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说,这剑杀孽太重,附灵被囚困了百年,但却有一缕功德护着,如今终得解脱。
但她灵魂太过于残破,恐怕已经入不了轮回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索性回了将军府,将军府里还是冷冷清清,一切都好像没有变,只是没有阿兄了。
她感受到无尽的荒凉和悲哀,然后灵魂又固执地归于残剑之上。
直到有一天,她被重新拿起,扔进锅炉里锻造。
她在疼痛和痉挛中,好像再次看到阿兄的脸。
那是扶桑的脸。
他的脸上满是悲哀,说:“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景春猝然惊醒,大口喘着气。
天亮了,雨还没停,啪嗒啪嗒砸在车顶,好像也敲在她的心脏。
她觉得呼吸有些发紧,心脏也像是被拧着,她抬手,搓了搓脸,有些迷茫地发了会儿呆。
模糊地记起是自己的某一世,但怎么会看见扶桑呢?
是现实和梦境交叠了。
还是她以前……见过他?!
【靠,你知道他们把什么埋地底下吗?】
【半魔化的春神雕塑,还搞了个养灵的法阵,结果养出了邪灵。】
【这么离谱的东西他们都能搞出来,去抢春神的骸骨就不奇怪了。】
【估计是觉得真的能复活春神。】
说着,发了几张照片过来。
景春还没从梦中挣脱,脑子有些发堵,看到消息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她深呼吸了一下,揉了下眼睛,才低头仔细去看。
照片很暗,只有隐约一点绿色的光。
第一张照片是远景,地下河里的水黑魆魆的透着鬼魅。整个地下河是个大阵,锁链从石壁穿过,通向地下河中央。
第二张是个中景,能看清一点中央的位置,河底泛着一点绿色,半个雕像浮出水面。
第三张才是特写,那绿色雕像,竟然和景春在扶桑的梦境里看到的春神衣着打扮几乎一样,木头雕刻的,但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只是有一张阴阳脸,已经看不出具体长相,只模糊能看出来一边沉静,一半邪肆,气质诡异。
【妈的,我就说跟扶桑逃不开关系,这玩意儿是扶桑木刻的。】
【我抓了个村子里的人问,但这些人什么也不知道。】
【只说是祖上留下来的,甚至很多人不知道有这个地下河。】
【他们世代守的,竟然是这么个玩意儿。】
【这么大块儿的木头,谁敢从扶桑身上砍下来?】
【搞什么啊!】
【你想办法来一趟,带上扶桑。】
【这个阵我破不掉,但不能再留着了。】
景春反复看了看照片,那锁链看起来锈迹斑斑,甚至还生着青苔,应该有些年头了,不像是新锁上的。
这确实有点怪,景春忍不住又想起昨晚那个奇怪的梦。
轮回是生灵必经之路,一世一世修得圆满,才能化神飞天。
自从人神之间不互通之后,生灵化神就变得非常艰难了。
但景春好像从来没想过,自己到底是如何化神的,她靠什么修得圆满的呢
只记得她每一世都过得凄惨,也都庸碌无为、懦弱无能,大多数时候都被世道挤压得喘不过气。
既没有建树,也无甚功德,不过一片漂泊的浮萍。
她努力回想其他世的细节,可她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连昨晚的梦,她明明觉得自己记得清楚,可突然之间大脑开始空白了。
她一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不太去思考过去和将来。
但她突然有点困惑,她……
到底从哪里来?
扶桑和阿兄的脸再次出现在大脑,她有些痛苦地敲了敲脑袋,可怎么也想不明白扶桑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轮回里。
她和扶桑的缘分,真的是从不周山才开始的吗?
林序敲开桑寻的门的时候,桑寻眼底青黑,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你这是一夜没睡啊?”林序问他。
桑寻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床铺,原本嚣张跋扈瘫在他旁边拿着他手机斗地主的某只鸟已经把自己隐身了起来。
一晚上过去了,桑寻还是没能适应。
如果说相信有人能听到自己心声,这还属于唯心主义的范畴。
亲眼看到一只鸟会说话会变身,还变得很大一个对着他大放厥词,他觉得实在是有点考验他的神经。
……他感觉现在已经有点神经衰弱了。
自从昨晚那只鸟变成巨大一只朝着他炸毛之后,桑寻的太阳穴就突突直跳,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至于那只鸟抢自己手机玩斗地主,桑寻已经不想再回忆了。
他扯了扯唇角,有些疲惫道:“睡不着。”
林序了然点点头,“雨太大了,确实挺吵的,我也没睡好。”
桑寻“嗯”了声,正好不用解释了。
这会儿才想起来问了句,“有事?”
