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窈不为所动,“魏京极,你该往府上纳些美姬,茹安说男子到了年龄身边若没女人,总会胡思乱想。”
魏京极心口一窒,寒意从四肢蔓延而上。
他声音冷下来,“什么意思?”
“非得要我说清么?”她把头扭过去,只给他留了半张侧脸,忍着羞耻道:“你对我只是有欲而已,你要是有女人,就不会对我产生这样的想法。”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苏窈模仿他那日的话,反问道:“哪个正经的义兄,会梦到和自己的义妹巫山云雨?”
魏京极眼尾浮起血丝,眸底深不可见,彷如深潭。
苏窈知道他动怒了,她原也不想激怒他,可他这不依不饶的架势实在叫她害怕,索性闹开了,叫他以后别再来寻她。
正欲叫他离开,房前忽的传来两道脚步声。
“这里吗?”
这……是段凛的声音!
苏窈微惊,转头朝窗口看去。
魏京极的反应比她迅速的多,几乎是声音响起的那一刻,他就抬手关了窗。
苏窈看不见人,身后忽然扑来一股热浪,她来不及反应,就被抱住腰提到窗前。
她震惊地抬眼,不知道魏京极想做什么,更不敢发出声音,双手撑在窗棂上,腰上紧贴的手掌令她毫无安全感,一站稳,才发现两人这个姿势有多羞人。
苏窈用手肘去推他,可反被彻底困在他怀里,从她的角度仰头看去,魏京极五官英挺,丰神俊朗,眉眼间却似噙着寒冬冷霜,眸色沉冷骇人。
苏窈忽然有些后悔激怒他,手指蜷紧了,想后退,却与魏京极贴的更紧。
她僵在原地,气音都是颤的:“你要干什么?”
魏京极眼中薄怒未消,语气冷的掉碴,他唇边轻划过她敏感的耳廓,吐在她耳边的气息却滚热。
“你猜。”
苏窈不想也不敢猜,眼睁睁听着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
“郡主应当已经起身,奇怪,这的门怎么都关着,服侍的侍女都去哪了?”白石毅的声音。
段凛道:“许是郡主去了别处?”
白石毅干脆喊了声:“人哪去了?这还有人吗!”
这时,魏京极低头,在她耳边沉沉出声。
“说你在。”
苏窈脖子瑟缩了下,咬紧了唇肉,身前身后避无可避,她只能僵着身体用力摇头。
门外的动静还在。
白石毅一连叫了几声,大约是确定这里没人了,奇怪地看向紧闭的房门,朝段凛道:“段大人,您一路舟车劳顿,先在这院子里歇歇吧,我先去寻郡主,等寻着人了再带您去!”
段凛点头,就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石桌上有些落枝落叶,他伸手拂开。
白石毅大踏步离开后,段凛坐下不过一霎,便听到一道微弱的声音。
“……段凛。”
这一声,像是到了嘴边的“阿凛哥哥”中途转弯,衔接地有些不自然。
段凛瞬间听出了苏窈的声音,也没在意这异样,欣然凑到窗前,“阿窈,你在这儿?”
“我起的晚了,方才,不好出声。”
倘若细听,定能听出少女语气中的那丝微颤,可段凛有她染了风寒的印象在前,也只分神想了一刹那,“无妨,你昨夜睡得可安稳,在庄子里住的可还习惯?”
苏窈嗯了一声。
魏京极就站在苏窈身后,如雪松挺拔高大的身体虚拢着她,一条胳膊越过她的腰,撑在窗前,另一只手拿起她正在写的信。
他本只是随意扫了眼。
奈何苏窈看见他的动作却紧张的很,魏京极低头一看,脸色又沉了几分。
催婚的信。
情形越来越糟,苏窈自弃般闭上眼,心跳的飞快。
“阿窈,可否能出来见见我?让我看看你恢复的如何了。”
趁魏京极在看信,苏窈回道:“我现在不好……”
话没说完,眼前忽然“嘭”的一声,金灿灿的阳光倾泻而下,打在她惊慌的脸上。
魏京极把窗户打开了。
苏窈眼睫急颤,红.唇紧张地呼吸,下意识往后退,腰上那条胳膊却不放过她,反将她往前压了压。
她都快急哭了,眼眸蓄起水雾。
幸好开了半扇,窗户就被木栓挡住,只露出苏窈的侧脸。
但若段凛凑近一点,就会看到她纤细的腰上横了一条男人的胳膊,手背用力,青筋纵横,紧贴珠贝白的裙衫。
苏窈不敢再逆着魏京极来,一颗心高高悬起。
段凛正欲往前走几步,却被她阻止,“你别过来!我们这样说话就行了。”
他停下脚步,好脾气地嗯了声,往窗内看了一眼。
苏窈露出来的侧脸红润,宛如浸透了水的芙蓉花瓣,隐约透着娇媚羞怯,一眼瞧去美得惊心动魄。
段凛轻咳一声,别开目光:“你的脸色比前几日好上许多,应是山庄里的浴汤起了作用,这些日子你就安心在这里养病,莫要分神劳心,风寒应当很快会好。”
魏京极在她颈边说话,热气拂过她耳垂。
“推迟婚事。”
苏窈紧了紧眉,却也没有得到半分怜惜,腰不轻不重地被摩挲,痒的她一激灵。
“你若不说,换我来。”
说着他就要抬手开窗。
苏窈立刻抓住魏京极的手,急道:“段凛!”
