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晚做了什么噩梦。”景春问他。
是肯定句,不是问句。桑寻扭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问了句:“你偷偷在我房间装监控?”
景春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看到了。”
顺便告诉他:“下次接了我的花,不要放在床头。”
桑寻觉得有些耸人听闻,但最终还是沉默应了句:“哦。”
景春笑了笑:“你接受能力挺好的。”
“嗯。”桑寻想了想,“不然呢?”
倒也不是不震惊,但是事实已经如此了,质问她为什么会这样,好像都没有什么用了。
毕竟他又不想和她分开。
人生的选择题有时候没有那么难。
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拒绝。
不想拒绝又难以接受,那就全凭心意了。
“我昨晚梦到你了。”桑寻说。
人类把梦境视作一种很具玄学和奇幻色彩的东西。
但神族把梦境看
作是一种语言。
一个神的梦是很耐人寻味的。
所以景春梦到前世的片段,就不会觉得那是完全虚构的东西。
于是景春追问:“梦到什么了?”
“梦到你是一只小鲛人,而我在岸边抚琴,你来找我听琴,我给了你点心,你吃完就走了,临走前还送了我一颗大珍珠。”桑寻想了想,依旧觉得这梦荒诞,忍不住笑了下,“可能是把我当卖艺的了。”
景春脑袋刺痛了一下,她的记忆像是潮水般涌上来。
然后像是某个阀门被打开,她想到了那段记忆。
那一世她出生在海底,鲛人族大多貌美擅歌,也擅长织布。
但她却是个哑巴,而且眼有疾,生下来就不会说话,也不会唱歌,看不到色彩,她的眼里,世界都是一个颜色的。
那时候陆地上的贵族以豢养鲛人为乐,海中每天都有捕鲛的人。
她既不能用歌声迷惑渔人杀死,也不能织布换钱,就是个废物。
因而大家都不喜欢她。
就连父母也感到脸上无光。
她经常在外面被欺负。
没有人和她玩,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为族人做些什么,唯一觉得幸福的,就是傍晚的时候岸边总有一个书生,书生穿着白衣,原来也是个哑巴。
——有一次看到别人叫他,他用手和别人比划。
书生经常坐在岸边抚琴,琴声其实不大好听,那琴破的实在糟心。
但听久了,也别有意趣。
鲛人族的眼泪可以变成珍珠,不过可惜她天生就是个不怎么能哭出来的,每次都要很勉强才能挤出两滴,每次她都攒着,给他,可惜他一直也没能换把好点的琴,她有时候想,他是不是太笨了,笨到不知道珍珠可以换钱呢?
她不会说话,每次跟他比划,他好像也看不懂,只会呆呆地看着她,跟个傻子似的。
有一次她伸出手,把珍珠装在他的钱袋里,试图暗示他,这个,可以当钱用。
钱袋在书生怀里,她往里掏,突然被他攥住手。她吓一跳,以为他要捉她。
鲛人的脑子里瞬间闪过很多不好的画面。
鲛人浑身都是宝,不是被贵族捉
去制绡,就是被捉去当奴隶。
身上的油脂还可以刮去做长明灯,那油脂十分耐烧,一滴可以烧数日。
流下的眼泪还可以变成珍珠,拿去换钱。
因为如此,族人越来越深居简出。
且越来越以能力出色的为尊,像小鲛人这种什么都不会还各种毛病的,是拖累,所以在族中常常受欺负,长辈们也袖手旁观,好像觉得这样可以磨炼心智,变得更强大一些。
至于不能变强大的,本来就是该舍弃的存在。
其他的鲛人都怕岸上的人,小鲛人也怕,但她不怕书生。
书生看起来清俊文雅,是个好人。
她每次来,他都会给她带吃的,有时候是一些点心,有时候只是一块饼或者苞谷。
他自己都清瘦吃不饱的样子。
所以他抓住她的那一刻,她突然害怕,自己是不是真的轻信了岸上的人,诡计多端的人类总是试图用感情骗鲛人给自己做妻子,然后再无情地逼迫她们没日没夜地织布,弄哭她们流下珍珠去换钱。
那些长辈耳提面命字字泣泪的忠告,在她脑海里瞬间涌现。
她害怕极了。
书生却只是红着耳朵,护着自己的衣襟,问她:“你……你做什么?”
