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神—— by北途川
北途川  发于:2023年10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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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思索片刻:“如果可能,在未来某一天,帮我照顾一个孩子吧!大概……和我长得很相似。帮我照顾好她。”
桑元正不说话,因为眼前人的话对他来说太像个精神有问题的人在自言自语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如果你做不到,你拥有的,所看重的东西,会一点一点,全部消失。”青年说。
少年出生于贫困,几乎等同于一无所有,在在那最初的起点,他根本不知道看重的东西一点点消失的分量。
恍惚应下了,心里怀着对那小卖铺充满梦幻的渴求。
至于那遥远的后果,并不是值得思考的东西。
因为本来他就一无所有,又怎么会在意失去。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桑洛,那个孩子当真是和自己少年时期见到的人太像了。
他把人带回家的时候,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这孩子邪恶、暴戾,像个来索命的恶鬼。
她天真得过分,那天真中却裹着极致的残忍。
她总是试图控制他,依靠他的力量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这让他背上很多的麻烦。
他在不胜其扰的时候,终于动了邪念,他花重金请了高人,那高人说,这孩子是邪恶的化身,但又意外有功德护身,若想制服她,就需要毁掉她的功德。
而毁坏之法相当复杂,她本相是个极其丑陋的东西,因着功德加身才重塑神相,不过神相不稳,只要打散她的神相,让神相上无法剥离的锁链重新穿透她的本体,再把她钉在极阴之地,她就可以永远沉寂了。
他觉得这方法过于阴毒了,但在她又一次任性妄为的时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是个冬夜,寒风怒号。
他守着手机二天二夜,终于等来一条讯息:结束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但接下来的几天,他的人生终于归于平静。
然后很快,他就感受到了时运不济江河日下命运之神的诅咒降下时候那种无力和悲痛。
公司受挫,股市崩盘。
最器重的孩子爆出各种丑闻,那些他知道的不知道的麻烦接踵而至。
在他焦头烂额之际,他在一个深夜无眠的夜里,大脑一片混沌当中,才骤然回想起青年那句轻飘飘的:你拥有的,所看重的东西,都会一点一点,全部消失。
他让人毕恭毕敬地把桑洛又请了回来。
而她竟然毫无怨憎,她只是有些疲倦地趴在单独为她准备的别墅楼里,无所谓地扯了下嘴角,露出几分天真,和洞察一切的厌倦:“反正也早就习惯了。”

“反正已经习惯了。”
桑寻仿佛能想象得到桑洛说这话的语气,可那坚强的背后,包裹着的隐忍不发的委屈,之所以没有发作,只是因为她没等到那个可以让她发泄委屈的人。
因为桑寻想到了桑洛在景春面前的样子。
那悲痛欲绝的哭声。
他在这一刻,好像才能体会到她真切的委屈和痛楚。
没来由的,心脏扯痛一下。
“然后呢。”桑寻看着眼前的老人,表情始终没什么波澜。
但无端的,语气冷了几分。
他太冷静了,让人觉得畏惧。
有时候桑元正也会恍惚一下,仿佛这个有着桑家血脉的孩子,和很多年前的青年能严丝合缝地重叠。
那种洞察一切的眼神,让他所有的卑劣都无所遁形。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因果的由来。”
老人微微弯下腰,浑身像是被什么重力压着,平白又老了几岁。看起来真的行将就木,随时都要撒手人寰了似的。
又或许,人到了这个年纪,很多事才真的敢去回看。
桑元正认识的那个高人,住在东海边,他长着一双凌厉的眉目,身体看起来却并不太强健,但压迫感很强,他不出远门,所以那天他为表诚意,特意登门拜访。
那人瘦高的个子,戴着一顶毛线帽,口罩覆面,穿一身黑色,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心道,高人大约都有自己的个性,便没多在意。
谈起那孩子,他也是一副轻飘飘的语气,好似要解决的,不过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
