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珠无话可说。
海珠趁这个机会把家里好好拾掇拾掇,天气好她把衣箱都搬了出来,院子里灰大,她就搭了杆子在门外的空地上晒衣裳。
风平前两年穿小的衣裳她都择了出来,之前攒着是为了给小弟潮生穿,如今潮生离了家不缺衣裳了,她就拿去给潮平穿。至于她跟冬珠以前的旧衣裳,还有她娘留下的几件棉衣,海珠都没留,送给了村里没爹没娘的丫头。
“不穿的旧衣裳还能拆了做鞋。”冬珠嘀咕。
“衣裳买新的,鞋也买新的。”海珠翻出去年冬天的棉衣在她身上比量,摸着下巴说:“袖子短了,给五堂叔家的小蝶吧。”
冬珠舍不得,“我就穿了半个月,还没洗过呢。”
“颜色老气了,我们明天去扯花布做花袄。”海珠叹气,这丫头太过懂事了,还有点抠搜,明知道家里不缺银子她也舍不得花。她摸摸冬珠的发顶,说:“我妹妹长得好,适合穿颜色鲜艳的衣裳。”
冬珠有点不好意思地鼓起腮帮子,看着靛青色的小袄还有些犹豫,“可是这是娘给我做的,今年就没了。”
不合身的衣裳该扔,无用的惋惜也该遗忘,会给人带来低落情绪的东西不值得再留。海珠毫不犹豫的把青色薄袄扔进不要的衣堆里,说:“又不是跟娘不见面了,等明年你见着她了,你就问她要件合身的新衣裳,你要一件她给你做两件。”
冬珠想想那个场面,心情极好地莞尔一笑,她不再想七想八,主动把不合身不喜欢的衣裳择出来给玩得好的小姐妹送去。
海珠选了一通就给姐弟三个每人各留两身换洗的衣裳,其他的都拿去送人。旧床单和旧褥子拿去给她奶,齐二叔之前行动不便,糟污了好几条被褥,这些拿去正好可以把脏臭的棉絮换下来扔了。
缠灶砌烟囱花了两天的时间,重搭屋顶又耗了两天,修补另外三间房的屋顶就简单了,半天不要就完工了。
海珠给泥瓦匠结了工钱,把他送去码头,她去布庄把订的被褥和床单装筐拎到船上。她多买了几丈荷粉色和淡黄色的棉布,打算把隔壁的两间房装扮一下,她想跟冬珠和风平分房睡觉了。
齐父生前睡的卧房从齐母改嫁后就落了锁,担心冬珠和风平睡过来夜里会哭,海珠决定她搬过来住。之前姐弟三个同住的石屋留给风平住,她用棉线比量尺寸,剪了淡黄色的棉布当墙布挂上去,一整面墙上了色,屋里顿时亮了三分。
冬珠的卧房同样布置,就是黄色的墙布换成荷粉色,床上的床单和薄被是她最爱的天蓝色,海珠请绣娘在被单和床单上绣了花朵、蝴蝶。
这么一布置,青石墙带来的沉闷和压抑散去,屋里温馨许多。
冬珠和风平回来看到,激动得又叫又跳,当场脱了鞋脱了衣裳爬上去打滚,海珠刚提出要分房睡,两个小的马不停蹄的去搬东西。
海珠把剩下的布分给喜不自胜的两人,“自己的屋自己布置,脏了乱了也是自己收拾。”
冬珠和风平满口答应,冬珠朝正中的卧房里瞅,“姐,你的屋是什么样?”
“还是原样,要不要进去看看?”
