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有这句话于来顺就喜笑颜开了,目送三姐弟跟着沈六爷走了,他高兴地从另一个方向离开码头。
“今天这事折腾的,你回去了洗个澡好好歇歇,赏银我代你领回来。”沈遂说。
海珠点头,她想起今天的事主,打听道:“我瞧着韩大人跟你差不多大吧?这么年少就做官了?”
沈遂撇嘴,“他爹是广府提督,提督你知道吧?咱们这儿水师归他爹管。至于韩霁,他没有一官半职,就是给他爹当跑腿的,还不如我。”
海珠斜看他一眼。
这眼神激得沈遂炸毛,他止步绷着脸问:“我说的不对?”
海珠笑而不语,眼神在他脸上转圈,直到把他看得不自在了才说:“他比你英武。”
沈遂大呸一声,“你们这些小丫头就只会看脸,小小年纪就喜欢挑拣男人的皮相,也不知羞。”他抱起风平走得飞快,告诫他可不能跟他大姐学。
冬珠扬着张脸左右两边转,看沈六哥走远了,她问:“姐,你们这是吵架了?”
“逗他呢,幼稚死了。”海珠伸了个懒腰,拉着冬珠也快步往沈家走。
隔日清早,沈遂一路把海珠姐弟三个送上船,找管事给她们腾个住舱出来,把人和行李安顿进去了才下船。下船看见海珠那个继父提着一袋什么东西左顾右盼,他过去拍了他一下,说:“来晚了,人已经上船了。”
“劳小六爷开个口,我把准备的东西给海珠送上船。”
沈遂朝好兄弟打个手势,于海顺立马扛着袋子由船上的人领着去二楼。
“原来二楼是这个布局,海珠啊,叔还是借了你的光上来一趟。”于来顺把袋子靠墙放着,说:“给你带了些米面粮豆,都是我老家产的,也是我跟你娘的心意。”
“谢于叔好意,什么时候让我娘带你去我家做客?也让我好好招待你。”海珠好声好气地说,“只要我娘过的好,我们两家当个亲戚走动也可。”
要说是之前,于海顺肯定不愿意有三个拖油瓶的穷亲戚,现在嘛,他爽快应了,“年后你娘要是身子方便,我就带她跟你小弟去看你们。”
第18章
行船半日,商船抵达回安码头时已是日中。船刚靠岸,一二十个脚夫货工一涌而上,眼睛在船上寻摸需要扛货的商人,嘴上积极地揽活儿。
海珠冲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少年吆喝一声,他个子不高,人又瘦,没人愿意雇他扛货,他蔫巴地守在船板边着实可怜。
一袋米粮,两个大包袱,水仔跑两趟就都给搬下了船,海珠拎着一兜在船上没吃完的瓜果糕点领着冬珠和风平跟在后面走,下船了给他四个铜板。
水仔是个机灵的,他看海珠姐弟三个守着行李在日头下挨晒,他立马问要不要雇船,“我认识个阿哥今天没出海,阿妹要是想早些回去,我替你跑一趟看他得不得空。”
出海捕捞的渔船要在傍晚才回来,海珠琢磨下确实不想等,她又给水仔五文钱,说:“我家在齐水湾,我愿意出三十文路费,你去问你阿哥肯不肯走一趟。”
“好嘞,我这就去喊人。”
水仔马不停蹄地跑了,海珠让冬珠看着风平和行李,她去紧挨着码头的商铺里买一只鸡一兜蛋,干菜和青菜也各称几斤,路过粮铺时,她在外瞅了两眼走进去。
“小妹想买什么?”伙计问。
怕粮食受潮,米面粉豆都装在大陶缸里,海珠揭开盖子看了看,问:“大米几文钱一斤?”
