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先回去了。”景春脑子里乱乱的,满脑子都是自己闯祸的念头,哪里还好意思待着,她一点也不敢再碰他。
桑寻看她表情空茫,眼神也虚飘到别处,并不看他,像是失望一样,不禁压了下唇角。
景春转身要走的时候,桑寻拉住了她,他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低头亲了下她的脸。
“你喜欢这样?”
他没谈过恋爱,不太懂情侣间交往的分寸,或许有些人
是需要更多的肢体接触来确认感情的,他想。
景春清楚地看见他头顶冒出一截枝丫,是幻枝,但进一步就能化出实体了,她吓得几欲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思考什么感情不感情。
她抬手,一把掐掉幻枝,“我……我真的要回去了。”
这次说完,她突然挣脱开他,一路跑回了家。
进了家门,她一下子跳到了沙发上,攥住富贵儿的脖子,“你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富贵儿被勒得翻白眼:“我真不知道,不就抽个枝吗,他一棵树长个叶子又怎么。”
景春刚刚其实试图控制了,但她干预不了,“我亲他一下他就满树开枝,再进一步呢?就知道你不靠谱,忽悠完就不管了,我现在怎么办?要不我把他甩了吧!就说我骗他的,其实我根本不喜欢他……”
富贵儿狠狠踩了她两脚:“你该遭雷劈!”
景春瘫倒在沙发上,她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之所以表白就是觉得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地参与到他生活里,随时随地查他岗,不会被怀疑自己在监视他,像个变态。
桑寻第一次写作业有些心不在焉,一个小时过去了,他看着自己写了不到一半的卷子,眉头深锁。
他把卷子胡乱叠起来,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然后忽然起身,拿了钥匙出门了。
他敲开了巷子里一处私家宅院的后门,佣人拉开门探出个脑袋,本来想向往常一样,说这里不接待客人,但看到来人,忙敞开了门:“桑小先生,您请进。”
佣人穿着制度,态度恭谨,显示院子的主人身份不凡。
桑寻说:“他在吗?”
佣人回答:“在的。”
他带着他七拐八绕,终于到了前厅旁的偏厅,戏台子上正在唱着戏,十月初的天,老爷子裹得严严实实,戴着一副圆框的黑墨镜,是个瞎子。
老爷子扭头看他,眼睛却正看到他站的位置,咧嘴一笑:“哟,铁树开花啦?瞧瞧这灵体,开得乱七八糟的。”
他说话一向叫人听不懂,别人都说他神经兮兮的。
桑寻却觉得安心,他不喜欢桑家人,唯独这个老爷子他还算喜欢,他挺吵的,说话也总是很奇怪
,但每次待在他身边,桑寻就会觉得心里平静些。
他走过去,在老爷子旁边的空位上坐下来,“爷爷。”
“年轻人,要节制,禁欲。”老爷子掰着他的头,左看右看,“你瞧瞧,这像什么话,你和谁在一起了,她怎么把你搞成这样。”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不是瞎子,他开了天眼,看到不能看的东西越多,能看到的东西就越少,慢慢就变成瞎子了。
桑寻本来想找个能让自己心静的地方待着,可爷爷竟然也让他心烦意乱。
他说:“我们什么也没……她想亲我,我没同意,她好像不怎么开心,半天没再理我了。”
老爷子抬手摸了摸他枝繁叶茂的灵体,叹了口气:“孩子,你呢,就是太闷着了,有时候不用压抑自己,你何止想亲她,你怕是都想把人吃了,矜持什么啊……”
桑寻倾诉的欲望顿时消失,坐了不到两分钟就起身告辞了。
他出院子门的时候,接到景春的电话,她开门见山:“你去哪儿了?”
他跑太远了,景春浑身疼。
“我来看爷爷,怎么了?”
