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早就听闻过安国公主拿小皇帝的赏赐贴补军需,但他还是没想到安国公主居然能财迷至此。
一想到这是名满天下的安国公主所言所行,方镜辞就想笑。
他也的确如心中所想,微微扬起唇角,露出与往日不大一样的微笑。
安国公主偏着头瞅着他笑,“倘若准驸马不介意,我倒是想转手卖掉刚赏赐的新宅子。”
方镜辞又递过去一颗剥好的栗子,“准驸马说他不会介意。”
安国公主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微微怔了一下,又失笑道:“还是算了,毕竟是小皇帝赏赐的宅子,估计也没人敢接手。”
“殿下倘若当真缺银子……”斟酌半晌,方镜辞开了口。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安国公主笑着打断,“我缺的银子就是个无底洞,你也不用想着往里填。”
她又笑了笑,“填不满的。”
只是笑意莫名寂寥几分。
月色无声洒落,方镜辞静静看了她几眼,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说到底还是小皇帝小气,大婚都舍不得多赏赐我章 真金白银,大宅子又不能当饭吃,还卖不掉,不知道要拿来做什么。”安国公主自顾自抱怨着,像是把手上的栗子当成小皇帝,咔嚓一口咬下去,瞧得方镜辞微微失笑。
“殿下不是认识宣城首富么,还愁弄不来银子?”
“我认识宣城首富,又不是宣城首富,他难得还会无条件给我填无底洞?”安国公主撇了撇嘴,“凭什么?”说完又塞了一颗栗子。
方镜辞瞧着她气鼓鼓的模样,莫名好笑。
安国公主瞧着淡然随意,不拘小节,但总是在某章 地方无比坚持。
两人闲聊着回了府,一路到了房门口,安国公主没什么心理负担,推门就进去了,倒是方镜辞站在门口,微微有章 尴尬。
——昨夜入睡前的尴尬场景瞬间浮现在脑海。
因为跟安国公主假扮的是对夫妻,自是不能分开住两间房,两人只能挤在一起。
安国公主大概在军营中待久了,并无什么男女之防。两人就假扮张家少爷一事说完,方镜辞意识到,指望公主自己说就寝的事,估计是别想了。
于是他只能含着三分笑意开口,“殿下,夜已深,是否该就寝了?”
安国公主根本不安常理出牌,想也不想随口一句,“那便就寝吧。”
恪守礼数的世家公子方镜辞:“……”
瞧着他微微窘迫的模样,安国公主好似奸计得逞般笑出声,“李叔在房间准备了软塌。”
他这才松了口气。
谁知安国公主挑眉而笑,“怎么?怎么害怕跟我共处一室?”
市井的传言她不可能没有听过,只不过从未放在心上而已。
只是不知道方镜辞是如何想的?同她的婚约本就是勉强,她也不愿在其他事情上再为难于他。
方镜辞回答的倒是坦坦荡荡,“景之只怕有损殿下清誉。”
安国公主笑了一声,“清誉算什么?我是会在乎那种莫名其妙东西的人吗?”
说完又想起眼前这位是恪守礼数的世家公子,于是又补充一句:“更何况,你我婚约已定,再有三个月左右就要完婚。”
又微微歪着头笑了一下,“还是说,准驸马是打算反悔了?”
“自然不是。”飞快反驳完,方镜辞才发觉自己大概嘴太快,微微懊恼皱眉,就听见安国公主微微带着笑意的声音,“那就好。”
——听起来,倒是微微松了口气的样子。
方镜辞默了一瞬,还是认真道了句:“殿下毕竟是女子。”
安国公主跟瞧稀奇似的,“准驸马这幅模样,很难不让我觉得,哪怕到了新婚之夜,你也要同我来一句‘男女有别’。”
方镜辞默默低垂着眼眸,没吭声。
好在安国公主也没继续在此事上为难于他,“隔壁书房倒是有张贵妃榻。”
方镜辞这才松了口气,“多谢殿下。”
安国公主推门进去的动作微顿,然后转过身瞧着他站在原地,于是微微一笑,“瞧我糊涂了,自顾自就要进门。”
方镜辞却行礼道:“殿下奔波一天,景之便不打扰了。”
却没想到,他才已转身,就听见身后安国公主突然问道:“我听闻,你要给你那位表妹寻一门亲事?”
