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神—— by北途川
北途川  发于:2023年10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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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古怪、孤独。
富贵儿咔嚓咔嚓咔嚓嗑着瓜子,“然后呢?你俩不会是最近才出来,出来的时候正好发现,爸妈都在人界?”
甜心摇摇头:“她从云虚天下来就发现,她彻底游离在三界外了。”
富贵儿脑瓜子转了转,觉得自己智商突然掉线了,怎么都没想明白,于是:“啊?”
“她变成了一个不存在的生物,看不见、摸不着,只有我能看到她,她在三界之外,变成了单独的第四界。”
“我是已经死了吗?”桑洛经常问。
猫咪回答她:“你还活着。”
桑洛不明白:“可是没有人知道我活着。”
猫咪说:“我知道。”
桑洛很难过:“只有你知道,甜心,我只有你了。”
猫咪变成一个巨大的猫咪,桑洛就趴在它的肚皮上,他们依偎着取暖,寻找父亲和母亲的踪迹。
那真是……漫长又孤独
的旅程。
景春紧紧地抱住桑洛,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的后背,像大人们哄小孩子那样,耐心地哄着,一遍一遍叫她:“宝贝。”
她像是要把这几万年的委屈一道哭出来似的,怎么都不肯停下来。
受多少苦楚都没有关系,可得到父亲一句喜爱,就觉得委屈得像是天要塌下来了。
最后她哭累了,趴在母亲的肩上,啜泣着,去拉父亲的手。
然后就听到富贵儿那只鸟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富贵儿实在憋不住,放声大哭,“啊啊啊踏马的老子眼泪都出来了,怎么踏马的这样!”
猫咪的耳朵再次合上,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竖瞳像是毒蛇一样冷冷瞪着它,要不是那边那一家三口,它肯定当场踩死它。
它踢了那只鸟一脚:“吵死了,闭嘴。”
景春:“……”
桑寻:“……”
桑洛:“……”
桑洛瞬间不哭了,扭头看着角落里的一猫一鸟。
忽然,她像是找到了玩具的小朋友,从母亲怀里跳下来,赤着脚跑过去,一手拎起猫咪的后颈,一手抓住富贵儿的翅膀。
她轻快地跑过来,把猫咪塞到父亲怀里:“这是甜心,它是个乖猫咪,但偶尔不听话。”
然后她把富贵儿拎到母亲面前,然后突然觉得冒犯似的,她两只手托住富贵儿,“母亲,它说它是你养的,我没有欺负它哦。”
景春看富贵儿闭着眼,两腿伸直,翅膀夹着,一副死得很安详的怂样,差点笑出声,赶忙把它从桑洛手里抢救过来:“好了,给妈妈好不好,它胆子小。”
景春把富贵儿抓过来的时候,富贵儿一下子飞到她肩膀,两只翅膀紧紧巴住她脖子,这辈子都没有觉得景春这么亲切过,带着哭腔低声说:“操,你闺女简直是个疯子,吓死老子了。”
桑寻抱着那只猫,低着头和猫咪大眼瞪小眼。
“你好。”桑寻声音干涩,精神也麻木。
猫咪看了他一会儿,终于侧头蹭了蹭他,低声说:“你好,你可以叫我猫咪,也可以叫我……甜心。”这名字让它觉得有一丝的羞耻,“而且我觉得你可以不
用抱我,你快把我勒吐了。”
桑寻很努力劝说自己抱的是一只猫咪,可刚刚它变成一只猫猫巨兽的样子实在是过于震撼了,那一张巨大的脸,桑寻觉得它张嘴一口能吃十个他。
所以不怪他四肢僵硬勒到它。
桑寻松手,把它放下来,“抱歉。”
猫咪跳到旁边的桌子上,优雅地坐下来,舔了舔自己的毛。
闻泽雨变成手镯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封闭了五感在沉睡,但此时她被惊动,悄悄地探出头,说了句:“千……千福咒。”
桑洛被突然冒出来的龙头吓一跳,一把攥住了闻泽雨的脖子,眼神凶狠而阴鸷。
景春忙拉住她的手腕,“这是妈妈的朋友。”
桑洛的眼神变得呆滞,呢喃了句:“妈妈的、朋友……”她加重语气,重复了句,“朋友。”
她松开手,轻轻抚摸小龙的脑袋,然后突然变得焦躁起来,她转身,抱住母亲,将母亲抱起来,焦躁地走来走去,最后把母亲放在床上,盖上被子,她像个婴儿一样,蜷卧着,靠着母亲:“不要,不要看他们,看洛洛,好不好?”