桑元正放下戒心,给了一大笔现金。
事成之后,他以为自己和这人再也不会有交集。
第二次拜访的时候,他才看到那人的面容。
那人模样看起来很年轻,但却又无端有一种苍老的感觉,他的额头上有一块糊成一团的印记,像是被什么烧灼了一般。
摘下口罩才发现,他半边脸都是蜿蜒的疤痕,看起来狰狞可怖。
他觉得怪异,一直盯着那人看。
直到离开。
他本来以为把桑洛再请回来会
费一番功夫,但那人似乎早就料到似的,竟然没多问一句,只是收了钱,说了声好。
没多久桑洛就回来了。
他每日战战兢兢,把桑洛奉为座上宾,时常担心她会报复,可她始终没有作为。
直到某一天,他回乡祭祖,打算把祖坟迁了。
他在一张老旧的相册里看到他的太爷爷。
那个高人,竟然长着和他太爷爷一模一样的脸。
他的太爷爷颇有一段故事。
据说他曾经在富人家里做香师,同那家里的小姐相爱了,据说那是一段佳话,家里边不同意,但小姐最后跟他私奔,他们在遥远的衍城小镇落脚,日子虽然过得清贫,但却一同孕育了三个孩子,幸福地过完了这一生。
这是后辈们听到的版本。
然而事实上,小姐很快就感受到了欺骗,男人已经有妻子,他的妻子看起来木讷贤惠,就连面对丈夫的背叛都显得温和而隐忍。
男人堂而皇之地把小姐带回家,想要劝说两个女人和谐共处,他说他爱着两个人,谁也割舍不掉。
小姐是最先崩溃的,她用最恶毒的言语诅咒他仍然觉得不够,想要报复他。
可身怀六甲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暂时妥协了,有一天她去一座山上,路过一个村子的神龛,瞧那神像宝相庄严,心中生畏,于是屈身跪拜了神像。
她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一个抱着一只小猫咪的小女孩。
母爱涌上心间的她,忍不住关切了一句:“哎,小孩,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无聊出来转转。”
小姑娘同她并排走了一会儿,突然抚摸了一下她的肚子,有些好奇地说了句:“宝宝。”
小姐被小姑娘的天真感染,露出久违的笑意,说:“是啊,你也是妈妈这样辛苦生下来的呢!”
小姑娘摇摇头:“我是父亲生的。”
小姐楞然,似乎是觉得滑稽,但又不忍心拆穿小姑娘,于是说了句:“是吗?”
小姑娘郑重点头。
小姐觉得,可能这个小孩和父亲关系更好,又或者根本已经没有母亲了,忍不住试探问了句:“你怎么一个人出来啊,
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露出几分惆怅:“我妈妈不见了,爸爸去找她,他们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原来父母都不在了。
小姐忍不住想起自己的遭遇,也不知那女人是不是也是被骗来的。
但无论如何,孩子都何其无辜。
她忍不住抚摸自己的肚子,恨不得这孩子原地消失,她不想自己的孩子到这家里来,受这人世间的苦。
小姐的苦闷让她更加怜爱这孩子,她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你妈妈为什么不见了呢?”
小姑娘有些烦闷:“就是……不见了。”
“那你爸爸去哪里找她了?”
“去很多很多地方。”小姑娘有些委屈,“可母亲太难找了。”
小姐沉默片刻,忍不住道:“你很想爸爸妈妈吧。”
小姑娘沉沉地点了下头。
那模样,让人心生难过。
小姐安慰她:“你爸爸一定会找到妈妈的,他们很快就会回来找你了。”
小姑娘却摇摇头:“他们……他们不知道我还活着。”
小姐因为小姑娘的表情而心生难过,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敢问出口:所以他们是把你抛弃了吗?
“但他们很爱我哦,”小姑娘轻轻抚摸着猫咪的脑袋,露出一丝天真的笑意,“我也爱他们。”
小姐看了看小姑娘,甚至不忍心开口。
她的父母去哪里了,为什么抛弃这么小的孩子呢?
可小孩竟然还在述说父母对自己的爱,真是可怜的小姑娘,她想。
两个人一同走了很久,小姐扶着笨重的身子,艰难地走着,山路不好走,下了一段下坡路,小姐刚想问要不要送小姑娘回家去,一转头人就不见了。
小孩子本来就爱跑跑跳跳,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后来她苦闷无聊的时候,都会捡些香火贡品去祭拜神像,每次回程的路上,她都能看到那个小姑娘。
两个人说会儿话,每次过了那个下坡路,她就不见了。
有次小姐特意留意了一下,可只是一晃神,人就又不见了。
下次遇见,小姑娘依旧是在老地方。
好奇问她:“你每天都在这里吗?”