鲛人呆呆地看着他,原来他不是哑巴,会说话啊!
声音还有点好听。
但她不会说话,真可惜。
鲛人有些粗暴地扯开他的衣襟,原来他没有穿里衣,也没有钱袋,胸口只是放了一张纸,那纸是药铺的方子。
他生病了吗?
还是家里有人生病了?
小鲛人好奇地看来看去,指了指。
书生回答:“看病的。”
小鲛人当然知道,她只是想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但书生显然和她没有默契。
天要黑了,小鲛人不能再和他纠缠,把珍珠重重塞进他掌心,有些生气地走了。她这次游了两步又回头去看他,气呼呼看他,想说你怎么这么笨啊!笨死了。
可惜她真的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她最后又气又沮丧,转身跃入了海中。
书生第二天又来了,这次他没有带
琴,只是坐下来,用一只竹子炮制的短笛吹了一首哀怨的歌。
小鲛人挨打了,身上疼得很,她本来不想来,可又怕他看不到自己失望。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可她就是这么觉得。
她这次远远趴在礁石上,笛声幽怨,她觉得自己也快要哭出来了。
忽然,书生站了起来,他踏入水中,朝着她走过去。
小鲛人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最后,书生在她面前站定。
水没过他的腰了,他站在那里,伸出手给她看,是一瓶药,他皱着眉,瞥了一眼她的后背,低声说了句:“伤药。”
小鲛人听懂了,想说,害,这点伤算什么,鲛人的恢复能力很好的,过两天就没事了。
但看他担心的眼神,她觉得心里软软的。
没有人关心过她。
小鲛人低下头,把背整个露出来给他。
书生很轻地给她上药,然后撕了衣服,给她缠上。
小鲛人看他破破烂烂的衣裳,更闹心了,心想你都穷成这样了,怎么还乱发好心呢?
她挤啊挤,终于挤出一滴泪,然后再次递给他。
这次他没有接,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不用拿这个跟我换。”
不是跟你换,只是给你的。
小鲛人不能说话,急得想骂人。
但他已经转身走了,他拿起自己的短笛,抖了抖湿衣服,然后冲她拱手做了个揖,就转身离开了。
小鲛人第一次感到好奇,好奇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住在哪里。
于是小鲛人上岸了。
景春站在桑寻面前,平静地叙述着这个故事。
桑寻脸色凝重,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但也没有很惊讶。
只是疑心这是一个悲剧。
桑寻问:“然后呢?”
景春笑了笑:“你知道吗?鲛人……性本淫。”最后三个字,她凑过去,贴着他的耳朵,“鲛人是个凶狠残暴又□□的种族。”
桑寻的脸色由凝重变为复杂,然后他耳朵很快就红了。
因为在梦里,那个书生就是他自己。
尽管他不觉得这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
但总有种微妙的暧昧又黏糊的感觉。
他心跳渐渐变得很快,连呼吸都变得不那么顺畅,大早上的,他觉得屋内的空气都不大充足,他吞咽了口唾沫,忍不住清了下嗓子。
嗓子干哑。
他问:“嗯?”
