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什么都求,但又什么都不求,他想明白了,不再执着了。他想找个地方睡一觉,最好睡得久一点,这样就可以少一些思念。
睡在这里很好,她待过的地方,他也想待一待。
他就这样在海底沉睡了三百年,无相鸟陪了他三百年,无相鸟说:“你是我见过最奇怪的生灵。”
扶桑沉默地摇摇头:“可能木头,就是不大机灵。”
他离开的时候,无相鸟破例要载他出去,他摇了摇头,就那么一直走出去。
万骨林里累累的白骨,他一边走,一边把伸出枝叶触摸每一根白骨,希望能找到属于春神的那个。
找到又怎么样呢?
他不知道,就随便找一找。
反正生命那么漫长,她不在之后,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走了很久,久到无相鸟觉得外面大概已经过了一个沧海桑田了,他还是没有走出去。
一望无际的白骨林,他真的把每一根都触摸了一遍,也没有摸到春神的。
无相鸟想要安慰他,他却说:“太好了,她不在这里。”
他离开的时候,无尽海一分为二,为他辟开了一条路,然后在他踏上岸的时候,重新合上,他回头看,黑沉沉的海面,邪气像是毒液四溅,等着什么掉下来,撕扯殆尽。
扶桑这才蹲下身,无声地捂住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难过,春神和孩子都没有在万骨林留下痕迹,也就意味着,她们没有受幻境折磨。
或许春神的心魔根本就没有困扰她。
那真是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扶桑有些想寻死,他觉得活着好像没有什么趣味。
但无论他站在天雷下,还是去寻找大妖凶兽,都死不掉。
他又回到了云崖上,那里早就换了一幅景象,村子还在,却已经不是他认识的人了。
但神像还在,神像前的扶桑石像也在,春神身上的娃娃不见了,扶桑有些着急,到处去问。
原来娃娃被村子里单独供奉起来了。
他们惊讶于这块木头水浸不腐,火烧不烂,觉得此物也已然有灵,于是立了神龛也供起来。
老一辈的祖先遗留下来的手书为这三个雕像编织了一段唯美的神话。
是说春神和扶桑相爱,却被天道无情拆散了,他们的孩子也不被天道接受,于是慨然赴死。
然而即便肉身和灵体都毁灭,爱却永恒不灭。
因而死却是生。
他们将她视□□情的象征,村子里有夫妇结婚,都会来拜一拜,若是爱侣决裂,甚至也会求她做个见证。
以至于后来,她的香火,甚至还要比她父母都旺些。
扶桑去看了看它,他抚摸她的脸颊,多希望她的还活着。
云崖一半的陆地被水淹没了,扶桑坐在大泽旁,望着远处的山和水,已经快要想不起来,这里从前是什么模样了。
人族是很浪漫的生灵,他们把爱形容为骨骼之痛,扶桑不明白,爱为什么是痛,但他想起,自己最开始,是春神的一根肋骨。
他把自己的肋骨也抽出来,想还给她,想回到最初,自己还没出生的时候,如果一切逆转,回到那时候就好了,希望天道把她还回来。
他不是人族,肋骨抽出来的痛感丝毫不能引起他丝毫的波澜。
他就慢慢地,把每根骨头都抽出来,再拼凑出一整具骸骨。
他想,这样的话,他的每一根骨头都爱她了。
真是无聊,他想。
他觉得还不够,于是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雕刻成漂亮的形状,塞进骸骨里。
那块骨头上雕刻着密密匝匝的符文,每一个笔画都是他一点点刻上去的,有人问,他在刻什么,他说:“以前打仗的时候,会死很多人,死后的灵魂堆在战场,被杀戮困住,很多都走不出去,找不到回家的路,他们的妻子就会在他们的衣物上绣招魂的符文,为丈夫指印回家的路。”
这还是她告诉他的。
对于神族有没有用,他不知道,他只是……只是突然想起来。
人啧啧笑叹:“你还真是痴情。”
痴情?他迷茫地摇摇头,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本来就是为了她而生的。
他想,或许是因为他不懂爱吗?
所以才害了她?
他回头,又看到了心魔,他已经很久不出现了。
心魔说:“你不想要知道,我为什么存在吗?”
