离开时天色已晚。
贤妃派人?带苏窈去梧桐殿。
“梧桐殿是先后的住所,先后在这生下了大殿下与?二殿下,太子殿下在这住了许多年,自从先后薨逝,大殿下身亡后,太子殿下便住进了东宫,可这梧桐殿,太子殿下也叫人?一直打?扫着,原本服侍的宫女也未遣散,定时开门透气,一切都如先后在时那?般。”
带路的是贤妃的贴身宫女月季。
到?了梧桐殿,月季将苏窈带到?另一名掌事宫女面?前,笑道:“太子妃,这是先后的陪嫁丫鬟,太子殿下小时候可黏她了,您叫她琼姨便是。”
苏窈听过琼姨的名字,却没见过几回,点头唤道:“琼姨。”
琼姨点头,好生打?量了一番苏窈,目光颇为?复杂,“请太子妃安。”
苏窈忙扶起她。
月季笑道:“太子殿下早与?你们说了罢?这几日.你们可得照料好太子妃。”
琼姨道:“自然。”
两人?又说了几句,琼姨便带着苏窈往梧桐殿走?。
梧桐殿坐位居中宫,是历朝历代?皇后的居所,院内栽种有几棵菩提树,玉扇一样的玲珑小叶旋飞。
有一片落在苏窈额前,她伸出手摘了下来。
琼姨怀念道:“这三棵菩提树是太子殿下与?先后亲手所种,那?时还只?是树苗,如今,却也到?了成熟的时候了。再过二十年,便能?结果了。”
难以言喻的感伤蓦然席卷苏窈心头。
魏京极很少带她进宫,梧桐殿也只?来过一两次,她印象里,他也从不曾提起过先后。
太美好的东西,才让人?难以回忆。
进了原先魏京极居住的偏殿,苏窈沐浴完躺上榻。
她翻身欲睡,手却摸到?了什么。
苏窈微愣,手上赫然是两封信。
一封信上书“母后亲启”。
另一封上写“阿窈亲启”。
苏窈忽然想到?魏京极出征前曾经对她说,若他没能?回来,便去梧桐殿找琼姨,他给她留了东西。
她那?时情绪临近崩溃,刻意?遗忘他说过的话,怕一语成谶。
如今想来,魏京极给她留的东西便是这封信了。
他出征前为?她留的绝笔信。
苏窈怔怔坐起,打?开信来。
门外静悄悄,宫女们刻意?放轻放缓的脚步声,还有朦胧无边的月色将室内衬得冷情孤寂。
模糊的光照着笔迹陈旧的信纸,她仿佛看?见了三年前的魏京极站在她面?前。
前路未明,生死难料。
阿窈亲启:
东宫库房里有几匣地契,另,母后为?儿媳留的嫁妆只?有四十九抬,不多,我娶不着媳妇了,阿窈若少吃些,便可一生无虞。
我让姑母为?你寻京都最出色的男儿做夫婿。
待殿外菩提树结了五次果,哥哥便会回来。
带你回家。
苏窈拿着这封多年前魏京极写?给她?的绝笔信, 不知在榻上坐了多久。
凉意蔓延到小腿肚,她?感到有些冷,去拿被褥时, 四肢都有些麻意。
她?把信重新塞回信封, 连同魏京极写给先后的信一同放回原处。
倒在榻上,苏窈把长?发挽到身前,轻轻叹了口气,此时外头一阵行礼声。
“给太子殿下请安。”
魏京极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俊逸的轮廓被月色勾勒出几分淡漠, 他在殿外?的菩提树前伫立片刻, 推开了梧桐殿偏殿的门。
这是个?无风的秋夜,静的连窸窸窣窣的动静都无, 走近了能听?见榻上女子浅浅的呼吸声。
他有些意外?, “怎么还没睡?”
苏窈试图含糊过去。
“换了个?地方,睡不着。”
魏京极坐在榻边, 轻轻拨弄了一下她?的发,忽而眉心?微紧,神情一下变得冷峻。
“哭了?”
苏窈刚想说没有,下意识抬手的时候却碰到了自己睫上未干的泪水。
她?哑然。
刚才她?竟哭了。
“谁欺负你了?”魏京极和她?说话时,语气少有这样?冷而锐,“有人欺负你, 你不知道来寻我??”
苏窈把身子侧的更多,半张脸都要埋进软枕了。
“没人欺负我?。”
“那?眼睛怎么红了?”
