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进来收拾时,不?期然瞧见满地零碎的舞衣碎布,淡淡晨光打在地上,有数个地方闪着细碎金光。
昨日白露亲手给苏窈穿上的舞衣,自是知道那是腰臀处用红线串起的金铃铛,如今散的满地都是,被阳光一照便闪人眼。
她先?收拾了些痕迹,将窗上挂缠着的红线清理干净了,方才叫人来打扫。
苏窈睡到午时,整个人都蔫蔫的。
白露递过?来一封请柬,因?昨夜魏京极宿在了主?殿,她由衷为苏窈高?兴,笑道:“太子妃,这?是盛家小姐邀您半月后去大相国寺烧香祈福的请柬,您许久没往各处走动了,不?如与盛家小姐去散散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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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气爽,枯黄的叶子伴随着古寺钟鸣,别有一番古韵之美。
苏窈与盛华烧完香,各求了几道符,便坐在凉亭内乘凉,数位侍女端着巾帕茶杯站在亭前,潺潺流水将河岸边的鹅卵石润的圆滑百状。
梵香净彻,苏窈紧绷许久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下来,“盛华姐姐,你怎么?想到要来大相国寺求姻缘的?”
盛华喝了一口茶,道:“我不?过?是听说?,太子殿下一反常态,收了不?少舞姬进东宫,怕你一时想不?开,又与他起了争执,这?才想借这?个由头将你带出来,一为排忧,二为再教你些事。”
苏窈依在美人靠上,扇了下扇子问:“教我什么??”
“你无父母姊妹照拂,我便将你当?自家妹妹,所以才同你说?这?番话,你也莫怪我好为人师,”盛华解释一番,才道:“我听说?太子殿下带回那一批舞姬之后,没过?多久又全遣散了,若没猜错,这?事定与你有关?吧?”
苏窈扇风的动作一停。
“你与太子殿下虽为少年?夫妻,可日后在宫里仅靠这?么?点情分是无用的,你该学会拉拢人心,我瞧你一路上闷闷不?乐的,定是与太子殿下又起了争执,”她犹豫道:“为了充盈后院一事?”
苏窈不?知该怎么?和盛华解释这?事,简单道:“不?是。”
盛华略有意外,还欲再说?,却被苏窈抢过?话茬,讨饶似的说?:“好姐姐,莫与我说?这?些道理了,我嫁人前被嬷嬷磨着背了许多呢。”
她终归还是对远离深宫抱有一丝希望。
圣人说?到底是魏京极的父亲,他再如何放恣不?驯,也不?能抗旨吧?
因?此,苏窈想了好几日,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其实和离只是说?的好听,任谁都知是被废了太子妃之位。
若跳过?中间种种,只要她不?守规矩,照着圣人不?喜的模样做,譬如善妒,整日霸着魏京极之类,即使魏京极真纳了谁,她的太子妃之位也坐不?长久。
这?个天下,总归还是圣人的。
盛华无奈地笑了笑,边摇头边提起保正缘的姻缘符打量。
苏窈看她模样,打趣道:“盛华姐姐莫不?是有心仪的郎婿了,怎的瞧个不?停。”
盛华叹了口气道:“是有个,不?过?……”
她面色有些异常,看着苏窈道:“可他近些时日情况有些不?大好,父亲和母亲还在思量,你可知,太子殿下借着一桩案子,下狱了许多重臣,如今的朝堂,简直像被血洗了一遍。”
苏窈一怔,不?自觉想到这?些日魏京极平静淡漠的目光。
有些话不?能说?明白,盛华能用“血洗”这?个词,已能说?明这?背后的隐示。
魏京极奉旨监国,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段时间,他与圣人的关?系恐怕势同水火。
盛华道:“早在太子殿下回京时,便有人参他,斥他将军中专横血腥那一套带入朝堂,如今他弄的动作这?样大,人人自危,已有不?少人以性命威胁圣人废储了。”
苏家只剩下了苏窈一人,无人身在朝堂,她在东宫,也无人会告诉她外头的风云变幻。
盛家则不?同,世代簪缨,能人辈出,在朝为官者不?在少数,盛华多少能听到风声。
苏窈隐隐有些不?安,走神许久,手中的扇子才重新动起来。
大理寺厅堂视野昏暗。
刻有大周律令的墙壁旁,身着浅碧色服制的官员面色严肃,手上拿着一份邸报与衙役低声交谈。
另有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将上了镣铐的犯人带来,看守照名册清点了,立刻带了人跟随评事走进里堂。
里堂门紧闭,他们就在外边候着。
四面的墙上摆放各种刑具,刺人的血腥味冲入鼻间。
然而,中央却摆了一张干净的案台,案台之后,魏京极将又一份血书压在砚台下,没什么?温度地笑了声。
“十七样刑罚,倒有几分义?气。”
“殿下!殿下,老臣知错了,还请您给老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啊殿下!”