扶桑摇头:“我不想。”
从前她就说,他心思不够澄净,总是固执、蛮横,有时甚至任性和偏执,他总是想要独占她,她一度忧心忡忡,他后来才知道,或许她一直在担心,她虽然把邪灵从他身上引渡走了,但他其实还是受到了影响。
扶桑每次想要毁灭一切的时候,都会想一想她,她爱护每一根花草,呵护每一点微小的爱意,她是春天和希望,是爱和生命的化身。
扶桑之所以能进去无尽海,是因为他真的……修得圆融无缺之心了。
心魔哼了声:“你现在,十分讨人厌。她不会喜欢的,她还是喜欢你以前的样子,其实她也沉溺其中,不然也不会任由你沾染她。”
扶桑不为所动,他想,那就亲自来告诉他吧!
心魔说:“你知道无尽海真正的尽头是什么吗?”
扶桑蹙眉,心头莫名一跳。
“是无相天境,无相,即万相。进去之后,灵魂会被搅碎成万道残片。”
“每个残片都要经历无数次的轮回之苦,若侥幸修得圆满,就可重塑灵体,这是天道的一线生机。”
“但灵体被碎成万道是很痛苦的,就像凌迟,被一片一片撕碎,于天地之间,就已经算是陨落了。”
“因为残片太碎,记忆和魂魄都是残破的,会一世一世受磨难,痛苦下去,也很容易迷失在轮回里,死后忘记自己要做什么,找不到轮回的路,如果每一道残魂都迷失,就会慢慢消散。”
“当最后一片残魂消散之时,就真的一线生机都没有了。”
“即便侥幸轮回下去,也不过是受苦受难的开始罢了。”
“当然,她也很可能很快就放弃,有时候生比死可怕。”
扶桑听着就好痛,他呼吸凝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心魔摊开手:“说了我是心魔,还要谢谢你,把我养大。”
扶桑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把心魔的躯壳吞噬,把他的灵体囚禁在了识海里。
心魔毫不在意似地,只是说:“为什么不杀了我?”
他沉默很久,只是说:“再给我讲讲那个故事吧!”
关于她的东西很少了,哪怕只是一个梦,一场幻觉,他也不想轻易驱散。
心魔哈哈大笑:“哈哈哈哈,这你也信。”
扶桑沉着脸,不再说话。
但他还是愿意相信,于是他只身入了轮回。
轮回之镜里通向三千世界,他在里面找她可能存在的痕迹,但几乎无迹可寻,于是只能一个一个碰,一个一个撞,他漫无目的地轮回了一世又一世。
“可是记载里不是说春神和扶桑的孩子,那个雕像是个六七岁的娃娃吗?”赤澜九再次看了一眼那雕像,“你从哪里猜到的?”
景春抬了抬手,手腕上盘着一条小青龙,闻泽雨有些害羞地垂着脑袋装作自己只是个装饰品。
赤澜九“啧”了声,“你可真行,养条龙盘手腕。”
景春无奈:“她自己非要盘上来,她刚也告诉我一点事。”
扶桑的那具骸骨埋在云崖上,后来云崖变成一片海,就彻底埋在了海底。
青龙在春神陨落之后就沉入海底了,大海淹没极东之地的时候,有一天他被村民吵醒,从海底醒来,仙人村的后代早就移居它处,是因为天灾走的,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来得及带走,但关于仙人村的传说,却一直留着,于是后代来极东之地寻找遗落的神迹。
他们没找到神像,却找到了那具骸骨,骸骨埋在海底,却鱼虫不侵,没有腐蚀的痕迹,于是以为神像其实有生命,兴奋不已。
他们把骸骨带出海底,想要带回去供奉。
青龙看出来这是扶桑的遗骸,于是偷偷抢走了。
村民本来惊讶,又眼看着骸骨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以为是神像显灵,虽然失望不已,却又难免振奋,兴冲冲又下去找。
这次找了很久,从一个海底神龛里看到了一个木雕的神像,那神像很小,只有半臂高,六七岁的
孩子模样,但他们不敢近前去,那神像由一黑一白两条蛇守着,两条蛇交缠盘在神龛上,冰冷的竖瞳冷冷看着来人。
善于泅渡的村民也在海底待不了多久,匆匆浮出水面。
他们不死心,后来多次下去,但那两条蛇都在。
景春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从村子的记载里,看不到太多关于春神的记载,倒是春神之子和那具小雕像的记载多一点。所以我猜他们其实更看重春神之子,而且那具海底雕像估计到最后也没有能带出来,这里锁着的,应该是后来从别处弄来的。跟最开始那三具神像应该毫无关系。”
”如果他们重新铸造神像,我觉得他们供奉春神之子的概率更大。”