景春每次找他都要找很多借口,但这次她不想想了,她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了微妙的变化后,的确解决问题简便多了,她沉默了一小会儿,轻声说:“桑寻,我想见你。”
桑寻喉咙有些发紧,他停顿片刻,说:“好。”
第12章 心声
昨天富贵儿灵力消耗太大了,景春也受了很大影响,她今天本来就非常虚弱,所以桑寻一离开她就立马发觉了。
两个人隔了十公里都不到,但她已经觉得浑身像是被一万只蚂蚁啃噬过了一样,疼得浑身冒虚汗。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着,让她想忽略都难。
那种迫切想要靠近他,甚至把灵体放在他身上的欲望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景春天生就对草木有些极强的疗愈能力,也就自然而然得草木青睐,春神更是可以借助任何草木的力量,所以她当初和扶桑签订契约的时候,怎么都没想到会有今天。
她没能约束他,反而被他控制了。
人类倒还会抗争一下命运,但神族向来信奉顺天道,她觉得自己可能上辈子或者上上辈子欠他什么吧!
所以这一世要来还债。
过了大约四十分钟,桑寻才回来,刚敲了一下门,景春就迫不及待去开。
桑寻站在门口,长裤T恤,眉眼低垂,拎着一盒蛋糕,沉默递给她。
路上顺道买的,是她爱吃的芒果口味。
景春愣了愣:“谢谢。”
……怎么突然真的像谈起恋爱来了。
“你去哪儿了?”景春可以调用的草木力量也是有限度的,他一旦跑远了她就感知不到了,因为灵力都用来抵挡疼痛和难受了。
更何况她今天本来就很虚弱。
桑寻不习惯这种寒暄,他好像天生就缺乏这种交谈的技能,且大多数时候都厌倦这种无聊的对话。
但以他有限的情商来看,这时候不说话可能后果会很严重。
“去看爷爷。”不过,桑寻没说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去看爷爷。
景春和他在这里住了十七年了,但就像在不周山待的那几百年一样,她对他的了解浅薄到近似一无所知。
她觉得这并不能怪她,实在是因为他是块真木头,他木起来跟开了自动屏蔽也没什么区别了。
在不周山的时候她就狠狠领教过了,她无聊得挠墙,想尽办法想和他培养一下感情,但几乎得不到什么回应。
相比来说,他现在已经谈得上热情了。
“我还没见过你爷爷。”景春盘腿坐在茶几旁的地毯上,拆了蛋糕盒子上的绸带。
“你想的话,改天带你一起去。”他说。
桑寻在沙发上坐下来,安静地看着她。
富贵儿从卧室里溜出来,蹑手蹑脚地蹦跶着,跳到了他的肩膀,歪着头看他,像是在看一个珍惜动物。
景春吓一跳,抬头吼了声:“富贵儿!”
桑寻抬了抬手:“没事。”
他并不太喜欢尖嘴动物,但景春好像很喜欢这只鸟,走到哪儿都带着,所以他不介意接触一下。
富贵儿得意地蹭了蹭桑寻的脑袋,他其实就是想察看一下桑寻的状况,这会儿仔细看了,发现问题还是挺大的。
“他很虚弱。”富贵儿传音给景春,“你跟个女妖精一样,你快把他灵力吸干了。”
景春:“……”
她切蛋糕的动作一顿,唇角不自觉地抖动了几下。
什么鬼。
“他神相缺失一半,剩下的一半陷入休眠状态,灵体也萎靡不振了很久了,现在这情况,挺不对劲的。”富贵儿说。
桑寻看她表情凝重,忍不住问了句:“怎么了,不喜欢?”
景春回过神来,笑了笑:“没有,我就是在想,我们待会儿干什么。你以前假期都干什么?”
桑寻沉吟片刻:“写题。”
景春:“……”
打扰了,真是朴实无华清新不做作的学霸风格。
变成人也没有折损他上神的气质。
景春这种一学习就头疼的,就一看就是个菜鸡。
“你呢?”桑寻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没关注过她闲暇的时候都在干什么。
景春其实什么也没干,对于她来说,十几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反正她是不会闲着没事写作业就对了。
她做得最多的就是帮他找神相,但可惜至今一无所获,有时候她都怀疑是不是计算错了,其实他的神相根本不在人界?