魏京极将底下嘶嚎这?人的名字划去,眼皮微敛。
“死牢。”
哀求那人顿时遍体生寒。
梁远会意,推门叫来几名衙役,不?顾嘶哑可怖的嘶吼,将人拖去死牢。
回来后,魏京极问道:“还有几个。”
梁远翻看名录,回道:“方才是最?后一个,至此所有疑犯皆审讯完毕。”
说?着,他停顿片刻:“殿下,您不?怕圣人怪罪下来么??”
魏京极淡嗤道:“他要降罪,早发难了。”
梁远默然,从?手中递上一封信:“殿下,这?是当?年?与高?相交好之人供出的证词。”
他已经看过?内容,趁魏京极看信时,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
“高?启之家境贫苦,一生清寒,少有人知他年?少时也曾是美人阁的常客,那时的美人阁始建,难登大雅之堂,文人举子为免惹来非议,对外皆不?报真名,高?启之曾以“陵公子’为名,与当?时的淑妃娘娘引为知交。”
说?到这?,梁远免不?得想起有关?五皇子身世的异议。
“这?证人的供词里,高?启之与淑妃娘娘相识的时间,早于淑妃娘娘进宫之前,淑妃娘娘进宫后,高?启之便再未踏足过?美人阁。”
这?个消息倒出乎魏京极意料之外。
信纸被送入烛火,顷刻间被焚为灰烬,他目光饶有兴致,“将证人提来,随我进宫。”
梁远一愣,“殿下这?是要……”
魏京极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变得冷峻。
他眸底划过?一丝冰寒,凛长剑眉微蹙,冷声道:“自然是给圣人寻些事做。”
免得他闲。
梁远立刻听出了青年?话里的淡淡的迁怒,不?敢多言,回答道:“是,微臣这?就去准备。”
笼罩在京都上空的乌云越来越大。
京都世家人人明哲保身,生怕被牵连进军饷一案,随着入狱的人越来越多,对魏京极口诛笔伐的人也少了许多。
尽管行事无情了些,却不?得不?说?,若是圣人来查,必定没有魏京极做的干脆迅速。
丞相府被搜查的前一日。
苏窈躺在湖边的美人榻上晒着太阳,精美绝伦的漆红钓具延伸钓线,末端沉入水面。
她这?些时日接了不?少宴请的帖,为的是多了解外头的局势。
魏京极与圣人针锋相对,她能否顺利被废,却还得看圣人,因?此她寻了个理由,请盛华多多留心宫内的情况,她姑母为贤妃,要知道些动静也容易。
鱼儿?咬钩鼓腮时,白露从?月门外走进,脚步匆匆。
“太子妃!”
苏窈从?美人榻上坐起,被晒的有些困,皮肤白里透红的。
“何事这?样匆忙?可是盛华姐姐的人来了。”
白露看了周围一眼,俯身过?去道:“正是,这?是盛家小姐给奴婢的,她说?这?是要紧的大事,叫您看完之后定要记得销毁了。”
苏窈接过?纸条,弄直了,那纸条笔墨干净,只有一句话。
——“圣人病危,续命不?过?初春。”
她脑海重重一震,如坠冰窖。
苏窈手上捏着信纸, 将?上面的字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
等到白露意识到不对劲,唤了她好几句,她才停下, 下巴像是猝然失力, 压在?膝盖上,看上去?慌乱无措。
她心里惊涛骇浪。
良久,才动了动唇。
“拿盏灯来。”
白露拿了灯来,橘黄色的烛火被风吹歪, 火丝蔓上信纸。
她拿绢布包着灰烬, 担忧道:“太子妃, 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您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这几日雨水多,空气清新。
岸边的花草上还挂着将?落未落的水珠。
苏窈看着地上唯一一株葱绿如翡翠的草, 那水珠里倒映出的她的模样, 像极柔软透明的囚笼。
她要被困住了。
苏窈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圣人病危,她与魏京极和离这条路, 算是走不通了。
魏京极一踏入主殿,就感到冷清异常。
环视一圈,他?所有的物件都原封未动。
唯独少了一个人。
她嵌珠镶玉的妆奁,茶壶里若有若无的红袍香,连窗棂前的红珊瑚盆景都不忘带。
像是要彻底与他?划清界限。
她就这样迫不及待。
寂凉的空气四面八方?涌来,挤迫的人呼吸微窒。
魏京极并未进门?, 独自倚在?门?上,身型颀长,高马尾随风微动,几缕发丝撩过他?低垂的眼?眸。
寂静的殿内, 耳边却?响起她哄人的话。
“我不与你?和离了,我会?一直待你?好, 比旁人好千倍百倍。”
“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我想你?陪我。”
“魏京极,我心悦你?,只心悦你?。”
知道他?已经知道密旨一事,却?依旧对他?极有耐心,弯着杏眸缠着他?,比从前尤甚。
魏京极莫名掀了下唇,若非今日,他?几乎要以为她说的是真的。
梁远不合时宜的出现?,禀告道:“殿下,太子妃今日已经搬回偏殿了,您看您是宿在?主殿还是偏殿?”