小姑娘说:“对呀,我每天都在这里,我没有家了,只能待在这里。”
小姐问她住在哪儿,她指了指后头,“那边。”
神像在的村子。
小姐有些上了心,想问她家具体的位置,她抽空可以去照看一二。
但一转身,人就又不见了。
很快,她快要生产了,再也没去过小姑娘的村子。
她生下自己孩子的那一晚,下了瓢泼一般的大雨,村子里接生的婆婆不在,小姐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中,求男人去隔壁村请接生婆。
男人披了蓑衣,在鬼魅一般的夜色中,出门不到五分钟就打了退堂鼓,他脚步虚滑了一下,心惊肉跳回了家,期期艾艾说,下了暴雨,山路不好走,弄不好会出人命的。
他说:“你再坚持坚持,天一亮我就去。”
小姐撕心裂肺地痛哭,除了生产的阵痛,还有莫大的悲哀。
雷电炸响,在忽明忽暗的雨夜中,小姑娘卷着裤管,背着猫咪,啪嗒打开了女人的窗子,她灵活地从窗口跳进来,抬手抚摸了一下女人的肚子,她拧着眉,呢喃道:“他不爱你。”
女人悲哀地笑着,她早就不奢求爱不爱了。
她在剧痛中忍不住担忧地问:“你怎么大半夜乱跑。”
小姑娘露出一个单纯的笑:“你是我的信徒,我会保护你的。”
女人神情陷入恍惚,意识迷乱了不知道多久,再醒过来的时候,孩子躺在她身边,窗外晨光从窗户透进来,小姑娘捧着脸坐在窗边的长凳上,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外面窗户上的两只小鸟。
两只小鸟叽叽喳喳,互相凑头像是在聊天。
晨光给小姑娘镀了一层金边。
女人虚弱地睁开眼,问:“昨晚是你帮了我吧?”
小姑娘点点头:“你的丈夫是个坏人。”
女人苦笑:“是我遇人不淑。”
“你想离开这里吗?”
贫穷落后的小村庄,而她的家在千里外,和父母决裂后亲情似乎也被自己亲手斩断了,外面到处是战乱,她能去哪里呢?
她还能回去吗?
女人犹豫
着,抿着唇,拳头攥得死紧。
小姑娘说:“按理说我不能插手你们的事,我也不能离开衍城,所以我无法直接带你回家,也没有很多钱给你,但你如果要离开,我可以保证你一路顺遂,也不会有任何人可以追上你、阻止你。”
女人吞咽了口唾沫。
小姑娘又问了句一次:“你想离开吗?”
“想。”女人回答。
她带着自己的孩子,离开了这个村庄,小姑娘告诉她要走哪一条路,路上会遇到什么人,可以对谁求助,到什么时间和地点搭乘什么样的交通工具……
她完全按照小姑娘的指引离开了这里。
她终于回到了家。
父母仍然爱着她,既恨她不听话,但也不忍心苛责她,她的余生在父母家里度过了一个幸福的晚年。
她在晚年的时候还回归过衍城,去神龛前上了香。
只是没有再遇见那个“神明”一般的小姑娘。
小姐离开的那天,男人也见到了小姑娘,小姑娘坐在院子里的水井边洗脚,猫咪趴在她的身边,诡异的竖瞳紧缩成一条窄窄的线。
男人绝望地问:“你把我老婆和孩子弄去哪里了?”
他昨晚,亲眼看到这个小姑娘在他妻子的房间。
然后一大早老婆和孩子就不见了。
一个刚生产的孕妇,怎么可能连孩子都消失不见。
可他找遍了房间,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小姑娘扭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迷茫地说:“可是你又不爱她。”
男人愤怒地说:“是她告诉你的吧?我不爱她会千里迢迢带她回来,会为了她吃苦受累,什么都愿意做?”
小姑娘撇撇嘴,似乎是不大认同:“我父亲对我母亲,才是什么都愿意做,可他们还是不能在一起,你又凭什么?”