苏窈开始胡说:“晚膳太辣,熏的。”
魏京极毫不客气的戳穿她?:“菜谱我?给琼姨的,需要我?叫她?来?”
苏窈:“……”
苏窈发现她?在魏京极面?前简直就是一张白纸。
任她?在上面?胡编乱造, 也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没有人欺负我?。”苏窈重复了一遍,把脸露出来, 找了张帕子把润湿的睫毛擦了擦,道:“我?也不是由着人欺负的性子,狐假虎威这一套这京中没人比我?更会用?”
这倒是。
从前在太学,便没人敢惹她?。
魏京极再一思量,也没想出除了圣人外?,这宫里还有谁能给她?委屈受。
就算是淑妃也得审时度势。
苏窈在榻上躺了一会儿,身后便是一凉,魏京极略带凉意的胸膛贴了过来。
隔着一层薄薄单衣。
他好像很喜欢用这个?姿势抱她?,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脊背微弓,与她?贴的严丝合缝。
男人的胸膛温热,年轻而有力的心?脏撞击胸腔,气息与她?纠缠在一起。
魏京极的手指冷白修长?,极具美感的一双手,长?弓沉重,她?却见过他漫不经心?地拿弓上箭,箭无虚发。
也见过他散漫地用这双手扼住人的喉咙。
此刻,他正在用这双手给她?揉腰。
苏窈怀疑魏京极这辈子都没把手劲放这么轻过,虽手生,揉捏起来却也力道得当,连在颠簸的马车上也是如此,想来是因习武的缘故,更擅长?掌控力道。
没过一会儿,苏窈便被揉的昏昏欲睡,眼皮沉的抬不起。
后半夜时,她?觉得有些呼吸不畅,迷迷糊糊睁开眼,却看见魏京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苏窈愣了一下,瞌睡醒了些,半搭着眼帘问:“夜深了,你为何还不睡?”
魏京极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字。
“冷。”
苏窈看了看被子,薄被还完好地盖在他身上,不解道:“盖这被子还冷么?”
他眼皮半阖:“自从母后与长?兄过世后,我?便没在这殿里过过夜。”
大家族内几房妾室,便能闹的鸡犬不宁,遑论三十多位妃嫔。
魏京极从不在她?面?前提起先后与大殿下,若真有什么诡谲汹涌,必也早已被他清算干净。
深夜月色安详,在他高挺的鼻梁处拓下阴翳,眸底也变得暗沉平静。
苏窈听?着,脑海里想不自觉想起小魏京极是何模样?。
应当比她?第一次见到他时还小。
正走神时,身体被揽入男人的怀里。
魏京极抱着她?,力道很轻,像怕弄疼了她?一般,在她?耳边放低声音,缓慢道。
“留在我?身边。”
若没了她?,往后他该如何熬过长?夜漫漫,彻骨寒凉。
苏窈终是没回答他。
魏京极定?能猜到她?是在装睡,但眼下她?也寻不到更好的法子来回避这个?问题。
好在他并未执意要一个?答案。
魏京极等了一会儿,等到了她?故意调匀的呼吸声,低落也只?是一瞬。
他想,不能逼她?太紧。
来日方长?。
卯时前,苏窈起身,换上青衣,早早便等在佛堂前。
宫内佛堂位于边隅,与宫外?一墙之?隔,僧人轮番敬香,等女眷们来的差不多了,贤妃站在众人面?前,道:“除了淑妃,眼下算是全到齐了,淑妃正在圣人榻前伺候汤药,我?们也不必等……”
正说着,淑妃的轿辇便到了,她?笑道:“贤妃姐姐说的什么话,本宫不过是伺候了几回汤药,哪敢拿乔不来,就凭圣人待本宫宽厚至此,本宫便是摔断了腿,也不能不来。”
贤妃也笑道:“瞧妹妹这番话说的,本宫只?是体谅妹妹你辛苦,想让你多休息休息,倒是妹妹这张嘴,说的我?没理儿。”
“妹妹嘴笨,若惹得姐姐不高兴了,也请姐姐多担待些,等圣人……”淑妃说着,捏着帕子擦拭了下眼角,“等圣人无恙了,妹妹再去姐姐那?请罪。”
贤妃道:“自家姐妹,谈何请罪不请罪的?”
