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书禾只是笑笑。
“不过。”邬瑗想起她说过的,多少也有点担心:“那以后你们怎么办,你和他商量过了吗。”
其实没有,或许早在她做决定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任何人。
骆书禾拉高了被子,只能含糊说道:“我找个时间和他谈谈。”
邬瑗认同点头。
再之后,是裴姐带她赶了几场饭局。
她话不多,胜在年轻漂亮,光陪在裴姐身边当个花瓶也够用。有人来敬她,能够喝个几杯,不至于一杯倒。
除去有次,和她搭话的明显是个外行,在听说她是美院的,直接指着包厢中央挂着的一幅花鸟画问她会不会画这个。
她抬头看了眼,几团艳丽的牡丹,穿插在其中的枝叶,上书花开富贵几个大字。
典型的行画。
骆书禾看着他油腻腻的双下巴,指尖和牙齿上因为常年抽烟留下的黄渍,开始觉得有点恶心。
散了席,裴姐叫了代驾,先是送她回学校。
在学校门口,她迟迟没走。
骆书禾陪她在车旁立了会儿,裴姐抽了支烟,突然问她为什么学画。
她看一眼裴姐手上那只和烟头距离不到零点五厘米的,据说能付个房子首付的限量版的爱马仕,有些心有余悸。
“我爸以前是教画的。”
裴姐很轻地笑了下:“哦,耳濡目染。”
“算是吧。”骆书禾看着远方车流,叹了口气:“可能也是不知道能做什么。”
“你知道我以前在古董街打零工的时候,看那些搬个画板和箱子在街口涂涂画画的人,都在想什么吗。”
骆书禾看过去。
裴姐掸了掸烟灰,笑了。
“你那什么眼神,哪有人是生下来就是家缠万贯的。”
骆书禾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字眼漏出来。
裴姐似是想到了什么。
“行了不用提醒我,我知道你家那位,连家里马桶都是金镶钻的。”
骆书禾:“……”
她明明想说的不是这个。
绕了半天,到底把话题绕了回来:“那时候就是挺羡慕的吧,他们好像没什么烦恼,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画。但后来才知道,艺术这碗饭哪里好吃,你清楚的吧。其实你完全可以想办法转个行啊,做什么不好。”
骆书禾只是拢了拢头发。
“也可能……就是喜欢吧。”
这回,换来裴姐深深看她一眼。
那种感觉骆书禾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好像那天过后,裴姐就对她和善了些。虽然在她和邬瑗分享时,邬瑗皱眉打断她:“你这滤镜开太大了吧,冷就是冷啊,零下二十度的冷和零下十度的冷在我看来都一样。”
但是骆书禾就是挺认真打断她:“还是不一样的。”
三月底,裴姐又带她约了个饭局。这次是几个戴着眼镜,穿着朴素夹克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斯文。裴姐介绍说这是市美术馆的馆长和几位工作人员,骆书禾原本一头雾水,只剩下和他们一一点头打招呼的劲。
中途,馆长突然问她大学四年有没有作品。
骆书禾迟疑了会儿,乖乖答了。
其实她参加过市美术馆一次大学生青年展会,是那时线上报名随便填了个报名表交了幅画,没想到竟然选上了。虽然并没有卖出去,但她去参加展会看着右下角的名字,内心到底是雀跃的。
末了,是她收到老太太弹过来的语音,她走到饭店走廊才敢接。
“奶奶。”
她隐约听见了几声狗叫声。
不用说她都能猜到是来告状的,老太太这段时间有点口腔溃疡,舌头上长了几个大泡,说话都说不利索。张妈看不住她,不让她吃辛辣刺激的她偏吃。