“我……和朋友一块儿逛商场看电影玩游戏……什么的。”景春尽可能描述得像个普通人类。
桑寻点点头,“那待会儿一起去看电影吧。”
景春“啊
?”了声,旋即想起来人类约会流程好像就是吃饭看电影这些。
“好啊。”她应着,把蛋糕分一分,递给他一半。
桑寻不吃甜的,可是他没来得及拒绝。
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电视机开着,在播富贵儿最近最喜欢的猫和老鼠。
杰瑞又闯祸了,汤姆在狂奔。
景春装作认真看动画片,垂着眼睑和富贵儿吵架。
“你快想想办法啊!你白活那么多年?他这到底是个什么树啊,怎么这样。”景春急得眼冒金星。
富贵儿这会儿还蹲在桑寻肩上,桑寻看着偏瘦,可其实肩宽体阔,比踩在景春肩上舒服多了。
“我活得这么久,也没见过几株神树啊!它的诞生本来就与众不同,天上地下独一株的,连他主子都不一定完全了解它。不过有一点我肯定,他这样不正常,它的灵体完全对你敞开,除了他暗恋你,我想不出来其他任何可能。”富贵儿认真地说。
景春满头问号:“你清醒一点,我认识他才多久,你说他暗恋我,还不如说我其实是天帝下凡更可信一点,我跟他几百年,你见他理过我吗?”
但凡他能对她和颜悦色一点,她都不至于对他怨念那么深。
富贵儿:“那你亲他一下试试?我看看它能到什么程度。”
“你刚还说我快把他吸干了。”景春真的很想暴揍它。
“夸张一下而已,我是说它灵体本来就虚弱,不应该反应这么大的,但被你亲一下直接炸成烟花了,它现在严重透支状态,跟被你强了三天三夜也没什么区别。”
景春:“你闭嘴吧!”
什么鬼形容。
国庆档的电影院很热闹,上映的几部片子口碑和热度都不错。
他们两个去的时候,桑寻就近买了一场,景春看了一眼海报,好像是部爱情片。
她现在对这两个字过敏,想说要不换个动作片或者悬疑科幻类的,但看他已经在机器上操作购票完成了,就没吭声。
可大概是怕什么来什么,他们选的vip厅最后两排全是双人情侣座。
景春进去还察觉到这个厅里有很多熟人。
他们班的人来了三
分之一。
桑寻浑然未觉地手虚搭在她肩膀,跟她一起往后排走。
不知道谁小声喊了句:“那不是桑寻跟他的挂件吗?”
然后一群人勾着头往这边看。
“哇,还真是。”
“哦豁,情侣座……”
景春:“……”
这个厅是个大厅,说话的在第三排中间的位置,以正常人的听力不应该听得见,景春只好装聋。
桑寻坐下来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掏出来关静音的时候,景春瞥了一眼手机屏幕。
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给他算了一卦:“少侠,我昨晚夜观天象,算出来你红鸾星大动,这份缘太重,你握不住,建议你远离为妙,不然伤心伤身。”
景春:“……”
怎么全是无语的事。
桑寻随手回了一个红包。
也不知道是感谢还是封口费。
电影快开始了,灯逐次熄灭,整个影厅黑漆漆的一片,电影的片头有长达半分钟的黑屏,景春看到桑寻的灵体突然又在肆意生长,蔓延到整个影厅。
景春真的吓坏了。
他到底怎么了啊!
在想什么?
怎么灵体能荡漾成这样。
他的神相还在沉睡休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景春觉得再这么发展下去,他真的会直接原地开花。
还是无意识状态下。
等他醒了不会恼羞成怒,真的杀她灭口吧?
事实上桑寻并非毫无察觉,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感觉到好像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颤动,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延伸、生长,他的心跳和脉搏处在一种极端的异常的状态里,他甚至觉得连呼吸都不太稳。
他心烦意乱,内心深处像是有什么冲动呼之欲出。
他忽然扭过头,深呼吸了两下,抱歉地说:“我好像有点……喘不过来气。”
景春看着他的叶子密集得快要把整个厅淹没了,狠狠吞咽了一口唾沫。
据说扶桑完全释放形态,枝干和叶子可以长到天上去。
“生病了吗!”景春看着他,强装镇定,“要不我们回去吧!”