林序靠在车门上,掏出手机给他看:“仙人村那边有个地下的密室逃脱,昨晚雨可能下太大了,积了不少水,景区那边已经连夜清理了一遍,想让我们过去玩一遍,看看有没有关键环节没注意到的损伤。”
“要我去?”桑寻没什么兴趣,“这么多人,你找几个喜欢玩的吧!”
林序是隔壁二班的班长,老师把这事儿交给他和一班班长了,总共六个密室的主题,每个都找了两组,同学们来本来就是为了玩,都抢着去。
其他五个他们都找好了,就剩一个是个情侣向的。
有亲密环节,而且不能打折扣,不然会因为识别不了通关信息卡在环节过不去。
“后头有监控,虽然老师不会去,但监控会留档,我们班有几对儿,都不愿意。你们班老师跟队,所以你们班的也都不敢。要不你跟景春来吧!你俩我觉得不怕这个。我确认过了,老师不会跟着,我去守监控室。你俩正好可以培养一下感情?”林序劝说,他昨晚亲眼看到景春在他这里待了十几分钟,两个人看起来就是刚在一起暧昧正浓。
所以林序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俩。
“你们俩这个主题还挺有意思的,仙人村有个关于村子来历的传说,因为传说很复杂,但只能两个人,总共六关,据说很难,如果不是因为必须情侣,我估计大家都想玩这个。”
桑寻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听到脑子里传来那只鸟的声音,那只鸟一整晚都在暴躁,这会儿难得正经,声音甚至有点严肃:“答应他。”
大约是因为这是景春的鸟,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最后还是点了头,“好,不过我得去问一下景春。”
林序拍了下手,“行,我待会儿也再去跟她说一下,她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如果愿意到时候你俩可能需要过两次,你们这组真的没别人了,多过一次免得遗漏什么。”
桑寻短信问了景春,景春只回了他一句:“好。”
景春本来正琢磨着怎么把扶桑带过去呢!
这下倒是不用愁了。
她把这事跟赤澜九说了。
赤澜九回了句:那个我知道,村子的来历传说编进去了,你正好去记一下,我不会玩那个。
景春更不会,她觉得自己的智商并不足以支撑她玩这种游戏,但扶桑应该可以,他虽然是根木头,也是个固执的木头,学习精神可谓严苛到变态,常年成绩名列前茅,人称智商一百八。
虽然在景春看来,这实在是和他外表非常不相符。
他长得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学生们被安排着去另
一个地方吃饭,景区的食堂只开了一个窗口,学生们吃饭费了一点劲,景春和桑寻分开吃的。
吃完饭,景春去找桑寻,顺便把富贵儿接过来。
富贵儿正趴在桑寻的睡袋旁翘着脚玩斗地主,抓了一把烂牌还非要抢地主,最后把欢乐豆输了个精光,开始充值氪金买欢乐豆,它当然没有钱,它在试桑寻银行卡的密码。
景春探身,一把把手机夺了回来:“你可真行,脸呢?”
一把年纪了,真的是无耻至极。
富贵儿往旁边一瘫:“老子迟早跟他打一架。”
景春撇撇嘴:“你还是认清自己吧!”
富贵儿不服气道:“以前它根本打不过我好吗?他有了孩子之后神力大增,谁不说一句父凭子贵啊!他那个小崽子要是还活着,三界又多一个祸害。”
桑寻去和林序沟通细节去了还没回来,景春趴在那边跟富贵儿扯闲篇:“为什么这么说?”
