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沙忍不住笑道:“亲爱的,我保证你可以在酒店的阅览室里找到那些书,因为安妮就是从那里借的,也许你可以先回去,想个更好的借口再来。”
少年的脸色霎时像番茄一样血红,愣了几秒后,转头逃了。
萨沙捂嘴闷笑起来。
“安妮亲爱的,你的追求者真是可爱极了。”
我忙阻止她:“别胡说,那是个孩子。”
“没错,你跟他比还不知道谁更像孩子呢,这小子一见面就借书,可以跟你有来有往,还能扯上深入的话题,借的还是插了书签的书,我得说年纪这么小就懂这么多,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傍晚的时候,萨沙突然说想去酒店一层的餐厅。
像大多数豪华酒店一样,一楼大厅里有歌舞表演,宾客们可以一边欣赏歌舞,一边品酒用餐。萨沙是个喜静的人,喜欢在安静优雅的环境里用餐,平时的娱乐是读书,连宴会都很少去,更不用说这种嬉闹的娱乐场合。
可这天晚上,她奇异地穿了一条闪闪发光的金色修身长裙,棕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耳边別着一个花瓣形的钻石发夹。她还画了精致的妆容,与往日相比,简直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有些疑问憋在心中不吐不快,我直接问她:“你是打算跟谁约会吗?”
萨沙心不在焉地说:“我倒想有个约会,可惜我不像你是个天生的美人,即使梳妆打扮,也不过泯然众人。”
我惊讶地看着她,萨沙从来对过于注重外表的行为嗤之以鼻,对女性物化自我的行为更是充满了不屑,今天是怎么了?
一位男侍手持菜单,身着白西装,步履优雅地把我们引入餐厅。
餐厅正前方搭建了一座灯光璀璨的舞台,舞台上一个男人正在说单口相声,引得宾客开怀大笑。
萨沙没有笑,也不看舞台,她的眼睛从进入餐厅起就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某个方向。
在那张有舞女作伴的长桌上,几位男士正抽烟嬉笑,其中就有那位莫斯利·斯特瑞拉,格林·休斯顿也在,他看到了我,微笑着对我举起了酒杯。
“那是谁?”萨沙自然没有漏掉这个举动,看着我问。
“他叫格林·休斯顿,是我们大学的一位学长,已经毕业了,在秘密警察部队工作。”我解释道。
“他一直在看你。”萨沙撑着下巴看我。
我瞥了她一眼道:“是吗?”
“真是个英俊的男人啊。”
“今晚你很奇怪。”
“奇怪吗?”
“在过去,像格林·休斯顿这样的男人,你连一个眼神都不会落在他身上。”
“大概是因为我对他的同伴感兴趣吧。”萨沙看向莫斯利先生。
那位带着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宣传部长身边坐着一位身材火辣的舞女,她正依偎在他身边,喂他淹了蜜糖的草莓。
我皱了皱眉说:“我不喜欢他。”
萨沙笑道:“你已经申明过这个看法了。”
“你为什么对那种家伙感兴趣?”我不解道。
萨沙端起酒杯,眼睛注视着亮晶晶的酒水说:“我是个没孩子的年轻寡妇,亲朋好友都催我再婚,如果继续单身下去,只怕就要被流言蜚语淹没了,我所在的圈子会排斥我。”
“如果你不想再婚,就不要逼自己,你有钱,有自己的事业,是个自由的女人。”
她神经质地笑了笑,看着我说:“自由?小时候我也崇拜书中所说的自由,可长大后才明白,在既定的社会中根本没有自由可言,每个人都生活在牢笼中,有时是别人打造的牢笼,有时是自己打造的牢笼。”她的手指指向脑袋,“这里,才是世上唯一自由的地方,是唯一超脱牢笼的所在,可惜又只会一厢情愿,异想天开。”
我嘴里发苦,又劝道:“你不向往爱情吗?上次婚姻带给你什么,你都忘了吗?”
“没忘,可万一这次是爱情呢?”她笑道。
“你不会爱上那种男人的。”我生硬地说。
“最近我读了一本伯纳国的小说——《月亮和五铜币》。”她忽然转换话题说,“是一本新书,你大概没看过。”
我以为她不想争论了,叹了口气道:“小说讲什么?”
“小说提出了一个问题,在一个幽静的夜晚,当满地都是亮晶晶的铜币时,你会不会因为忙着捡钱而忘记了那迷人的月亮?”