小姑娘似乎在一瞬间变了样子,天空在一刹那乌云密布,云层低垂,压迫感十足,这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孩,浑身骤然腾起黑灰色的火焰,巨大的翅膀从她背后舒展开,她整个人膨胀数倍,整个人如同邪神降世,金色的符文遍布她全身,她低下头,居高临下看着他。
“你该死。”
她手指轻点他
额头,留下一个猫爪一般的印记。
她近乎天真地说:“本来是为了父亲和母亲才学的,便宜你了。”
爱神的印记,它会让爱意涌动,热情翻涌,所有混沌的朦胧的好感无处躲藏,会让相爱的人更相爱。
但也会让虚假和谎言变成烧灼灵魂的印记,日日夜夜,无休无止。
男人既不爱小姐,也不爱妻子,印记烙下的那一刻,就瞬间变成一缕黑灰的火焰灼伤了他,他手指奋力地去挠抓,可无济于事。
他没多久就疯了,消失在村子,不知所踪。
男人的发妻在男人消失后生下了一个孩子,因为家境贫寒,又遇饥荒,那孩子差点饿死。
一个黑猫每天会跑来家里,有时候叼来几颗山果,有时候叼来一只野兔野鸟。
女人和孩子终于挺了过来。
那时候,山里流传着爱神的传说。
说爱神庇护相爱的男女、女人、孩子。
如果背叛爱和婚姻,残害妇女和儿童,是会被黑猫咬断脖子,扔进断头崖的。
以至于有一阵,决定厮守终身的男女,都会去断头崖上,对着爱神和猫咪起誓,宣誓永远相爱,永不背叛。
而桑元正就是那个差点饿死的孩子的后代。
青年说的因果,便是这一遭。
而他的太爷爷,也并没有疯,有一天,一个仙人村的男人找上他,告诉了他一个洛神——也就是爱神的秘密。
那就是,她是个罪神,很多很多年前,要被诛杀的六道外的怪物。
她本来已经没有灵体也没有神相了,是仙人村数万年的供奉让她重塑了法身,她才能在三界游走。
只要毁掉神像,再毁掉信仰,直到没有一个人再供奉她,她很快就会消失。
桑寻下楼去找景春,看见她的一瞬间,紧紧拥抱住她。
他沉默地把下巴搁在景春的肩上,脸上满是沉重和疲惫。
“所以他毁掉了神像,也毁掉了信仰吗?”刚刚,他问桑元正。
桑元正苦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毁掉了,但是他发现,有好几尊神像。而且越是被摧毁,越是被信服。他发现,即便在她最虚弱的时候打散她的神相,她依旧无坚不摧,仿佛不可战胜。”
桑寻很想说些什么,可脑子里很乱,喉咙也发堵,只好就那么抱住她。
突然,一只黑猫凭空出现,猫咪一爪子把俩人薅开,皱着眉说:“你俩别亲热了,快去管管,桑洛跟一个红毛互殴俩小时了,没完没了的。”
富贵儿从猫咪头上探出脑袋,疯狂点头。
那表情分明写着:玛德,好踏马吓人。

第45章 不怕疼
赤澜九一拳砸在桑洛的面门,桑洛依旧是不闪不避的风格,拳头硬接赤澜九的拳头。
巨响,音爆轰炸耳膜。
骨头都错位了,赤澜九后退半步,转了半圈肩膀,吐出一口血沫。
好久没打得这么爽过了,但也好久没人让她这么想揍了。
踏马的。
“今天不揍得你回家找妈妈,老子跟你姓。”
这什么破小孩,一言不合就发飙,简直是个暴力狂。
桑洛歪了歪头,若有所思:“那你姓赤,还是姓赤澜?”