赤澜九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她的红毛,侧了下头:“你不是新任春神吗?试试能不能把它弄下来,毁掉也行,我试了,这些锁链和墙壁密密麻麻全是锁灵和养灵的上古法阵,我根本解不开。”
景春深呼吸了一下:“我是个水货,我顶多给你变朵花出来啊亲。”
赤澜九晃了晃她:“你试试啊!快点,我只能让时间静止一刻钟,一刻钟不把你送回去,你就要变灵异事件,我要写八百份检查报告的。”
29处那群老古板估计会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生吞活剥。
景春变出一根藤蔓去缠绕那具雕像,试图把她拉到岸边来。
但雕像纹丝不动。
赤澜九忍不住骂了句:“妈的。”
景春却无端松了一口气,她心脏不安地跳着,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由觉得慌乱。
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但她不敢去想。
第23章 一棵树
赤澜九本来也没指望她,但多少还是有些头疼,忍不住拧了下眉,自言自语道:“既然他们拜春神之子,那又为什么把她锁起来镇压在这儿?”
这五花大绑的,实在不像是敬重。
而且这神像,也透着诡异。
“抢春神的骸骨,如果不是为了复活春神,难不成他们想复活这孩子?”
赤澜九想不通:“为什么?”
她一个飞身飞过去,悬空站在雕像前,上下左右仔细观看,然后抬手摸了摸,“这绿光就是一层荧光粉。”
扶桑木的确水火不侵,也是养灵的好材料,不然景春也不会没认出那是扶桑树都对扶桑伪装的树“一见倾心”。
但这个雕像看起来并没有养出什么灵。如果景春可能因为神力低微看不出来,但赤澜九也没有看出来,大概率就是真的没有。
“那些邪气到底从哪里来的。难不成春神真的没有陨落,她体内的邪灵又回来了?”赤澜九不停问着,但又似乎并不是在问景春。
当然,景春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脑子里始终乱乱的。
她以前好像从来没仔细想过,为什么明明扶桑那么厉害,却还是被她下了契约,他连无意识的状态下护体的神光都能把富贵儿那只上古神鸟掀飞,却没能抵挡她那小小的契约。
她也没仔细想过,为什么扶桑那么孤冷,却好像从来没拒绝过她什么。
她那么吵,他又那么怕吵,好像也没真的说过一句重话。
她以前总觉得或许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外冷内热的神树。
但是,为什么都落在她身上了,怎么就这么巧合呢?
富贵儿那只鸟,也总在推着她靠近他。
只有短短一刻钟的时间,景春重新被送回密室,至于后面赤澜九要怎么做,她就不得而知了。
空气中像是有一个无形的开关。
咔哒——
时间恢复运转,一切像是没发生过。
桑寻眨了眨眼,似乎觉察到了一秒之间,景春脸上有了微妙的变化,但至于是什么,他想不明白。
他只是觉察到她似乎有些心
事重重,于是忍不住抚摸了一下她的头顶,像是安抚。
“不许摸我的头。”景春觉得像摸小狗。
桑寻什么也没问,只是点头:“哦。”
仙人村的来历很简单,最开始守着一棵传说中的扶桑树依树而居,因为年年风调雨顺而拜树神,同时因为扶桑和春神的传说,连带着也供奉了春神。
后来扶桑显世,并雕刻了春神之子。
村子里又开始拜爱神。
——他们给她起名叫做桑洛,因为据说春神单名一个洛字,扶桑无俗名,取了一个桑字,寓意二神的结合,因扶桑对春神的痴情,将两个人的孩子奉为爱神,因为后来淹没大陆的那片海又往陆地移动,变成了一条河,为了纪念春神改名叫了洛水。
所以有时又称她为洛神,代表忠贞不渝的爱。
这个密室的主题就是一对儿爱人在洛神见证下历经千难万险终成爱侣的故事。
密室的最后一关,有情人终于成婚,新婚夜两个人坐在镜子前互诉衷肠。
线索指向是新郎亲吻新娘,但景春却主动吻了桑寻,并且用桌子上的发带勒住了他的脖子。
门应声而开,景春和桑寻出去的时候,桑寻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抬手缓慢碰了碰自己的唇。
一触即离的一个吻,他都没来得及反应,但他更好奇:“发带是做什么用的?”
