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慕茹安就收到了一封请柬。
她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将它紧紧攥在手中,窗外有一种花苞很小的白花,像野草一样不起眼,朱红的窗棂上,几朵花苞沾着露水,黏在了上头。
她看了一眼便?抬头,仿若不经意地?将这些花苞扫开。
第26章
苏窈在府中等了几日, 焦灼时想,她真该晚些再将长公主的话告知茹安,倘若有?变数, 也不会叫她空欢喜一场。
好在今晨, 长公?主那终于来了信儿,说圣人已经同意暂缓婚期,钦天监已同慕将?军商榷好,齐禀圣人, 将婚期定在明年开春。
“现下是八月, 到开春还有?六七个?月呢。”白露宽慰道:“郡主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苏窈在美人榻上翻了个身, 团扇有?一搭没一搭扇着,叹道:“只有?半年了。”
世事无常便是如此, 前月她还同慕茹安逛美人阁, 胡乱侃天说地,一转眼的?功夫她竟要?嫁在她前头。
“郡主!”
她侧首望去?, 一名带刀侍卫走到角门前,身边跟了一个?同样侍卫装扮的?男子,他行礼后禀道:“郡主,五皇子殿下身边的?侍卫长蒋梧求见?。”
苏窈坐起身,以团扇遮面,打量眼前的?陌生男子。
长公?主前一秒传了讯, 后一刻魏元便派了人来她府上,该不是要?同她算账吧?
蒋梧朝苏窈拱手,笑道:“郡主,我?家殿下想请您去?沐春阁一叙。”
沐春阁, 就是那日她邀魏京极去?的?茶楼。
苏窈手扶上额头,想寻个?由头推了, 蒋梧又补充道:“听?闻郡主喜好红袍,殿下特地挑了圣人赐下的?茶泡煮,还邀了慕三小姐过来一齐品茗,郡主莫要?与殿下客气才是。”
这话颇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味,苏窈不置可否,眼前这人笑着,言语间却不给人留退路,都说仆肖其主,或许茹安那日的?话是对?的?。
“茹安也去??”
“殿下已派了人去?慕将?军府上请三姑娘,此时应当已经动身了。”
骠骑大?将?军府内,方氏带了两名侍女,越过朱红长廊,停在慕茹安房前。
“开门。”
慕茹安的?贴身婢女唤作红儿,适才向慕茹安传了长公?主的?话,此时正侯在台矶上,闻言,即刻去?敲了敲门。
“小姐,夫人来了。”
里头没人应,红儿推开门。
屋内能?砸的?东西几乎被砸了个?遍,慕茹安衣衫不整地倒在炕上,许是知道木已成舟,她比起前段时间安静不少,也不再绝食,像终于妥协,浑浑噩噩待嫁。
方氏进了门,丫鬟将?门掩上,她走到慕茹安跟前。
“娘知道你心中不懑,可你爹和我?也实在是没法子,淑妃圣眷正浓,五皇子又被派去?执掌东瓯十六部,正是光耀的?时候。莫说你,这京中的?闺阁女子,除了永嘉,五皇子想娶谁,谁能?不嫁?况且他同你父亲说,他自小倾慕于你,男女成婚本就如此,我?瞧五皇子为?人谦和,也不失为?一个?好夫婿。”
慕茹安才不信男人口里这些鬼话,她也清楚,母亲心里未必笃定,却不得不说些话来安慰她,好叫她老实嫁去?。
“知道了。”她道。
方氏又道:“这段日子一直拘着你,你也莫怪娘,你这脾气性子和你爹一个?样儿,若不关着你,叫你在外头骂了不该骂的?人,传到圣人耳朵里,恐引来祸事。你既已冷静下来,娘今日就将?你身边的?侍卫都撤了。”
“嗯。”慕茹安兴致缺缺:“阿娘来寻我?还有?何事?”
方氏沉顿一秒,“五皇子邀你和永嘉郡主去?茶楼品茶,接你的?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慕茹安脸色顿时变了,“他找阿窈做什么?”