“十二文一斤,都是今年的新粮。”伙计揭开另一个大缸,引着海珠过来看,“糙米便宜点,七文一斤,镇上的人多买这种,今天一上午就卖去了三缸。”
海珠看了眼她身上穿的衣裳,为了赶路方便,她穿的是往日的旧衣裳,样式最简单的短褂长裤,布也不是好料子,着实不像吃得起新米的人。
她又走到装新米的缸前,让伙计给她装二十斤。
“糙米……”海珠掏出五两银子在心里算账,她问这个很会说话的伙计:“我要是买五两银的糙米,你们粮铺能不能安排船给我送回去?”
伙计愣了下,反应过来拿起算盘,算盘珠子呼啦几下,他说:“五两银子能买七百一十五斤糙米,加上二十斤新米,你再买六十五斤的东西,凑够八百斤我们粮铺安排船给你送回去。”
海珠想到了潮平,又去称十斤磨得最细的米粉,白面也要五十斤,另外再称些花生和红枣。
“来活了,别睡了。”伙计朝铺子里吆喝一声,他引着海珠去柜台结账,“米粉十七文一斤,白面二十三文一斤,花生和红枣都是三十文一斤,一共六两又七百一十文。”
海珠被面价惊到了,她递银子时问:“面这么贵?”
“从北方运来的,我们南方不种麦,没办法,只能梗着脖子让人家割肉。”伙计指着墙边的面缸说:“多数人吃不起,商船运五百斤过来够我们卖半年的了。”
打着哈欠的伙计出来称米的称米,称面的称面,粮铺里顿时拥挤起来,海珠躲到门外给他们腾地方,远远的也能看清码头上的动静。
等水仔喊了他阿哥来,粮铺里也找来了船,三个伙计扛着米面送到船上。海珠牵着风平踏上另一艘船,冬珠跟着也跳上去,她看着后方堆满粮食的船,小声问:“姐,你买这么多米做什么?吃不完会上潮发霉的,还会生虫。”
“不是我们吃,回去了跟你说。”海珠搂着风平留意着两个船夫的动静。
一路无事,船拐进内河进了村,河道上游传来阵阵捣衣声,村里静悄悄的,大家都关了门在午歇。
船夫帮忙把米粮搬下船放在岸上,两艘船前后调转船头出了村。
海珠让冬珠去族里喊人,“去看五堂叔在不在,他若是不在家就喊其他人。”
她开了家门先把行李和新米白面扛进去,她前脚刚搬完,三个洗衣裳的妇人结伴回来了。
“海珠回来了,你这是……出去一趟又发财了?”海珠的堂婶惊呼。
这一嗓子把附近的几家人喊了出来,海珠笑眯眯地说:“是啊,又发财了,我买了七百多斤糙米给族里,我爹死娘改嫁家里困难的时候是族里照抚了我们姐弟三个,现在缓过气有能力了,我们该为村里日子过得艰难的人尽份心尽份力。”
给族里买七百多斤糙米!
这个事压过了围观的人对于她发财的好奇,大家纷纷夸海珠是个有良心的好孩子,夸她心善,是个知恩图报的。
五堂叔过来时海珠被夸得小脸红扑扑的,她忍着羞耻把之前的话又说一遍,“糙米就交给族里了,怎么发放就劳五堂叔多操点心。”
“我侄女纯善,堂叔替村里的孩子们谢你。”五堂叔郑重地说,他看着海珠欣慰道:“你随你爹,都是热心肠,风平往后要听你大姐的话,冬珠也是,不能捣蛋惹事。”
风平双眼亮晶晶的,“我肯定听话,不惹我大姐生气。”
他对有这样的姐姐可自豪了。
冬珠也笑歪了嘴,趁着大家帮忙扛米的时候,她小步靠近海珠,笑嘻嘻地抱着她的腰贴在身上,说:“姐,你太好了,我都没想到这事。”
海珠摸了摸她的头,见齐阿奶跟魏婶儿过来了,她走过去喊了声。
“好孩子,又遇到鲸鱼搁浅了?”魏金花打趣。