景春心脏也突突地跳,心道这父女俩怎么一个德性。
她轻轻拍了拍桑洛的背,问道:“那洛洛今晚跟妈妈睡,好不好?”
虽然她记忆还没有恢复,但培养一下感情还是必要的。
桑洛迷茫地看了一眼母亲,突然折起身,跳下床,把父亲拖过来,塞到母亲的怀里,然后跪在那里,两眼亮晶晶的:“父亲和母亲睡。”
她满怀热忱地看着两个人:“亲亲,继续。”
像刚刚那样。
她以前,没见过。
桑寻被迫贴着景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桑寻:“……”
景春:“……”
孩子的教育……是不是出了点问题。
还有补救的可能吗?!

这个角度,桑寻背对着桑洛。
景春和桑寻面对面,两个人几乎要鼻尖贴着鼻尖了。越过桑寻,景春就能和他背后的桑洛对上目光。
三个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待在一张床上。
被孩子和灵物撞破亲热场面的尴尬卷土重来,然后还被要求场景复现。
景春张了张嘴,又无言以对地合上。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洛洛……”
过了会儿,景春无奈说,“这样是不对的。”
虽然亲一下好像也不会怎么样,满足一下女儿的求知欲,好像也不会怎么样。
可桑洛的状态,让景春很担忧。
刚刚猫咪对富贵儿说的话,景春也听到了不少。
但桑洛的变化,还是太大了点。
这是小孩应该干的事吗?
就算只有七八岁的心智,七八岁的小孩闹着要看父母亲亲,这合理吗?
从富贵儿的描述里,景春对桑洛的想象,都是一个懵懂乖巧的小女孩,但她现在像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一下的不定时炸弹。
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作为父母应该是有直接的责任的。
但关键是景春现在完全没有记忆,她对孩子也完全不了解,她甚至都不确定三个人究竟各自都发生过什么事。
而桑寻……
桑寻这个当爹的,甚至骨子里完全是个人类,虽然十几岁当爹也不是完全没有例子,但对于大多数人类,这个年纪当一个七八岁小孩的爹,还是过于刺激了点。
景春欲哭无泪,欲说还休……
桑洛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许的迷茫,她呢喃,“不对吗?”
对于父亲和母亲太过于强烈的渴望和期待让她对母亲的批评有一种本能的恐惧。
——害怕自己做得不好不被喜欢。
她的睫毛狠狠地颤动起来。
景春心道,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桑洛低下头,有些难过:“我不知道。”
她一下子坐在自己的脚后跟,身子瘫软下来,像是突然之间坠入到了另外的空间里,眼神虚无缥缈地看着前方,呢喃:“没人
跟我说。”
没人教她,要怎么做。
她想起那无边无际的幻境,光怪陆离的虚假世界。
天梯之上被爱恨贪痴包裹,每个幻境里面都有很多人,但都跟她无关。
其实根本没有人,只有她自己。
从始至终,都只有她自己。
她的眼神变得阴冷,虚火腾地一下烧起来。
空气中被森冷的火焰包裹,她的牙齿都在打颤,发丝上结了一层冷霜,连睫毛都挂着冰。
她看着母亲和父亲,有些悲伤地说:“一个人都没有。”
虚假的爱让人难过,连虚假的恨都让人悲伤。
她抬手,陷入到某种迷思当中:“其实你们……也是假的吧!”