魏京极不说话,朝偏殿看了一眼?,放下双臂走去?。
苏窈已经换上了寝衣,眉眼?倦怠,下巴埋在?一条胳膊里,趴在?桌上写信。
慕茹安已经许久不曾给她写信,此前她便将?她预备和离之事告知她,她对此很是期待。
还说她已经在?和人学做生意,等两年后她和离了,便与她四处游山玩水。
苏窈一个字都写不下去?。
本以为,即便魏京极知晓圣人威胁她一事,只要她霸着魏京极,迟早会?惹得圣人生厌,指不定?那日一道圣旨下来,便废了她。
哪知圣人竟病重了。
颓然放笔时,门?被推开,脚步声在?她案前落定?。
她感觉有一道视线正看着她。
苏窈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只是她如今做什么都有气无力,正当她顶不住,想抬头时,脚步声却?绕到她身后,身体顿时一阵天旋地转。
她轻讶了一声,被魏京极压在?纱橱上,双.腿都悬空。
凉丝丝的空气从裙底钻入,她手抵在?他?肩膀上,有些心慌:“你?做什么?”
魏京极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笑道。
“如今连装也不想装了?”
苏窈欲说话,他?又贴着她的耳廓,热气喷洒在?她的脖颈,轻轻说了一句。
“知道圣人病重了?”
苏窈打了个寒战。
她极力想在?魏京极面前表现?的从容,却?仿佛瞬间被他?笃定?又玩味的目光看破,一切隐藏起来的情绪都无所遁形。
一切都瞒不过他?。
见她瞳孔微颤,呼吸也乱了,魏京极短促的笑了声,语气意味不明。
“半日的功夫都不愿等,连夜搬进偏殿,知道他?病危了,你?连看都不想看到我,是么?”
他?以为,她说过的话总有几分真心。
心脏如同有人用刀子在?搅。
魏京极黯着眼?眸,竟有些木然。
这是两人头一回将?一切撕开了,摆在?明面上说。
苏窈抓紧他?肩上的衣料,想要解释却?无从下口。
她的确是在?知道圣人病危后便搬来了偏殿。
犹豫的间隙,她忽然被翻了个身,魏京极沉默不语地拽起她的衣带,修长的手指一圈圈的绕解,每碰一下,后腰都好似被烫了一次。
苏窈感觉此刻的魏京极很危险,偏偏她被堵在?中间动弹不得,一时所有有关夜里抵死缠.绵的画面尽数涌上。
她身体下意识绷的死紧,腰臀发麻。
魏京极抱住她的腰,从后面咬她的耳垂。
不同于以往的轻柔舔舐,此次他?吻她,带有横蛮入骨的力道。
苏窈耳朵一痛,被他?吐出的气息蒸得满脸通红。
男人的身体是青年之中少见的高大挺拔,浑身肌肉既不过于魁梧,也绝不消瘦,恰到好处覆着一层紧实坚硬的肌肉,满藏习武之人的劲力。
魏京极单臂扣着她,烫在?她耳边的声音又沉又哑,滑入她耳畔。
“为我生个孩子。”
苏窈敏.感的颤了一下,神情慌乱,几乎是立刻说道:“不要!”
“为何不要?”