“许是因为?长公?主为?你求恩典一事,五皇子应已知晓是她在帮你。”
好个?魏元,他这是看准了她不会?留阿窈一个?人应付他,逼着她同他见?面呢。
慕茹安在心里将?他骂了千百次,从?炕上下来,忍着火道:“行,喝茶就喝茶,但我?不坐他的?马车,我?要?坐家里的?画舫去?。”
方氏心里也知,这些日可叫她这素来闹腾的?小女儿憋坏了,距婚期只有?半年,索性让她玩个?够,日后嫁了人,或许就没当姑娘时这般自在,能?使小性子了。
“娘这就去?安排,近日郦水涨潮,坐船有?些颠簸,你不识水性,莫要?站在船头看热闹。”
“知道了,多谢娘亲。”
慕茹安出府前,看到两排商队自府上走过,骆驼脖上的?铃响个?不停,上百号人抬着箱,长龙似的?,浩浩荡荡从?街上走过。
她看了一眼。
红儿道:“小姐,奴婢昨日听?说,这个?殷家商队买了十几条船,用来运京中的?购置的?物?件南下呢。”
沐春阁内,苏窈和魏元相对?而坐。
虽说魏元与魏京极同为?圣人子嗣,可他们两人长得并不相像,魏京极更像先后,魏元更像那位气质柔弱的?淑妃,或许正因如此,朝内外总有?些流言。
魏元坐在苏窈眼前,不比之前匆匆一瞥,苏窈瞧他生得十分清秀,甚至有?几分雌雄莫辨的?美,但说话或是静坐时,眼皮总是耷拉下一半,显得并不精神。
或因这低眉顺目的?模样,在一众意气风发的?王侯公?子里过于另类,才叫人觉得他低调内敛。
“郡主勿要?怪我?冒犯,若非茹安实在不愿见?我?,我?也不会?出此下策。”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毫无起伏,平直地像一条线,“早知她如此抵触,当日圣人为?我?择妻,我?也不会?请圣人赐婚,可事已至此,我?只得尽力去?补偿她。”
魏元语气客气又尊重,丝毫没架子,并不是兴师问罪的?话头,若放在平时,苏窈也会?评价一句谦谦君子,可有?慕茹安的?话在前,她实在对?他生不出好感,甚至平白有?几分想呛人。
“殿下对?我?说的?这些话,还是留着和茹安说吧。”她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不轻不重碰了下,在这寂静的?雅间却算不得小动静。
魏元似也察觉到她的?想法,淡声开口。
“郡主不必生气,说来你是我?皇兄的?义妹,按说也算是我?半个?妹妹,明年我?迎了茹安进门,也算亲上加亲。若日后我?对?茹安有?半点不好,以皇兄对?你的?态度,用不着你亲自来讨公?道,他先寻着我?了。”
说着,他微微笑着,顿了一会?儿,转了话头:“我?从?不曾见?过皇兄动怒,仅有?的?几次,也都是因为?你。段公?子虽好,比起皇兄来,还是略逊一筹……”
苏窈这下是当真有?些不悦了,她站起身朝邻座走去?,“殿下还是多操心自己的?婚事吧。”
魏元叫住她:“皇兄自幼待我?不薄,方才我?只是有?感而发,若惹的?郡主不快,还请见?谅。”
苏窈转过头瞧他,窗牖的?阴影挡住魏元大?半个?身体,叫人看不清他的?眼底的?深绪。
“五皇子殿下说笑了,我?并非不快,只是瞧见?了熟人,想去?打个?招呼罢了。”她望向楼下,那里有?两三名少女正结伴进来,皆腰间佩玉,华簪饰乌髻。
魏元也看去?,目光在中间那名身量略高的?少女身上停留一瞬,“盛大?人的?千金也来了,今日倒是热闹。”
苏窈没搭声,又听?魏元道:“郡主可曾听?说,圣人替皇兄择妻,又被皇兄婉拒了,原先不少人觉得盛华稳操胜券,如今这样的?声音少了许多。”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半个?月前。”
苏窈微怔,她亲眼看见?魏京极选了人,难不成那画像并未送进宫?
这么说,那日魏京极令梁远带着画像往她跟前撞,又圈红了几位贵女的?像,只是为?了令她死心。
魏元回?答后,看苏窈一声不吭的?,迟疑着还欲说些什么,雅间的?帘子却在此时被掀开。
“阿窈!”
苏窈的?视线越过魏元,落在拂帘的?少女身上,她仍着红衣,只是衣裳颜色不似往日鲜亮,是颇为?暗沉的?红,或因如此,慕茹安的?唇色有?种掩盖不住的?苍白憔悴。
“你来了。”
与此同时,楼下的?盛华似也听?到这声动静,朝苏窈望来,苏窈说完这话,似有?所感回?望了回?去?,却见?盛华仿佛没瞧见?她一般,收回?视线,低头同身边两名少女私话。
苏窈不解,眼下却无瑕分心,她朝慕茹安走去?,“怎么几日没见?又瘦了?你可有?好好吃饭?”