桑洛的手指悬在半空,不敢伸手过去,似乎害怕自己触摸到的,真的只是虚假的梦境。
“都是……假的。”她安静地垂下头,手臂也耷拉下来。
浑身的骨头像是被人打断了,无力地瘫软下来。
“没有人爱我,没有人……需要我。”她的翅膀也垂下来,左右合拢,把她圈在中央。
在她想要拔掉自己羽毛的时候,景春的藤蔓缠住了她的手腕。
没有人可以偷袭她,伤害她的人都会死,但母亲可以,母亲可以对她做任何事。
哪怕是虚假的……母亲。
桑洛抬起头,贪恋地看着母亲,那眼神中的迷茫还没彻底退散。
景春看到她的目光,忽然侧头,却是亲了桑寻一下。
桑寻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下意识身子前倾,却意外让这个吻显得自然而充满爱意。
然后景春朝着桑洛走过去,在她面前俯身,然后亲吻她的脸颊。
“喜爱一个人,就会想要亲近。母亲喜欢父亲,就会想要和他接吻,母亲也喜欢洛洛,就会想要亲吻你的脸颊,但亲近一个人,是私密的,两个人的事,所以洛洛不应该让父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我。”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桑洛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热热的……湿湿的……”
景春摸了摸她的脸:“有人爱你,母亲爱你,父亲也爱你,猫咪爱你,小鸟也爱你
桑洛缓缓起身,小心翼翼地抱住母亲,然后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着颤,她抬头,轻轻地亲吻母亲的脸颊。
柔软的触感,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母亲的身上有花草的香气,桑洛的眼泪啪嗒一下落下来,空气的冰消融,大片大片的花朵虚影绽放,她身上的金色符文亮起。
桑洛轻轻点了下母亲的额头,一朵猫爪的印记印在母亲的额头。
她咧嘴笑起来,然后突然浑身软下来,像片羽毛一样,缓缓倒下去。
她像是突然昏迷了。
猫咪忽然一个跃步跳过去,它叼起桑洛,放在自己的背上,说:“没事,她灵力耗尽了,我带她回去。”
景春微微蹙眉,还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紧张说:“让她留在这里吧!”
猫咪摇摇头,“她身体非常虚弱,这几天见到你们情绪起伏太过于剧烈,早就扛不住了,我带她回去,没有必要,你们最近还是不要来找她了,如果有事,我会过来带话的。”
她其实并不赞同这么早和父母相认。
但她真的太孤单了,连它都不忍心。
桑洛现在什么状况景春一点也不清楚,她本能对她有一种亲昵的欲望,轮回的一世里,她对桑洛是有记忆的,但其余的记忆她一概没有,她也不能保证桑洛有没有做过什么有违天道的事。
赤澜九最近在查的事,和她有没有关系景春也不知道。
甚至于桑寻和她出现在人界,而桑洛不仅也在人界出现,甚至直接出现在了桑家,这之间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某种不知名的联系,景春也不知道。
她不喜欢这种云里雾里的感觉,于是她突然拽住黑猫:“现在很多事我可能没法和桑洛沟通,但我想和你聊聊,你安顿好她,过来见我一趟。”
黑猫看了景春一眼,那双冷淡阴郁的竖瞳里闪过复杂的情绪,“我很想告诉你些什么,但除了这些年她的伤痛,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而她死扛着不愿意放弃,不过是因为想要重新回到父亲和母亲身边,现在她如愿了,应该也没有什么遗憾了,至于其他的,我想你们想要的答案,并不在我这里。”
景春对于黑猫的回答感到一丝困惑,但似乎也的确没有什么具体想问的
,那些过往的痛苦,她根本不需要去细问,只要看一看桑洛现在的样子,就能猜出个大概。
只是看着桑洛的样子,就已经让人感到痛心了。
景春脑子有些乱,于是问了自己最想要知道的答案:“我记得轮回的某一世,桑洛也在,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轮回里?”
猫咪沉默片刻,郑重说了句:“我想,您暂时不知道的好,不然你会哭出来的。她真的很爱她的父亲和母亲,请您以后务必善待她。”
猫咪把桑洛带走了。
灰白色雾气消散之后,猫咪和桑洛突然之间都不见了。
富贵儿终于抖了抖颈毛,支棱起来了,它伸了伸翅膀,中气十足地骂了句:“靠。”
它活了这么久,自诩见过各式各样的生灵,还是第一次见桑洛和她的猫这样的。
景春捏住它的鸟嘴,“所以你出门一整天只是因为被制裁了?”