晏池听说了之后直接回了老宅一趟,拿了把大锁把她偷藏的零嘴全锁了。那天老太太也是这样,抱着手机和骆书禾哭她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这么个孙子,连口好吃的都不让吃。骆书禾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最后是晏池看她那样子,勉勉强强妥协:“最后一口。”
今天也是一样。
一上来就是先委屈控诉了下亲孙子罪行,话尾拐了个弯,问她有没有空回来。她略想吃酥饼,城北潭记的最好,实在不行站南路的都凑合。
“那您口腔溃疡好全了吗。”骆书禾问。
老太太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来。
骆书禾劝:“您还是少吃点刺激的。”
就这样都被晏池发现了,能听见远远传来一句:“你在那和谁打电话。”
老太太处变不惊,捂着话筒答:“看什么看,不是你老婆。诈骗的,问我有没有搞过网贷。”
“那你和人唠半天,就你这点身家够人家骗吗。”
“滚滚滚,你瞧不起骗子?人说话可比你好听多了。”
骆书禾拧不过她,答应了后天回一趟老宅。
老太太顿时眉开眼笑,和她打了个小报告:“这两天火气比我都大,火气一大就喜欢管东管西的,问他在和谁生气又不说,别扭得要死。”
至于吗,明明都和他解释过了是聚餐,七八个人。高睿也才进来不到五分钟,她都第一时间报备了,晏池非要揪着这个点不放。
不过确实是很久没见,两人都忙,有点欠收拾。
骆书禾按了按眉心,很无奈。
什么醋王,非要没事找事。
骆书禾只好:“奶奶,我明天回去。”
“您就别再这和他生气了,不过我们先说好,一天只能吃一块。”
她笑着应下了。
她所在的地方是个死角,L型回廊,有点多余的设计,但是很多客人会在这抽烟消遣,垃圾桶里堆满烟头。但这时候没有,骆书禾看了眼时间,出来都快八分钟了,她收了手机打算回去,却在转身时看见有人缓慢从转角走出来,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刚刚那番话听了多少。
骆书禾瞬间拉下了脸。
岑向远自然不觉,仿佛能看见他脸上苍老的皱纹一颤一颤。
“小宝,怎么都长这么大了。”
“太快了……爸爸都要认不出来了。”
第57章
太久了,太久没听到这个称呼,骆书禾本打算直接走人,被震得顿了顿,才冷淡回答:“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就她所知,岑向远确实有点脸盲。
小时候去幼儿园接人,小女孩发型都大同小异,不是梳两根麻花辫,就是留着短短的锅盖头。她算比较特别的,大她六岁的姐姐早就懂事了,每天早上的任务一是叫她起床,二就是给睡眼惺忪的她扎辫子。
那时姐姐的就已经很有自己的审美,不是给她梳公主头就是包包头,她看着镜子懵懵问为什么她和别的小孩发型都不一样。
姐姐被问多了也不耐烦,直接给她嘴里塞一个水煮蛋让她闭嘴。
但就是这样,岑向远依然认不出来她。她就这么拽着书包带,看他在一堆长头发小女孩中间着急看半天,最终拉走了其中一个扎麻花辫的。
“爸,你瞎吗,这个月第四次了。”
她无奈走过去,打断,把一脸惊恐以为他是拐骗犯的小孩拉回来。
于是常常,一路上岑向远都在围着人转哄人。
“小宝,是爸爸错了。”
“小宝,长这么可爱板着张脸做什么,都要长法令纹了。来,给爸爸笑一个。”
“小宝,你倒是看爸爸一眼,爸爸要跟不上了。”
“小宝,要不要吃冰淇淋,还有跳跳糖,爸爸请客。”
骆书禾只能停下来,无奈抬眼看他,或者说是翻白眼。
“吃什么冰淇淋,爸,你哪来的钱。昨天偷偷藏在压箱底裤子口袋里的六百块私房钱都被妈妈收走了,还被打手心了你忘了?”