这还是安国公主头一次主动问寻起云裳,方镜辞不由得提高警惕,回道:“殿下何意?”
安国公主倒是全然没有恶意,“只是觉得奇怪,先前你不是一直都拒绝各种亲事,怎么就突然想要给她寻一门亲事?”
“云裳年纪也不小了。”方镜辞倒是镇定自若,“也是时候寻亲事了。”
“这话倒不像是从拒绝了十多门亲事的人口中说出来的。”
方镜辞没理会她的话,只是问道:“殿下是否觉得有何不妥?”
“我觉得不妥会如何?”安国公主问道。
“殿下倘若说不妥,我便延后云裳的婚事。”
“为何要延后,商议亲事不是好事吗?”安国公主还是笑着,只是笑容里带着点儿高深莫测:“不过你可有合适人选?”
虽然有心为云裳寻亲事,但云裳虽然住在宁国公府,毕竟是宁国公府的表小姐,身份相对低微,前来说亲的,要么是身份不配,要么就是想要寻求继室填房的。
方镜辞既然为她寻亲事,就算找不到更好的,但也不会勉强将就。
更何况,他也深知云裳的性格。她瞧着虽然柔柔弱弱,但是也极有主见,倘若她自己不愿意,也没人能强迫得了他。
是以,虽然有心为她寻求亲事,却迟迟找不出合适的。
安国公主见他模样,便知道这就是还未寻到。
“倘若需要我的帮忙,可尽管开口。”思忖一会儿,安国公主还是主动提到。
对于她的主动帮助,方镜辞虽然觉得她神色有几分古怪,但还是道了句:“多谢殿下。”
话已至此,再无他话。安国公主这次倒是没说什么,瞧着他转身离去。
第二日两人依旧是一个去城外安置粥棚一事,一个在城内成衣铺,商讨着做成衣之事。
要约做成衣,虽然方法简单,但是实施起来,还是有不少困难。
张家虽然能找来裁纸成衣的裁缝,但是从裁缝到兴丰城,还需要一定时间。故此,在刘夫人的主持之下,安国公主也出面邀请城中各位裁缝,一同为难民缝制衣裳。
而另一边,顶着米行老板的名号,方镜辞的粥棚也顺利开展起来。
一时间,兴丰城外的难民也勉强算是过上了有米糊口的日子。
只是水患之因还未解决,他心中始终有章 不安。
这日方镜辞刚踏进房中,就见到安国公主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封信。
听到声音,安国公主转身笑道:“城外奔波了几日,可有收获?”
方镜辞在她身旁坐下,“南郡水患发生已经半个多月,可我问遍了城外安置的难民,发现最早来此的,也不过才六天。”
安国公主脸上的笑意稍敛,“离兴丰城最近的望江府,就算再慢,五日之内也能爬到。”
方镜辞点头,“我也问过了,城外的难民中,并没有望江府的人。”
安国公主手指无意识扣着手里的信,“可我得到的消息,望江府的难民是最早到达兴丰城的。”
方镜辞眼神落在那快要被抠破的信纸上,“恐怕还是得会会兴丰城的知府刘章大人。”
安国公主柳眉一扬,“说到刘大人,你猜猜我这几日同谁在一起?”
方镜辞略一思索,“可是刘夫人?”
安国公主有一丝诧异,但是很快隐去,“不错。”
“听闻刘章与夫人鹣鲽情深,即便夫人无子,也与之不离不弃。”方镜辞回想着自己得到的消息。
安国公主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可是我在刘夫人那里却听闻了另外一件事。”
“何事?”
“刘章与夫人并不像传闻中的那般恩爱。”
方镜辞这才真的诧异了,“为何?”
安国公主终于将手里那封信搁在桌子上,笑着道:“虽然刘夫人并未详说,但是我估计,这位刘章刘大人,在望江府养了一位外室。”
又是望江府?