还没走的人听到这话立马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下次海珠再去找她娘,她们也都跟上,蹭蹭她的财运发笔财。
“没有没有,是我姐下海给人打捞东西得了银子。”冬珠激动地抢话,“没有遇到鲸鱼搁浅,我们昨天准备回来了,在码头遇到一艘官船沉了。”
海珠把昨天的事囫囵说一遍,她偷偷瞥齐阿奶两眼,吐舌说:“之前我撑船在近海撒网的时候,经常背着人跳进海里练憋气……”
话还没说完,她背上就撂上两道响亮的巴掌,齐阿奶阴着脸,她恨不得把这贼丫头打得哭爹喊娘。
海珠没敢躲,憋着笑挨了这顿打。
“还笑!你还有脸笑。”齐阿奶要被气疯了,一手扯住海珠的腮帮子,一手往她心口戳,“我看看你是长了几个虎胆子,胆子肥的很,天不怕地不怕,说一套做一套,听不进话,我以后再跟你说话把你耳朵扯着说,我看你听不听得进。”
“听得进,听得见,奶你快松手。”海珠趔着身子,好不容易从钳子手里逃走了,她捂着热辣辣的耳朵,又气鼓鼓地揉两下腮帮子,这么大了还当众挨揍,她敢怒不敢言,还好声好气地哄:“奶你力气还挺大啊,看样子能再活二三十年。”
“气也被你们气死了。”
“老婶子消消气,海珠这不是好好的,她不是个任性胡来的人。”魏金花跟着劝,但后一句话她说得心虚,忙打补道:“十来岁的小伙儿丫头都有一股天老大他老二的虎劲儿,脑子还没长好,我家的那两个小子也是这德行。”
海珠可不想有人把她善泅的名声按下去了,她还没想好怎么说,冬珠气哼哼地大声道:“我姐才不是胡来,她是有大本事的,官衙里的大人都夸我姐本事了得。”
“对,我是天生善泅,在水下憋气也了得,不过也不是独我一人,昨天我们一起下海打捞的就有八人,都得了不少的赏银。”海珠偷换概念,反正村里也没人会知道当时的情况。
终于提到钱了,有人问:“海珠你得了多少赏银?有五十两吧?你买七八百斤糙米都要五两多银子。”
“打听这做什么?”齐阿奶警惕起来,她拉着海珠往家里走。
海珠装作不知,有问必答道:“是不少,官府赏银四十两,船主赏了五十两,魏婶儿,明天你让我郑叔在家歇一天,让他陪我去挑艘新船,我家这艘船等我三叔从盐亭回来就是他的了。”
“那你这银子也不够,要不买艘旧船?”魏金花快步跟上,连连咋舌:“买船买船,渔家的人攒点银子都砸船上了。”
其他人一听,有小心思的也消停了,九十两说不准还不够买艘好点的旧船,哪还能借到钱。
河边的人散了,海珠让冬珠去关上门,她把身上的金银皆数掏了出来,“五两金子是船主赏的,四十两银子是官府给的赏银,这十八两是我之前修船剩下的,这三十两是卖大黄鱼得来的。我昨天潜海的时候遇到一条大黄鱼,被官太太买去了,给的银子有多的。另外我之前练憋气的时候逮了不少螃蟹和虾,卖了也攒了点银子,凑一起也够买艘新船了。”
卖大黄鱼的话是假的,她带着弟妹住在沈家,就让厨房把鱼做了添个菜。但这三十两的确是沈母给的,她说是给晚辈的见面礼,海珠推辞不掉只能收下。
她给冬珠和风平使个眼色,掩下了跟权贵人家认识的事,免得又是一通解释,说不准有人听了风声还会找上门来求帮忙。
魏金花看着桌上零零散散的金银不知做何感概,心头各种滋味交织,看人家攒钱好似很容易,出门一趟一艘新船就到手了。不过她还是高兴为多,跟齐阿奶感叹道:“老婶子,这下你是不用再操心海珠姐弟三个了,海珠是个有大造化的。”
“还是操心,哪能不操心。”齐阿奶捻着金锭子问:“没找到你娘?”