冬珠下意识后退一步,最开始她是不愿意进去,不进去就能幻想她爹还在里面,时间久了她就有点怕,她见过他死后的样子。
海珠推开了门,靠墙的木床擦去了灰,屋顶的蜘蛛网也扫去了,她过去把新买的褥子铺床上,石黛色的床单,杏黄偏白的被面,很安静的颜色。
屋里她还没想好怎么布置,先从院中掐了束野花掺着绿草茎插在瓦罐里放在床头的桌上。
石屋收拾了几天大变模样,黯淡的光影褪去,墙边的野花似乎驱散了角角落落发霉腐朽的味道,人住着舒心许多。
海珠打着庆祝的名头请她奶和二叔三叔过来吃饭,郑家四口人自然也没漏下。她去镇上买了新鲜的猪肉,挑只大公鸡,又下海逮了鱼虾,撬了鲍鱼,到家了系上围裙小露厨艺。
“这瓶瓶罐罐都装着什么?”魏金花问。
“做菜用的,花椒胡椒、八角桂皮都有,还有孜然和熟芝麻熟花生。”海珠掂着铲子大火炒鸡肉,鸡肉下锅前她炒了糖色,后又淋了一勺酱油,翻炒出味了加一瓢温水没过鸡肉,盖上锅盖她着手给鲍鱼开花刀。
“这又是做什么?这么讲究还雕朵花?”魏金花端着洗净的石斑鱼进来。
“切开了更入味,等菜起锅了你尝尝。”
魏金花让风平出去玩,她坐灶下烧火,问她都是跟谁学的,懂得还挺多。
“我得了本食方,前些日子不是跟船出去玩了,船上无聊,我央着识字的人给我念了两遍,七七八八知道了不少菜的做法。”海珠说得半真半假,她上辈子在网上看到过不少做菜的视频,吃不到嘴只能过个眼瘾,越是如此越是惦记,记忆越发深刻。重活之后坐拥大海,食材应有尽有,可惜她作为没什么见识的渔家女只得收敛着。巧的是下海打捞翻到了食方,她设法抓到自己手里带回来了,了解到各类食材该如何处理。
“你这丫头……”魏金花咋舌,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要说出门遇贵人是运道,但海珠能抓住机会跟人说上话混上一丝半点交情,那可不能再归于运道了。
“聪明,机灵,识眼色,胆大却知进退。”她咂摸一番,说:“我比你多活一二十年都不如你,我去码头见到官兵都不敢搭腔。”
“我们交了渔税,码头的驻军就是保护我们的,只要不犯事不用怵他们。”
魏金花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她交了渔税,官兵就该保护她?原来她男人交的渔税还有这个作用?
瞅着院子里说话的人出去了,魏金花看着海珠试探说:“你爹出事后,那时候你娘还没走,她当时愁风平太小撑不起家,你叔还说再过几年等你大了到我家来……”说着见海珠偏过头看她,她心里发虚,打着哈哈说:“幸好当时没定下,我家大郎是个憨的,可配不上你。”
“什么配得上配不上,不都是靠海吃饭的人,哪还分个三六九等。”海珠揭开锅盖把鲍鱼倒进去,腾腾升空的烟雾模糊了她的神色,“我跟大郎一起长大,他小时候在河边拉屎栽进河里还是我喊的人把他捞起来,当弟弟看大的人,谈到嫁娶……”她吸口气胆寒地摇头,“不能想,不能想,感觉是乱/伦。”
“你个死丫头,什么话都敢说。”魏金花扬起手作势要掐她。
海珠耸肩一笑,继续说:“我不喜欢比我小的,太幼稚了。”
第25章 鲨口逃生
齐二叔瘫了之后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感知缺乏,听觉和嗅觉竟然比往常灵敏许多,他坐在墙角的阴凉里隐隐约约地把灶厨里的说话声听了七七八八。他当时什么都没说, 等饭后回自己家了, 他私下把话透露给老娘。
齐阿奶坐在屋里思量许久,佝着腰去找海珠。
海珠正在屋里忙活,之前陆陆续续捞回来的海星晒干了,攒了一盒子, 她用锥子钻了窟窿串上绳打算挂在石墙上。听到有脚步声进来, 她一回头就见齐阿奶老眼含泪地扫视着屋里的边边角角。
海珠没出声打扰她, 她继续往墙上挂海星,齐阿奶也没说话,她在大儿子生前经常坐的地方安静地回忆。
最后一颗海星固定好, 海珠从桌上蹦下地, 她走到门口往墙上看,拍拍手上的灰问:“想我爹了?”