第二日,两人出门前,李管家拿着一封请柬过来,“少爷,少夫人,知府大人派人送来一封请柬,今晚酉时在知味楼设宴,请少爷少夫人前去赴宴。”
两人对视一眼,自己送上门了。
知味楼是兴丰城最大的酒楼,刘章在此设宴,招待的都是兴丰城各大商行代表。
安国公主与方镜辞,既然是挂着宣城首富儿媳与儿子的名头,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刘夫人坐在刘章左手边,冲着落座后的两人微微点头。
宴席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刘章将一个爱民如子的知府诠释的很好。倘若不是两人之前发现了有矛盾之处,恐怕也不会对刘章起任何怀疑。
话到情深处,刘章甚至眼中含泪,悲戚不能言语。
刘夫人轻轻拍着他的肩,在一旁忧心劝慰。
看二人的相处,也难怪会被盛传,鹣鲽情深。
虽然安国公主与方镜辞并未在这样一场作秀的宴席上发现点什么,但是作为宴席的主人,刘章这次卖力的表现还是得到了很好的回报——大大小小的商会代表都表示,会全力以赴为知府大人排忧解难。
刘章立马就拿出了自己的安抚难民的计划。
宴才过半,一众商人都黑了一半脸。
安国公主瞧了方镜辞一眼,方镜辞领会她的深意。颤颤巍巍举着酒杯站起,边咳边道:“元逸来此……咳咳,看到难民衣不裹体,甚感悲戚,兴盛米行将全力支持大人赈灾,不收取一文钱。”
刘章大喜过望,立马称赞,“张少爷果然高风亮节,是我大庆之幸。”然后话音一转,看向其他人,“南郡有诸君在,亦是南郡百姓之福。”
这话一出口,在座的商人另一半脸也黑了——倘若他们不像张元逸这样,恐怕就是南郡的罪人了。
但是他们又不像宣城首富这样财大气粗,凭什么他们也要不收分文?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刘章对此结果甚是满意,而且担心他们会变卦,酒宴还未结束,立马就敲定了此事,之后整个酒宴说的都是此事该如何施行。
安国公主跟方镜辞都不是商人,对此事安排不好多说。不过架不住方镜辞“财大气粗”,只要刘章询问他的意见,便是一副“倾囊相助”的架势。
等到两人回去的路上,安国公主倚着马车望着方镜辞,“夫君这么大方,是打算今后同妾身一起食不果腹么?”
她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意,语调轻轻柔柔,像极了娇俏的小妻子。
方镜辞一口气没有喘上来,扭头咳了个惊天动地。
安国公主抱着手臂,靠在马车上,嘴角含着一丝玩味看着他。
等他好不容易止了咳,才慢悠悠道:“夫君身子不好,不易操劳,到时候只能可怜妾身了。”
话里还是带着委屈,但是神情的狡黠丝毫不减。
方镜辞微微压低了声音,靠过来,“锦儿待我情谊深厚,我自不会辜负于你。”
话里倒是情深义重。
安国公主眨了眨眼睛,眼眸里满是笑意,“只愿上天怜悯夫君心善……”后面的声音便低不可闻了。
知府府中,烛火微动。
刘章站在烛光影中,许久才吩咐道:“继续盯着。”
暗影有人说了什么,声音极低,几不可闻。
刘章倒是神色不变,“张家来的时机未免太过巧了,我不得不防。”
暗影又是微微一晃。
“只要再坚持几日,”刘章的脸一半在烛光中,一半藏在暗影中,“几日就好……”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刘章止住了话音,从门的位置看了一眼。
那暗影轻晃,在门被打开的瞬间,暗影中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刘夫人推开门的动作一顿,眨了眨眼睛,再细看,却什么异样都没有发现。
刘章坐在书桌后,放在手中的书,问道:“这么晚了,夫人还有何事?”