富贵儿其实不想提,但他现在感觉到很焦躁,于是忍不住话也多了起来:“神界的核-武器呗!杀伤力极大,成神成魔都在一念之间,当时青帝修得圆满身,已经回归正神位了。”
“继任天帝一直未出现,最后落在了她头上,极东之地各个部落之间,没有一个人敢认她,只能暂时搁置。”
“春神上战场去了,那小姑娘守在云崖寸步不离跟着扶桑,本来什么事也没有。扶桑守着神界的入口,有天神界下来人要带走她,她不愿意,极东之地差点毁在她手里,整个云崖一片焦土,尽管后来她一点一点恢复原样,但天道还是降下了因果。”
富贵儿深吸了一口气,“但奇怪的是,天道因果竟然制约不了她,天雷劈下来,全都绕着她。”
景春不能想象:“那她岂不是无敌了?”
富贵儿摇摇头:“天道不会无缘无故放过谁,虽然绕过了她,但落到了春神身上,她在战场无端遭遇天罚,扶桑知道后差点疯了……”
其实后面的事就是因果纠缠罢了,后来春神主动选择陨落,大概也是想结束因果。
从她创造扶桑开始,从她起心动念开始,因果就开始运转了。
景春觉得,这真是一场悲剧,呆了会儿,问:“后来呢?
“后来他们的孩子看不得父亲那么难过,也不想拖累母亲,就主动沉入了无尽海,扶桑其实也跟着下去了,但海神把他推回来了,他最后只留下了孩子的一根发带,除此之外什么也没留住。他自己也被无尽海的煞气灼伤,休养好久都没恢复。”
怎么这么惨啊!扶桑。
景春听完发了好久的呆,然后看到桑寻回来的时候,主动拉了下他的手。
桑寻挑眉看她,面露一丝疑惑:“嗯?”
景春看他这样,实在和富贵儿口中的人对不上,于是笑了笑,凑过去他耳边,轻声说:“我想你。”
桑寻的耳朵肉眼可见地变红,他的眉心缓慢地拢起来,似乎是挣扎了一下,才说:“我们一直在一起。”
昨晚才见过,刚刚还一直在通消息,桑寻实在不明白从何想起。
景春忍不住抿唇笑起来:“我昨晚做了好长一个梦,梦到了一辈子那么长,梦里还梦到你了,但梦快结束我才知道是你,醒过来就觉得,特别想你。”
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或许是悲伤,又或者不是,只是突然之间觉得从心脏到灵魂都是痛的,好像这个人刻在骨髓里,比生命还要长久一些。
她不知道是梦境的后遗症,还是什么。
总之看见他的这一刻了,就很想这么告诉他。
告诉他,我想你。
富贵儿死鸟一样仰面躺在地上,闻言顿时变出十倍大,一翅膀戳在景春脑袋上:“救命,我没死呢!老子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你肉麻不肉麻呀?”
景春的情绪顷刻被这只鸟冲散,她气愤地甩开它的翅膀,也不管桑寻接受了多上,随手捻出一根藤蔓把富贵儿五花大绑:“你真烦人,你不会不听啊,听了还要捣乱,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那藤蔓根本捆不住它,随便就挣脱开了,富贵儿生无可恋地拿翅膀盖在眼睛上:“好了,好了,别说了,谁稀罕看似的。”
林序这时候走了过来,打断了三个人的谈话。
富贵儿立马隐身了起来。
这次没跳在景春的肩膀上,直接站在了桑寻的肩上。
它踩着景春细弱的肩膀憋屈惯了,踩着桑寻忍不住说了句:“肩膀
真宽呀!”
景春:“……”
桑寻身体略微僵硬,但也没有说什么。
沉默在心里劝慰自己,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他问林序:“是要现在过去吗?”