两?人一问一答,须臾,当真又好的如同亲姐妹一般,互相搀着手说笑。
众人瞧在眼里,神色各异。
苏窈听?着都累。
她?从前果真是被那?些话本里风花雪月的□□蒙住了双眼,一门心?思想嫁魏京极,如今想想,就算坐在了后位,又有什么得趣的。
贤妃与淑妃周旋完,道:“时辰不早了,都进来吧,记住本宫说的话。”
苏窈跟着众人应道:“是。”
早朝后,魏京极站在廊下,看下朝的官员自汉白玉铺就的御路两?侧分行?,三三两?两?结伴而走。
高大的金丝楠木华柱为骨,撑起这座巨大古朴的殿宇。
梁远站在他斜后方半步,道:“殿下,高相承认一切都是他所为,但求一死,是否交由刑部?”
魏京极道:“不必。”
梁远顿时松了口气,附和道:“殿下所言甚是,如今朝内外?对殿下您拘禁高相怨声颇多,又恰逢圣人抱恙,免不得惹人猜疑,若能缓些时日再好不过。”
旧皇薨逝前的时日,素来风起云涌,王位更迭,更不知变数几何。
高启之?在朝中威望甚高,若这时处决他,难免人心?动荡,秘而不发是最好的选择。
正准备告退,梁远却又听?到魏京极开口。
“将他放了。”
梁远一怔,“可是殿下……”
魏京极表情淡淡:“放了。”
魏元走在下朝的官员里,个?子高出一截,却不显压迫,给人清秀温和之?感。
左监门卫中郎将张辙道:“太子此番着实做过了些,高相无妻无子,要那?劳什子黄白之?物做甚?”
他一旁身材健硕的男子深以为然,正是右相柯正威。
“所贪军饷,总得有消遣的地方,我?与启之?共事数十年,从未见他有过一日骄奢淫逸。”
魏元斟酌道:“纵然我?也信任高相为人,可那?贪下的银子与勾连的人,却又都与高相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要臣说,太子殿下还是心?急了些,他将武将看得过重,哪里有耐心?听?我?们这些文人辩解,除非老臣听?到启之?亲口承认,否则便是圣人去查,臣也不信。”
魏元笑道:“柯大人耿直,可您莫不是忘了张将军还在这。”
张辙连声道:“下官也觉得柯大人所言甚是。”
酉时,诵经完毕。
去梧桐殿前,率先要经过钟灵宫,苏窈便与贤妃娘娘同行?,淑妃一诵经完,便马不停蹄去了养心?殿。
宫道上,贤妃正与苏窈聊起盛华,“那?丫头?,向?来有自己主意,本宫在宫内,帮衬不了她?什么忙,你在宫外?,太子又独宠于你,若有人给华儿不痛快了,你也该多护着她?点?。”
苏窈点?头?:“若盛华姐姐有何需要我?的地方,我?自然竭尽所能。”
贤妃略有深意地笑了一下,再抬头?,却叫住一个?背着药箱的御医。
“黄御医,请留步。”
黄得善是太医署医术最为精湛的御医,素来负责为圣人诊脉调养。
因贤妃从前为他在圣人面?前美言过几句,饶了他一命,之?后,贤妃与黄得善的关系也逐渐熟络。
他一瞧是贤妃,立刻躬身行?礼:“微臣见过贤妃。”
待看到贤妃身边美目盼兮的女孩时,黄得善也只?略反应了一下,继续道:“见过太子妃。”
苏窈也朝他点?点?头?。
贤妃道:“你这是刚替圣人诊了脉?”
黄得善道:“正是。”
“圣人身体如何?”