两个人出去后沿着走廊往大厅去,走廊一个人都没有,她扭头,牵住他的手,满脸写着你怎么这么笨:“新娘要杀死新郎,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有终成眷属,新郎是个负心汉,一切都是新娘的执念,新娘其实早就死了,她在梦的最后清醒过来,亲吻是因为不甘心,勒死梦中的新郎,是为了结束这一切寻求解脱。”
景春看他不明白,歪着头仔细说:“第四个房间里有两个人热恋时候的细节,有一次新郎说,你这执发带的手甚是美丽,你就是用它打我骂我,我也是高兴的,新娘就说:‘若你负我,我就用这根发带勒死你’,这发带是绿色的,却出现在新房的梳妆台上,本身就不合理,所以它也是线索。”
跟了全程的桑寻,仿佛和她走的不是一个密室:“嗯?”
到了大厅,林序已经在等着了,笑说:“我还以为
会是桑寻动脑,没想到你竟然跟不上景春。”
桑寻“嗯”了声:“我没有她聪明。”
景春愣了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聪明。
轮回了一世又一世,她总是脑子不够用似的,所以总是过得很艰难。
限时两个小时,两个人一个半小时出来的,俩人又花了半个小时过一遍,才一起离开。
下午自由活动,景春和桑寻待在景区的观景台上吹风。
这边是个视野比较好的峰顶,宽敞的平台,大概有一个操场那么大,周围砌着石栏,平台上有几家商铺,大多都关着门,只有咖啡和甜品店在营业。
整个景区都半关闭,没想到这边甜品店竟然开着,不知道是不是特意为了学生才提前开业的。
桑寻请了在场所有人的甜品,两个人单独坐在一张桌子上,后面几张桌子坐着班上和隔壁班的同学。
大家时不时看两个人一眼,知道两个人去玩那个情侣密室,各种脑补就算了,还在群里讨论。
“桑寻一直在看他女朋友,眼睛都快长人家身上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俩人这么腻歪。”
“我到底以前是怎么觉得桑寻看起来挺讨厌景春的。”
“啊,救命,这俩眼神都快拉丝了,能不能收敛一点,有没有人管啊!”
“桑寻的脖子好红,所以刚刚俩人干什么了,这么激烈?”
桑寻一向不怎么看群消息,景春瞄了几眼手机就赶紧放下了。
他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好像她脸上有花似的。
景春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他,每次都能对上他目光,她很想说你倒是说句话啊,但她其实也说不出来什么话。
她好像被他传染了……
过了会儿,她终于才开口:“你有没有觉得有一点尴尬。”
桑寻平静地摇头:“没有。”
富贵儿对着景春说:“他脑子有病,别理他。”
景春眯了眯眼:“桑寻,你……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吗?”
桑寻看着她:“我应该想起来什么吗?”
“其实你是一棵树。”景春觉得他既然都接受富贵儿了,应该也能……
桑寻:“……”
他原本虚心而真诚的脸上顿时写满了一言难尽。
景春试图解释:“但是是一棵很厉害的树,就刚刚那个密室,里面那个树,扶桑神树,又叫通天树,上古时候,是连接三界的通道。”
桑寻:“……”
这跟对一个成年人说你相信你其实是奥特曼吗有什么区别。
而景春此时就像是非常真诚地在问他:你相信光吗?
作为一点从小就没有中二期的人来说,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他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于是哄小孩似的,反问:“那你是什么?也是树?”