“想他做什么,狠心的东西。”齐阿奶话里还带着气, “他眼睛一闭省心了, 留我们祖孙俩给他收拾烂摊子,尤其是你, 小小年纪就受苦, 自己还是个孩子就给弟妹当起了爹娘。”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海珠捻了捻指尖,背靠着夕阳坐在门槛上屈起膝,祖孙俩隔着三步远的距离面对面坐着, 她含着笑说:“我不觉得是受苦, 冬珠和风平都大了,不怎么要我照顾, 我们姐弟三个是相互陪伴,他们依靠我,我也依靠他们。”这个家离不了她,她也离不开冬珠和风平,她在弟弟妹妹身上找到认同和被需要的感觉,不然她可能在腿伤好了就出海找个无人岛独自漂泊去了。
她年纪小不懂婚嫁上的弯弯绕绕,世人都道丧母长姐不能娶,一是没娘教性子怪,二是会贴补娘家。海珠她娘虽然还活着,但改嫁了就离了家,她一个人拖着两个小姐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会受婆家挑拣。不过这些话齐阿奶没跟海珠说,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晌午你跟金花在灶房里说的话被你二叔听到了,他回去了让我来问问你,是不是他听岔了。”齐阿奶问,“你魏婶儿有意让你到她家去做媳妇?”
海珠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有些不耐烦,“我拒绝了,我才十四谈什么嫁不嫁人,奶你别说了,挺烦人的。”
“金花跟海顺都是好人,对你们姐弟三个的好也是真心的……”
“那也不能把我搭进去。”海珠来气了,“魏婶儿跟郑叔待我们好我知道,我也知恩,往后寻到机会我报答回去就是了。”
“我还没说完你这丫头急什么?我又没有勉强你嫁人。”齐阿奶拍腿,“你给我坐下,我过来问问就是怕你不愿意再怨怪了她,好肉都想往自己碗里扒,谁都有私心,你可别因为她的小心思就对人生了怨气。”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非得兜个大圈子。”海珠无语,“你放心吧,我没钻牛角尖,没怨怪我魏婶儿。”
齐阿奶瞪她一眼,起身就要回去,走前再嘱咐一句:“就是自家人也有怀揣私心的时候,没有十成十的好,你在外面交友也要留有防备心,别被人算计了。”
“知道了——”海珠拖着嗓子说话,她关了门跟着老阿奶前后脚出去,提上桶拿上网兜要撑船出海。
“太阳都快下山了你还出海?再有一会儿就该做饭了。”齐阿奶站河边说。
“我下海游两圈,奶你回去吧。”
铁锚抛上船,海珠拿着船橹往岸上一撑,船顺着劲儿滑了出去。
搂柴回来的妇人看到她招呼道:“这么晚了还出海?”