我不由得愣了愣。
萨沙温吞吞地说:“小时候我也向往爱情,向往与我志同道合,受我尊敬和喜爱的丈夫。可后来我想,爱情这种东西是不是小说家编出来骗人的呢?那本书里嘲讽了女人,因为女人一天到晚幻想着浪漫的爱情,似乎那就是生活的全部,男人也向往爱情,可只在茶余饭后的几分钟罢了。”她又把问题抛给我,“如果是你,你会趁夜捡钱,还是抬头欣赏迷人的月色?”
她的眼神很坦率,我有些窘迫,避开这个问题说:“那要看是不是夜夜都有钱捡。”
萨沙噗嗤笑道:“所以你弯腰捡钱?”
“你呢?”
“我……”萨沙顿了顿说,“如果可以看到月亮,满地黄金也不屑捡。”
“那为什么还对那种讨厌的男人感兴趣?”
萨沙静静地回答道:“这要看我的月亮是什么。”
我觉得她的眼神冷彻得像星空一般,不安地问道:“你要去结识他?”
萨沙摇摇头:“不,暂时不。”
雨又下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一位侍者敲响我的房门,为我送上了装饰着红玫瑰的早餐车。
“是格林·休斯顿先生命我送来的。”侍者微笑着捧上一个白信封。
信里只有几行诗。
“还是黑夜,从梦中惊醒,摆脱不了绝望,终日不得安宁。”
这几句话出自叙事长诗《羊皮纸》,是爱上了女神的牧羊人日夜遭受折磨时的感慨。
此后我接二连三地收到他派人送来的小礼物,有时是一束花,有时是一幅他手绘的素描,有时是一卷乐谱……
萨沙无奈道:“他在玩什么把戏?我打听过他,三个月前他刚刚结婚。”
我也不知道他玩什么把戏,以前我在大学受到骚扰时,就是他出面平息了事件,可也是他庇护了那些混蛋,我本就对他没什么好印象,现在更是深深反感。
等我们拜访了墨尼本的客户,准备回程时,侍者又送来了一封信,信里格林·休斯顿邀我见上一面。
我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侍者小心翼翼道:“格林·休斯顿先生说,他有一些私密的信件要还给您,是属于您某些朋友的。”
我心头一跳,蓦地想起那个凌乱的春夜,一群人冲进学生宿舍搜查翻找,然后逮捕了杰西卡……
杰西卡不止和我通信,詹妮弗和明妮都有。
“他还说什么?”我问。
“说如果您同意了,就引领您去餐厅用晚餐。”
侍者带我来到三楼,不同于楼下热闹的大厅,这分明是一处私密的小餐厅,绿色植物装饰着玻璃天窗,白色餐桌座椅旁橘色的烛火交相辉映。
正在天台抽烟的格林·休斯顿微微一笑,放下烟斗向我走来。
“纳西斯小姐,真高兴见到您。”他挥退了想替我拉开椅子的侍者,亲自为我挪开,请我入座。
大学时这位格林学长留着齐肩长的金色卷发,加上那张俊俏迷人的脸,显得十分风流,引逗很多女学生,而现在那头金发剪得短短的,梳理得整整齐齐,像个利落的军人一样。
他坐在我身旁,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笑意,撑着下巴的左手上,一枚黄宝石尾戒微微发光。
我有些局促,打起精神来应对他道:“听说您有些东西要给我。”
他嘴角微扬,眼梢带着些许戏弄的神色,低声道:“安妮小姐别急啊,您赏光来做客,酒都没喝一口呢。今晚有新鲜的鱼子和鹿肉,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夜色初显,微凉的海风吹动我的发丝,天台上一个乐师正用小提琴演奏《月光鸣奏曲》,我端起眼前的酒杯,轻轻饮了一口。
“你似乎不太喜欢我?”他问。
我不知道他何来此问,且不说我们根本没多少交集,只说我们明显的地位差别,就连假装熟稔都做不到。
我尴尬地笑了笑说:“您误会了,在我心中您是位绅士。”
“可我喜欢你。”他直白地说。
我愣了愣,猛地抬头看他,那双绿眼睛像燃烧一样,正灼灼地望着我。
他靠近了几分,身体前倾道:“你一定不知道,三年前我就认识你了,在伊莱福斯大法官的晚宴上,那天你穿着天蓝色的长裙,金发披肩,光芒万丈,我一下就被你迷住了,一整晚脸红耳赤,心跳不已。许久以来,你那晚的模样总是轮廓分明地出现在我脑海中,使我心绪纷乱,寂寞难捱。”
他这突兀的表白让我感到荒谬,但更深刻的是种慌乱,在我有所反应前,他先一步握住了我的手,轻声说:“有只漂亮的天鹅,一经诞生就把我的心攥在了手里,我恳求她施舍怜悯,解脱我的痛苦。”
我匆忙抽出手,不知所措道:“请不要这样。”
格林却再度抓住我的手:“你不喜欢我?”