段凛应了一句,接着拧眉,“怎么了?”
“我们两人的婚事,暂且放一放吧。”
段凛那顿了一会儿,才问:“为何?”
“我近来身子不大爽利,再说,也不急在这一时,等我好了,才好准备。”苏窈自知这套说辞漏洞百出,一听便是推脱之语,可魏京极压根没给她时间去思考。
只能日后再与段凛解释了。
果然,段凛听了这话,陷入短暂沉默。
方才没有留心的,她隐约表现出的异常,此刻尽数在他脑中浮现,结合她这番话,段凛近两日欢悦漂浮的心情终于落到底。
他欲言又止,开口时已平静许多:“好,那日求亲连我自己都始料未及,你年纪小,不想这么快嫁人也是人之常情,等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我再请媒人上门提亲。”
苏窈委屈的忍住眼泪,下一秒被魏京极抬起下巴。
他长指划过她细嫩皮肤上留下的泪痕,压低的声音也透着股冷讥。
“这么想嫁他?”
苏窈不回他,对段凛道:“多谢表哥。”
话尽,段凛虽有些失望,可也没有再邀苏窈出来一见,只又往窗户后看了一眼。
可这一眼,他的眼神便凝住了。
紧闭的那半页窗牖后,似乎……有道高大的人影。
像是男人的,还有几分眼熟。
他下意识抬步就要去看,苏窈却又开口:“段凛,你还有什么事么?”
她说的急,如同在催他离开。
段凛止住脚步,犹疑一会儿,还是回道:“没事了,母亲让我给你带了些补品,我已经交给膳房,下次休沐我再带些来。”
苏窈道:“好。”
说话时,段凛一直看着那个位置,酷似男人的影子一动不动,方才见他走近,也没有半点动作,若真是人,未免也太气定神闲。
许是案上花瓶的影子,被日头拉长了。
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等他走远了,苏窈才转身,眼中留有余惊,气地去掰他的手,“你快松开!”
魏京极只略微后退了一步,优哉游哉地伸手关窗,两条胳膊从她腰间穿插而过,半点没有松开她的意思。
早时起来,苏窈的身子本还凉着,被他半压半抱一会儿,跟冬日里烧了银碳,从头到脚都暖烘烘,脸上温度也一直居高不下。
魏京极低头去贴着她额头,幽深的漆眸直直盯向她眼底,青年生的一副好皮相,剑眉野而不糙乱,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不说话这样看着人,那双眼极具蛊惑性。
她感觉后颈扣上一只温热的手,修长手指轻轻拨弄碎发,不急不缓,极有耐心,如同即将进食的兽类,危险而强势。
苏窈打了个寒噤,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到,“我染上风寒这事,是你告诉长公主的?”
魏京极扬眉,手指在她颈后轻点,“不然呢?”