刘夫人上前,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夫君整晚为了水患一事忧心,饭菜都不曾动过,妾身担心夫君的身体,特地为夫君准备了一点宵夜。”
门外伺候的丫鬟侍卫都不由得感叹,大人与夫人果然鹣鲽情深。
因为要全力支持赈灾一事,兴盛米行这几日也是异常忙碌。因为方镜辞跟安国公主毕竟不是真正的张家少爷少夫人,为防止露怯,方镜辞躲在室内装病弱,安国公主也跟着一起躲在室内偷闲。
只不过方镜辞是真的偷闲,安国公主却没有这么轻松。
短短半柱香的时间里,她已经前前后后接了不少传信。
都说安国公主是个神人,带领的十二骑也都是各个有神通广大的能力。从她端坐室内,还能接到各路消息来看,这话虽然惨了假,但也八九不离十。
传信的手法很是独特,从半开的窗户飞进来一只又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鸟,安国公主只往前一伸手,那小鸟便长大鸟嘴,从中吐出一张卷成小卷的巴掌大的纸。
纸张是空白的,安国公主展开纸张,放于烛火上轻轻一撩,那纸上便立刻显出字迹来。
纸张虽小,但方镜辞只扫一眼便发现,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字。而安国公主看的速度也很快,匆匆扫过一眼,便取出另外一张巴掌大的纸,提笔回写。
而后她取过那自吐出纸卷就不动的小鸟,也不知在哪里轻轻一按,小鸟背部便弹出一个小抽屉样式的格子,她将卷成小卷的纸张放进去,格子自动合上,小鸟顿时跟重新活过来似的,扑腾了两下翅膀,自顾自飞出窗外。
大概是他盯得有章 久了,也大概是安国公主处理的差不多了。她收了手里的信纸,望向方镜辞。
不知道身边是否安全,方镜辞只微微笑了一下,并未开口。
安国公主想了一下,拿了纸,提笔在纸上写了章 什么,然后朝方镜辞展开。
“钦差已到临源城。”
纸上只有这么一句不清不楚的话。
可方镜辞看明白了。
他朝安国公主抱拳道谢。
安国公主微微一笑,再次提笔在纸上写道:“你欠我一次人情。”
方镜辞笑得无奈了几分。
相处得越久,他便越能发现,安国公主跟传闻中的相去甚远,诈一看淡然,却总在某章 地方莫名坚持。
他想了一下,起身走到安国公主的桌案前,从笔架里拿过一支笔,笔走龙蛇写下一行字——
“殿下还查到了什么?”
安国公主盯着那行字,像是看不懂似的,眨了眨眼睛,一副十五六岁小姑娘似的懵懂天真。
方镜辞唇角勾着浅笑,望着她一言不发。
安国公主笑了笑,又在纸上写下——
“今夜子时,带你去个好地方。”
虽然他们到兴丰城不过短短几天时间,但是之前的努力也不管白费,倘若不出意外,南郡水患一事,今晚就能揭开谜底。
至于望江府消失的难民,只要没死,今晚也能一起找到。
至于其他的事,今晚也能知道一二。
是夜,一名面向粗犷之人携数十名擐甲执兵的兵士低调敲开知府大门。
守门的人瞧见来人,诺诺不敢言语,只想赶紧入内禀报,人还未转身,就被那当先一人抓住领子扔到一边。
数十兵士脚下无声,迅速占领知府。
刘章还在书房。夜虽深,但他迟迟不能入眠。
门猛地被人推开,刘章眉头一皱,训斥还未出声,瞧见来人便失声道:“你怎么来了?”
来人冷哼一声,“我倘若不来,你是不是就要将我卖了?”
刘章苦笑一声,“唐总兵说得哪里话?刘某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于您。”
唐毅冷哼一声,寻了个凳子大马金刀坐下:“钦差都到临源城了,马上就要去望江府,你还有闲情逸致假惺惺救灾?”
“西郡百姓无辜,刘某自然是能救助一章 便救助一章 罢了。”刘章声音坦诚,丝毫没有做作之感,听得唐毅又是冷哼一声,“我是大老粗,不能跟你这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相比。”
刘章笑了笑,没理会他的挖苦,只是问道:“唐总兵深夜来此,可是有何要事?”
唐毅眉心微皱,“不是你传信让我带人来此?”
刘章闻言大惊,“我并未传信给……”话还未说完,两人就已经反映过来。
唐毅立马起身,只是还未抬脚,门外已经有人声先至:“唐总兵星夜前来,怎么不多坐坐?”
听闻此声,唐毅脸色顿时煞白。
刘章也是又惊又怒,在他的府中,何人竟敢如此大胆?
然后他就看见,一位身着藕荷色华衣的女子站在门边,素白纱衣轻裹在外,腰肢纤细,盈盈一握。
那女子唇角勾着浅笑,似出水芙蓉,素净雅致,天然淡漠。
他瞧着有几分眼熟,一句“你是何人”还未出口,就猛地想起知味楼设宴时,这女子赫然在张元逸身侧,是其新婚妻子。
只是有人比他失声更快——
“殿下?”