这时岑向远便会很得意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和她炫耀:
“当然有啦,爸爸今天赚外快去了,这次不告诉你妈妈,剩的钱都用来给我们小宝买零食,嘿嘿。”
数年过去,他是真老了。
皱纹丛生,眼神浑浊。
骆书禾记忆里的岑向远一直都是幽默风趣,看着不显老,精神很好的模样。
眼前这人,就像一个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
她以为岑向远没听懂,尽力客气:“您找错人了。”
然而就像是上天都在拆她的台,在她拐弯回房时,一行人拎着外套东西正往外走。裴姐不咸不淡瞥她一眼,把她的包递给她。
馆长突然看着她身后,哦呦一声,上前去和人握手。
“这不是岑教授吗,什么时候来东城的,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让人去接。”
“前几天。”
“真巧了,您也在这吃饭。”
“碰巧,碰巧。”
骆书禾没想到两人认识,抬起的腿只能落下,跟在裴姐身旁,听他们寒暄。
临走时,岑向远到底没忍住,又喊了她声。是馆长先听见动静,递了个眼神给骆书禾。
她是觉得今天忍到现在也是够了,索性不躲了,立在那看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时,岑向远才有点她小时候的样子,好似还是那个因为认错了女儿跟在身后道歉的普通父亲。
他试图解释,声音放得很低,低声哄人的模样:“小宝,上回在茶馆,是爸爸不对……”
一句话,剩余在那等着的几人交换了个眼神。
骆书禾却不想再听下去:“有空再说。”
她信守承诺,接下来几天都在老宅待着。家里一如既往鸡飞狗跳,老太太不忌嘴,回回偷吃都找骆书禾打掩护,又总会被晏池发现。
“嘴边那点是什么东西。”晏池倚在料理台旁,眯着眼睛看过来。
老太太心虚地抚着怀里博美狗毛。
“没,没什么。”
“不是我说你。”他都懒得直说:“偷吃都不知道擦嘴,你但凡装一下。”
老太太依然梗着脖子:“没吃就是没吃,你怎么一天到晚就盯着这点事折腾来折腾去,烦不烦人。”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骆书禾直接把晏池拉上楼进了房间,房门虚掩着。
晏池更不爽,将人拉过来掐着她腰。
“你到底是哪边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是吧。”
“哎,痒。”
但她还是抬头认真和晏池说:“你别总对奶奶这么凶,她其实很好说话的,吃软不吃硬。”
晏池放开了她,收了笑,垂眸睨她半天。骆书禾被他盯得莫名有点紧张,汗毛都快竖起来:“怎么了。”
“问你个问题。”
“嗯。”
骆书禾虽才是一头雾水的那个,被堵在墙边也不慌,把玩着他的外套拉链。
晏池突然弯腰,看着她的眼睛。
“如果以后我和奶奶真吵架了,你帮谁。”
骆书禾以为是想说什么呢,这么严肃,没忍住笑了下,捏他脸。
“说正事——”
“你怎么这么可爱。”
两声几乎是同时响起,晏池先是停住,视线不自觉就往她身后墙壁移。
骆书禾继续:“少看肥皂剧。”
“你这个问题的最初版本是不是,我和奶奶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
晏池:“……”
眼见着他挺郁闷地转身离开,拉开椅子坐下。骆书禾先是把门关上反锁,侧身在他腿上坐着,小腿无意识晃来晃去。
“生气了?”
“没有。”话是这么说,但晏池还是很有脾气地别开了脑袋,也没有第一时间回抱她。
“不让你们吵架,不行吗。”骆书禾抵着他的额头,委婉劝:“别气了,你不凶的时候比较帅。”
这回他才有了反应,装模作样瞪她:“哦,嫌我脾气差是吧。”
骆书禾是看他明明就是很在意,却要装作不在乎的模样,帮着他拨了拨额前头发:“我认真的,反正我觉得,你要是收敛一下脾气会好很多。”
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你。
晏池漫不经心,低声:“哪好。”
“就当是演给我看,行吗。”骆书禾摸摸他的脸,小声哄:“别生气了,笑一个好不好。”
于是吃饭时,老太太觉得不太对劲,眼神一直在两人身上打转。连略带不满指着晏池碗里剩的一小块金枪鱼肉,晏池面露不耐,被骆书禾注意到,在桌底下拍了下他大腿。