她虽然天天嘲讽这只鸟,但骨子里还是相信它作为上古遗留下来的鸟,是有点真本事的。
没想到是真是个小趴菜。
富贵儿累极了,心累。
它往地上一瘫:“怪不得当初天帝那么忌惮,你俩这闺女,简直变态极了,她情绪真的反复无常,我靠,她也不知道给猫咪灌了什么迷魂汤,被她折磨惨了,竟然还处处护着她。”
简直匪夷所思。
混沌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虽然刚刚那只猫说了不少,但它还是感觉到很迷惑。
到底发生过什么,他实在是不理解。
怎么一小孩一鸟,都显得变态兮兮的。
景春却突然摸了摸自己额头的印记,那个猫爪印记小小的,印在额头上是金色的,有点微微的发烫,景春拿着手机当镜子看了看,没多会儿印记就淡了,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到。
有点怪异的感觉,虽然她也说不上来具体的感受。
她忍不住问了句:“这是什么?”
富贵儿撩着眼皮看了看:“赐福印记之类的吧!她好歹也是个落地神胎,虽然现在好像有点魔化。”
这印记还挺有童趣。
这么看起来,那孩子是真的几万年都没长半点心智。
神的赐福能留下烙印的不多,大多都是很厉害的赐福才有可能,但桑洛显然就是随手留下的。
富贵儿忍不住再次说了句:“玛德,这是什么怪物。”
景春瞪了它一眼:“再这么说她我就揍死你。”
富贵儿“靠”了声,“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护犊子,记忆没了,母爱倒是见长。”
景春愣了愣:“难道我以前没有母爱吗?”
不是说她对女儿也很喜爱吗?
这句话倒是真的把富贵儿问住了,富贵儿挠了挠头,说:“也……也不是,就是比起桑寻和桑洛对你的感情,感觉你对他们没有那种离不开割舍不掉的感觉。”
景春:“……”
富贵儿拿翅膀戳了戳景春:“你以为母亲是好当的啊!”
景春头大地踢了它一脚:“滚吧您。”
富贵儿也不想戳这儿当电灯泡,而且它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它实在太好奇桑洛都经历了什么了,到底怎么从小可爱变小变态的。
它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突然用一种英勇就义般的姿态说:“我要去隔壁蹲一蹲,看看你闺女到底在搞什么。”
景春扯了它一下:“你别去骚扰她。”
富贵儿挥了挥翅膀:“好好好,我去骚扰那只猫行了吧。”
“你别被打死了。”
富贵儿也走了,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空间回归到正常,景春想把闻泽雨叫出来问问她今天在说什么,可闻泽雨这个社恐龙,显然被吓得魂飞魄散,这会儿陷入深度休眠中,怎么都叫不醒。
景春干脆给他输送了一点灵力,让她好好休眠一下。
做完这一切,景春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十分的疲惫。
她平躺在桑寻的床上,一动也不动,根本没有力气回自己的房间,也不想回去。
佣人过来敲桑寻的门,说书房整理好了,问他们要不要用饭。
桑寻的脸色苍白,至今还没能回过神,有些心不在焉地回了句:“先不用,下去吧!”
佣人知道景春在房间里,但是他们什么也没有说,下楼的时候彼此对视一眼,在心底八卦几句。
新来的少爷,年纪轻轻
景春也无力思考别人会怎么想了。
她有些疲惫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桑寻,来陪我躺一会儿吧!”
桑寻安静地走过去,然后在她身边躺下来。
那些像是奇幻电影特效的场景尽数褪去,卧室还是那个卧室,好像突然之间回到了正常的人类的世界里。
桑寻握住景春的手,似乎是想要确认一下,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但他却突然发现:“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景春回过神,“嗯?”了声,没反应过来似的,“什么?”