“她没来,在那男人老家。”海珠把靠墙放的袋子拎过来,解开绳子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一兜黄豆一兜绿豆,二十来斤的米,一罐油,几个油纸包的干笋和菜干。
“这都是他给我们的,说明年要是我娘身子方便,他就带她跟我小弟过来看我们。”考虑到齐阿奶的心情,海珠没称于来顺为继父。
“这样看来你叔还是个不错的人,不是抠搜小气的。”魏金花高兴,她高兴好友遇到个可靠的男人过后半辈子。
海珠对于来顺的人品不作评价,她瞥眼老太太,说:“我娘要是愿意跟他过日子,我们就当亲戚处着。”
齐阿奶不着痕迹地叹口气,挤出笑说:“是该如此,是好事,你们是你娘的儿女,不论她又嫁给谁,你们都该孝顺她的。”
话说透,海珠不再多言,她把买来的新米和白面提来三家分分,“天热又离水近,我没敢多买,奶,魏婶儿,你们一人提些回去,我发了财,你们也吃顿好的。”
两人欣然接受了,魏金花出门时看地上还放了兜鸡蛋,她对海珠说:“你现在有船,改天你划上船,我们去红树林里捡海鸭蛋和海鸟蛋,再挖两桶滩涂鱼回来,炖豆腐好吃,油炸了也好吃,你们出海的时候能带着当零嘴。”
“明天我郑叔跟我去买船,后天我们就去,奶你去不去?”海珠迫不及待了,“对了,我二叔怎么样了?”
“瘦了,精神头好了。”齐阿奶提起米粉和米面枣豆,说:“家里有我,你不用多操心,想出门玩就去玩。”
门开了又阖上,家里好不容易只剩姐弟三个了,海珠把金银揽进荷包里,在空荡荡的面缸下挖个坑埋进去。
“冬珠,你把我们带回来的东西收拾收拾,风平去烧水,我去海里捞点虾和鲍鱼,待会儿回来了杀鸡炖鸡。”海珠大步往外走。
河道上没有渔船,海珠就徒步往海边走,路上碰到四处掐野菜的孤儿,他们热情地朝她喊,也不说什么事,就是喊一声就激动极了。
海珠也高兴,一路乐滋滋的,到了没人的地儿还蹦几下。
潮水淹没了礁石滩,她一步一步走进海里,海水从脚漫至腿,再齐腰,没到胸口时,海珠腰一弯钻进海里。
脚下还是礁石,水也是混浊的,沙石涌动,其中掺着小虾小蟹,海鱼和海螺藏在礁石里翻找吃的。
待离了礁石滩,海珠把脚上的鞋脱了丢网兜里,抬头看见一只有她头大的海龟撵着一群水母撞了过来,淡粉的水母在它嘴里吞吞吐吐直至吸进去,它又调转目标去撵另一只。
海珠急急避开,绕过水母群了又游到海龟上方,伸手一推给它调转个方向,嘀咕说:“走了,陪我去海底逮虾,你别瞎眼往岸上跑,待会儿退潮了,你又笨又重小心被搁浅了。”
鸡汤炖鲍鱼好吃,海珠在礁石上仔细找鲍鱼,看到在吃草的海胆她挑着比拳头还大的拨进网兜里。
一只龙虾被她的动作惊动,“噗”的一下从洞里钻了出来,海珠抛弃海胆赶紧去追。她一走,被细沙薄薄盖了一层的青色石头动了,一只比脸还大的青蟹支楞着粗大的钳子慌忙搬了家。
海龟跟在海珠左右游着,看见落队的水母,它浮到她头上撞了一下,拐道撵了去。
“前面那是什么?怎么看着像是个人头?”站在船头的男人倾着身仔细看。
听到他这话,船上的另一个人也看过去,海浪涌动下,一颗黑黝黝的头浮在水面一动一动的,他一瞬间被吓得腿软,以为是村里的娃娃在潮落时被水卷走了。
待船靠近,才看清是海珠在水里游着,只有一只胳膊在划水,难怪露在水面上的头一窜一窜的。
“阿红哥,来拉一把。”海珠把半网兜的海鲜举到船边,然后伸手让船上的人把她也拽上去,“我本来想游回去的,远远看见船帆过来了,就偷懒在这儿等着。”
人坐在船板上,不多一会儿,船板上就积了一汪水,阿红扔件旧衣裳让她擦擦头发,板着脸骂道:“你个死丫头胆子大的很,差点没把我胆子吓破。”
船拐进内河了,阿红他爹收了风帆走到船中间看海珠提上来的鱼网兜,认真打量她两眼问:“这是你在海里徒手抓的?”