将她婚事搅乱,他现在的心情似乎不错,人也透着股慵懒无谓,苏窈尝试和他好好说话。
“魏京极,你这么多年待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如果只是因为我嫁人,我们两人的情分就这样断了,未免可惜,你不要再这样乱来了,行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刻意放软了声音,尤其最后两字,听着跟哄人似的。
魏京极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轻声道:“阿窈,你叫我扪心自问,那你敢问问自己,你到底是因为真心喜欢段凛,还是因为被我拒绝后,想找个人转移注意,才答应他的求亲。”
这么短的日子,远不及他们之间相处的十多年,他不信她真的对段凛动了情。
他的视线不经意从她唇上撇过,苏窈的两片唇厚薄适中,水润嫣红,犹如泣露的柔嫩花瓣。
苏窈听他这话,只道:“我是个惜命的人,从不会拿自己去赌气。”
语气言辞恳切,可魏京极并不往心里去,只当她还没消气,认定了她只是一时冲动。
“我若放任你嫁去,婚后你定会后悔。”
苏窈算是听出来了,他是铁了心阻止她嫁给段凛,方才担惊受怕的一幕又浮现眼前,她气壮人胆。
“说的好听,你就是觉得我从前对你动过心,就再难对段凛心动。是,你是天潢贵胄,人中龙凤,可段凛才高八斗,长得也一表人才,除了身世不及你,我瞧他哪样都好,我是真心想嫁他……”
话没说完,腰忽然被猛地一提,她鼻子直直撞上他的胸膛,来不及呼痛,下一瞬脸被捧起,冰冷的唇压了下来。
魏京极的吻法比他刚才强势。
苏窈推搡不过,胸口剧烈起伏,抬腿想踹,可招来的只有男人更紧密的禁锢。
唇.瓣被魏京极舔舐啃咬,气息汹涌扑散在她鼻间颈上,他的手掌滚热,扣着她的腰压进他怀里,骨头几乎都要被他按碎。
苏窈被他抵在窗前,双手被箍在头顶,双.腿被他从膝盖分开,合不拢也用不上劲。
魏京极的声音沉沉在她唇边响起,微哑低磁,冷嘲道,“你大可以试试。”
苏窈侧过头,紧紧咬唇,整个人在他怀里微微发颤。
忽然,两颊被男人的手上的虎口卡住,魏京极习武,虎口有一层薄茧,几下就将她的脸蹭红了。
他低头,就着这个动作再度吻住她,舌尖搅的她双腿发软,尝够了她的味道,他才看着她的眼睛,悠悠退出,苏窈被卡着嘴合不拢,唇色潋滟,气息全乱,媚态横生。
魏京极只看了一眼便垂眼,熟练地从她衣裳里找出帕子,替她擦拭完唇,再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
语气淡漠的仿佛在谈论天色,“你若嫁进段家,今日这样的事,就该习惯。”
苏窈心神俱震。
魏京极看着她,眸色很深,语气凉薄而波澜不惊,仿佛是在提醒她一件正常不过的事。
他竟还扯了下唇,意味深长道:“你猜你未来夫君若撞见我们在一起,敢不敢推门。”
苏窈看了他好久,直到青年脸上的笑意彻底敛去,她才出声。
“你想毁了我吗?”
魏京极顿住。
“太子哥哥,我从没想过我们之间会闹得这么难看,就算我准备嫁人,我也没动过和你一刀两断的念头,直到今日。”她顿了一会,低眼道:“我真后悔那日同你表明心意。”
魏京极身体微僵,看向她微红的眼,似有些恍神。
苏窈不知是害怕更多还是失望更多,她印象里的魏京极,少年时意气风发,青年时成熟稳重,文能定国,武能安邦,是个极为风光霁月的人物,待她也极好极好。
可魏京极不为人知的一面在她面前显露,她是真的害怕。
怕他一语成谶。
白露回来时,就见苏窈的脸色发白,慌道:“郡主,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窈来山庄时还觉得这是个好地方,现在看来,简直像是魏京极诱她进来的笼子。
她一分一秒也不想在这待了,垂眸道:“白露,你带两个侍卫,叫上马夫,其余谁也不要惊动,我们现在就回府。”
第22章
白露讶异,凑近了问:“郡主何以这般匆忙,好歹等风寒好了再走不迟,况且方才奴婢回来,天上已开始落豆子,恐有一场恶雨,若即刻就走,只怕路上泥泞,颠簸的厉害。”
苏窈坐在炕上,一张芙蓉面埋在双臂里,闷了一会儿,才抬头。
“无妨,大不了走慢些。”
少女罕有如此执拗的时候,白露满腹疑窦,却也不好再问,“是,奴婢这就命人去准备。”
眼下已临近晌午,从山庄回郡主府需得三四个时辰,白露谨记苏窈的吩咐,没有惊动庄子里的人,亲去寻了两个侍女,又从侍卫里挑了两个结实能打的,而后分头准备吃食,马车等,两刻钟不到的功夫已备好了。
有长公主的命令在前,苏窈在郦水山庄里能横着走,支开巡逻侍卫和丫鬟并不是难事。
苏窈的行头也简单,不施粉黛,只一支玉簪挽发,系上幕篱,从后门上了马车。
马车很低调,是庄子里的仆妇采买时用的。
苏窈将车帘撩起,在钩子上挂好,铅云低垂,马车正穿过一片林子,鼓噪的风似要将树连根拔起。
的确是要下大雨的架势。
急风猛灌,苏窈撩开帘子没一会儿便咳嗽不止。
白露坐在车头,扭着半个身体掀开车帘,“郡主,外头风大,您当心着凉。”
苏窈咳嗽完,嗯了声,放下车帘,白露进来替她倒茶,苏窈喝了几口,马车过陡坡,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她忍住不适,靠车壁坐着,外头雨打风吹,雷声轰鸣。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马儿忽然嘶鸣,车身剧烈晃动一下。
苏窈捂着唇咳嗽了下,“怎么了?”