桑寻骤然侧身,抬手抚摸她额头,蹙眉道:“你好像发烧了,身上真的很烫。”
像是突然之间高烧到了四十度。
她从头到脚都变得滚烫。
景春毫无察觉,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人,除非桑寻快死了,她的灵体太过于虚弱没有办法支撑这具身体,不然她根本就不会生病。
于是她迷茫地看了桑寻一会儿,抓住他触摸自己额头的手,说:“不是,你别紧张,我不会发烧的。”
但是她确实有点难受,眼前的桑寻动作好像变得特别慢,感官被放大无数倍,他触摸自己的额头的时候,她的皮肤像是有电流窜过,麻麻的。
景春的眼神开始变得迷茫,她的身体像是滚烫的岩浆,一层一层地煮开,流淌。
桑寻眼睁睁看着恢复正常的卧室,突然之间像是变成了热带花园,床上、地面、每个家具,都被密密麻麻的花草覆盖,植物像是凭空长出来,甚至景春的身体里,枝叶破开她的皮肤,无数的细嫩的枝芽朝着桑寻伸展过去。
她把他包裹起来。
很快,那些灵活的犹如手指的枝叶把他的扣子解下来。
那些枝叶刺破他的血管,朝着他的心脏伸展。
两个人像是长在了一起。
身体连着身体,血管连着血管。

第41章 小崽子
景春最初诞生于东海上,她踩浪而来,朝阳镶嵌她的桂冠,晚霞织作她的裙边,鲜花赋予她筋肉,草木添作她翅膀。
春是万物,万物为春。
青帝后来将她纳为臣子,从此她掌管春天。
她的府邸在一处山谷,山谷里开满了鲜花,草木郁郁葱葱,每天都有鸟儿排着队来她窗边唱歌跳舞。
每当春天来临,她的山谷里总是最先发芽开花。
然后春的讯息蔓向三界。
有一天她心血来潮铸了一把剑,至于原因,她已经忘了,大概只是穷极无聊,又或者只是突发奇想,总之是件太过遥远的,本来不值一提的事。
起初,极东多战事,已经很少人知道,春神曾是战神了,她给自己铸过许多武器,但都不大顺手,直到有一天,她亲自锻造了一把剑。
极东多大桑,但太过于普遍,她觉得自己剑需要独特一些,于是剑身的纹路是同根偶生的大桑相扶而成,她喜欢成双成对的东西。
至于铸剑的材料,过往都被她试了个遍,这次她选择抽了自己肋骨。
剑用太阳真火淬炼,而那至邪之物,是祖神心脏的一半。
而另一半,在云虚天。
祖神身归天地的时候,只一颗心无所归处,一半升到天外天,化作问道石。
一半埋在极东之地,由羲和族保管。
极东的那一半,邪气横生,只有太阳真火可以镇压。
景春铸剑到一半的时候,许多人来围观,说她锻造了一把好剑,此剑还没锻成,便已有灵,实在是罕见。
景春每日守在那里,剑已淬炼完全,但太阳真火却始终不灭,就连神女都无法熄灭它。
说,万物阴阳调和,这剑至纯至阳,恐怕需要一点阴邪之物压制一下。
景春便想起那半颗心脏。
那剑铸造完成,当真是神兵利器,所向披靡。
神剑谱上,它居榜首。
这把陪了她不知道多少年的神剑,因着战事止息而收于匣中,经年不见天日。
青帝收服四境,娶了羲和族的神女,景春最初是神女的女官,后来才被青帝纳为臣子。
神女降下十只金乌的时候,极东没有可以供给金乌栖息的地方。
而这世上,不惧太阳真火的,景春只想到扶桑剑。
她从匣中取出宝剑,剑身流光溢彩,翁鸣震颤,像是欢喜。
景春轻笑,抚摸剑身,有些惋惜道:“从今后,你便不是我的剑了。”
剑身微微颤动,像是也在难过。
云崖之上,扶桑神剑升空,又缓缓降下,剑身插入泥土,青绿色的光芒如波纹般荡漾开来,春神的赐福降落,它开始迸发出巨大的生命力。
剑身融化,流淌进泥土里,流光幻作根系,从地底汲取生命,然后长出枝干,枝干又长出叶子。
那神树不停地长,不停地长……
直到春神说,好了,够了。
扶桑落地化灵,青衣的青年从枝干中走出来,他低头看她,眉眼间凝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
春神笑着点他的额头:“把你闲置太久,闷出毛病来了?”
扶桑只是看着她,眼底里生出贪恋和爱慕。
他还是把剑的时候就已经有灵了,只是未开智,但那模糊的感觉,他始终都记得。
是什么呢?