景春突然就笑出来,她戳了戳他的胸口:“你是不是忘了,我能听到你在想什么。”
桑寻顿时扶额,然后沉默而又不想接受地转过身背对她。
景春没有让他转过来,也没有绕到他正面。
她站在他身后,抬手比了比肩膀的位置,她的头顶只到他后脑勺,好像和那时候一样。
她就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跟着他走了很长很长很长的路。
原来他到岸边来要走那么久。
原来他每天那么辛苦。
路过点心铺,老板招呼他,说新鲜出炉了糕点,问他要不要,他摇摇头。
旁边小二悄悄扯老板的袖子:“他买不起啦!死穷鬼。”
路过琴行,琴行挂着他那把破琴,琴行的老板看到他,忙出来喊一声:“哎,书生,早点把你琴赎回去啊!放我这里也卖不出去。”
书生拱了拱手,似是十分抱歉:“对不住了。”
老板嘀嘀咕咕骂了两句,说什么就不该可怜他,看着他也不像是能赎回去的样子,指定要砸手里了。
书生住在一个草屋里,草屋很旧了,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鲛人鼓起勇气踏了进去。
她知道,走进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奶奶说,上了岸的鲛人女,就不能再回海里了。
而岸上的人,都是贪婪无耻的。
书生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但书生也有可能是坏人。
即便现在不是坏人,知道鲛人的价值,也有可能变成坏人。
小鲛人都知道,她只是觉得,死在族中,和死在岸上,没有分别。
她想还他的恩情。
鲛人是有脚的,上了岸,就会化出双腿,但不会像人类走路那么顺畅,而且很痛。
她一路走得很艰辛。
她敲敲门,有些拘谨地看着他。
她穿着单薄的纱衣,下半身是怪异的白色的须状飘带,像是从肉里长出来的。
书生有些愕然地看着她,然后满脸担忧地说:“你站着不要动。”
他去屋里,拿了衣服给她披上。
他衣服都很旧,磨得都快要破了。
但是很干净,还有淡淡的皂角的香味。
小鲛人知道自己比划他也看不懂,她干脆不说话,只是看着他,跟着他,他走哪里她跟在哪里。
书生没有办法,终于找到了和她沟通的办法,他说:“我问你话,你点头,或者摇头,好吗?”
“你跟着我是需要什么吗?”
小鲛人摇头。
“你是不是被族里人赶出来了?”
小鲛人犹豫了一下,摇头,虽然大家不喜欢她,但还是允许她回家的。
尽管从今天起,可能就不会了。
“那你是不想回家,所以才跟着我?”
小鲛人想摇头,但他大概会更困惑,所以她点了点头。
他有些苦闷:“你看到了,我这里什么也没有,也没办法照顾你,我也并不是什么好人,我去海边……就是无所事事,给你带点心和吃的,也只是看你很瘦弱,总是吃不饱的样子……”
他好像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语句并不是很流畅。
小鲛人看他拼命说自己不是好人,突然就笑了。
她长这么大,其实过得很寂寞,没有人和她说话,也没有族人在乎她,大多数时候,她也不在乎别人。
她有时候躲起来,把自己藏在珊湖丛里发呆,常常想,自己为什么不是一棵珊湖,那样的话,就什么也不用想了。
她现在,对书生很好奇,好奇到,觉得他的一切都是新鲜的。
她在他的草屋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掀开这个看看,撩开那个看看。
书生有些无奈,但也懒得制止,只好随他去了。
天黑了,书生有些发愁,因为家里只有一张床铺,他整理好,给她睡,自己去柴房打凑合。
小鲛人不开心,跟着他去柴房。
书生终于生气了,皱着眉凶她:“你到
底要干嘛?”
小鲛人也生气,她生气的时候,浑身的须都会炸起来,眼睛会变成妖冶的红,獠牙长出来,像个凶恶的海怪。
但书生竟然不害怕,他只是看了她一会儿,说:“我不是要骂你,你去房间睡,这里夜里冷,而且男女授受不亲。”
男女授受不亲……
鲛人向来没有这个概念,小鲛人勾着他的手,把他带回了房间,她脱了衣服,露出自己漂亮的鳞片。
其实在水里更好看,她有些可惜地想。
人类的残暴和狡猾在于层出不穷的卑劣手段。
而鲛人的残暴和欲望则更直接。
小鲛人趴在他身边的时候,想的是,原来,她有点想占据他的身体。
但她没有这么做,她只是不想他睡在他冰冷地柴房。
她躺下的时候只占据半边床的位置,然后拍了拍另一半,意思是,我们一人一半。
书生本来不愿意,但小鲛人看起来十分固执难沟通,最后他投降了,躺下来,只盖住被子一角,然后躺在最边缘的位置,那么窄小的床,两个人中间仿佛还能再睡一个人。
小鲛人就从背后抱住他,鲛人的体温天生就低,她抱着他,觉得热热的,爱欲让她的双腿又化成鱼尾,她把鱼尾卷在他的腿上,整个人缠着他。
书生吓坏了,一动也不敢动。
第二天书生就跑了,小鲛人有些迷茫地醒过来,以为他又去海边了,于是就去海边找他。
可海边没有他。
她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就蹲在岸边等。
等到天黑了,他又来找她。
两个人一起往回走,书生闷声闷气:“你今晚不要再那样了。”
小鲛人蔫头巴脑地点头,有气无力的。
书生以为她饿了,路过糕点铺子,用身上仅剩的几个铜板,给她买了她很喜欢的桂花糕。
小鲛人看他数铜板的样子有点可怜,把珍珠塞到他手里。
他突然厉目道:“不可以。”
小鲛人眼珠子转了转,明白了,被人发现是鲛人,会很惨的。
她抿了抿唇,继续蔫头巴脑低着头。
两个人走了很久,他才又说
:“不是要凶你。”
小鲛人点点头。
夜里,小鲛人发烧了,她烧得很厉害,但原本的体温就低,发烧了书生根本看不出来。
她很难受,夜里一直哼唧,几次三番用尾巴缠他。
书生觉得,她白天答应的都是骗他的,他下了床,出去外面坐着,不打算睡觉了。
小鲛人真的难受,她没有去找他,她找到了一缸水,把自己泡在里面,整个人淹没在水缸里。
书生吓一跳,过来找她,把她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她是鲛人,不怕水。
他愣在原地,然后问了句:“你想家了吗?”