慕茹安点点头,直到这时,她才看了魏元一眼,“阿窈,这件事因我?而起,你先走吧,我?和他谈谈。”
魏元适时朝她微笑,慕茹安直接无视。
苏窈顿了下,握住她的?手腕,“无妨,我?先去?楼下,盛华姐姐就在那,一会?儿我?再来寻你,若有?事你派红儿告诉我?。”
慕茹安眼里动容,“好。”
两人说完话,苏窈离开后,魏元笑了一声:“你们姐妹情?深,却也不必把我?当做洪水猛兽,我?只因听?说你被禁足,心中担心,才想同你见?上一面。”
慕茹安眯眼道:“从?哪听?来的??你派人盯梢我??”
魏元道:“只是猜测,你素来喜欢热闹,这些日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除了禁足,我?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所以才趁慕伯父进宫时问了一句,我?也并未为?难苏窈,你不必紧张。”
当一个?长相俊俏的?男人对?你轻言细语安抚时,会?令人生出一种他对?你十分在意的?错觉,若再加个?前缀,他是你的?未婚夫,只怕会?有?不少涉世未深的?少女沦陷。
慕茹安显然不在其中,她半点没感动,冷酷道:“少装神弄鬼,你与我?见?过几面啊?收起这副自以为?很了解我?的?姿态,我?的?时间很宝贵,不想浪费在你身上。”
魏元意外摇头,失笑道:“看来要?与未婚妻培养感情?,任重道远。”
“这样吧,我?同你透露一个?消息,以表诚意,如何?”
“有?话就说。”
魏元略含深意,道:“你可以提醒苏窈,早日同段家定亲,此次赐婚,原不是落在我?们头上的?,你可知?”
慕茹安怔愣一秒,脊背缓慢爬上寒意。
“圣人原本打算赐婚的?人,是苏窈。”
第27章
淡金色裙裾掠过楼梯, 在沐春阁二楼停下,送菜的小二见了明俏的少女,立刻殷勤问:“郡主可是来寻盛家?小姐?”
前阵子太子与几名高官之子起冲突, 那几?人虽是宵禁时分爬回的府, 却也闹得人仰马翻,半月功夫京中已是人尽皆知,沐春阁的小厮也被耳提面命,记牢了永嘉郡主的模样, 万不能得罪。
苏窈对此习以?为常, 点头?, 小二带着她到了一处散座,盛华与两位官家小姐正?在说笑, 听到小二的声音转头?, 目光触及苏窈时,眼里笑意微妙的顿了一下。
若是平常, 苏窈会直接过去与众人打个招呼,可不知为何,她今日有些踟蹰,因为盛华似乎有些太?冷淡了。
盛华与友人说了两句,朝苏窈这里走来。
苏窈站在门口,见她来了, 弯了弯唇,道:“盛华姐姐,好巧,你今日也来这儿喝茶?”
盛华微笑:“是挺巧。”
语罢, 沉默横亘。
苏窈抿了下唇,心想, 盛华似乎有哪里地方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很细微的差别?,放在从前,她们会主动来挽对方的手,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隔了两尺,她似乎没有和她说话?的想法。
“阿窈!”慕茹安忽然出?现,一把揽住苏窈的肩膀,看向对面的少女,“盛华姐姐也是来这喝茶的?”
盛华嗯了一声,看向慕茹安时似乎有些话?要说,可最终作罢,言简意赅道:“我和朋友来这儿听戏。”
“那我和阿窈就?不打扰你们的兴致了,正?好我与她有些话?要说,容我们先走一步。”
“好。”
苏窈不免有些低落,她以?为她和段凛成婚,盛华与魏京极成婚,便是最好的选择和结局,她与魏京极和盛华,也可以?成为至亲至友。
可如今他二人与她的关系,却皆沿着歧路奔袭,可见缘分二字,不可强求。
慕茹安带她到了暗处,高大的廊柱遮掩两人的身形,她将魏元方才?和她说的话?,尽数告诉苏窈。
苏窈一震,“圣人为何要给我赐婚?”
慕茹安皱眉,“这其中缘由我也不清楚,但魏元的模样不像是在开玩笑,圣人原是打算给你赐婚,可听说你与段家?似乎有结亲的动静,便未曾下旨,若时间拖久了,会不会旧事重提还真不好说。”
苏窈拇指紧捏食指,表情先是怔忪了下,而后,疑道:“这个魏元为何这样关心我的婚事?”