林序点点头,看了一眼桑寻和景春,摆手道:“跟我走吧!其他同学会跟着老师去别处,我们今天上午就待在这边了。不过我跟老师请示了,下午让我们自由活动。”
桑寻和景春都没太大反应,两个人都不太热衷玩乐,所以去哪里玩,玩什么,怎么玩,都没太大所谓。
两个人点了点头。
其他人已经在营地口等着了,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兴奋地聊着天,来的不少是玩过密室的学生,学校附近的商城有好几个密室店,但主题都玩腻了,这会儿打听了这边的密室主题,觉得挺有意思,就是不知道具体进去如何,有没有意思。
林序带着两个人就跟在后面。
一路上景春都有些沉默。,大概是突然之间得到的信息太多,她的脑子里很乱,她总觉得这些信息可能是有关联的。
但她理不清头绪。
想不明白些仙人村和春神,还有扶桑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
营地离那边很近,没几步就到了。
景春抬眼扫了一遍,村子没什么特别的。
到处都是青砖小院,村子整体做了规划,显得干净整洁美观很多。
他们没有到村子里去。
挨着村子的地方有一个向下的坡道,景区直接在半山挖空了一个洞,在村子的下面挖出了一座地下的商场。
一群人惊叫连连,感觉像是进了什么冒险岛一样,惊讶这边竟然别有洞天。
比起地面上的古朴,地下倒显出一些现代化的感觉。
大厅目前还没装饰后,显得空空荡荡的,周边堆放了一些杂物。
前台暂时没有人值守,只有景区的几个工作人员还在排查隐患。
林序和另一个班长走了过去,问其中一个老师:“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那老师转过身,忙得焦头烂额之际,仿佛看到了救星:“真是太感谢你们了,没有你们我今天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个班长对视一眼,都笑了笑:“老师您客气了,我们能第一波体验,也觉得很荣幸。”
景区负责人又连忙说了几声谢,拉着他们做了简单的介绍,然后很信任他们似的,分发了任务就着急忙慌走了。
景区的负责人一走,学生们又开始叽叽喳喳闹起来,地下商场黑漆漆的,整个密室的装潢偏古典,庄重肃穆,乍一看还挺吓人。
景春和扶桑一直跟在后面等安排,两个人都有点怕吵,所以没有往人群里凑,只是安静的站在角落里,等林序过来单独吩咐他们。
桑寻低头看着她,有些犹豫,提醒她:“待会儿可能有什么亲密动作,真的不介意吗?”
景春摇了摇头,突然抬手捂住他的嘴巴:“再问就不礼貌了。”
富贵儿酸得倒牙,隐着身都没忘发出一声冷笑。
其他人都陆陆续续的进了密室。
林序最后才带景春和扶桑过去最后一个房间。
这个密室叫做春神之祭。
大门修建成大树的形状,大树的树干中间挖了个洞当作门。
林序推开那扇门,把两个人推了进去:“这个密室限时两个小时,你俩最好快一点,因为要过两遍,不然的话一整天都要耗在这里。”
桑寻点了点头,拉着景春走了进去。
两个人刚一进去门就从上到下落了下来。
然后整个房间就彻底的封闭了。他们需要找到第一个房间通往第二个房间的入口。
第一个房间很简单,还没教室的三分之一大,四四方方一个小房间,装饰品很少,也没有什么摆件。
那就意味着线索也很少。
两个人都没有玩过这个,但刚刚林序简单介绍了一下,所以大概也清楚自己需要干什么。
房间的正中间摆放了一个桌子,桌子上放了一面镜子,镜子左边放了一大叠书信,右边放着画册。
景春先打开了书信:“是仙人村的来历介绍。”
桑寻打开了那本画册:“是历代仙人村的重要事迹。”
但他随便翻了翻,并没有发现什么太特殊的。
“大部分都是一些祭祀和聚会场景,看不出什么有价值的。”
景春想了想,说:“那要不我们先看书信吧!”