景春看出来他显然并不相信,于是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冲他招了招手,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变了一朵小红花出来,然后塞到他手里:“春神,掌管树木的发芽和生长,太阳照得到的地方,都归我管。”
桑寻终于想起密室那个故事,若有所思:“所以我为你生了个孩子?”
仙人村的来历里,详细记载了那段神话传说。
景春正在喝饮料,闻言差点喷出来,被呛了一下,一边咳嗽一边回答:“不……不是……那个……”
她想说,那不是我。
可是……
桑寻抽了纸巾递给她。
景春擦了擦,沉默了片刻,说:“算了,说了你也不信,等你恢复记忆再说吧!”
扶桑也真的没有再问下去。
富贵儿站在景春肩膀上站累了,飞过去站在桑寻肩上,它对着他大脑传音:“你好像又快生了,你可能……易受孕体质。”
这下换桑寻沉默了,他端着杯子的手抖了抖,眼皮子也跳了几下,有些迷茫地说:“我怎么生?”
他不会传音,说出口的时候,景春险些呛到第二次,对着富贵儿传音怒吼:“你要死啊!你跟他胡扯八道了什么。”
富贵儿打了个哈欠,然后憋不住了:“你看他脸红了,哈哈哈哈哈,他好纯情,他还看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哈哈哈哈哈哈。”
景春:“……你什么恶趣味,你别吓他了,他现在完全人类脑子。”
富贵儿“哦”了声,“瞧把你紧张的,还能把他吓死了,
他活了几万年,神经比你腰还粗壮。”
景春真的很想把它拖过来暴揍一顿。
桑寻看她咬牙切齿,连表情都不收敛了,问了句:“它跟你说了什么?”
景春摇摇头:“你别它胡扯,它唯恐天下不乱。神是很难孕育生命的种族。”
桑寻迟疑地“嗯”了一声。
他觉得……他真的有点精神错乱了……
短暂的两天游玩很快就结束了,一些人想等迟些再走,但老师还是提前带他们走了。
尽管都在成年的边缘了,但因为昨天今天天气都不太好,已经不少家长反复电话来询问了,甚至有家长表示了不满,觉得学校不应该私自带孩子们外出,也不该纵容他们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偷懒。
所以老师们也有些紧张,天气不太好,怕出事。
景春挑了挑眉,歪着头对桑寻说:“人类丰富的情感,是幸福的来源,也是痛苦的根源。”
桑寻点点头:“嗯。”
“但你没有这个烦恼,你是根木头,不会很高兴,也不会很不高兴。”她持续给他灌输他是棵树这件事。
桑寻觉得她说的不对,但没有可以反驳的例证,于是勉强道:“哦。”
景春看他皱眉,就忍不住继续逗他:“你其实是一个机器人,程序设定你很少话,所以你每次才只能说很少的字。”
桑寻大概已经被各种古怪的事洗脑了,他没有听出来这是一句调侃,只是有些迷茫地说了句:“我不是机器人。”
富贵儿站在他肩上,跺了跺脚:“哈哈哈哈哈哈哈!”
景春捂着脸也笑起来,笑着笑着,莫名有些怅然。
他怎么什么都信啊!
所以是不是才会那么傻,哪怕听起来那么扯,都去轮回里找春神的碎片。
要上大巴了,大家排着队进去,景春拉着他坐在最后,中间的扶手推上去,两个人肩并着肩,腿挨着腿,他身体有些僵硬,看起来冷冰冰的好像毫无反应,可灵体又开始波动,枝叶像是暴雨后吸满了雨水的春笋,不可抑制地生长着。
景春觉得,照着这个速度,很可能他的灵体能重新长成通天树的样子。
摸了摸,别人看不见,但在她眼里就是大树的样子,只是灵气凝结的,没有实体,触摸一下,就会散开。
桑寻忍不住又用一只手压住另一只手,手指很痛,很难受,他很想抓景春的手,好像与欲望无关,像是一种本能的生理反应,就好像喘不过来气要大口呼吸,渴了需要补充水分,他有一种不靠近她,他会死的感觉。
景春发觉了,主动握住了他的手,他紧攥着的掌心缓慢松开,慢慢地插进她指缝,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敢乱动似的,小心地搁在腿上。
景春指腹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轻声说:“都说了,你是一棵树,你的枝干,快要从你的神经末梢长出来了,今晚把你埋土里吧,你会长得更快一点。”
这话听在耳朵里,就好像大人们骗小朋友说不好好吃饭会被怪兽抓走一样无厘头。
但他确实手很难受。
于是他有些迟疑地,抬起另一只手,安静地观摩着。
就是很普通的,手的形状,他没有办法想象枝叶从指尖钻出来的样子。
景春听到他不信的心声,笑说:“你又不信,你又看得那么仔细,怎么这么呆啊!”