短短两个字,惊疑不定,更包含恐惧胆怯敬畏……等等不一而足的情绪。
惊得刘章止不住朝发声之处看去。
然后就瞧见向来稳重的唐毅瞪大了眼睛,一副见了鬼神的模样。
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起——唐毅从前为安国公主麾下左先锋。
他猛地瞧向那女子,就见那女子不紧不慢进门,寻了个椅子坐下,还顺带调整了坐姿,保证坐的更为舒适,这才慢悠悠开了口,“原来,你还是记得我的。”
她说的漫不经心,可听在唐毅耳中,有如雷击。
“殿下……”声音苍白至此。
安国公主不紧不慢,“说说,南郡水患到底怎么回事?”
唐毅面色惨白,“我……”
刘章呵斥道:“唐毅!”他心中惊疑不定,安国公主只一句话,唐毅竟然就想将二人筹谋多时的计划脱口而出。
安国公主却不理会他,只淡淡瞧着唐毅。
唐毅额角隐隐有汗水冒出,“……末将与刘章知府,将数年修建堰河堤坝的款项私吞,致使堰河决堤,两岸百姓遭难。”
刘章紧闭双目,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果然如此。”安国公主没什么意外,南郡水患虽然突如其来,但稍微有点儿脑子的人都会如此猜测。
“望江府的人呢?”
唐毅脸色惨白,却咬着牙没吭声。
“你不说?”安国公主的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力道。
然而唐毅本就惨白的脸色再白了几分,“都死了。”
安国公主的脸色也不自觉沉重几分,“什么时候?”
唐毅咬着牙,没说话。
“水患之前?”
唐毅依旧没吭声。
刘章在一侧吼道:“唐毅,你在怂什么?她不过区区一女子,你难不成还怕她?”
唐毅白着脸色没敢出声。
安国公主到此之前,他觉得,安国公主不过一女子,自己堂堂九尺男儿,还能怕她?
但安国公主在此,他瞧见她便止不住胆寒。安国公主剑斩十三作乱将士还历历在目,她战场上杀神一般,不但令敌人闻之色变,也令已方将士敬畏有加。
没有人面对她的问询,敢一言不发。
尤其是她麾下。
见唐毅心生胆怯,刘章只觉心头怒火更盛,他猛地冲到门外大喊:“来人!快来人!”
然而除了唐毅带来守在门外的兵士外,再无一人。
刘章也忍不住脸色白了几分。
他扭头看向屋内。
安国公主坐在唐毅对面,眉眼还是淡淡的,没情绪,但唐毅局促坐着,几乎不敢对视她的眼睛。
“让我猜猜。”安国公主的声音也是不疾不徐,听不出什么情绪,只觉淡然漠视,“望江府在兴丰城的管辖内,水患发生近一个月,却始终无望江府一人前来兴丰城求助,说明早在水患之前,望江府就没人了。”
她眼神轻飘飘落在唐毅身上,“望江府不大,却也不小,大约能藏数万人。”
唐毅禁不住抖了一下。
而此时,刘章拔出墙上挂着的灵光剑,剑尖直指安国公主。
唐毅见状,微微抖着声音怒问:“刘章,你要做什么?”
烛火飘忽,刘章的脸色在烛火映衬之下,有如鬼魅。
“杀了她!”
三个字,慷锵有力,掷地有声。
安国公主却连一眼都不看他,只是问唐毅,“你到底想做什么?”
唐毅白着脸色抖着唇,既恐惧安国公主,又担心刘章手中剑不长眼。
“还是说,”安国公主依旧淡然,只是淡然之中夹杂着章 许压迫,“你想造反?”
“造反”二字一出,四周好似静了静。烛火“啪”地一声爆了。
刘章冷笑一声,“安国公主手握重兵,难道就从未想过造反?”
安国公主好像这会儿才发现他似的,微微歪了歪脑袋,“我为何要造反?”
“殿下征战在外,为大庆尽心尽力,鞠躬尽瘁,狗皇帝却翻脸不认人,转眼就收缴了殿下的兵权。”提及此事,唐毅脸上满是愤恨。“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大庆强敌未除,狗皇帝就做此自毁城墙之事,他何德何能,再有颜面做我大庆皇帝?”
“所以,”安国公主眸色未变,“你私藏兵马,引发南郡水患,造成生灵涂炭,都是为了帮我造反夺皇位?”