周围的温度越发炙热,苏窈莫名也有些口干舌燥,轻眨了下眼?,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不是也不想要么?”
苏窈感到后颈细薄的肌肤被男人咬住,如同咬住了命脉。
魏京极的声音染着浓烈的欲,在?漆黑昏暗的烛火里听起来心惊动魄,“如果你?想要,我随时都能配合。”
说着,他?上前一步。
少女完美有致的身段犹如春日抽出的柳条,动与不动皆风情万种,诱人深陷。
苏窈紧张的咽了下口水,强撑道:“我不想要。”
魏京极似乎并不意外,听到她的回答,眼?里却?还露出了些嘲弄。
“圣人若死了,你?也还想与我和离?”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苏窈却?从心里感到害怕。
她自认为了解魏京极,从不相信外界对他?的评价,可当魏京极在?她面前一次又一次地露出骨子里的冷漠时,她还是不由得心惊。
可如今,她却?不能不与他?讲明,万一他?念着从前的情分呢。
圣人若薨逝,魏京极一定?会?登基。
她一定?会?成为皇后。
两人谁都不说话,暧昧激缠的气氛一点点降至冰点。
苏窈想清楚了,转过身来,未曾说话眼?眶便红了一圈,“这婚事并非我所愿。”
魏京极漆黑的眼?睛紧盯着她。
“念在?我们多年情分,你?可能废了我?”
她刚及笄,却?已有十年没出过京。
一进皇宫,那她这辈子都出不了京了,整座京城都像是牢笼。
魏京极的理智本就摇摇欲坠,看她说完,眼?神轻颓,轻声道。
“废了你??”
苏窈回望着他?。
他?低着头好一会?儿。
再?抬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惨淡。
“阿窈,你?将?我想的太好了。”
————
苏窈度过了成婚以来最为难捱的一晚。
清晨起身时,身上的印子轻碰一下都痛,然而,今日她还要与魏京极同行。
圣人病危的消息在?京都世家内悄然传开。
按照惯例,她作?为太子妃,需要与其他?皇子妃以及宫内女眷前往宫内,为圣人祈福诵经。
马车早早便侯在?东宫外。
苏窈难得让白露搀扶一把,脚步放慢,走到马车前时,恰听到魏京极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梁远正与他?汇报公?务:“高启之丝毫不见慌乱,也不曾解释什么,圣人传召他?时,他?也从容淡定?的很,丝毫不像心里有愧,圣人瞧上去?也有些动摇。”
魏京极眼?神落在?身穿浅金色雨花锦衣裳的少女上。
这副素净的打扮,衬的她如同梢头新生的嫩芽,手指细白,正要迈步踩上矮墩,抬腿的动作?却?不知为何,做了一半便又放下。
他?若有所思。
“殿下……”梁远看着青年径直朝他?的妻子走去?。
苏窈一抬腿便牵扯着疼,偏又是在?外边,难以启齿,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便从身后被人捞起。
她被稳稳的放在?了马车上。
众人行礼道:“太子殿下。”
魏京极淡淡的嗯了一声,看到苏窈已经弯腰进了马车。
他?眼?皮微阖,吩咐道:“走慢些。”
马夫看了眼?时辰,也不敢反驳,点点头:“是,太子殿下。”
马车里很大,大到再?坐三五个人都绰绰有余。
苏窈坐的离魏京极很远,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气,仿佛没有情绪的木偶一般。
马儿开始上路,臀下的软垫有些薄,她坐了有些磨得痛,想到昨夜魏京极挨个给她破皮的地方?上药,更是不自在?的揉了揉腰。
魏京极看了她做了许久的小动作?,轻叹一口气,走到她面前。
“帮你?揉揉?”
苏窈拒绝:“不要。”
没了有求于他?的事,又或许是知道他?不会?废她,苏窈也不再?殷勤了。
惹不了圣人心烦,她努把力,兴许可以惹的魏京极心烦。
她有些自暴自弃的想。
魏京极不是在?和她商量,她尾音方?落,人也坐在?了他?腿上。
男人的腿比起软垫来可就更硬了,苏窈几乎是碰到他?的那一秒,就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魏京极似乎没想到她反应这样大,思考片刻,换了一种姿势,让她躺在?他?腿上,给她按起了腰。
苏窈本想起身,可奈何实在?腰酸,他?手法又舒服的很,犹豫片刻,本着谁弄的谁揉的想法,也由着他?按了。
眼?下似乎所有的路都被堵上了。
当真要认命了么?