他闻言,目露为难之?色,看向?苏窈,似有些欲言又止。
贤妃道:“但说无妨。”
黄得善这才作揖,道:“从圣人的脉象上看,并未好转,反而有体衰之?兆,微臣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贤妃似是不可置信,后退半步,道:“圣人前一日还好端端的与本宫对弈,后一日便昏睡不醒,怎的就到了如今这般情况。”
苏窈听?了御医的话,想到淑妃,又想到魏京极,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对一些事有极为敏锐的直觉。
黄得善叹了口气道:“贤妃娘娘莫要过于伤心?,圣人的病,药石枉然,既娘娘让微臣说,那?微臣便可向?您直言,若老天垂怜,圣人兴许等的到初春,倘若阎罗无情,过了元日,便只?得听?天由命了。”
时间竟这样?紧迫。
如今已经临近十一月,算到元日,也不过三月功夫。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日在骠骑将军府里,红衣少女被困在房内,紧拉着她?的手,气息不匀,仿佛溺水之?人试图自救。
【阿窈,他们再逼我?,我?也不会认命的。】
苏窈灵台瞬间清明,未曾落定?的念头?倏然拨云见雾。
她?抑制不住的想,若她?要和茹安一样?离开,那?么这三月之?间,最合适的日子便是除夕。
宫宴毕,宵禁除。
那?是她?唯一的机会。
苏窈看似在认真听两人说话, 实则一双眼没有?焦距。
逃离的心思一起,只是想想,心里便滚烫紧张。
贤妃另又嘱咐了黄御医一番, 转身朝苏窈道:“阿窈, 你且回去吧,本宫需得去养心殿瞧瞧。”
苏窈行礼,目送她离开。
回到梧桐殿时天色全暗。
琼姨早早的让膳房备好了晚膳,只等?人回来, 八仙桌上摆了许多菜肴。
东坡肉、油焖茭白、西湖醋鱼, 清炖蟹粉狮子头……都是有?名的江南小菜。
“太子殿下?吩咐了, 他在外头用膳,让您先吃。”
苏家儿郎尽数战死沙场后, 祖母便做主, 从京城举家迁至姜州,姜州临近江南, 没得出名的菜系,苏窈自小便是吃江南菜长大,即使在京城里吃遍佳肴,也?难寻觅幼时的味道。
望着眼前的菜,苏窈逐渐陷入沉思,若她要走, 该如何走呢?
她甚至连骑马都不熟练。
若走水路,她又该如何寻人帮忙?
“太子妃,您尝尝看?”琼姨见她出神,便过?来为苏窈布菜拿筷。
苏窈思索无果, 接过?筷子,夹起一个狮子头, 小口小口吃起来。
晚膳用了一半,门外响起恭迎声。
“太子殿下?万安。”
青年低沉悦耳的声音随之响起,带着骨子里从容散漫。
“太子妃呢?”
“回殿下?的话,太子妃正在里头用晚膳。”
魏京极一进去便闻到饭菜香,少女俏生?生?坐在小檀木坐墩上,屋内寒意隔绝,烛光满堂,恰如暖春,她侧脸轮廓柔和?,长睫时不时眨一下?。
苏窈听到动静抬头,看到门口站着的魏京极,放下?筷子,眸子浅浅弯了一下?。
“回来了。”
他心头莫名柔软。
走到她身边,看了眼桌上的菜,“可还合你口味?”
苏窈点?头。
琼姨迎上前道:“太子可要用些饭?”
“不用。”魏京极环视一圈,目光在炕桌上一停,淡道:“去将奏折都搬来。”
琼姨应声退下?。
很快,奏折在案前堆积如山,苏窈用完膳,赖在凳上休息,连魏京极的头顶都看不见。
此?时,隔着奏折,她听到魏京极叫了她一句。
“过?来。”
苏窈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手还没放下?便被?他拉去腿上坐着。
她还没坐稳,下?一秒,略显粗糙的手掌圈住她的脚踝,往上一抬,裙摆被?掀高。
绢裤被?卷上,冷空气撞上裸露皮肤。
苏窈一惊,想往下?压,双手却被?男人轻松擒住。
再一看,却看到更刺激的一幕。
魏京极的头在她裙摆下?低了低。
不远处还有?侍女走动的脚步声。
男人生?的俊美无俦,饶是做出此?种举动,也?矜贵的很,他视线朝她裙底看了眼,直看得苏窈心脏都要蹦出来了,耳根子发热,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音。
“你干什么?”
魏京极瞥她眼,眸光微讶,慢条斯理放下?她的裙子,手肘搭着案台。
“膝盖。”
“……”
“听说,今日?.你们跪了数个时辰。”
苏窈愣了一下?,脸慢慢红了。
一下?把?眼闭上,将头埋进他胸膛。
魏京极看她红的能?滴血的耳垂,逐渐明?白了什么,唇慢慢扯了下?,眼底极快闪过?一丝笑意。
他也?没去调侃她。
揽着她肩膀,正色道:“怎么,跪累了?”
苏窈感觉没脸说话,魏京极都没想到那一块,她竟然冒出了那样的想法,他那样的人,怎可能?干出那样的事,虽然念头只是一瞬,却也?能?让她羞愤欲死。
浑身都不自在。
魏京极已?经不知道从哪拿出了药油,神色如常地握住她的小腿肚。
“这药会有?些痛,先忍着?”