“去撒两网就回来,不耽误事。”
海面上飘着一艘船,海珠远远的看一眼调□□帆朝反方向去,离了人的视线,她动作利索地跳进海里,像条细长的鱼悠闲的在水下游荡。
鱼有鱼道,虾有虾道,不进食的时候它们平和的在海里共处,各自快活地畅游。海珠先是跟在一群小鱼后面毫无方向地追逐,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钻出水面晃一圈。再钻进海里就游到海底,在光线明灭的海草丛里骚扰凑对儿的海螺、捕食珊瑚虫的海葵、跟礁石融为一色的章鱼……章鱼惊慌的从礁石下逃跑,游进海草丛里变成青褐色,钻进珊瑚石里就又转变成白色,要不是海珠一直盯着它,还真分辨不出它藏在哪个地方。
海是鱼虾蟹的地盘,论起逃跑的速度,人追不上它们,更别提滑溜溜的章鱼,逃窜起来像个飞梭,海珠只能趁其不注意把网兜蒙上去。
又在海底待的有一会儿了,她避开章鱼喷过来的浓墨往海面游去,上浮的时候遇到十来只被潮水涌来的红鲷鱼,她把网兜缠在裤腰带上摆动双臂撵上去。前一瞬还在潮水里逐浪的鱼群在注意到她后,瞬间改变姿态往海底冲了下去。
又追丢了一群。
海珠钻出水面抹去脸上齁咸的海水,游到船边把章鱼倒进桶里,她拿起竹筒喝几口水,朝远处的船挥手示意,转身又钻进海里。
这趟下潜她遇到只大海龟,她游在它上方在龟壳上摸一把,它丝毫不怵,目的明确地朝海底礁石滩游去。
海珠决定跟着海龟来一场捕捞,她拉开点距离跟在海龟身后,眼睛瞅着身下的海域,不料海龟突然转过头朝她撞来,她躲避不及,被撞得往海底沉。
大海龟没有停留,改变了方向朝海面游去,速度突然拉快。海珠正犹豫着还要不要跟,忽然听到突起的海水翻滚声,她转头,就见左后方的海面蹿来一道黑影,纺锤状的身条跟她的身量差不多,它朝她看了一眼,扭过身朝海龟逃跑的方向追去。
海珠朝反方向游,游走一大截又朝海面去,她所在的地方离海岸并不多远,竟然有鲨鱼闯过来了。
海龟被鲨鱼追上,它逃不掉就张嘴朝鱼鳍咬去,一龟一鲨在海面捣起的水花快有半人高。海珠爬到船上站在船头看得清楚,提醒她逃命的海龟被鲨鱼咬住了龟壳。
海珠把桶里的章鱼捞起来朝鲨鱼砸去,章鱼落水就逃,鲨鱼抵着海龟要朝深海游去。她赶紧把桶砸下去,摇船的木桨也掷过去,木桨砸到鲨鱼尾,它吃痛张开嘴,海龟逃过禁锢赶紧逃命。
海珠身无长物,也赶紧升起船帆逃跑,她来不及判断风向,船帆逆着风带着船背离着海岸驶了出去,也把鲨鱼带走了。
鲨鱼张大嘴咬船尾,海珠扶着船舷拎起另一支木桨朝它抡过去,手背划过鲨鱼的前吻,一抹粗糙又湿冷的触感从手背传向脊背,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渔船的船尾比鲨鱼嘴宽,它一口啃掉一嘴的木屑,并不能把船咬破,头上又挨了几棒子,它沉入水底,试图把船撞翻。
大难临头,海珠又紧张又兴奋,熟悉的刺激感让她亢奋起来。她沉下双腿,人跟着船晃,见机就朝水下的身影抡去一棒子,一个晃眼竟然在水下看到了大海龟的身影,它活跃在鲨鱼的鱼鳍左右,见缝插针地咬。
鲨鱼去咬海龟,海珠挥船橹砸它的尾巴。
鲨鱼转头去撞船,海龟朝它咔擦一口。
清澈的海水里出现丝丝缕缕的血色,血色逐渐变得浓稠,鲨鱼没占到便宜,生了退意,在又挨了一棒子后沉入了海底。
海珠等了一会儿见它真的走了,她力竭的一屁股坐到船板上呼哧呼哧喘气,想到她三叔可能注意到了她这边的变故,她又赶紧爬起来拨动风帆。听到船头有咔咔的声响,她探身过去瞧,就见那只大海龟咬着船头的木头想要爬上船。
它的龟壳有她两臂环抱那么大,海珠拽了一下拽不起来,她把船橹递下去,又在船上环视一圈,捡起旧衣裳从龟鳍下环过去,提着袖子把海龟连拖带拽弄上了船。
海龟的两只后鳍被咬伤了,伤口在海水里泡得泛白,它上了船就趴在船板上不动了,海珠蹲过去说:“老家伙,你还挺讲义气的,我以为你逃了,你竟然又追上来救我。”
她越想越觉得新奇,对着海龟唠叨一通,末了说:“你跟我回去养伤,伤好了你再回大海。”
最后一末夕阳沉入海的另一边,海上的风势见长,推动着带有斑驳痕迹的渔船朝海岸飘去。一路追过来的齐老三在看到熟悉的风帆后,一个脱力,腿软得差点摔进海里。
“三叔。”海珠心虚地喊一声,看了眼船头船尾上留下的咬痕,她深知糊弄不过去,老实交代道:“遇到了一条鲨鱼,它追杀我,我被海龟救了。”
“真是鲨鱼?”齐老三隐隐有点兴奋,留意到这边起了变故的时候他模糊看到了鲨鱼跃出水面的样子,“你可受伤了?”