充满暖意的阳光透过薄薄的车帘,照在?苏窈身上。
外头人群喧嚷。
她看着魏京极金线织就的玄色锦袍,微微撑起身体,藏起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
其实……还有最后一种法子。
马车行至玄武大街,魏京极叫停马车,对她道:“等我。”
苏窈神色恹恹。
魏京极心里发沉,犹豫一秒,抬起她的脸,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温声道。
“别不看我。”
苏窈手指微蜷,抬起眼?皮。
他?又亲她一下,这一次没有退多远,贴着她的唇道:“我很快回来。”
苏窈闷闷应了一句。
魏京极扯了下唇,笑得不太明显,却?是真心的。
他?站起身下了马车。
天空晴朗无云。
他?背对着苏窈往街上走时,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词。
来日方?长。
他?与她来日方?长。
魏京极一走?, 苏窈便靠在车壁上撩起丝帘。
晴意?初现,略带暖意的阳光洒在她的眼皮上,映下一圈淡淡阴影, 衬的她的脸更为?白皙通透, 似芙蓉含露,貌美动人?。
晒了会儿太阳,她欲放下时,却瞧见一个眼生却熟悉的人?。
那?日前往大相?国寺上香时, 盛华曾对苏窈说起她有一心仪的郎君, 只?是如今情况不太好, 家里尚未点头。
说的便是不远处站着同人?说话的镇南侯世?子,秦琅。
秦琅此人?, 二十六便三元及第?, 前程无量,镇南侯两朝元老, 位高权重,与?盛华家世?相?当,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夫婿。
可眼下,他身边却跟了一个?年轻的姑娘,举止与?他十分亲密。
苏窈微微凝眉,想看?清那?姑娘的脸, 却被秦琅不经意?间一个?转身挡住。
犹豫片刻,她从马车里下来,对马夫和侍卫比了个?嘘声的动作后,去到?离他们最近的摊贩那?。
摊贩卖的是糖人?, 苏窈拿了一个?比她脸还大的桃园三结义的糖画,装作仔细端详。
秦琅对年轻姑娘道:“若还少了什么, 尽管和我说。”
“会不会太麻烦大人?了?”
“不会。”
两人?手中各提了几包药,边说边朝巷子内走?去。
苏窈用糖画挡了一下脸,好在他们光顾着说话,也并未注意?到?她。
这块街坊住的人?鱼龙混杂,秦琅与?那?姑娘并肩而走?,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拐角处。
苏窈不自觉跟着走?了几步,手臂却被拉住。
她惊了一瞬,转头一看?,却是魏京极。
青年身材颀长,玄衣玉冠,俊美矜贵,手里拿着一块烧饼,朝她想去的地方望了一眼,淡道:“做什么?”
苏窈没将自己看?着的说出来,只?道:“这条路往右拐是哪?”
魏京极道:“折柳坊。”
“折柳坊。”苏窈兀自低念了一遍,面?露疑惑,魏京极也没解释,抱起她往马车走?,“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她一顿,隐约明白了什么。
转念一想,秦琅往那?走?,许是路过?那?姑娘看?穿着,似乎并不是烟柳之地的女子,倒像是良家子,秦琅与?她说话时轻声细语,显然关系匪浅。
也不知盛华姐姐认识这个?姑娘么。
苏窈思索间,魏京极瞥了眼她,递过来一张烧饼。
“吃点?”
苏窈无意?识接过,想咬下去的时候,忽然一个?激灵,“面?见圣人?前按规矩是不能?进食的。”
她话没说完,魏京极便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
“……”
“田家铺子的,你不是最爱吃他家的烧饼?”
苏窈肚子叫了两声。
“怕什么,横竖有我在。”他笑,“吃了我再给你揉揉。”
一夜未曾进食,说不饿是不可能?的,苏窈没坚持多久,就从他手里接过烧饼,一点点吃起来。
苏窈在宫门口与?魏京极分开,随引路的太监往东六宫走?去。
列状整齐的地砖呈白灰色,经岁月打?磨的凹凸不平,朱红的宫墙有的地方掉了些颜色,可这无损于它象征的皇家威严。
宫殿群巍峨矗立,走?在其中时,人?都变得苍渺低微。
引路太监道:“太子妃甚少进宫,咱家少不得同您多说道说道,如今呐,这东六宫,西六宫所有妃嫔一共三十二位,贤妃娘娘为?钟灵宫主位,暂代?先后执掌六宫,圣人?身体抱恙,女眷祈福事宜悉数由?贤妃娘娘操办,在明日面?见圣人?之前,今日您先得去拜见贤妃娘娘。”
苏窈嗯了一声,心里却在想,她虽对宫里不甚了解,可也知道淑妃娘娘代?掌中馈多年,眼下为?何?成了贤妃娘娘?