晏池忍了忍,就真的什么话没说,把鱼肉塞进嘴里,上了楼。
“我吃饱了。”
老太太这才把骆书禾拉过去问:“奇了怪了,你都和他说什么了,不对劲,肯定不对劲。”
骆书禾装傻:“没有啊,没什么。”
只是话音才落,桌上手机就亮了,骆书禾看了眼,咒骂的话差点说出口,又只能尽数吞回去。她随手把手机揣进了兜里:“奶奶,我出去买点东西。”
老太太从厨房探头出来:“这么晚了出去买什么,我让老赵送你去吧——”
她已经在玄关穿好鞋子出了门。
半夜,骆书禾实在是没力气起来,整个人窝在被窝,脸埋进枕头。
晏池在床边窘迫摸摸鼻子,知道归根到底是他的问题。虽然不太清楚细节,但好歹曾经在网上搜过,知道不清理对身体不好,严重点可能会发烧。
“听话。”他蹲在床边哄。
结果直接被从被窝里伸出的手赏了一巴掌,特别响。
晏池哪受过这种气,想发作,但想起白天说的,竟真的活生生忍了回去。半晌,骆书禾才肯起身,看着他端了盆温水过来,毛巾打湿给她擦手。
“我姐这段时间在意大利拍杂志封面,说是下周回国,想请我们吃顿饭。”
晏池并没多大兴趣,不做声。
骆书禾纳闷:“你们不是认识吗,怎么就这反应。”
“认识怎么了,我还认识巴菲特和比尔盖茨,你看我们熟吗。”
骆书禾无话可说了。
晏池最后揉了揉她的脑袋:“非要我挑明?你搞清楚因果顺序,要不是因为是你姐,她的事我才懒得搭理。”
骆书禾若有所思。
“原来你这么早就……”
晏池原本动作很轻,一听这个是真恨不得直接把人掐死在床上。
“你少自恋。”
然而,骆书禾没想到的是岑向远这回是真铁了心来找她,像块牛皮糖,怎么甩都甩不掉,一连找了她好几次,都被她以在忙回绝。
明明只是敷衍话术,岑向远却有点紧张地搓了搓手,好似真的怕耽误女儿时间。
“那我明天再来。”
骆书禾面无表情:“明天我也没空。”
连路人都忍不住看了过来,看她好似在看一个不懂父母辛苦的不肖子孙,哪有这么和家长说话的。
骆书禾最终和他约在学校周边一家咖啡馆。
那天下了小雨,骆书禾刚陪着晏池去给老太太买东西。听说她是来这边见人,晏池沉默了半天才问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哦。”
又是沉默,骆书禾在下车前捏了捏他的手:“是我们学校老师,打算带我在这边看点东西,你想哪去了。”
晏池直接把手抽回:“见就见,说那么多干嘛,我又没问你。”
骆书禾忍不住笑。
“那我走了,你送东西好好送,说点好听的,别总惹奶奶生气。”
进了咖啡馆,岑向远早在窗边座位等着,那里有一整面玻璃墙。外面阳光正盛,一举一动他看得一清二楚,原本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几句关心,也成了忧心忡忡的:“那是谁。”
骆书禾先是打个响指叫来服务生,要了杯蓝山,才没什么情绪算是通知他:“我姐没告诉过你吗,我结婚了。”
骆书禾嘲讽一笑:“承蒙您关心了。”
这时,岑向远才发现记忆里那个乖巧懂事的小女儿变了,一身都是刺。
于是,只能尴尬搓手道歉:“小宝,是爸爸不好。”
骆书禾却没有小时候好哄了,她早就不是那个用一只火炬冰淇淋就能哄好的小孩了。
她看着窗外,只是回应:“你们哪有错,你们都没错。”
又是沉默。
岑向远就像有强迫症似的把面前的白瓷杯摆正,每个花纹都对得整整齐齐,半晌才例行询问了下:“他对你好吗。”
“和你没关系吧。”骆书禾对上他的眼睛:“行了,能不能直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其实早猜到岑向远这趟是想和她说什么,无非是解释下当年那点事。
就是没想到,当骆书禾端着那杯蓝山喝了口,其实她不爱喝蓝山,太苦了。或许是自她踏进这家咖啡馆开始就不太自在,都是在硬撑。是在这时,岑向远突然开口说了句:“小宝……我不是故意瞒你。”
人在说起当年时,声音都是偏哑的。
更别提,岑向远老了,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
但他遇到骆翠玉时,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他不是正经美术院校出身,家里穷念不下去书,高中辍学后就开始在家帮忙干活。好在父母身体健康,有哥哥姐姐照顾着,二十岁那年,他拿了家里两千块钱独自一人跑到了东城。