“没有,我的救命恩龟受伤了。”
知道她没受伤,齐老三兴奋地说:“你快给我讲讲,鲨鱼是什么样的?”
海珠:……
她囫囵讲了几句,指了指船头,央求她三叔帮她保密,“三叔,回去了有人问起就说是船撞到礁石上了,可千万别让我奶知道我遇到鲨鱼了,白让她提心吊胆不说,你我还要听她长吁短叹,搞不好就不让我俩出海了。”
齐老三年纪不大,也喜欢惊险刺激的事,见海珠没出事,他就答应为她保密,只是嘱咐她往后少下海。
海珠这时候乖顺的很,他说什么她都点头答应。
回村了,渔船的惨状果不其然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海珠早在心里编好了说辞:“下海的时候忘记收帆,被风吹着撞到礁石上了,这只大海龟也是倒霉,它从旁边路过被撞伤了后鳍。”
“这龟不小,看样子活了不少年,你别动它,让它养好伤就送回海里。”村里的老人说,“海龟活久了有灵性,我年轻的时候出海翻了船,掉进海里还得了一只海龟搭救,那只龟比这只还要大。”
海珠连声应好,她喊她三叔帮忙把海龟抱进院子里,“放盆子里,我撑你的船去海里拎两桶水回来。”
“你换衣裳,我去给你弄。”齐老三大步往出走。
冬珠和风平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龟,两人蹲在盆子旁边小心翼翼地摸它的龟壳,见它没有要咬人的意思,短胖的手指慢慢朝它的头上摸去。
“嘻嘻,它头上的花纹好像海蛇。”冬珠笑,“有点丑。”
“说不准它看你也丑,过来,别去打扰它。”海珠隔着道石墙说,“冬珠你淘米煮饭,早点吃饭,等天黑退潮了我们去赶海给海龟捡鱼虾吃。”
至于渔船,海珠换好衣裳去检查了一番,船板没裂,几道咬痕不影响什么,她就不打算去修。丢了支木桨她去村里问了问,从她五堂叔家找了一支合用的。
怕鲨鱼记仇会来报复,海珠连着五天没敢下海。她每天跟齐老三一起撑着船在海边撒网捞点鱼虾,退潮了就跟村里人一道去赶海,一天的收获刚好能糊弄住三人一龟的嘴。
她在家里过着悠闲又有趣的小日子,都快把韩霁和沈遂忘了,他俩大包小包带着一堆东西找来了。
“妹子,你六哥升职了,往后你就归我罩着。”沈遂大包大揽道,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也冷静了下来,这趟过来主要是来跟海珠道个谢,“外人不知道,我心里门清,若不是你,我跟霁兄难成事,说旁的没用,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韩霁把装有五十两金子的匣子递过去,“官府奖了三百两银子,我跟你六哥各拿一百两表示心意,五百两银子太重,我做主给你换成了金子。”
匣子递过去了,他笑着问:“少不少?”
海珠打开匣子,金灿灿的颜色晃眼,她笑得合不拢嘴,抱着匣子说:“不少不少。”
“不少就行,这些是我另外让管家准备的一些礼,都是用得着的,你收着。”韩霁打开一个两尺高的樟木箱子,里面都是药材,像红枣和枸杞之类的是常见的,还有些是说不出名字的。
海珠看着这满满一箱药材陷入了沉思,她要生多少场病才能把这些药材用完?