桑寻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呢喃道:“我感觉,好像有什么在生长。”
景春真的快要哭出来了。
灵体的变化□□不应该感受得到的。
他不会真的要特征外化,长个叶子什么的。
景春骤然抓住他的手,十指收紧,紧紧攥住,想试试能不能追溯一下记忆,看看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发生。
可是什么也没有,他今天就真的去了一趟爷爷家。
“想……亲她。”
“但这样好像,不太好。”
“我怎么会这样……”
“她抓得好紧,我也好想抓回去。”
“怎么会……这样。像是被人下了咒。”
景春愕然发现,她好像突然能听见他的心声?
第13章 梦境
神脉相连这种情况,景春也想过破解之法,比如她勤加修炼,修出自己的法体,这样她就能把灵体彻底从他身上剥离,独立做神。
但她灵体化神,修出法身实在千难万难,她在不周山静修几百年,也不过只能短暂离开他去天宫述职半日。
后来扶桑受伤了,他能从他身体借调的灵力就更少了,她不仅没解决这个难题,反而能离开他的时间和距离变得更短了。
富贵儿说,神脉连接久了,可能会有意料不到的情况出现。
之所以意料不到,是因为这种情况还没发生过。
春神借用灵木做媒介供自己驱使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可惜扶桑并不是普通的灵木。
上古神木,先天有灵,且一出生就是双灵体,景春在他面前,是24k纯菜鸡。
契约能生成本来就是意外,虽然名义上扶桑是她的本命树,她是契约主,但其实她完全处在被动状态里。
现在没想到,景春都能听到他的心声了。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意料之外的情况,但她现在确实有点慌乱,窥探别人的心事固然是件让人很难拒绝的事,但她现在越来越觉得等他清醒后会杀自己灭口。
他现在只是桑寻,虽然历来的规矩,尘世缘,尘世尽。
离开人界,这就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一段露水情缘,各自都挥挥手,就当没发生就行。
毕竟都是成熟的神了,不必执着一时的欢愉。
但俩人的情况呢,又显得太复杂了。
他没了记忆,但她还有。
她不仅有,她还主观故意去撩拨他。
她真是……作孽啊!
景春握着他的手悄然松开了。
【手好难受,想抓住点什么,她为什么松开了?】
【她看起来不太高兴。】
【和我待在一起,很无聊吧!】
景春被念叨得心烦,只好又握住他的手。
然后他终于安分了。
这场电影看得景春心惊肉跳,生怕他的灵体再蔓延,好在没有。
接下来一整个假期景春都装病没再出过门。
她这几天过
得提心吊胆的,富贵儿这里挖不出更多信息了,她只好想别的办法,但一时也想不到。
学校的论坛里又添新素材,说桑寻跟他的挂件真的在一起了。
虽然之前吵来吵去,但真的有人看见了,反而没人信。
“一起看电影也不能说明什么吧!他俩毕竟都那么熟了。”
“就算是真的,可能也就是玩玩,家境悬殊太大了。”
“牵手而已,上床也不稀奇。”
景春看得目瞪口呆,心道人类这种讲究礼义廉耻的生物,已经进化得这么奔放了吗?
虽然神族不大讲究门当户对,可要是地位悬殊,好像也很难走到一起。
就比如扶桑这种上古神木,不太是她这种弱鸡春神能染指的。
如果是初任春神还在,或许能般配一些。
景春对扶桑的了解实在不够,她想来想去,突然想起来问富贵儿:“你不是要把他的梦境送给我吗?”
富贵儿懒洋洋地趴在窗台上,最近几天景春宅在家里不出门,它也快无聊死了,并且十分不理解闻泽雨怎么做到盘在她手腕就可以一装死好几天的,这是怎么一种神奇的力量。
富贵儿吐出一个夜明珠一样的半透明玻璃球出来。
“我本来早就想给你了,但你现在不是准备泡他吗?我怕你看了这个吃不下去饭,你确定真的要看?”
如果换算一下,大概是人类情侣看前男友和初恋情人亲密影像的画面?
但神族因为漫长的生命,向来没有什么贞操观,爱和欲更直白一些,过去、现在、未来之中,现在更重要一些,至于过去,谁在乎呢!
景春瘫在沙发上,陪着富贵儿看脑残偶像剧,电视剧里,女主和男主刚因为第三者悲痛欲绝,大声质问:你到底是爱我,还是她?