赤澜九:“……”
“桑九。”桑洛嫌弃地拧了下眉,“难听。”
说着,赤澜九已经被气得冒烟,团了个巨大的火球,整个人弹跳向上,再借着惯性猛往下砸,火球当头砸向桑洛头顶。
那一瞬间的速度快到根本看不清,赤澜九知道她躲不开。
桑洛抬头,眯了眯眼,只是还没来得及动作,她的耳朵突然动了动,她嗅到了父亲和母亲的气息。
她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孩,又像个可怕的疯子,突然之间完全放弃抵抗,抱住头往下蹲。
巨大的火球朝着她砸下来,炽烈的火焰瞬间吞没她。
她瘦弱单薄的身影刺痛了景春的眼睛和桑寻的心脏。
尽管知道她战斗力不弱,可那瞬间还是生出一种慌乱。
下一秒,整个山洞被拔地而起的植物塞满,密密麻麻的绿色分解吞噬掉火焰。
柔软的细嫩的枝叶像是拥抱一般包裹住桑洛,然后把她拖到母亲的怀抱里。
小小的身体像片叶子飘过来,景春抱住她,怜惜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不怕,没事了。”
桑洛呆呆地看着母亲,她受过很多次伤,吃过很多苦头。
每一个被撕碎的瞬间,被疼痛、绝望、痛苦填满的时刻,她想的只是:我要对方去死。
然而事实上,能让她受伤的不多,而占据下风的时候,每一次都是灭顶之灾。
她甚至有时候会贪恋那种千钧一发的紧迫,就好像痛到极致的时候,反而有可能激发一种别样的快感。
她不怕死,她只是胸腔始终有一团愤怒和不甘的火焰燃烧着。
好多年了,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抱住她。
对她说,不怕。
她不怕的。
她只是……只是突然有一点……难过。
桑洛纤细的脖颈像是缺了水的枝条,突然软趴趴地折在母亲的肩上。
她的眼睛眨了眨,缓慢地流下两滴眼泪,她用一种细若蚊呐的声音气若游丝地说:“妈妈,好疼。”
景春心脏莫名一痛,更紧地把她抱进怀里。
拥抱真是件奇妙的事,尽管她还有产生多少母爱,但拥抱的瞬间,这个生命贴进自己胸膛的时候,她会忍不住生出一种柔软的爱意来。
桑寻站在景春和桑洛的身后,脑海里还回绕着桑元正的话,那个垂暮之年的老人,认为他会是一切的终结,希望他能早日解决这一切,结束桑家的厄运。
而老人眼里可怕的邪恶的存在,也不过是个趴在母亲怀里讨宠的可怜的小孩。
到底谁才是因,谁才是果呢?
尽管被寄予厚望,但桑寻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每个人都给他讲了一个复杂又曲折的故事。
可他不是那个桑元正记忆中的青年,甚至不是这个看起来邪恶又单纯的小女孩记忆中的父亲。
但他也隐约感觉到,这背后似乎藏着一个巨大的,尚且看不到边际的局。
他很想想起些什么,比如自己曾经作为一棵树的感受,那样或许景春会好受一点。
爱情的诞生有时候是很莫名的,但爱不是瞬间的感受,是一段跌宕的旅程,在相爱的路上,最好两个人的步调能一致。
他也很想想起自己是如何孕育一个生命的,那样或许这个可怜的小孩,能获得一点来自父亲的真切的爱。
她看起来那么悲伤和委屈。
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只是出于某种心底模糊的不安和心痛,抬手轻轻擦掉了桑洛的眼泪。
这是他的孩子,他试图劝说自己,可尽管他理智上已经接受了,在感情上还是缺乏一点慈爱。
可桑洛抬起头的时候,眼神里的委屈越发明显了,似乎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已经让她有了莫大的触动。
她抬手,紧紧地抓住父亲的手指,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她从无声流泪变成哽咽,好像要把自己几万年的委屈,都一并哭出来。
赤澜九从半空飞下来,抓了抓自己满头的红毛,原地愕然三十秒,突然叉腰怒吼:“我靠,有爹妈了不起啊!老子没欺负她。”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误入什么煽情片现场了。
搞搞清楚,她才是差点被打死的那一个。
富贵儿摇头啧啧两声,正看戏看得感动,心道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面……
额……嗯,其实有点诡异。
那俩人顶着人类不到二十岁的身体,实在是缺乏一点父母的威严。
听到赤澜九的怒吼,富贵儿突然飞过去,蹲在她肩上,抬起翅膀用一种哥俩儿好的姿态搂住了她的脖子,然后翅膀绕过她的脑袋,捂住她的嘴:“害,九殿下,她还小,您大人有大量让让她?”
赤澜九刚想说算了不跟小破孩计较,片刻后陡然反应过来,声音扬了八度,“她小个屁。”
赤澜九今年堪堪九百岁。
如果仔细算起来,桑洛跟她老祖宗差不多大,三界都没有几个比她年纪大辈分高的吧!