开始没地方住没饭吃,先是在工地做泥水,后来是慢慢开始去附近美院蹭课。他和画室保安都混熟了,别人看他,都以为是哪个留级多年的学生,倒没放在心上回回递过去的烟都接了,一时兴起还会在保安室一块小酌两杯。
他在画室蹭了很久的课,从春天到冬天,直到有天老师问他:“等会,你是哪个班的。”
他以为到这就算完了。
谁知道那老师只是指着他面前的画指导:“构图太满,颜色太杂,改了明天给我看。”
就这么蹭了整四年的课。
那天来上课的老师就是院长,名叫吴向衡。不仅接纳了他这个来蹭课的学生,第一幅卖出去的画也是经了他手,包括之后一手安排他考学进了学校当实习老师,可以说,吴院长对他有再造之恩。
认识骆翠玉就是那时候的事情,某天他在小公园写生,临近黄昏才发现有人在身后看了半天。
弯弯柳叶眉,杏眼,垂在标志鹅蛋脸旁两根粗壮的麻花辫。
“你画的真好看。”
那瞬,他是真觉得这姑娘笑容比漫天晚霞和头顶的海棠花还要艳。
也想过,这姑娘家世背景和自己差太大,跟着他会受苦。
劝过几次,她不依不饶,硬是要跟着他。
所幸后来有了稳定工作,但就工作第一年,骆翠玉突然告诉他自己怀孕了。
第一反应当然是高兴。
但很快,听见骆翠玉兴奋安排着准备结婚领证,她可以找家里要一套房产先住着,笑容慢慢黯淡了下来。
“你先听我说,我是不婚主义者,我没打算结婚。”
骆翠玉不笑了。
“你再说一遍。”
他口齿清晰:“我真没打算结婚。”
话音刚落,脸上就多了个巴掌印。
但他是真没这个想法,年前陪骆翠玉见了一回家长,家里开出的条件是结婚没戏。他自然不愿意骆翠玉为难,想着过两年攒点钱买套房再提,这个孩子显然打乱了他所有计划。
他确实没打算结婚,这种思想在那时很超前,但他见过农村太多段失败,可为了孩子非要维系的婚姻。当初拿钱跑来大城市,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骆翠玉听完后就消失了十个月,再见到她时,手里抱了个孩子。
又过了六年,骆书禾出生的那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吴向衡因为受贿入狱,岑向远在吴院长被警方带走那天果断辞了职,他始终相信院长是被冤枉。一家人没有了经济来源,平日里就靠岑向远在当地少年宫兼职美术老师赚钱补贴家用。
生活水平一降再降。
再加上那几年,政策严格很多,为了给骆书禾上户口,他们才补领了结婚证。
只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红本子,轻易借着生活的重负压垮了他们。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们在家里谈论的话题从莫奈穆夏成了每天花了多少菜钱,姐妹俩又要交学杂费。
岑向远因为这个跑过数次以前朋友家,但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后来慢慢都没有了联系。
就是那时,在面包和爱情的选择中,他们开始怀疑自我。
导火索则是某天,骆翠玉带着笑意回到家告诉他有人愿意买他的画,那时她已经许久没露出过这样的笑。曾经她是个美人,但在柴米油盐酱醋茶和无休止为金钱发愁后,她已经和这栋楼里住着的中年妇女没什么两样。
卖家出价三千,准备买的是他最新完成的那幅《灯塔》。
他自然不愿意,比他预想的低太多,简直是贱卖。骆翠玉则是觉得他有病,有钱都不赚。
两人就这么又是大吵了一架后,分开了。
骆书禾听到这,大致明白了她妈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
“所以你们是觉得我玷污了你们美好又纯洁的爱情吗。”
岑向远看她眼神歉意更浓。
“小宝,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别怪你妈,她跟着我吃了很多的苦,分开未必不是好事。”
“当年她为了能和我在一起,家都不要了,我想让她能过上好日子,但发现光凭我自己的力量很难做到。”尤其是因为吴向衡那件事,他几乎被当地美术协会和工会拉黑了,维持生活都很难。
骆书禾异常平静:“那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
岑向远不敢说话了。
骆书禾冷笑。