海珠点头,把散发着咸味的衣裳搭船舷上,说:“我善泅水,水性好,直接憋气游到海底在礁石和海草丛里找的。”
阿红跟他爹被她这话惊得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愣了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地问:“游到海底?一直憋气?”
为了让他们眼见为实,海珠翻下船跳进河里,河水清澈,人在半米下游动清晰可见,她脚上一蹬往河底蹿去,在心里数了三百个数才拎着条扁鱼浮到水面。
“你这丫头比你爹可厉害多了。”阿红他爹脸色复杂地看着海珠,“可惜了,你要是个小子,去水师里也能混个百户千户。”
“我才不稀罕什么千户百户,我现在自由自在有什么不好?”船进了村,海珠把鞋穿上,反手把湿漉漉的头发编个辫子,等船靠了岸,她左手提扁鱼,右手提网兜,一个大步跳上岸,大摇大摆往家走。
“姐,陶罐里烧的还有热水,你先洗个头冲个澡。”冬珠坐在墙边拔鸡毛,她冲吭哧吭哧帮倒忙的大弟说:“风平先出去,有人来了你别让他进来。”
风平脆生生地应一声,小快步跑出门,反手拽着门环把大门关上。
海珠把网兜里的龙虾鲍鱼和海带倒盆里,扁鱼扔桶里,拎出洗澡盆兑了热水和凉水就扒了衣裳开始冲澡,头发也是浇三五瓢水冲去海水就完事。
穿衣裳时她问冬珠:“鸡是你宰的?”
“不是,我拎去隔壁的二嫂家让她帮忙宰的,鸡血给她了。”
“她家的房顶修好了?”
冬珠点头,听到门外有说话声,她朝她姐看了一眼,见穿好衣裳了,她朝门外喊:“风平,谁来了?让人进来吧。”
是来还船的人,他喊海珠出来检查船,“我到码头的时候没见到人还以为我记错日子了,得亏朝人打听了下,有几个脚夫说晌午的时候有姐弟三个雇船回来了,我想着就是你们。”
船是洗刷过的,看着干干净净的,海珠上船了踏踏船板,把风帆升起来再降下来,都没有问题。她下船说:“叔,我听我奶说家里水缸的水是你一大早给灌满的?”
“嗐,顺手的事,免得你大老远回来了没水用。”男人提桶背网往回走,“我听村里人说你在水下憋气厉害?”
“都知道了?”达到目的,海珠得意道:“是有这事。”
“老祖宗忒偏心,都是姓齐的,我咋就没这本事。”
海珠笑了两声,看人拐过弯走远了,她进屋开始剁鸡做菜。
入秋了鸡肥,鸡油都拽了小半碗,海珠用鸡油炼油炒鸡肉,鸡皮煎出焦色了倒上开水漫过鸡肉,去腥调味的料就干姜和野蒜。因为要跟鲍鱼海带一起炖,她连酱油都没兑,免得遮盖了天然的鲜味。
扁鱼刮鳞清蒸,龙虾剥壳取肉剁成糜,用鸡蛋和面粉揉一小团面,鱼蒸熟了就着热锅倒油煎虾肉鸡蛋饺。
天已然黑透,一阵喧闹过后只余安静,手脚利索的大人都乘船赶海去了,年迈的老人在河边守着村里调皮的小孩别落了水,不时赶走闻到肉香想来蹭吃的厚脸皮。
煎饺起锅了,海珠舀瓢清水倒进瓦罐里,火苗的余光照亮风平那油乎乎的嘴,她切着海带说:“少吃点,别鸡肉炖好了你吃饱了。”
风平羞涩一笑,缩回捻煎饺的手,没过一会儿他又伸手去拿,嘟囔说:“大姐,你做的煎饺好好吃,比鸡肉还香。”
“我也觉得好吃,比在沈六哥家吃的肉饺还香。”冬珠说,“对了,姐,你带回来的那本书还是湿的,我放桌上了,要不要拿来烤干?”