他不知道,只知道,眼前的人,让他眷恋。
扶桑被列入神籍,成了一方神君,他的领土,就是这片云崖,云崖下就是汤谷。
每天,太阳从这里升起。
太阳归扶桑管。
而扶桑,归春神管。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极东没有黑夜,常年都是春天。
扶桑有时候希望时间更漫长一些,有时候又会憎恨这漫长而一成不变的神生。
她来看他的时候,他就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这样的话,就可以和她待在一起久一点。
她不在的时候,他就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这样距离她下次来,就会缩短一点距离。
他有时候想,或许千年万年,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
那样也很好。
直到有一次,她很久没有来。
他在等待中变得焦躁和无助,云崖没有人过来,他也无从问询。
——谁也不敢冒犯金乌的住所,而扶桑也一向
不喜欢有人靠近自己的领地。
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他第一次从云崖上下去,青帝的宫殿里,住着各种神君,春神只是其中一个臣子,她刚刚从主殿和同僚商议要务,出来的时候,站在一群人中间,美得不可方物。
而其实他本来就也看不到别人,这世界是灰白色的,只有她是彩色的。
他一身青衣,青丝如瀑,头发只用一根木簪束起来,站在那里,简单而安静。
周围人窃窃私语,纷纷询问这是哪位神君。
他孤僻到了极点,从不与任何人交流,甚至落地之后,都没拜过天帝。
景春从人群中走出来,回头拱手道:“这位是扶桑神君,他一直住在云崖上,不常出门。”
众神恍然大悟,目送春神拉着扶桑的袖子,缓缓走离人群。
“你怎么来了?”景春问他。
扶桑不说话,浑身气息低沉,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景春事忙,她还要去办差,刚想说离开,就听见他说:“你最近……都没有来。”
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景春才开口。
“等我从西山回来?”景春有些发愣,大约是窥见了他的心思。
从很早前她就有所察觉,只是以为,那不过是曾经并肩作战后遗留下来的依恋。
他看了她一眼,说:“我等你。”
我等你……
这句话,他不知道说过多少遍。
而他也确切总是在等待。
等待她来看望自己一眼,等待她的垂怜。
景春开始有意多来看他,从前总是有事了才去,后来演变成,只要没事就过去,她甚至荒废了自己的府邸,仿佛把他这里当做家。
可扶桑还是觉得不够。
越是亲密,便越是不满足。
终于有一天,他趁着她睡着的时候,俯身亲吻她的唇瓣。
那一瞬间,他仿佛大彻大悟般,露出几分似哭似笑的神情。
原来,他爱着她。
景春睁开眼,神色清明地看着他,看得他无地自容。
他垂下头,心中生出巨大的
难过来。
他想,或许以后她就不会来了。
那片刻的设想让他顷刻间被痛苦填满。
他用枝叶捆住她,带着几分决绝般,想要留住她。
她的衣服被褪下,枝叶顺着她的筋脉刺进她的身体里,身体交融,灵魂相撞。
就如同这一刻……
景春的目光变得复杂,她的唇瓣紧紧地贴在他的唇上,舌尖勾缠。
一个湿热的吻。
心脏像是被什么攥住,很微妙的感受,那感觉不知道从哪里来,好像是皮肤,又像是灵魂,或者大脑……又或者……是四面八方。
他呼吸困难,鼻尖都是草木鲜花的清香。
神经像是架在了琴弦上,她是拨弦的人。
“景春……”他呢喃。
两个字,不成音调。
景春早就失去了意识,只是本能地,用最初的方式,对待他。
像是要把他那浓烈的藏得严实的爱和欲,都还给他。
“好了,再继续下去,你会死的。”景春意识回归,眼神逐渐变得清明,在刺穿他心脏前,及时收回了一切。
她有些迷茫地看着他,刚刚的一切,跟酒后失德也没两样了,甚至怎么发生的,她都不大记得了。
桑寻始终没有缓过来。
他眼眶尤其红,整个人像是溺水了,哪怕浮出水面,窒息感还是没存在。
他只能仰着头,大口喘息着。
身体里异样的感觉都尽数抽离了,那些让他紧张害怕恐惧甚至不知所措的东西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可他却像是被夺走了什么东西似的,失落接踵而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垂下头,拉住她的手,将额头贴在她掌心,像是要讨一点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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