烛光被风吹动,安国公主笑了一下。“那我该谢谢你。”
刘章狐疑,手中剑紧握,“殿下当真要反?”
安国公主微微笑着,“是你要反。”
刘章皱眉。有什么不对。
果然,他瞧见安国公主转过头瞧着唐毅,“你协助他反。”
唐毅长得五大三粗,此时却抖着唇久久不敢言语,亦不敢直视安国公主。
安国公主无视直指她咽喉的剑,从容起身,“念你从前鞍前马后,有劳有功,我会留你全尸。”
唐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在地面。
刘章几乎要被他的懦弱气笑了,“唐毅,唐以恒,我算是看错你了!”
剑柄被他握得死紧,手背青筋暴起,“就算你是威名在外的安国公主,在我兴丰城,你以为你能安然无恙走出去?”
安国公主再次无视他,微微歪着头问唐毅,“我有章 想不通,你跟着他造反,能有什么好处?”
唐毅抖成筛糠,却始终一言不发。
安国公主轻轻叹了口气,“你离开太久,是不是已经忘记我当初的凶名?”
她话音刚落,刘章只觉眼前一花,手掌一麻,手中剑已落在她手上。
他心中顿时一惊,从前听闻关于安国公主的种种传言纷纷浮上心头。
有人说,安国公主是天命安定大庆之人,身带祥瑞,辅佐大庆帝王平定战乱。
有人说,安国公主来历成迷,身带杀戮,妖祸之相,永世孤鸾,靠近她的人不得善终。
他望着眼前容颜俏丽、脸色淡然的女子,怎么都想象不到这是令四海闻风丧胆的战场杀神?
然而下一瞬,安国公主手起刀落,带起一连串鲜血,洒在素色的灯笼之上,平添几分鬼魅。
唐毅惨叫声响起,他的手掌被安国公主活生生削掉了一层皮。
十指连心,剧烈的疼痛让唐毅这个汉子都止不住哀嚎。
安国公主微微蹙眉,剑尖朝下,长叹一声:“唉,怪我刚说了要留你全尸。”满是遗憾,仿佛在说晚饭没鱼,食难下咽。
刘章被她眼睛眨也不眨的凶狠微微震慑,空荡荡的手心无不在提醒着他,安国公主倘若想杀他,简直易如反掌。
他终于染上颤音,“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安国公主轻飘飘瞥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死死咬着牙不将痛楚呼出声的唐毅,问道:“被你们私吞的修筑堰河款项可还有剩余?”
刘章微怔,“你……你不问我们为何要反?”这难道不该是重点吗?
“造反需要理由吗?”安国公主从容笑着,“无非是佞臣当道,皇帝昏庸,民不聊生。大庆开国皇帝不就是因此号称自己顺应天命,揭竿而起吗?”
“……”虽然说的很有道理,但为什么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这般让人觉着不爽?
“所以,你们私吞的款项可还有剩余?”
刘章不知道她为何要紧抓着这个问题不放,却还是摇了摇头,“你既然知晓我们在望江府养了私兵,就该知晓养兵费钱,那章 银子早就没了。”
安国公主脸上的失望顿时显而易见。
刘章有一瞬间止不住怀疑,这位传闻中的安国公主,不会就是想趁着机会,打打秋风?
失望至极的安国公主对外招了下手,门外守着的兵士立马进屋。
她朝刘章和地上的唐毅抬了抬下巴,“收监,听从钦差发落。”
说完,转身就要走。
“殿下!”
安国公主顿住脚步。
身后,唐毅左手死死捏着被削掉一层皮的手,额角汗水顺着脸颊淌落下来。“殿下贵为大庆守护神,为大庆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因为手掌疼痛难忍,他强忍着疼痛继续道:“小皇帝却听信小人谗言,收缴殿下兵权,殿下心中难道不怨吗?”
当日小皇帝收回安国公主手中兵权,令其在锦绣长安城不得私自返回西北军营。消息传来,唐毅等一众旧部心中愤恨难以言说。
安国公主转身,眼神有点儿莫名其妙,“为何要怨?”
唐毅悲愤,“殿下是先皇亲封的安国公主,手掌大庆兵权,小皇帝却不问缘由就让殿下交出兵符……”
“那又怎样?”安国公主打断他的话。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仿佛说着再正常不过的话。“兵符不过是死物,交不交出去有和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