方才?他在雅间里,状似无意的提起魏京极和段凛,在她走后,又与茹安说起这些。
“他有病。”
慕茹安冷嗤。
不问她的意思强娶她,现在装深情献诚意有什?么用?
过了一会儿,慕茹安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苏窈犹豫道:“魏元此人,我总觉得有些怪,我想先去打听打听宫里的情形,以?辨真假,若是假,那便无需担忧,若是真的……”
婚事似乎只能先定下了。
段骄冠礼前的这段日子,于所有人都是一种煎熬。
苏窈一边邀友人去段家?捧场,一边托长公主遣人往宫内探听消息。
魏元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圣人确实动过替她赐婚的念头?,长公主因与她关系匪浅,竟也被瞒着,若非苏窈此次托人问,只怕什?么时候被赐婚了都不清楚。
为此,好久不动怒的长公主难得动了气?儿,可怕发难不成却惹圣人不虞,又想起为苏窈赐婚这茬,只能先记在心里,整日茶饭不思。
慕茹安这些日过的放浪形骸,活脱脱从大家?闺秀成了纨绔子弟。
不是大张旗鼓地在各大酒楼开席面,邀一群男子共饮,就?是没日没夜在画舫里看舞姬献舞,沿途彩带翩飞,就?是不上岸,她是巴不得能退亲,家?中也拿她无法。
段家?人怕段骄在冠礼上失态,让段凛一有闲暇便教教他一些简单的仪态,全?家?上下严阵以?待。
魏京极则忙着审案存证,东宫如同密不透风的铁桶,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偶尔会听听梁远禀告郡主府的动静。
到了日子,苏窈在段家?门口下马车,江莲此时正?站在门口同门房吩咐什?么,瞧见她了,立刻止话?,笑着来迎她。
“阿窈,我正?想派马车去请你呢,可巧你就?来了。”
府内喧喧嚷嚷,正?殿之前已来了许多客人,三五成群的聊天说地,段凛随段峰一一拜见诸位大人,左旁还有衣着华贵的女眷,掎裳连袂,莺声燕语。
“今日事多,姨母还有的劳神,不必与我客气?,”苏窈笑道:“也不消来招呼我,留些精力,多顾全?其他人便好。”
江莲听得心窝子暖,“你懂事,我也不能仗着你懂事便冷落你罢?这样,内院那的莲花开了,正?是貌美的时候,姨母听说你与盛家?姑娘关系好,这会儿她正?在内院赏花呢,我叫人带你们去游湖,也好消遣时间,等我这边的事了了,便派人去寻你们。”
苏窈一顿,眼皮微低,“盛华姐姐有赏花的兴致,我怎好去打扰她。”
江莲本?以?为她是小小客套一下,却见她神色不对,一时犹疑,改口道:“也是,那便不去叫盛家?姑娘了,我先让侍女带你去游湖,等慕将军的女儿来了,我让她去寻你。”
苏窈笑起来:“好。”
江莲忙叫自己的侍女过来,将苏窈带去,那一处是今日颇为清静的地儿。
苏窈离开没多久,江莲与一位贵妇正?说着话?时,有人在一旁轻叫她:“夫人!”
是她的贴身丫鬟云竹,模样着急。
江莲微皱起眉,转而朝那名贵妇笑语几?句,加快脚步朝她走去,将人带到了角落。
“什?么事?慌张成这样?”
云竹急道:“夫人,大事不好了!大公子不见了!”
江莲浑身血液逆行,心里突突直跳,“何时的事?”
“……不知,想来已有一会儿了,加上我们寻人的功夫,怕是有半刻钟!”
半刻钟!
这大喜的日子,怎出?了这样的事?若叫他吓着人该如何是好!
江莲急的深吸几?口气?,疲惫着脸快速道:“你们快去多叫些小厮寻大公子,小心点,莫要声张,有人问起,就?说我的簪子掉了,让你们去寻,免得惊扰贵客。”
“是!”
话?刚说完,段峰便走来,朝她招手,紧张道:“夫人,太?子到了,速与我去迎接!”