侍女们齐声说着什么,雨声里压根听不清,马夫抬高嗓音回道:“回郡主!前儿的桥断了两条铁索,怕是雨师爷发难,叫打松了,咱们马车怕是不能过去了!”
“可还有其他的路?”
“这木桥是最近的,若绕远路,天黑都下不了山呢!”
苏窈闻言,掀开帘子下了马车,两名侍女一左一右站在她身旁,木桥应是年久失修,剩下的链子随桥身荡甩,晃如无根浮萍。
瓢泼大雨里,她鬼使神差地往来路看了眼,瞬间浑身血液凝固。
林子里的边缘小路旁,魏京极坐在高头大马上,松握缰绳,不知看她看了多久。
魏京极见暴露了,不躲也不避,双腿一夹马肚,慢慢驾马朝她过来。
这时,她身边的侍女也瞧见了,认出人后,慌忙将头低下,白露吩咐马夫带侍女走远了,自己替苏窈撑伞,直到青年在她们面前翻身下马,她才将伞毕恭毕敬递给魏京极,自己也退下。
苏窈见着魏京极,不禁想起他连日来的咄咄相逼,当下的语气微冷:“你跟着我做什么?”
说完,又是一阵咳嗽,苍白的脸绯色弥漫。
魏京极看着她好一会儿,径直上了马车,竟也叫他找出了一件大氅,他将苏窈整个人裹好了,抱上马车。
苏窈方才被冷风一吹,进了马车,反觉得额上发热。
魏京极默不作声,给她倒好茶,发觉是凉的,从林间拾了些树枝,带到车上。
外头雨下的很大,捡回来的木头也是湿的,苏窈刚想开口,忽而哗一声。
他收剑入鞘,将自己的袍子脱下来,丢进柴堆里。
火很快燃起,马车内温度升高,像一座温暖的小屋。
魏京极在火上架好茶壶,又低头在苏窈的包袱里翻翻找找,寻出一件红狐大氅,铺好了,朝她看来。
苏窈僵硬的坐着,半晌没动。
魏京极眸色漆黑无光,他凑近了,不等她反应,便将她抱去大氅上坐着,然后摸上她的脚踝。
苏窈整个人都蜷缩了下,吓道:“我自己来。”
他竟还注意到她鞋袜湿了,大氅里裹着干净罗袜和巾帕。
魏京极松手,坐在她原来的位置,曲着一条腿,另一条伸直,手上拿着一根树枝拨弄火丝。
他只穿了一件外袍和雪白中衣,外袍拿来烤火了,眼下只着一件中衣,白衣黑靴,领口微低,却衬的他整个人禁欲矜冷,凛然不可犯,高束起的长发间落有雨珠,如雪山霜珠清露凝结。
苏窈背对着他换鞋袜,换好了回头,魏京极倚靠在车窗前,长睫微垂,侧脸英挺俊美,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回头,恰和她的眼神对上。
“还冷么?”
苏窈别开眼,摇了摇头。
茶水处开始冒热气,魏京极伸手将茶壶取下,给她倒了杯热茶,看着茶面圈圈涟漪,他道:“今日之事,是我不对。”
她心跳微滞,就听他说:“以后我不会强迫你做你不愿的事,别这么不顾身体了,嗯?”