景春翻了个身,看电视看多了头疼,她闭着眼,只用耳朵听,女主在哭,越哭越伤心。
那就换一个喜欢好了,世界这么大,放弃一棵树,还会有一整个森林。
景春扯了扯唇角:“你这么说,我就更好奇了。万一他误把我当初任春神,所以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觉得我还是做好心理准备比较好。”
富贵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也没说,只把玻璃球扔给她:“你先看吧!”
东西扔过来的瞬间,仿佛那天在公交车的场景重演,她本来在家里,周围的景色顷刻间褪去,替换成另一个场景。
入目是一片瑰丽的仙境,传说中的极东之地。
浮光荡漾出万千的颜色,映照得天空越发绚丽。
典籍上记载,自混沌初开,祖神分五帝而治天下,东方万二千里的地方,由青帝管辖。
青帝太昊乃先天真神,东方属木,万物从这里生长,神树扶桑掌管着日出,顺便镇守人界到神界的入口。
而春神,掌管着扶桑。
后来人神决裂,人界通往神界的入口,就永久关闭了。
短暂地绚烂后是一片灰色的世界。
“这就是扶桑吗?除了大一点,看起来平平无奇。”云崖之上,生长着一株合抱粗的大树,叶冠向上一直延伸,似乎要刺破云际。
路过的少年仰头看,这样说着。
同行的妇人温和道:“传说扶桑每一千年开一次花,每开一次花,便赐福于世,可保百年太平无虞,但也只是传说啦,据说扶桑已经沉睡千年了。”
凡人的寿数不过几十年,一代一代仙人村的人守护着这棵神木,但谁也没看过它开花,这世道也一如既往艰难,无人赐福,无人治世。
景春想,这大概已经诛神之战之后的画面了。
声音渐渐远了。
场景又变幻,云崖之上恢复灵雾缭绕的画面。
大树还在原地,但枝叶显得更繁茂灵动一些。
有身影渐渐从虚空显现,来者着一身青衣,银丝如瀑,发尾绑着一根坠了铃铛的红绳,她低头睥睨着“扶桑”,缓缓地、缓缓地伸出手来,触摸到它的枝干,有微弱的波纹荡漾开,树冠无风而动,一刹那间枝叶抽条似地破开青皮生长着,随后开出赤红的虚幻的花朵。
它没有真的开花,只是感受到了春神的气息。
每一根的枝叶都在朝她生长着,枝条戳碰到她,又缓慢地退回去。
扶桑每八千年开一次花,每开一次花,就重生一次,永世不灭,他世代守护神界的入口,这是神赐予的使命。
扶桑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春神从神界述职回来,她踏碎虚空而来,穿过他的身体时,抬手抚上他的胸口,眉眼含笑:“怎么受伤了?”
被她抚过的地方在快速愈合,很快就恢复如初了,她身上流动着蓬勃的生机,对他这种木生的生物来说,仿佛带着致命的吸引力,也让他下意识臣服。
“有人闯结界,不小心受了点伤。”他说,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她面前,总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青衣春神点头:“辛苦你了,我要去找青帝述职,过会儿再来看你。”
或许是漫长的生命太过于孤单,他总是对她任何随意的话语抱有期待。
他等了许久,她都没来。
他喃喃道:又骗我。
乌鸦低头啄理自己的羽毛:“你看起来好傻,跟个望妻石一样,你就不能干点别的事吗?”
扶桑看着虚空,一声不吭,偶尔偏过头,还是看着春神每次来的必经之路。
太阳神驾着马车从汤谷升起,扶桑化出人形,依旧看着她来的方向。
树下放置了一座茶案,他着一身青衣,安静地坐在桌案的一侧。
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春神终于来了,她照常穿一身青衣,银丝如瀑,红绳坠着铃铛绑在发尾,随着走来的步伐发出悦耳的声响。
云崖的鸟儿盘旋在她头顶,为她唱着颂歌,层层叠叠的花朵渐次开放,一片荼蘼。
她怀里抱着一坛酒酿,隔着很远就眯着眼笑起来:“等了多久了?”