然后拉了他过来肩并肩站着。
这些算不上书信,只是一代一代族长的手记,传承给下一代用来了解村落历史的。
这些看不出哪个先哪个后,随意的叠放在一起。景春大概浏览了一遍,将他们简单的排了个序。
喇叭突然响了起来。
林序在催他们:“你俩别墨迹啊!快一点。看个背景介绍都快看十分钟了。”
景春对着摄像头比了个ok的手势。
但其实她对解密的兴趣不大,因为赤澜九的话,她现在对仙人村的来历更好奇一些,所以她嘴上答应,还是认认真真把这些手记看完了。
上头催的紧,而且再不解决煞气,周围的人可能都要遭殃。
她坐在地下河的入口,几个黑西装男人打着手电筒在一点一点摸索墙壁。
墙上下了好几道禁制。
“这也太夸张了,煞气不是从这里出去的,但估计跟这里有关,要不是最近外头煞气冲天,估计没有人能发现这里。”黑皮说。
他们一群人地毯式搜索,没在地上发现东西,突发奇想下地看了看,很偶然才发现这里的。
赤澜九没吭声,但拧了拧眉,她拿着一把小镜子。
浮生镜里能看过去和未来,也能看现在,她拿着镜子在看景春。
景春也知道她在看,看到关键的线索,会特意念出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俩人进度始终缓慢,景春偶尔会看桑寻,表情越来越沉重。
赤澜九有短暂让时间静止的能力,她把仙人村的来龙去脉基本摸清楚后,来不及等景春找合适的借口来找自己,就直接静止了时间,把景春单独拉过去了。
拉走景春的时候,桑寻和她正要从最后一个房间出来,出房间的线索也在镜子里,那镜子叫做情人镜,猜到密码才能出去。
林序在监视器前笑:“原来这就是亲密关卡啊!这个镜子好像是有智能芯片的,识别到关键动作才会控制出口的开关,要不你俩亲一下试试?放心,我不看,我把显示器遮住上半部分了。”
景春坐在镜子前,有些发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身后的桑寻。
他微微垂眸看她,景春突然觉得看他的样子,就有点难过。
甚至于林序催桑寻亲她,她都没什么反应。
她被赤澜九开空间裂缝拉去地下河的时候,还在发呆。
赤澜九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哎,醒醒,这么投入吗?”
景春抬头看她,缓慢地摇了摇头:“我好像知道这里里锁着的是什么了。”
赤澜九盯着她看:“嗯?”
她也听完了全程,她怎么不知道。
景春也回视她一眼:“应该不是春神,是春神的孩子。”
半魔化的春神,是春神之子的神相身,她是因为扶桑对春神的爱而落地化神的,因而生来就带着春神的特质,但又正邪一体。
她出生后,扶桑就知道了,他知道春神也知道,但谁都没有说出口。
他很自责,他知道他的爱本身就是一个错误,里面充满病态偏执的欲念,而她虽不是无欲无求,但却生来就是心性圆满无缺已达到平和中正的神。
所以他的爱才不得善果吧!
尽管她始终都没有怪罪过他,但那宽容也像是一把刀,他知道她爱所有人,知道自己并不是特殊的那个之后,嫉妒如杂草丛生。
他确实不配得她的爱。
诛神之战后,神族死的死,休眠的休眠,剩下的都回天界了。
人族离开了神族的庇佑,开始备受苦难,大地上一片狼藉,妖兽横行。
而扶桑始终固执地守在云崖上。
它总觉得,她还会回来。
又或者说,他希望她能回来。
希望她对他,有一丝的怜悯和爱。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沧海变桑田,云崖也变成了陆地。
这里来了第一批的居民。
勤劳的人族在这里开垦田地,种植庄稼,安家立业。
扶桑从沉睡中醒来,看着这陌生的一切,还是觉察到了物是人非的悲凉。
一切都变了,她也早就不在了。
天上地下,有关她的一切,都没有了。
什么也没有留下来。
他很想念春神,于是常常卷着晨雾或者云彩变换成她的模样。
村民们一直很敬畏这棵大树,每日对着它祭拜、祈愿,但没想到它原来真的是棵神树,他能操控云雾,会因为觉得吵闹而用枝叶卷起哭闹的小孩。
据说,春天已经很久没有回归大地了,大地常年被寒冬笼罩,但他们在的这片土地,却温暖许多。
有人说,扶桑是春神的恋人,所以他被春天眷顾。
人们越发敬重他,甚至为了他,给春神立了神像,时常祭祀。
他也经常去她的神像前,常常一坐就是很久。
有一次坐了百年,他的肉身化为一座石像,永久地盘坐在了春神的