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快接受她能听懂他的心声,也没有接受富贵儿这种生物的存在,更不相信自己其实是棵树,但他不会急于否定,如果慢慢有了证据,他也就慢慢接受了。
景春越看越觉得他呆,但又觉得有点可爱,她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他,可因为喜欢,又觉得有点难过。
她最近常常觉得难过。
桑寻收回手,放进口袋里,深觉自己被嘲笑了,皱了皱眉,别过头,不想理会她。
车子离开景区的时候,景春回头看了看,衍山之上依旧黑雾缭绕。
赤澜九还耗在那里,本来以为昨晚就能解决,没想到到今天也没能解决。
景春发消息问她怎么样了,她说通知29处派了人联合警察准备对村里走访摸排。
还是要知道为什么村子供奉的神像被锁在地下河。
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赤澜九在人界不能使用能力,更不能逼迫群众,半夜把村民的魂魄勾出来吓一吓再审问都是违反规定的,所以她现在有种束手束脚的暴躁感。
“你家那位真行,平常找不到,找到了也掉链子,就没派上过用场,他是二界吉祥物吗?”赤澜九特意发了语音条过来。
村子人嘴巴特别严,都是一问二不知。
有些可能是真的不知道,但也不至于一点东西也问不出来。
所以肯定是有人隐瞒了什么。
如果扶桑是本体加神相全胜时期,这点小问题就可以直接暴力解决了。
但可惜,桑寻目前就是个花瓶,中看不中用。
不能使用灵力,就只能让专业的人办专业的事了,就是不知道29处跟警察局那边怎么编由头,才能既不违反规定又能让对方了解调查方向。
不过这不是景春要操心的事了。
景春给赤澜九发了个“敲木鱼”的表情包,为表对她的同情。
结果赤澜九回了她一个踹飞的表情包还觉得不够,又发了一连串暴揍她的,恨不得当场飞过来当面踹她一脚。
景春这才想起来,鬼族都不待见和尚。
这是什么?这是文化差异,这是族群代沟。
景春合上手机,扭头看了一眼桑寻,他不能接受自己是棵树,似乎也很合理。
景春使了个小小的障眼法,让两个人可以偷偷说几句悄悄话。
不过这种障眼法就像是隔层雾罢了,没人注意的时候会觉得这两个人就是在安静坐着,万一谁盯着仔细看,也就露出破绽了。
毕竟人类世界灵力运用法则极其严苛,一旦超过限制,或者引发骚乱,是会被抓的。
像闻泽雨这种龙,本体一显现
就是大骚乱,所以二天两头就被查户口。
虽然景春的灵力是那种温和没有攻击性的我,但毕竟是个“偷渡客”,当然要更小心一些。
景春凑近桑寻,表情特别的认真,以表示自己这会儿真的没骗他。
“富贵儿逗你的,你不会生的,你现在是个人类,男孩子是不会生孩子的。”
桑寻没有回答,但明显看出来他松了一口气。
他不说话,倒不是不相信,只是景春的语气,就像是他其实是个智力障碍患者。
景春也察觉到怪异之处了,她抚了下额头,继续说:“转世借的躯壳本来生下来就要夭折的,是你的灵体支撑他活着,我也是,你的这副身体就只是个身体而已,等你死之后,它就是一捧黄土,你的灵体则会归位。”
景春比划着:“你的本体在不周山,是一棵很大很大的树,完全形态大概就是直入云霄,一直能通到天界,树根一直可以延伸到幽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