小鲛人摇摇头,然后把他拉进水里。
她吐了个泡泡罩住他的脑袋,然后躲在泡泡里亲他。
他好笨啊!不会接吻。
也好傻,到现在都不会用珍珠换钱。
她的尾巴不自觉地勾缠住他,她偷偷脱了他的衣裳,用鱼尾分开他的膝盖……
第二天,书生一脸被强了的表情,坐在门槛上,双手抱着头,看起来很痛苦。
小鲛人挤进他怀里,想问他你是不是很疼啊,他看起来身体不太好。
她的手指戳戳他的小腹,比划着。
书生两只手攥着她的手,羞愤地看着她。
原来他力气这么大。
小鲛人还是发烧,她烧得越来越厉害了。
她不得不每天在水里泡着。
书生也终于发现,她生病了,他不敢去送她看大夫,就每天去买药,买了药回来,一样一样给她试,但不不知道是人和鲛人有别还是这病古怪,总之无论如何都没用。
有天夜里,他抱着她去了海边,把她放进了海水里。
小鲛人以为他要赶她走,痛苦地摇了摇头。
他说:“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你,你去找你的族人,或者只是泡泡水,都行。”
小鲛人亲吻他的眼睛,转身跃入了海里。
她回去找奶奶了。
奶奶对她还可以,她偷偷回去一趟,问问她自己怎么了,或许可以。
但她回去的时候,族人已经搬了家,她在空荡荡的海底游了一会儿,尽管她
在族里不受待见,但她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没来由的难过。
小鲛人回到海边,书生还没有走。
他看到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问她:“怎么样?”
小鲛人不想让他难过,于是也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书生以为她找到了办法,终于松了口气。
小鲛人趴在礁石上,尾巴放在水里,泡一泡,然后跃入海中,去海底游一游,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是生病了,又好像不是。
她在海底就不难受了。
但她一上岸就感到灼热和痛苦。
她又不想丢下书生一个人,就每天游上去看他一眼,陪他在礁石上坐一会儿。
她每次上岸,书生都在那里。
“然后呢?”桑寻又问。
景春有些怅然地笑了笑:“然后书生就这么陪了鲛人十一年,鲛人的寿命短,也可能小鲛人的身体不好,第十一年的时候,鲛人死了,再也没上岸,书生等了她七天,然后下了水。”
桑寻转过身看着她:“他去找她?”