海珠恍然,难怪她总觉得心里还搁着事。
浸了水的书闷了一天一夜还散发着墨香,不像沾了水丢作一团的衣裳,搁置一夜就散发着泥里蚯蚓的腥臭气。海珠把书拿到油烛旁,书上的字迹没散,她心想也不知道是什么墨,恐怕比她得的那锭金子还贵。
“姐,是什么书?”冬珠问。
海珠摇头,“我又不识字。”
“那还烤这本书做什么?”
“万一我以后又识字了呢。”海珠烤一页看一页,字是繁体字,她勉强能认个七七八八,写书的人也姓韩,估计是韩霁家的人,好笑的是这本书是本食单。
“元庆廿三年,同胡万全在千丈山程观主处食煎豆腐,精绝无双……”
“鳝面,熬鳝成卤,加面再滚。”
“……”
这本书的作者把他吃过的菜的做法都写了下来,甚至怎么处理食材都写得一清二楚,还标注了何时何地在谁家食的,真是个奇人。
“姐,魏婶儿跟郑叔赶海回来了。”冬珠说。
海珠回神,把书放在灶边用余温烘烤,她让冬珠去郑家喊人。
桌子摆上,菜都端上桌,郑家四口人也都过来了。
“海珠,你们还没吃饭呐?”魏金花进门说,“怎么还喊我们过来?”
“明天想让我郑叔帮我掌掌眼,今晚做顿好的讨好讨好他。”海珠玩笑道,“快坐吧,尝尝我的手艺。”
“他给你帮忙还不是应该的,你还来这出,你这丫头。”
“嘘。”海珠舀碗鸡汤递过去,“魏婶儿别啰嗦,今儿这顿你是沾了我叔的光,你就负责多吃多喝,旁的别说。”
郑海顺听到这话差点笑岔气,心里格外舒坦。
海珠姐弟三个已经填过肚子,上桌也是吃得慢吞吞的。郑家的两个小子肚子里早就没食了,闻到味肚里就在作乱,拿起筷子吃菜那就像恶狼扑食,煎饺一口一个,鸡肉连骨头都给嚼烂了,吃鲍鱼的时候,浓浓的鸡汁顺着嘴角往出流,咽都咽不及。
“给我慢点吃,丢死人。”魏金花给俩儿子一人一巴掌。
“海珠姐做的菜太香了,娘,你以后再炖鸡也这么做。”郑二郎说。
“新鲜的鲍鱼比干鲍鱼更适合炖鸡,鲍鱼的鲜比任何佐料更适合调味。”海珠说。
“那我下回试试。”
月亮隐进云层,吃饭的人也散了,三菜一汤除了蒸鱼都吃得干干净净。
渔船大同小异,有郑海顺在一旁掌眼磨价扯关系,海珠没费什么心思,等两方商定,她付一百四十五两银子领了艘还散发着漆油和木头香的渔船。
新船比家里的旧船短两尺,海珠一个人用正合适。
隔天她就撑着新到手的渔船载着冬珠去红柳林,魏金花跟村里另外三个妇人撑着那艘旧船走在前方领路。
几个人早饭都没吃,赶在退潮前抵达被潮水淹没的滩涂,满树的青翠淹在海水里,放眼望去只有十来棵树在海水里冒出头。
“从树空里走,别走到树上头了。”魏金花叮嘱,“不然潮水一退,船架在树枝上下不来。”
海珠“哎”了一声,她新奇地看着水下的景色,树泡在水里被浪头打得摇摆不定,树叶一茬茬掉。
几乎就是低头抬头间,潮水就退去一大截,浸在海里的树露了出来,先是树冠,再是树干,树梢上的水还没嘀嗒干净,张牙舞爪的树根也露出水面。
像是螃蟹的爪子,一棵树由七八条树根撑着,树根比冬珠还高。
海水撤下滩涂,渔船啪叽一下陷在稀泥里,只有等涨潮了船才能浮起来入海。