这回苏窈没挣扎,有?了刚才那场乌龙,她动不动弹一下?,故作淡定地看他抬起她的腿。
“上吧。”
蒲团虽是软的,可她少有?跪着的时候,又是在佛堂禁地,周围全是人,个个都将脊背挺的笔直。
她带着一群比她年纪还大的小辈,跪在最?前头当表率,更是半点?放松不得。
膝盖处也?一直红着,见风了便有?些痒。
男人抹了药油,干净修长的手指甫一碰到她的膝盖,苏窈便觉得一阵火.辣灼皮的痛,偏要装的淡然,生?生?忍住了。
魏京极看了眼少女略显僵硬的脸庞,动作放轻,声音略沉。
“痛就出声。”
苏窈心跳逐渐恢复如常,微不可闻道:“你方才不是叫我忍着?”
他挑眉,眼里忽而有?些意味深长的笑。
“平时叫你忍,你不也?忍不了?”
心跳骤然加快。
有?了前车之鉴,苏窈勉强按捺了下?,甚至在心里过?了这句话两遍,以?至于突然才止住的画面又从脑海跳出。
这会儿魏京极是在同她调.情了吧?
心里一确认,她脸上顿时开?始冒热气,许是适才落了下?风,苏窈有?些不服气地红着脸说:“那你忍了?”
魏京极手下?动作一停。
烛台上的灯油蓄积的满满,红烛立在无声的夜。
他往后退了点?,看了眼苏窈露出来的一截雪白脖颈,细软的碎发轻拂过?她细腻的皮肤,纤细脆弱,一手便能?折断。
“我也?忍不了。”
苏窈觉得自己勉强扳回一局,嘴角才要扬起,药油便嘭咚一下?砸在席面上。
魏京极将她抱在身上,捧着她双.腿,语气轻飘飘的,落在人耳边,却像是一道道重锤。
“那便都别忍了。”
苏窈翌日?仍旧早起,夜里灵魂都出窍时她都在想,她到底为何要与魏京极争那一口气。
放眼整个大周,有?几人能?在他手里占去便宜的。
哪怕他手下?留情,吃苦的还是自己。
按一般情形,太子妃不能?在宫里乘轿辇,但太子可以?。
魏京极让她坐他的轿辇去,苏窈拒绝了,说到底圣人还没薨逝,她如今不寄希望与圣人,望圣人废了她,便也?没了自找麻烦的理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幸好他的药油有?奇效,昨日?佛前跪了许久,过?了一夜,腿脚就不酸了。
转过?几座殿宇,又到了离金銮殿不远的御花园。
惠风和?畅,苏窈深吸一口晨间新鲜的空气,心里却有?些发堵,三?月时间说长不长,若她不能?寻着办法离开?,眼下?便是她唯一能?享有?的自由时光。
正欲离开?,便听到远远的一句。
“太子妃。”
她怔住,这声音是……
转过?身,段凛就站在台阶下?,穿着绯色官服,头戴长翅帽,温和?清举。
苏窈面露意外,转念一想,此?时正是早朝时,佛堂位置又偏,需得经过?诸多地方,撞见段凛也?正常。
她本想叫二表哥,话到嘴边却成了:“段大人。”
毕竟是在宫里,还是避嫌些好。
段凛听了,朝她走来的步子也?只是顿了片刻,很快便恢复正常。
他在苏窈面前站定。
“太子妃看起来心事重重,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他本不欲叫住她,即便苏窈不是后宫嫔妃,在宫里却也?不是他能?接近的,可方才他站在原地看了她许久,她都未曾发觉,眉心始终紧蹙,终是没忍住开?了口。
苏窈没料到段凛一眼便瞧出了她心中?有?事,下?意识的反应竟是,魏京极会不会也?有?所察觉?
可紧接着,她又想到自己如今还什么都没做。
刚提着的一颗心才逐渐落地。
面对他的询问,苏窈没有?第一时间否认,这已?让段凛心中?凝重,他继续开?口道:“我说的话永远算数。”
“你若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我都不会拒绝你。”
苏窈心头一跳,为掩饰什么似的掀起唇道:“没有?。我能?有?何事?”