小时候,她也曾好奇过家里的氛围为什么和其他小朋友家里都不一样。现在想来,其实他们根本不该认识,不该结婚。
婚姻到底给人带来了什么。
骆书禾想了半天,没得出答案。
“我曾经,想过要给你打过电话。”能够如此平淡地说出这句话,连骆书禾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很多次,但我一直一直相信你走之前说等你安顿好了,稳定下来了就把我接过去。”
她淡然道:“可是你没有。”
“有的东西过了就是过了,岑教授。”
岑向远无话可说。
当时他没想到后续能这么顺利,入狱数年后,承蒙吴院长照顾的几位学生依然没有放弃调查,吴向衡沉冤得雪。
他得以平反,但这次他却没有选择留在东城,而是跟着吴向衡北上去了北城。也想过要不要回来找骆书禾,但骆翠玉拒绝见他。
岑向远到底觉得对不起她,就没坚持。
邬瑗这段时间看骆书禾的眼神都很担忧,她总在发呆,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宿舍度过。不出门,电话不接。
就像现在,她上了床懒得动弹,掀开床帘想让她拿东西,喊了半天都喊不动。
许久,骆书禾才转过头看她:“你刚刚是不是在叫我。”
邬瑗不敢了,转了话题:“没有啊,不过说起来,你面试结果出了吗。”
骆书禾点点头。
“过了吗。”
骆书禾继续点头,看不出高兴的模样。
邬瑗眼底担忧意味更浓。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啊。”
骆书禾歪头,勉强一笑:“很明显吗。”
“有点。”
骆书禾没放在心上:“可能是最近太累,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只有一次,邬瑗看着外面难得的艳阳天,想起这段时间的漫长的梅雨季节,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问她要不要一块出去逛逛。
“可以。”
邬瑗问出口前都没想过她会答应,反应过来后迅速打开衣柜开始挑衣服。
骆书禾瞥她一眼:“不用那么夸张吧。”
邬瑗已经把她推到了卫生间:“你别废话了,赶紧收拾。”
说是要出去逛逛,邬瑗先是领着她去了大剧院看最近一场话剧。买票时,骆书禾一直在瞟她,是在猜她到底是要搞什么名堂。但真的就是场再正常不过的话剧,散场后,邬瑗又说知道家新开的饭店,两人坐了两个站去吃。
这时候的东城不冷不算热,春暖花开,很多外地游客。
在地铁上被挤得七倒八歪的时候,骆书禾打消了内心顾虑。
饭店在广场三楼,在路过一家影院时,骆书禾眼尖,瞧见了门口没撤走的立牌。
被邬瑗注意到,提议:“要不先去看电影,出来再吃饭。”
“可以吗。”
她是担心两个小时太长,出来怕是都赶不上饭点了。
邬瑗已经推着她大步往影院走去。
“有什么不可以的,饭什么时候吃都行。”
不得不说她们运气很好,这部小众文艺片换别的影院早下架了,因为排片少,卖的票不多。在选座时,骆书禾发现临开场,就零零星星十几个座位亮了红。
她们买了爆米花和可乐进去,开头是段枯燥无味的满屏噪点的片段,有对情侣被画风劝退,直接出去了。
中途又有几人出去,连邬瑗都嫌无聊开始玩手机,莹莹灯光照在脸上。
骆书禾小声:“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先走吧。”
邬瑗这时才紧张起来:“不饿不饿,等你看完吧。”
等电影散场,观众陆陆续续走了,邬瑗突然拉住她,说是等会有个彩蛋。
骆书禾指着大屏幕,都开始放演职员列表了。
邬瑗坚持:“你再等等,再等等。”
不多时,在片尾曲中,有人推门进来,砰一声巨响,纷纷扬扬落下彩带,头顶灯光也亮了。
骆书禾看过去,发现进来的人不少,有人拿着彩带筒,有人推着蛋糕,有人拿着各色气球。而中间竟然是只毛茸茸的玩偶熊,手里还抱着一大束花。
见她不动,邬瑗推了下她。
“去啊,愣着干嘛,求婚哎。”
直到站在那只玩偶熊面前,骆书禾接过那捧花,和玩偶熊硬是要塞过来的一大把气球。
骆书禾仍有点不相信里面人是他。她扯了扯那玩偶熊的耳朵,问:“真的是你吗。”
那熊笨拙托着脑袋,往后退了两步。
骆书禾想去抱他,他也是疯狂摆手,怎么都不肯的样子。后面忽而传来句,依然是熟悉偏冷调的声音:“你往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