铺天盖地的海鸟落在滩涂上,它们迈着高挑的长腿优雅的在泥里走动,眼尖嘴利的从滩涂里噆食细嫩的小鱼。
一群嘎嘎叫的海鸭不知从哪个方向过来了,它们在泥里一啄一个准,脖子一扬,手指长的小鱼就进了肚。扁扁的嘴壳子吃虾剥蟹也是一把好手,噆去虾头只吃虾尾,蒜头大的螃蟹从腹部噆开,掏去蟹肉只留下蟹壳。
海珠跟数不尽的飞鸟和海鸭抢滩涂鱼,不时还留意着它们的屁股,鸭子是个邋遢不讲究的,母鸭要下蛋了就往泥里一趴,还带着热气的蛋掉在泥里它转头继续去吃食。
冬珠等母鸭走了把沾了泥的鸭蛋捡走,余光瞟到海鸟飞到树冠里做窝下蛋,她挖坨稀泥糊在树上做个记号,等海鸟走了她再来偷。
小鱼小虾小蟹,树根下困的海星,泥坑里的蛤蜊和蚬子,海珠看到什么捡什么。鞋早已经看不出颜色,腿上甩了一腿的泥巴,手脏了就往海鸭身上抹一把,惊起一阵嘎嘎叫,她也笑着学鸭叫。
日头一点点偏向头顶,船上的篮子和桶都装满了,还有两只绑了翅膀的海鸭丢在船板上。
冬珠跟着鸭屁股越走越远,海珠喊她回来,“快涨潮了,回船上来。”
“好。”
嘴上应着好,她又从泥里翻出两颗蛋才调头回去,跑急了踩上埋在泥里的鸭蛋,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泥里,手里的鸭蛋也捏破了。
“哈哈哈。”海珠倚着船大笑。
另外几个人也笑,“快起来,待会儿涨潮了站水里洗洗。”
头一个浪头打来,陷在泥里的船晃了晃,一波波潮水涌来,渔船前后晃荡着飘了起来,眼瞅着船升及大腿高,海珠赶紧把冬珠从水里拽上船。
晒了半天太阳的树又被潮水淹没,海珠摇着船橹离开的时候,心想这滩涂上长的树像是犯了天条在水里受刑。
第20章 跟船远航
渔船归岸,风平牵着走路不怎么稳的潮平急急朝河边走,郑家兄弟俩和另外几家的孩子也过来帮忙提东西。
魏金花踩着河边的石头下了水,脱了泥鞋在水里涮涮,随手扯两把水草把船底蹭的污泥洗刷干净。
“魏婶儿,别这么仔细,多往海里跑两趟船上蹭的泥就干净了。”海珠说。
“顺手的事,海珠你别做饭了,到我家吃,我早上走时交代你两个兄弟了,做的饭有多的。”
累了半天人也疲了,海珠正好不想费心做饭,她伸个懒腰说:“成,我先把鸭蛋给我奶送一篮过去,回来了我就去。”
鸭蛋提一篮,海鸭提一只,海珠到齐二叔家时她奶正在搓洗床单,她二叔坐在轮椅上靠着墙晒太阳,因为腰腹无力,腰上还用床单缠着绑在椅背上。
“海珠回来了,锅里还有饭,你奶给你跟冬珠留的,你生火热热。”
这说话的精气神跟以往相差颇大,瞧着是真想通了,海珠替潮平感到高兴,她把东西放地上,说:“我魏婶儿家也做饭了,她先留饭的,我去她家吃。”
“那你快去,早上都没吃饭。”齐阿奶说。
等人走了,她跟二儿子说:“多亏海珠随了你大哥的性子,能顶事,要是随了她娘,哪有现在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