韩霁有点窘迫,见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只好把话说明了,“我看过几本医书,姑娘家沾水容易体寒,这些都是温补的药材,你每天炖罐鸡汤、鸽子汤什么的,里面多放点药材一起炖。”
海珠了悟,接着想起来她的月事有三个月没来了。
“你家府医来了吗?”她问。
“来了,还在船上,我去叫他。”韩霁往出走,指着河道里的官船说:“往后我跟你六哥就负责在海上巡逻,检查各村的练武情况,你要的闲了还能跟我们坐船去深海。”
海珠羡慕了,公费游玩啊!
第26章 村里武学班
北方的人大多身形高大魁梧, 从船上下来的府医也是如此,长腿长手,一身的腱子肉配上他那张粗犷的脸, 不像是大夫, 更像是从军习武之人。
“你家府医是不是上过战场?浑身的肃杀之气。”海珠小声问。
韩霁点头,“穆叔先是我家在京都的府医,后来随我爹去了西北当了军医,前年我爹调到南方来, 他也一起过来了。”
“不像是治病的, 更像是取人命的。”沈遂调侃一句, 等人从船上下来了,他恭敬地喊了声穆大夫。
海珠也喊了声,上前一步要接过他的药箱。
“我提着就行了, 挺重的, 女郎带路吧。”
海珠引着人往她二叔家走,路上简单说了下她二叔的情况。
村里闲着的人见了,看热闹似的跟在后面, 不时感叹着摇头点头。
“奶, 二叔,我托韩公子请了大夫来给我二叔看看。”海珠接过朝她颠颠扑来的小堂弟, 对还愣着神的两人说:“把椅背放下让我二叔躺着。”
“哎!”齐阿奶响亮地应一声, 她高兴地丢下手上的鱼,熟练的把人弄躺下,上衣脱了, 裤子卷到大腿根。
然后一脸希冀地看着大夫。
“娘, 给人搬凳子。”齐二叔提醒,他面上很平静, 对这番医治似乎不抱希望。
韩霁跟沈遂接过椅子都没坐,站在一旁看穆大夫把脉,见他沉默着皱起眉就知道情况怕是不大乐观。
跟过来围观的人也是大气不敢喘,深怕会影响到大夫看病。
穆大夫把完脉,收起脉枕检查他后背上的筋骨,久躺的人身上血色不丰,背上也是薄薄一层皮,断裂错位的骨头能清楚地看出形状。
“我这么按能感觉到疼吗?”他问。
齐二叔点头。
“肉疼还是骨头疼?这样呢?还疼吗?”
“骨头疼,第二下比第一下疼。”
腰背、臀骨、大腿、最后是肩颈,仅是这番触诊就耗去了半个时辰。
齐老三也回来了,紧张的在一边守着。
“腰上的骨头碎了两节,就像砸断的木头,骨渣零零散散又跟肉长一起了。”看得出海珠是能主事的人,穆大夫就跟她说,“我虽然擅长骨伤,但这点无能为力,腰上的骨头太复杂了。”
海珠“唔”了一声,“那有没有改善的希望,我二叔全身只有头能使得上劲,腰受伤影响到腿我能理解,胳膊怎么也动不了了?”