景春点点头:“其实他怀里的药方,是诱捕鲛人的迷药,掺杂在食物里,就能把鲛人迷晕,他本来确实是去捕鲛的,但他看小鲛人身上都是伤,就心软了。后来……”
“后来小鲛人睡了他,他就把她当妻子了。”
他家中并不清贫,也曾是个清贵人家,只是奸人当道,家逢变故,抱负也难以施展。有人怂恿他拿鲛人换仕途,但他去海边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过自己会遇见鲛人。
真的遇见了,又觉得心软。
她那么善良,还会主动给他珍珠。他把珍珠攒起来,想以此投石问路,可攒多了,又想着换些药和食物给她。
最后没捕到鲛人,还被鲛人夺了身心。
景春看着桑寻,他的样子和书生重叠,她有些难过地抱住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桑寻,这是我的记忆,记忆里的我,和你。”
桑寻有些迷茫,但最后却只是说了句:“那我们认识了好久。”
富贵儿受不了了,家里保姆在厨房,它直接显身骂了句:“妈的,大早上你俩演偶像剧呢!你俩何止认识了好久,你俩要是跟人一样能生,三界全是你俩的孩子,多到数不清。”
桑寻:“……”
景春捏住它的嘴,感叹:“你要是个哑巴该多好。”
两个人没再谈论这个话题,吃了饭终于上学去了。
富贵儿最近好像又吃胖了,天天一边看电视剧一边吃薯片吃的,怎么努力缩小都缩不回去了。
它站在景春左肩上站久了,景春有时候看镜子自己都要高低肩了。
“哎,你就不能不跟着我吗?你跟屁虫啊!”
手腕上的闻泽雨听出了一点指桑骂槐的味道,哼哼唧唧又缩紧一点,变成一条细细的手链。
景春坐在座位上生无可恋,两眼空茫地看着黑板。
物理老师正在唾沫横飞,不可置信地敲着黑板:“还没听懂?”
讲台下弱唧唧地飘出几句:“听~~懂~~了。”
“真听懂了假听懂了,我怎么看诊你们都这么蔫儿。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我来找个人把我刚刚讲的复述一遍。”
大家都默契地低下了头,只有景春“自信昂扬”“气定神闲”地抬头看着老师。
老师和她对上目光,瞬间接收到了她“渴求”的眼神,“很好,来,景春来回答一下。”
作为上课不积极分子,因为常年跟在桑寻后边而备受瞩目的学渣,把物理题和化学题放在她面前她可能都分不出来是哪科的奇才,她的名字一喊出来,就有人笑。
景春迷茫地站起来。
同桌元雅捂着嘴小声说:“姐妹,爱莫能助啊!我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然后景春突然看到前排的桑寻回头看了她一眼,他伸手拿过了后排同学桌子上的一颗小仙人球,微微举起,指尖扣了下陶瓷壁,冲她挑了下眉。
景春轻轻“啊——”了一声,心想不愧是学霸,早上刚告诫过他不要随便接她的花,接了也不要放床头柜,他这么快就理解并消化了吗?
景春分出一丝神力和仙人球连接,然后真的听到了桑寻正在对她说:“跟着我念。”
“这道题是考察……”
景春神色坦然地跟着讲了一遍,桑寻说的通俗易通,比老师还要清晰点。
本来没听懂的一些学生也听懂了,不由十分敬佩地看着景春,一副高手居然深藏不露的神
物理老师点点头,十分赞许地说了句:“不错,今天听得很认真,继续保持,再接再厉。”
景春心虚地坐下来,后半节课真的听了下来。
下课的时候桑寻去洗手间,特意从后门走,绕到她位置的时候过来敲了敲她桌子,“上课在干什么?”
正常情况下物理老师不大会提问后三排的学生。
景春看他表情,也不像是质问她为什么上课不安分,像是单纯好奇,于是抿唇笑了笑:“你怎么好奇心这么重啊?”