雕像前。
他庇佑着这这片土地风调雨顺。
有一天,他从入定中醒来,发现春神雕像的身旁,发了一个小小的绿芽。
她一向爱护草木和生命,于是他每天给那个小小的芽浇水,呵护它长大,它越长越大,越长越大……
它变成了第二株扶桑。
天上地下,本来只有一株扶桑。
第二株扶桑长大了,灵体凝聚,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眉眼,像个傀儡一般。
他仿佛在照镜子,他笑,傀儡也笑,他动,傀儡也动,行走坐卧,一般无二。
从此之后,他走到哪里,傀儡就跟到哪里。
直到有一天,他坐下来的时候,他还站着。
扶桑抬头看他,他突然勾唇笑了声,说:“那么痛苦,不如你去陪她吧?我替你活着。”
扶桑茫然地看着傀儡,傀儡不像自己了,自己从来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也不会那样笑。
“你是谁?”他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问。
“我就是你。”傀儡说。
扶桑摇头,“你不是我。”
“好吧,其实我是春神的心魔,她因为放不下你,私心作祟而生的心魔。”
万事皆有因果,扶桑的邪灵是因,春神的一念私心是因,陨落是果,心魔出生也是果。
先天自然之神,从诞生的时候起就已臻圆满之境,不会被任何东西侵扰。
然而春神从把邪灵引渡到自己身上起,心境就已经有了裂缝。
神的私欲往往是一场灾难。
扶桑不明白,春神为什么会有心魔。
心魔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
“当然是因为,她爱你。”
扶桑呆呆地看着他:“她……爱我?”
“当然,我就是证明。”
扶桑还是不明白,心魔为什么在她陨落很久后突然发芽生长。
他开始幻想,春神其实没有真的陨落。
幻想她还有存在的痕迹,会在某一天,以他不知道的形式回来。
又过了百年,他在漫长的等待里变得麻木,于是他终于离开了云崖,只是把自己雕刻的娃娃放在了春神神像
的肩膀上。
他雕了他们的孩子。
哪怕只是一尊神像,他也希望有人能陪着她。
娃娃是用扶桑木雕刻的,六七岁的孩童模样,长得和她有六七分像,只是不爱笑,显得木讷。
但很乖,她是全天下,最乖的小孩。
扶桑又去了无尽海,他赤足踏入海中,无数的煞气邪气朝着他涌过去,那是流放诸神的怨怒之气,因为被无尽海锁困不得挣脱,经年累月积聚,变得十分狰狞可怖。
扶桑的表情却平静无波。
他无数次来过这里,每次都会被煞气割伤,然后被推回岸边,回到云崖上,就会沉睡很久才能恢复。
但这次煞气却不能近他身半步,无数的邪气涌过来,又潮水般退回去。
甚至海面为他开了一条道,他一直走,那条路仿佛看不到尽头。
然后他就走到了无尽海的尽头。
其实无尽海是没有尽头的,只是再往里去,就没有可通过之法了,神仙妖魔都不可通过,那里是天外之天,地外之地。
所谓的无尽海尽头是万骨林,据说每一个流放的神族,会在这里被幻境折磨到最后一刻,然后变成一捧枯骨。
每一个幻境都是一生贪嗔痴欲的凝结。
放不下,就走不出,走出了,便会有下一个幻境,直到陨落,或者顿悟。
无穷无尽。
但没有神可以从这里顿悟。
守护无尽海的海神兽是一只无相鸟,他有着庞大的身躯,一口可以吞掉一片海域,人身却是个清瘦的青年,他对着扶桑一拱手,敬佩道:“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毫发无损走进海底的,这几乎不可能。”
无尽海是流放之地,自古以来就是神族的炼狱。
它本就是罪孽之地,所以永远也不会有神可以在这里洗清自己的罪孽。
每一个幻境都是为每一位进来的量身打造的,就好像对一个快要饿死的人反复送上大餐,给一个快要冻死的人反复递上棉衣,起初或许能抵抗,但久而久之,就会分不清现实和幻境,然后慢慢被幻境吞噬。
无欲无求才能踏足这里,但无欲无求,便不会踏足这里。
扶桑想要救自己的孩子
,也想救春神,无论是想救他们,还是来求死,心性上都是弱点,他根本就到不了这里。
所以无相鸟好奇:“你所为何来?”
扶桑回礼:“我只是……想找个地方睡觉。”
无相鸟困惑地“啊?”了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