“不用治了,我已经习惯了。”齐二叔不想再在他身上花银子。
海珠当做没听见他的话。
“我有套针法可以试试,针灸半个月,按我给的药方抓药吃些日子,这期间要是胳膊和手有感觉,还有好转的希望。”穆大夫说,“半个月后我再来一趟。”
海珠看了韩霁一眼,既然是府医,她也不能强留人家在她家住半个月,就问他走了谁来扎针。
“我不治了。”齐二叔再次开口,“我瘫在床上,手能不能动都一样。”
齐阿奶也脸色灰败地打起退堂鼓,老三一个人出海打渔养活四张嘴本就艰难,家里实在是没钱再买药。她知道海珠手里大概不缺银子,但她不想再让海珠往出掏钱。之前渔船的事上就是老三占了便宜,老二的轮椅也是她操心张罗的,时不时还送些米面粮油,买鸡买肉了也往这边送,当侄女的补贴着叔叔,外人说起来都要骂她不要脸吸孙女的血。
放弃治病的话不能让老三和海珠开口,这时候老二自己说不治了,万一哪天变了性子再想起这茬起了怨恨,到时候潮平都受影响。齐阿奶抢先说:“他不愿意治就不治了,我跟老三就是他的手和腿,扎针吃药受折腾是小事,有了希望再落空,不说他,我都受不了。”
穆大夫写药方的手一顿,抬眼看着海珠。
“大夫大老远坐船过来,别让人家白跑一趟,还是按他的法子试试吧,万一有希望呢。”海珠示意大夫继续写药方,她知道症结所在,继续说:“我二叔若是胳膊能动了,他能自己转着轮子出去坐河边钓鱼,去找人说话,能补渔网,奶你去赶海去捡柴回来晚了,我二叔还能淘米洗菜做顿饭。”
齐老三搓搓手心里的汗,问大夫扎针吃药大概要多少钱。
“码头有医馆是吧?你待会儿去找个大夫,最好是给你兄长看过伤的大夫,我把这套针法教给他,条件是他每天过来给你兄长扎针,他指定一口答应。至于药……”
“不缺药,我今天刚给海珠送了一箱药材。”韩霁接过话,朝海珠递了个眼色。
“对,我正愁要怎么用掉那箱药草。”海珠接过药方折起来放怀里,说:“三叔你快撑船去码头找宋大夫,就说提督府的府医在,他指定来。”
学个木匠活儿都要拜师给人当牛做马的使唤,更何况是医术上的,一套自创的针法能供祖孙三代吃喝不愁。
海珠承下这个情,她问韩霁急不急着走,“我回去做饭,晌午你们都在我家吃饭。”
“不急着走,还要找你们村长和族长谈事。”韩霁准备离开,也不让海珠去做饭,“我让人去码头的食肆订一桌席面送来,你别忙了。”
沈遂朝她招手,“跟上,给我们带路。”
“官爷,让我儿子给你带路。”瞅到机会的妇人把她儿子推了出来,借口说得有模有样:“你海珠姐忙得抽不开身,你替她跑一趟。”
沈遂狡猾的朝海珠投过去一个眼风,摆了下手指,缩着脖的小子自觉又缩回他娘身后。
“海珠,”人群里夹着的白发老太拉住她,央求道:“你看能不能给大夫说说,也给我看看腿。”
韩霁听到这话,侧过身说:“穆叔,我们明天回船,空闲时间你受个累,村里人谁要是不舒服了,你帮忙诊断一二。”
一直等在这儿的人无不朝他道谢,赶忙排队等大夫看病。
韩霁跟沈遂这才带着海珠走出来,三人沿着河道往上游走。
在村里驻守的两个守卫早就带着村长和族长在官船边等着了,见到人迎了上来。
“去船上说。”韩霁率先登船。
沈遂跟海珠相继跟上。
“海珠,你等等。”村长出声,他走在官兵身边,说话似乎也带了点官腔,“我和你族爷跟两位大人有正经事商量,你别上船,也到晌午了,该做饭了。”
“韩大人跟沈大人特意喊我一起来商量事的,村长叔你消息不灵通啊。”海珠脚步不停。
沈遂大笑两声,“对,我喊了两次才把人喊来。”
村长和族长这下没话说了。
七人先后落座,海珠坐在沈遂侧后方默默地听着,听到一半才明白过来,韩霁这趟过来为的是督促全村的少壮男人跟着驻村的守卫习武,不求多厉害,目的是如果遭了匪寇,村里的男人敢拿起菜刀拿起斧头杀敌。
海珠想到“全民皆兵”这个词,这个策略短时间难见效果,过个三年五年,若是海边起了战乱,住在海边的渔民可以直接调到战场去。渔民天生善水,出海捕捞的又是青壮年,自然不缺力气不缺胆量,在村里训练还不用花军费,吃穿住这方面就省了好大一笔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