段凛显然不信她这套说辞,身上清和?气质隐显了几分颓丧。
“你若不信我,我也?无法。”
说到底,她被?迫嫁进东宫,与他,与段家脱不了干系,他每日?一睁开?眼,就在想她过?的好不好,可他连想得知她的近况都难,从来不能?如愿。
得知她也?会奉旨进宫祈福,他便在这必经之地等?着。
好在一如秋猎时,他还是等?到她了。
苏窈想过?很多法子,却没有?将主意想到段凛身上,可她从前在外还有?慕茹安照应,她乔装起来,行事倒也?方便,如今,盛华姐姐即将嫁为人妇,她断没有?去打扰她的道理。
即便段凛可能?是她在东宫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她也?不想将他牵扯进来。
他该前程似锦。
“段大人,马上就要到祈福的时辰了,我需得先行一步。”苏窈说完,立刻转身,像是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
走出几步。
段凛忽道:“你可是怕连累我?”
苏窈脚步不自觉一顿,又往前走了几步:“段大人多虑了。”
他置若未闻道:“若是这样,我现在便可自请解官。”
她瞳孔微缩,拢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交握。
不等?苏窈回答,身后就传来脚步声,段凛转身便往养心殿走。
苏窈微惊回头,戴着长翅乌纱帽的青年已?将帽子取下?,双手捧着,行走间没有?半分犹豫。
“段大人何以?至此??”
她还是开?口了。
两面朱红色宫墙中?间,段凛站的如松笔直,他在心里唤了她一声阿窈,回的却十分轻巧。
“我心有?愧。”
微风徐徐吹起地上的落叶,未来得及轻扫的落叶圈成漩涡,两人也?如同这脆弱的叶,只需一阵微不足道的风,便会被?卷入其中?无法脱身。
苏窈竟还有?闲心想,她会对段凛动心实在太正常不过?。
他们都痴。
苏窈握紧了手,仿佛下?定了决心,“三?日?后,东篱酒楼。”
他既能?做到这种地步,不论事情成败如何,她也?会竭尽所能?保护他。
段凛闻言,慢慢抬手,将长翅纱帽戴上,侧首看她一眼,迈步离开?。
因去佛堂前遇见段凛, 苏窈整日都有些心不在焉。
可,既走出了这一步,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如今她需得更小?心, 莫要让魏京极察觉端倪才是。
同时也得做些准备。
“圣人昨夜夜里说胡话,总还想见见元儿?,可总不能如愿。”
苏窈被淑妃贤妃两人夹在中间,淑妃语带埋怨, 轻幽叹气。
贤妃宽慰道:“元儿?如今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 圣人若真想见, 一道圣旨下去,他岂能不来?”
淑妃拭泪道:“姐姐说的简单, 原还说定了女?眷需得面?圣呢, 也不是没见?如今能见着圣人的,除了本宫, 也便只有……”
她语气一顿,朝苏窈看去。
贤妃道:“妹妹可得慎言。”
苏窈猜到了些什么,却也并不接淑妃的话。
祈福三日,今日是第二日,明日夜里?便可出宫,她该想想, 如何与?段凛将话说清。
————
宫门前,梁远手中卷着一份邸报,朝马夫道:“好生送高相回府。”
马夫粗布麻衣,头戴斗笠, 殷勤点头。
高启之站在马车上,虽年老却气度不凡, 温雅道:“梁大人不必再这样称呼老朽。”
梁远道:“高相糊涂了,殿下发觉此案尚有疑点,暂让您官复原职,还望高相莫要多?疑,在家中好生休养,他日再返朝堂。”
官复原职却也只是说的好听。
无休止的停职,明眼人都能瞧出太子的态度。
高启之微微一笑,算是受下了,朝梁远拱手,弯腰进了马车。
马夫高挥马鞭,马儿?缓缓抬步,拖着沉重?车身?前行,留下一串碾碎叶汁的辙痕。
马车不快不慢地往丞相府邸驶去。
路走了大半,高启之睁开眼,淡声道。
“殿下。”
“您还要在微臣面?前装多?久?”
过了一会儿?,隔着帘幔,传来一道年轻,毫无起伏的声音。
“高相,为何不将真正幕后之人供出?”
破旧的斗笠将魏元乔装过的脸遮去大半,粗布衣裳里?塞了许多?棉絮,令他整个人看上去臃肿壮实?,半点不像圣人捧在手心里?宠的皇子。
马车颠簸的很,许是驾马之人手生。
高启之眼里?却好似有一池湖水,波澜不惊。
“老夫活的太久了。”
魏元的嗓音浅和,“这可不是什么理?由,高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