扶桑抿着唇,不说话,只是抬手摘了一朵花,要簪在她鬓角。
春神就低下头,纵容地给他簪。
“青帝近些年来身体不怎么好了,大约到了天命之年,我也该回神界复命了。”她斟了一杯酒,递给他。
扶桑茫然地看着她:“你要……走?”
春神很轻地笑着,忽然牵了他的手:“不会丢下你的。带你出去走走,整天待在这里,都要闷成木头了。”
扶桑顺从地被她牵着,两个人一直走,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但扶桑也不问,就好像,她把他带到哪里,他都愿意去。
场景退散,景春也茫然了,她眨了眨眼,瑰丽的颜色逐渐退散干净,她问了富贵儿:“他们在干嘛?”
富贵儿懒洋洋地勾了下头:“没干嘛啊!就……散步?”
景春深觉自己被骗了,嘟囔道:“还以为是什么活春宫,你就给我看这?”
除了看出来扶桑真的是块儿木头,别的什么也没看出来。
富贵儿抓了阳台浴缸里的石头砸她:“靠,你脑子里都装着什么。”
景春说:“我怎么看不见她的脸?”
富贵儿支支吾吾了片刻:“我怎么知道。”
梦境分两段,前半段是春神陨落之后,扶桑陷入沉睡时候的。
人神决裂后,神族慢慢在人界沦为传说。
极东之地陷落,人类逐渐占据了那里,云崖下的仙人村,是最后一批拥趸神明的信徒。
而他们的对话,显然对扶桑这种尚且存在的神灵都完全不了解了。
梦的后半段却是陨落前的,诛神之战前夕,青帝肉身即将泯灭,快要回归正神位了。
而这个梦,也是春神陨落前的。
“所以扶桑做了个预言梦?”景春若有所思。
富贵儿“嗯”了声,“合天地造化孕育的神灵,本来就能感知天命,他其实很早就察觉到劫难了。”
“然后他做了什么?总不会什么也没做吧!”虽然扶桑看起来跟块儿木头似的,但景春总觉得他并不是个坐以待毙的。
扶桑得知春神要回归神界,表情十分的错愕,他那时候应该是在害怕吧?
在他的梦里,很多年后,他还留在云崖镇守三界的入口,如果春神要回神界,那么就相当于两个人要分开了。
果然,富贵儿回答,“他根本不在乎人和神是否能和平共处,也不在乎什么劫难。他从始至终不能接受的,只是春神的陨落。”富贵儿陷入回忆,“他起初只是预料到春神有可能回神界,但没想到是陨落。”
自然之神是永生的,即便以一种形式消失,也会以另一种形式回来。
但他后来发现,春神似乎是真的陨落了。
虽然这个梦境看起来平平无奇,景春完全从中获得不到什么信息,但她看完之后,莫名觉得很难受,又觉得好像几万年前发生过的事情,或许并没有典籍里记载的那么轻飘飘几句。
景春把富贵儿捉过来,抖了抖:“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一次说清楚,快点。”
富贵儿被晃得翻白眼,“没……真没有。”
开学前一天,景春成功登陆了一个交流论坛。
这是幽都开发的,据说有一批通晓古今的大佬偶尔会出没,包括一些早就隐世的神灵。
景春托生人界的时候仗着自己灵体化神,借用人类的躯壳保留了意识。
但这是违反规定的,所以她一直没有联系任何人帮她。
她没法调阅更多的资料去查初任春神。
这晚上她刚睡下就被人晃醒了,她床头坐了一个红头发小女孩,捧着脸,百无聊赖拿羽毛搔她的下巴。
景春是被痒醒的。
“你……”景春被吓一跳,一把夺过她的羽毛,“你跑这儿干嘛。”
小女孩不耐烦道:“自从你把扶桑带到人界后,人界就炸了锅似的,三天两头出事。你俩其实是瘟神吧?”
景春满脸狐疑:“你别乱推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小女孩头上插了一根毛笔,她把毛笔抽下来,在半空中唰唰挥了两笔,然后指尖捏取那段画面弹进景春的脑门上。
景春觉得最近眼睛实在受累了,什么都让她看。
她没想到是那天在巷子里的那群人,现在都在医院,跟中邪了似的,双目赤红,胡言乱语,性情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