江莲对魏京极的到来十分意外,只得暂且将话?压下,同他去门口相迎。
与此同时,苏窈坐上了游湖的画舫,这画舫有两层,两名侍女为她撩了帘子,正?想请她坐进去时,她却看着圈起涟漪的水面,脚步一转,上了第二层。
二层无顶,只用红色朱栏围了一圈,清风徐徐,极目远眺时风景甚好。
两名侍女为她端了吃食,添了冰,便下去划桨。
苏窈始终心存希望,愿魏京极与她情分不断,愿友人相伴左右,愿嫁得一个好归宿,只可惜愿的太?多,贪多必失,如今,下船便是她要做决断的时刻。
扪心自问,魏京极说心悦她,她虽感念他待她多年的恩情,却仍设想不到他们的未来,这样纠缠着,过着日日提心吊胆,不知圣人何时会赐婚的日子。
一旦被赐婚,她会落得和茹安一样的处境,甚至更糟。
然而,段家?,眼下却是她最好的归宿。
船桨拨开碧浪,苏窈面朝池塘,正?想的专注时,却没听见,一旁传来上木阶的脚步声,一下一顿。
忽然,一只男人的手握住朱红竖杆,用力一撑,露出?一张和段凛有七八分相似的脸。
盛华近些日的心情差到极点,回府需得面对家?中长辈失望的眼神,出?门也要听人传的流言蜚语,她当作妹妹,照顾多年的苏窈,面上祝愿她,实际却与她倾慕多年的心上人暗中相许,将她当作傻子。
因着这些烦人事,她也没闲心和众人周旋,一个人走在后院里赏花,不巧一个转身,又见到了不想见的人。
苏窈一个人站在画舫二楼,一动不动,也不知在看什?么。
盛华正?欲收回目光,下一刻,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段凛?”她低喃。
看到那人脸上异常的笑,和怪异的走路姿势,盛华忽然僵住,自言自语道:“不,那是……段家?大公子?”
那些有关段家?大公子的传言,全?部灌入她耳中,在脑海里响起。
“这冠礼可不是给翰林院那位段凛办的,而是段骄,段家?的大公子!”
“段家?竟还有个大公子呢!他们家?搬迁进京也有好几?月了吧?怎么从未听说过!”
“哪能叫你听说!我猜这段家?大公子许是脑子有什?么问题,或是身体哪处有疾,段家?才?一直瞒得死死的,我原以?为他一辈子都不能在人前露面呢,哪知段家?竟要给他行冠礼!”
眼看段骄朝苏窈越走越近,苏窈却毫无动静,盛华不由得朝池塘疾走几?步,叫了几?声她的名字,可隔的太?远,苏窈根本?听不见。
正?着急时,下一秒,盛华却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瞳孔紧缩。
画舫上,段骄呆呆看了苏窈几?眼,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
苏窈像是猛地从沉思中惊醒,又见到有个发髻全?散的男人抓她的手,惊慌失措往后跑,不料脚下一滑,直直掉入水中!
船上的侍女听到动静,忙去查看,可她们无人会水,画舫颠簸,又需看着段骄别?掉下去,顾头?不顾尾,画舫正?停在池塘中间,急的快哭了。
苏窈掉下去的地方汩汩冒起水泡,张嘴欲喊,却被灌了几?口水,被呛得拼命咳嗽,肺部生?疼。
盛华下意识想去寻人来搭救,还没迈开步子,就?听到一行人走路的动静,像是前厅的郎君正?朝水榭走去。
她找人的脚步渐渐顿住。
一个阴暗的念头?浮现出?来。
若苏窈被这其中一个郎君救下,是不是就?嫁不了魏京极了?
这样多的人,夏衫薄透,打湿后几?乎一览无余,若当众被男子救起,任她是公主,也只能下嫁。
况这里的郎君,也都是官家?子弟,身份上都过得去,并不是什?么泼皮无赖,虽当中有些纨绔放荡的,可苏窈的运气?,应也没有那般差,正?巧就?叫那几?个人救下吧?
盛华紧张的两手交握,那一行人,只要再?走几?步,就?能看见苏窈落水了。
她什?么都不必做,只需站在这里,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这些日惊扰她的梦魇便彻底没了。
就在盛华想狠下心时?, 眼前突然晃过慕茹安的脸。
那日在茶楼,第一眼她甚至没认出来,原比烈日还骄妍的少女, 眼里静的无波无澜, 脸瘦的小了?一圈,像是经受了十八般酷刑。
慕茹安尚且如此,换做是苏窈,若是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清白, 被迫嫁人。
这会毁了她一生的。
盛华猛地回神, 郎君们交谈阔论?的声音已近在咫尺了?。
“小姐。”去拿伞的丫鬟红玉走过来, 为她撑伞。
盛华心跳飞快,道:“你快去将那群郎君拦住, 就说?有?女眷落水, 请他们不要出水榭!”