桑寻倒是坦然,“嗯”了声,“想知道。”
发现现在很想知道她的一切,哪怕是一些他根本听不懂的东西。
景春便跟着他走了出去,拉着他一起趴在走廊的栏杆上,说:“跟富贵儿吵架呢!它又吃胖了,趴我肩膀上,都趴出高低肩了。”
桑寻下意识看了一眼她的肩膀,富贵儿隐身后人眼是看不见的,他只能看到一团空气。
如果他脆弱一点,大概会觉得他找了个精神病女友。
“让它来我身上吧。”他说。
景春愣了下,她听得到他的心声,当然知道他虽然亲眼看过她变花变草,亲眼看过富贵儿变身说话,但大多时候他生活在正常的人类世界,是不太能真的理解那些的。
就像景春无论听富贵儿说多少,都没办法把自己和初任春神联系在一起。
景春摇了摇头:“算了,它话太多了,你以前没事还可以揍它,但现在你打不过它。我怕它欺负你。”
富贵儿这会儿在桌洞里睡觉,没跟出来,不然估计又要破口大骂。
“它好像一直跟着你。”桑寻说。
景春点点头,她现在已经很习惯跟他解释了,虽然不会再主动去提,但只要他问,她都会说。
“富贵儿是一只三足金乌,太阳神鸟,以前就在扶桑树上栖息,白天在天上值班,晚上回来就在扶桑树上睡。后来诸神归天之后,人神分界,时间流速不一样了,它就不用定时巡天了,它以前很受春神照顾,所以春神陨落后就跟着你了,最开始可能想报一下恩,后来大概也挺喜欢你的。”
桑寻“嗯”了一声。
“神也需要轮回吗?”他
今天不停回想起那个梦,和她讲的细节。
总觉得不是一个圆满的故事。
他不满意。
景春摇头:“本来不需要,但你听过蝴蝶效应吗?就是亚马逊的一只蝴蝶煽动翅膀,可能不久后会在得克萨斯州引起一场风暴。这是混沌学理论的内容,是说不可测的微小变化能影响一系列事情的发展。而神作为三界里力量最强的,煽动一下翅膀,可能是更大的灾难性的连锁反应,所以天道为了平衡因果,就会出现很多惩罚,天道……就像人界的法律。”
桑寻捕捉了关键信息:“所以我和你是因为做错了什么?”
景春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下:“不是你,只有我,鬼知道你为什么也在。”
桑寻沉默一会儿:“可以是因为爱你。”
景春搓了下胳膊,有些不好意思,故作镇定说了句:“你好肉麻。”
他轻笑了下,没再多说,去洗手间了。
景春回了座位,趴在课桌上跟富贵儿说话:“富贵儿,扶桑主动进轮回不难,你说他是怎么每一世还能找到春神的。”
富贵儿高歌:“因为爱情~~”
景春手插进桌洞,攥住它的鸟脖子,“你给我正常一点。”
富贵儿咳嗽两声,懒洋洋道:“他是个大傻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慢慢找呗,三千世界,浮世万千……万骨林里把每一块儿骨头都摸一遍的蠢事他都干过,还有什么干不出来。”
景春:“……”
什么概念呢?她其实并不能理解,她的脑海里没有春神的记忆,对上古诸多的人名和地名,就跟现代人听到秦始皇的故事差不多。
只是纸上记载的文字,并没有办法形成具体的印象。
对于没有见过的东西,哪怕描述的再震撼,也无法真的触及灵魂。
富贵儿当然也知道,于是他沉默一下,告诉她,“就大概在一片沙滩里找一颗沙子差不多。”
景春沉默。
“你肯定在想,啊,这是个傻子吧!”富贵儿学她的语气。
但景春笑不出来,也懒得揍它。
因为觉得他确实很傻。
这好像确实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我也这么想,但你们一家可能都是大犟种,你呢,去无相天境找虐受,你们的女儿去天外的云虚天,扶桑就跟那个逐日的夸父、移山的愚公也差不了多少了。”
景春问了句:“无相天境真的很残忍吗?”
富贵儿每次跟她解释这些就跟她给桑寻解释他是一棵树一样困难。
它说:“就好像有人告诉一个人类被油锅炸过之后不死就可以生,你觉得她会往油锅里跳吗?如果只是一个寻常的生机,也不会千万年就春神一个人敢进去,人类克服常识和恐惧去相信并执行一件不可能的事是很困难的,神也一样。”
景春正出神,被它的形容惊得“嘶”了一声:“所以她为什么要进去?”
富贵儿吼道:“你踏马问你自己啊!”
景春想了想,莫名想到刚刚扶桑那句轻飘飘的:“可能是因为他很爱她。”
她喃喃自语了一句:“可能是因为她很爱他吧!”
富贵儿听她这么说,却忍不住为扶桑打抱不平:“才没有,你对他挺好的,但你对谁都挺好,我就见过他为了你着了魔似的,但从来没见你有半点失控过。搁现在,你就是那个中央空调,温暖全世界,顺便温暖一下他,所以他经常觉得很沮丧,因为不能比别人更让你开心,不能带给你更多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