苏窈本来打定主意不再理会他,她自小便是个守规矩的,生怕惹来旁人耻笑她无父母教养,或给已逝的父母亲丢脸。
如今这世道,女子落水被救就要嫁人,被看了足便被家中视作受辱,她与段凛乃众人心照不宣的未婚夫妻,家中长辈皆默认了,可她与段凛顶多也只是牵手。
可魏京极倒好,上来便与她直言不讳,还当着段凛的面与她耳鬓厮磨,甚至吻她,即使段凛被蒙在鼓里,也足以令她羞愧万分。
但苏窈没想到,魏京极服软服的这么快,让她一口气闷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魏京极说完,不见苏窈回答也不急,他看向窗外道:“你还记得你从前在这林子里迷路的事么?”
苏窈眸光微动,这一辈子也就迷路过那一回,想不记得都难。
那是三年前的冬日,长公主邀她和魏京极来山庄游玩,她从小没别的兴趣,就爱看话本,尤其武林话本,到了山庄后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心中激荡不已,便与长公主商量,将茹安也接来同她一起住。
长公主应允后,苏窈豪气万千,穿了一身侍女们仿话本做出来的侠女装扮,便去找魏京极,说要自己骑马下去接茹安。
彼时魏京极正在练剑,睨她一眼,收了剑,抱臂似笑非笑道:“行,那祝女侠一路顺风。”
苏窈顺利迷路了,可她曾听魏京极说过,老马识途,她骑的虽是一只小马,却也是马,于是便从树腰上解开牵绳,放了马。
结果……小马速度太快,跑入林间便不见了。
苏窈跌了一跤,彻底迷路了,天色很快暗下来,青蛙格格声都让她浮想联翩,各种杀人越货的故事在她脑中上演。
她当时想,若有人来救她,要她以身相许她都能认真考虑一下。
想着便忍不住小声抽泣,这时,头顶的树忽然动了一下。
苏窈吓了一跳,这林间的树长得极高,枝繁叶茂,白日里能将日头都挡干净,夜里隐约的月光只显森凉,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眼睛在夜里泛着幽光。
她怕极了,慌不择路要离开,却脚底一滑踩空!
这时,树上跳下来一个人,传来枯枝碎叶的皲裂声,紧接着她耳边响起一道轻笑,隐含揶揄,“女侠这是哪门哪派的功夫?”
苏窈直接傻掉。
魏京极把她抱了上去,放下后,他还闲散地伸了个懒腰,半蹲着,托腮笑眯眯地看着她。
苏窈才反应过来:“你一直在树上?”
“什么时候找到我的?”
魏京极忍不住牵起唇角,“你念叨‘老马识途’的时候。”
苏窈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羞恼道:“你来的这么早,为何都不叫我,我蹲在那腿都蹲麻了也不敢动一下,人家都是英雄救美,你光看着我在这干着急,你这样日后是娶不到太子妃的!”
魏京极实在忍俊不禁,也不否认是骨子里那点恶劣因子在作祟。
他敷衍着抚了她头顶几下,才慢悠悠笑道:“我不这样,怎能叫你长教训,日后若我不在你身边,你遇上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办?”
苏窈一听,立刻慌张地去拉他衣袖:“你不能一直陪着我吗?”
少女眼里的依赖,仰慕,信任,全然赤诚坦荡地交付于他,仿佛他是她不可失去,珍之爱之之人,无人能代替。
数年前凉透的血似乎又在他体内动了起来,少年魏京极出神半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轻缓。
“可以。”
洒在他脸上的月色在这一刻也变得温柔,“只要我在,你想做什么都不必有后顾之忧。”
“就像今日,你一回头我就会在你身后。”
往事随月色织入回忆,又与如今场面混在一起。
魏京极确实做到了,不管什么时候,除了他出征的那几年外,每当她遇到麻烦或危险,他总是会从暗处现身,不计后果,不计代价。
像今日暴雨倾盆,她下意识往后一看,他仍旧站在她身后。
苏窈明白魏京极这个时候提起往事,是想勾起她的回忆,诚然她并不想上当,却也忍不住想他的好。
这么多年的情分,到底不是一朝一夕能抹去的。
她轻叹了口气,有些不自在道:“前边的桥断了,走不了,我们回山庄吧。”
魏京极眉宇间的阴翳终于散了些,应道:“好。”
————
苏窈继续回山庄住着,庄子里的都是长公主府出来的死契奴,也断不会嚼舌根,对突然入住某个院落的青年身份讳莫如深,眼观鼻鼻观心伺候着。
来山庄的第三日,苏窈接到了长公主的亲笔信。
她喂了点米给信鸽,又从一旁鲜嫩欲滴的石榴里捻了一粒送它跟前。
瞧它吃的欢,苏窈顺口问了一句:“这石榴是哪棵树结的,长得这样好?”