丫鬟经她提醒,注意到了?画舫的动静, 连忙点头。
“是!”
油纸伞掉在花圃里,溅起尘土。
盛华小跑着去寻人,抓着一个丫鬟便问?:“你们这可有?会水的婆子丫鬟!永嘉郡主落水了?!”
被抓着的丫鬟骇了?一跳,立刻带着她往一条路走,可走了?几步忽然停下,哭丧着脸道:“小姐, 奴婢忘了?,张婆子前些?日走夜路摔了?腿,这会儿?还没好呢!”
“只她会水?”
“夫人也会水,可夫人现在在正殿招待客人呢。”
盛华感觉寒冷砭骨, 可人命关天?,容不得她耽搁多久, 她问?。
“那你家二公?子,段凛可会水?”
“二公?子会的!”丫鬟道:“可二公?子也在正厅,一来一回,只怕永嘉郡主等不及了?!”
从这往正厅去,还得经过几出庭院,来回得要上千步,遑论?还要寻人,再赶至画舫旁救人。
可溺水之人,一炷香的功夫便没命了?!
盛华开始后悔方才自己犹豫了?那么久,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忽然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
“盛华。”
声音清冷矜贵。
她像是见了?鬼,无措后退几步。
魏京极从转角处走来,华衣锦缎,腰佩宝剑,玉冠高束,挺拔的树木在他面前都显得矮了?一头,旷通幽径显得逼仄,零星光斑在他身上流动,脸庞俊挺,恍若神人。
盛华想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遇到他,却?唯独不想在这里,她双目通红,阴暗的想法再度浮现。
“阿窈在哪?”他问?。
丫鬟立刻就要开口,身边的盛华却?一把拉住她,“等等!”
丫鬟眼神惊惧,不明白她要做什么,轻轻挣动了?下。
盛华却?仿佛被烈火烫了?一下,立刻松手,愣愣盯着自己的手,浑身失力,冷汗涔涔。
她感觉呼吸困难,面对青年探寻的目光,盛华顿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出声。
“苏窈落水了?……”
魏京极脸色忽变。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此时?,郦水之上巨焰排空。
岸上观望的人眼里都被映成惨烈的焰色,装饰华贵的画舫与商船连成一片火海,挣扎在水中的丫鬟,商贾以及侍卫数以百计。
数位红袍官员匆匆驾马而来,面色凝重地吩咐下去,簇拥着一名青年登船。
百姓围在岸上,唏嘘不已。
“那落水的,莫不是将军府那位嫡小姐?”
“可不是她么!这些?日她日日在那画舫上寻欢作?乐,毫无廉耻之心,简直伤风败俗!这不,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叫那画舫燃着了?!”
“就是可怜了?这个商队,被连累着受了?场无妄之灾!”
骠骑大将军府的侍女和侍卫分落在被烧毁的画舫旁,水面被搅的稀碎,一波波浪打来,他们焦急寻喊:
“小姐!”
“小姐你在哪!”
呼应不得,立刻埋头潜入水底,拼命找寻。
就在他们要往某个方向找去时?,被救上船的红儿?忽然往相反方向一指,惊喜道:“我看见小姐了?,在那!”
众人立刻掉头,纷纷往她指的方向寻去。
无人注意到,一只素白的手划开水面,抓住商船背面的木梯,紧接着被穿一个白衣男人拽住,拉了?上来,迅速用带帽大氅裹住。
慕茹安安然坐在往南行的头船上,耳边将军府的人手还在呼喊。
缓慢前进时?,她意外听到了?魏元的声音。
动作?倒是迅速,若她晚一步,只怕得被他亲手抓住。
魏元的船离得很近,似乎就在他们船的旁边。
白衣男子笑道:“慕小姐不紧张?”
慕茹安挑了?挑眉。
“你们小姐呢?”魏元像是压着怒。
红儿?哭道:“小姐不识水性,方才风浪太大,吹倒了?烛台,小姐也没站稳,落水了?。”
魏元道:“哪个位置?”
“就在那!”一群人给?他指了?个方向。
魏元立刻派人下去寻,面色阴冷至极。
这阵子慕茹安的所作?所为让他在同僚兄弟面前颜面尽失,如今又弄出这样的事,当?真是个惹祸精,饶是他脾气再好,也到了?忍耐极限,若叫他寻着人,他定?要让慕家再禁她的足。
而慕茹安坐着的船风平浪静,已经开出了?那片火域,路过段家那一块时?,她披着大氅走出去,身后是漫天?大火,她在船头遥遥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