“她的实绩年龄确实比你大多了,但她从神界除名的时候应该不到两百岁,虽然某种原因没死透,但她心智就停留在那时候了。”黑猫缓慢走过来,蹲在一边,给那一家三口留下空间。
这个解释倒是让赤澜九真的闭嘴了。
但她还是非常不爽,“她是个疯子吗?我怎么着她了,她突然发什么疯!”
黑猫低了低头,声音也低沉:“因为你说要告诉她爸妈,谁家小孩会喜欢被告家长。尤其她……”猫咪停顿片刻,“她格外在意自己的父亲和母亲,那是她这几万年来活下来的唯一支撑。”
作为幽都第一熊孩子,赤澜九瞬间就理解了,但是……“谁家小孩几万岁了还没断奶。”
富贵儿“害”一声,“这不就见着了。活得够久,你就什么都能看到。像我,你不知道吧!你小时候叔还抱过你。”
赤澜九扭头看了一眼富贵儿,这金乌她当然知道,说是扶桑的鸟,其实俩人更多像好兄弟,能和扶桑平起平坐的鸟,神
界也找不出第二只了。
它早些年在西王母那里当过值,后来……
后来干了什么也很少人知道。
但自己小时候被它抱过,赤澜九的表情寸寸龟裂,大有一种“什么鬼”“我是谁我在哪”“我俩怎么扯上关系”的诡异感。
富贵儿劝解她:“你小时候比她还熊,拿火烧你爹胡子,偷你大姑的武器,嚷着要给自己纳个童养夫,你爹不让,你偷偷半夜翻窗去偷亲人家,还给人做标记……”
赤澜九死死捏住它的鸟嘴,气急败坏道:“闭嘴,你这鸟怎么这么没礼貌,什么都往外说。”
富贵儿挣扎着含糊不清道:“我只是在劝你,熊孩子何苦为难熊孩子,实在不行,你找她爹妈算账吧!”
赤澜九撇撇嘴:“你倒是挺护着她。”
富贵儿深沉地叹了口气:“毕竟她小时候,我也抱过她,叔叔我啊,这一碗水端不平了不是。手心手背都是肉。”
赤澜九一巴掌拍飞它:“神经病啊!”
富贵儿扑棱着翅膀飞到猫咪头上站着,“啧”一声,“没大没小,你爹见了我都客客气气的。你这小孩,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你碰到桑洛可真是碰到知己了,你俩指定能熊一块儿去。”
猫咪始终沉默着,无声地望着那边。
如果她曾被这么小心地呵护过,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可怜了。
可如果她曾经被这么小心地呵护过,在每一次快要被抹煞掉的瞬间,是否还会有不顾一切的勇气?
赤澜九最后决定不跟小屁孩计较,去探察雕像了。
她这次请了外援,29处花高价请了一个三眼怪。
据说也是个逆天小孩,她是个人族,但是半神之体,生下来就有三只眼睛,据说是个天生的预言家,她的第三只眼睛可以看到过去未来现在发生过的所有事。
但比较可惜的是,她尚且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第三只眼睛,也就是说,并不是什么都可以预言。
而且她只关注自己感兴趣的事。
她因为在人界无法生存,在幽都也无法生存,在神界也没有办法立足,最后被29处招安之后,一直独居在一座小岛上,由重武力把守,因为她的战斗力为零,完全的人
身,但却知道这世上发过过和没发生过的所有事。
她打电话问29处的人,到底来不来了,怎么这时候还没到。
“别急嘛!这孩子没出过岛,来的路上闹着要吃肯德基,吃完肯德基又想去抓娃娃,费了一点劲,马上啊,马上就到。”
赤澜九:“……”
这群小破孩一个比一个烦人。
景春在路上就已经从桑寻那里得知了他和桑元正的谈话内容,她不是桑寻这种目前还是纯人类的,对很多事的了解都更深一些。
她记得猫咪说过,桑洛顺利从云虚天回来的代价是,她彻底从三界除名了,她还存在,但就像是透明人生活在人世间,所有人都看不到摸不到她。
所以后来又能显身,大概是仙人村的供奉重新为她重塑了法身和神相?
她本来是落地的神胎,出生就带神相,但从某种意义上,她确实已经“死”了,从自然神变成了愿力神。
——如果凡人有巨大的愿力和足够的供奉和祭祀,神界就会诞生新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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