但宫中最忌祸从口出,她也没有多问。
不多时便到?了钟灵宫。
钟灵宫的正厅里已坐了数位宫妃和女眷,皆衣着朴素,不施粉黛,贤妃娘娘坐在主位,左手边的位置空着,正端了一杯茶喝。
苏窈的年纪是其中最小的,见了礼后,坐在小辈的首位,简单和众人?寒暄几句后,也跟着屏声静气。
等人?都齐了,贤妃娘娘道:“你们应当都已清楚此番进宫是为?了何?事,本宫便也不多言,只?两件事务必要谨记。其一,按照惯例,我们需得为?圣人?祈福诵经三日,卯时起,酉时回,这三日需得守清规戒律,不沾荤腥。其二,宫中许多禁地,不得允许,不能?进入,若有明知故犯者,本宫必当严惩。”
众人?道:“是。”
又嘱咐了几句宫内的规矩,贤妃娘娘才让众人?退下,苏窈也要退下时,听她道:“阿窈,你留下。”
苏窈意?外顿住脚步,朝贤妃规矩的行了个?礼。
贤妃道:“不必紧张,也没什么要紧的大事。”
苏窈抬眸看?着贤妃,点了点头。
“外头的皇子妃需得来回赶,你为?太子妃,身份便与?旁人?不同,等天黑了,本宫便令人?带你去梧桐殿,这三日,你便宿在那?,也省的劳累。”
一番好意?,苏窈没有拒绝,“阿窈听凭贤妃娘娘做主。”
贤妃还欲再说话,却听得外头传来一阵笑音。
“贤妃姐姐。”
苏窈发觉贤妃的眉头一下子便皱了起来,可很快,这点痕迹便被压没了,她走?向门口,笑迎上去:“淑妃娘娘。”
来的正是淑妃。
贤妃看?上去十分意?外,“姐姐还以为?你不来了。”
淑妃笑道:“也怪我,那?日明知晓圣人?心情不佳,却还去同他闹,惹的圣人?动了怒,幸亏圣人?念着我与?他的多年情分,不然,我也不能?被解禁。”
原是被禁足了。
苏窈跟在贤妃身后,趁淑妃说完的间隙,福了福身:“给淑妃娘娘请安。”
淑妃扶起她来,“是阿窈啊,我们有许久未见了罢。”
苏窈正要点头,她却抬头看?了一圈,纳闷道:“华儿没来么?”
贤妃的脸色沉了一下。
苏窈也收回了手。
淑妃仿佛不曾察觉,继续笑道:“姐姐也真是的,圣人?平日里可最喜欢那?丫头了,虽说如今她还未入东宫,可如今太子已经成婚,纳侧室也合了规矩,指不定哪日便是一家人?,怎的也不让她来?”
贤妃不动声色地回击:“华儿的婚事自有她父母亲做主,我哪能?管她的事?说起来元儿比华儿还年长几岁呢,慕家那?姑娘命不好,没那?个?福气,却也不能?连累元儿孤着,不若姐姐我去圣人?面?前提提此事,若有哪家合适的姑娘,娶进来也好冲个?喜。”
淑妃脸色微变,皮笑肉不笑的道:“妹妹我倒忘了,圣人?还等着我去伺候汤药呢,就不同姐姐叙旧了。”
贤妃道:“妹妹慢走?,姐姐就不送你了。”
淑妃走?后,苏窈望着她的背影,像是在思量什么。
因着盛华的缘故,贤妃其实对苏窈照料有加,她看?着她,笑道:“你可有什么想问的?”
苏窈想,贤妃能?有此问,定然猜到?了她想问什么,若她不想回,便不会提。
眼下她提了,她便顺势问道:“为?何?淑妃娘娘一听到?五皇子的婚事便有些不对劲?”
贤妃道:“你可知圣人?因何?缘故发病?”
“不知。”
贤妃想到?淑妃与?魏元,眼底浮现轻蔑神色,微微叹了口气,道:“气急攻心。”
宫里人?说话都喜欢拐弯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