白露道:“厨娘说是外头摘的,山上有棵老石榴树,据说上百年了,果子能止咳,您要觉得好吃再命人去摘。”
苏窈点了点头,庄子里也种了许多石榴树,她还以为是里头摘的。
给长公主回了信,白石毅又呈上来一封姨母的信。
信中说,她已经知晓她答应段凛求亲一事,也与她几位宗伯通了信,堪将要定下纳彩的日子,不知她为何要推迟婚期,盼她给她一个答复。
第23章
纸墨巳时备好,苏窈提着笔,到了午时也就写了几个字,看了一眼,她垂下眼睫,将信纸揉成一团,丢进纸篓。
她只想在这世间,有人如她阿爹阿娘,兄长阿姊一样,能伴她左右,彼此珍爱。
魏京极要娶太子妃,她原先并未考虑许多,只想,若是嫁给心上人便好,如今细想姨母和茹安的话,要她久居深宫,和其他贵女一起等他的临幸,她真的能过那样的日子么?
就算有情,焉知不会如先后和圣人一般,少年夫妻老来厌。
因此,她是当真想嫁给段凛的。
可照近日情形来看,她若真嫁了段凛,也就意味着,她与魏京极两人的情分彻底断了。若出尔反尔,也会伤姨母和段凛的心。
左右为难,苏窈不知如何下笔,索性推门出去逛逛。
此时正是午间歇息的时候,庄内花团锦簇,不知名的紫色花骨朵引来蜂蝶嬉戏,凉亭内,高大红色廊柱底下坐了几个丫鬟,正围着一个穿着浅碧色散花裙的小姑娘说笑。
“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的,倒真像书里说的,江南的水土养人呐!”
小姑娘笑道:“咱们江南的水土可不止养人,白日里上山采茶,一片绿油油的,跟盖了绿绸布的蘑菇似的,春日里小桥流水,万物复苏,夏日里榕树森森,比抓鱼塞龙舟,秋日里打猎摘果,冬日里酿酒补冬,一大桌朋友聚在火盆旁烤火取暖,年年不重样,还有许多好玩的事呢!”
苏窈不自觉放慢脚步来听,没想到有人瞧见了她。
庄子里的人都认得苏窈,可这个小姑娘是才进来的,瞧见苏窈竟呆了一秒。
眼前少女与她一般的年纪,五官生的秾丽姝绝,玉兔似的饱满胸脯白腻如凝脂,阳光下珠光宝气的一圈璎珞,随她的呼吸轻浅起伏,连握着团扇的白玉手柄,都不及她雪光似的肤色,真真是玉骨冰肌,天香国色。
她立刻随着众人与苏窈行礼:“见过郡主。”
苏窈让她们起了身,继续说她们的,不必管她在,可这几人哪敢造次,一时间尽数沉默。
她只好走进凉亭,叫她们全都坐下,然后看向那个小姑娘,好奇地扬起唇角。
“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回:“竹儿。”
“好雅的名字,果然人如其名。”苏窈真心道,眼前的小姑娘可不就是一棵挺拔的翠竹,生机勃勃的,与她见过的所有同龄少女都不一样。
与她接触的同龄人无非两种,一是世家贵女,二便是奴生子,丫鬟,从没见过像竹儿一样看上去自在无拘的。
竹儿只是来山庄送庄稼物的,见苏窈说话柔腔软调的,又不拘礼,这样一个仙子似的人物还夸她名字好听,当下就露出笑容。
她笑道:“是呢,我老家在乌州的一座山里,我爹说我没出生前,山上竹鼠成堆,嫩竹子一长出来就被吃个精光,我出生那日是早产,体弱多病,家里没了钱粮,却忽然有只竹鼠往我家送了一个竹笋,后来日日都送,一直到我病好,郡主你说怪不怪?”
苏窈不曾听闻这等趣事,点了点头。
“是啊,我爹也觉得奇怪,乡里人也觉得奇怪,所以他们都说我前世是竹鼠精,和山里的竹鼠是一家,这才起了这个名字,盼我这辈子日日都有新鲜的竹笋吃!”
竹儿的话说了一半,一群人便哈哈大笑,苏窈也笑,笑着笑着忽然对素未谋面的江南产生了一丝向往。
若她那日没有选择和魏京极回京,而是留在江南过自由自在的日子,是不是无爱也能过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