“先生,容我提醒,您已经结婚了。”
格林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又靠近几分道:“没错,我结婚了,但妻子只是妻子,我不爱她,亦不喜欢她,而你……在你面前我像个男孩一样脆弱紧张。”他把我的手放在他胸前说:“你感到了吗?我心跳得像要裂开。”
“请别再说了,我不想听,您不是要归还我信件吗?”我慌张地说。
“信件不在这里,等回首都,我给您送去。”
我急忙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先告辞了。”
他跟着起身:“抱歉我这样急躁,因为我实在无法忍耐了,不知是否惊吓到了您,您连一口食物都没用。”
“我很抱歉,您的表白实在太突然了,请容我离开。”
我急匆匆跑出餐厅,像身后跟着洪水猛兽一样。
刚才被他握住手时,我简直汗毛直立,他的那些表白更是充满了隐喻和威胁。
明妮说的没错,这个叫格林的贵族男人不是随便哪个女人能把握的,他很危险。
第84章 第七十八章
清晨的阳光洒在眼睑上时,我从睡梦中醒来。已经入夏了,气温一点点升高,晚上无法睡得很沉,我像猫儿一样容易警醒,而白天又容易昏昏欲睡。
昨天我收到了一摞信,是格林·休斯顿派人送来的,我翻阅了这些信件,某些篇章和段落让我心惊肉跳,虽然都是杰西卡写的,但现在风声鹤唳的情形下,和她通信的人只怕也会受到牵连。
我把所有的信都烧了,然而仍惶惶不可终日。
格林·休斯顿按照他答应的那样,归还了所有信件。可与此同时,他每天都派人送礼物,小到一张亲手书写的诗签,大到昂贵的珠宝,他甚至送来了一只活泼可爱的宠物狗。
然而我连开口拒绝的力量都没有,因为他送东西的同时,还派驻了几个卫兵,直接驻扎在了肉品加工厂里。
过去也有卫兵巡视,可悄悄送上钱和礼物后,他们就不会在工厂里晃荡了,而现在这些配枪的家伙在工厂里四处走动,监管一切能监管的事。
工人们不敢随意休息了,大家低眉顺眼地工作,大气不敢喘一口。别说把食物和药品偷偷带入隔离区,连工人食堂都监管了起来,桌上再也不敢出现任何肉蛋奶制品。
两周后的一个傍晚,一辆汽车停在工厂门前,身穿秘密警察黑色制服的格林休斯顿走进来,工厂里的卫兵们齐齐向他敬了个礼。
我正和詹妮弗商议事情,一见他便不由地绷紧了脊背,他一步步走近,似笑非笑地瞥了詹妮弗一眼后,向我微微欠身说:“晚安,我来得冒昧,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我强露出笑脸说:“欢迎您。”
他扫视了下工厂,皱眉道:“这样脏乱的环境真不适合您这样年轻的女士啊,我派来帮忙的人有用吗?管理这么大的工厂可不容易,还都是些偷懒耍滑,诡计多端的菲利斯人。”
“非常感谢您,我……我这里还好,让卫兵帮忙实在小题大做了。”
“哦,您不需要卫兵?是我派来的人冒犯您了?”
“没有,他们对我彬彬有礼。”
“那是他们做事不尽心?没有好好监督管理?”
我摇摇头:“我是怕麻烦您,其实这里的工人都温顺勤快。”
格林笑笑说:“不麻烦,国家的规章制度就是这样,只是过去执行得不严,而且菲利斯人温顺勤快之类的话以后不要说了,被说成菲悯就不好了。”
我咬咬嘴唇,鼓起勇气抬头看他,只见他面带了然的笑意,眼神有些戏谑。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他问。
我忙让开道路说:“这边请。”
不远处,詹妮弗担忧地望着我,我沉默地把格林请进了办公室。
金色的斜阳下,格林随意拿起桌上一叠文件,看了几页说:“生意不错,你经营得很好。”
“都是朋友帮忙。”
“你所谓的朋友,是那些菲利斯人?”他尖锐地问。
我急忙摇头:“我和菲利斯人不是朋友。”
“不是朋友?难道我的记忆出了问题?刚才那女人分明是你大学里的伙伴吧?”他走近我,用一种很轻的声音说,“是医学院里的女学生,被赶出了大学,没想到她有你这个好朋友,不但把她全家弄进了你的工厂,还偷偷补贴食物和药品。还有你家乡开肉厂的哥哥,他不但雇佣了你同母异父的妹妹,还雇佣了一大群菲利斯朋友,我说得对不对?”
随着这一句句话,我的心跳得如擂鼓一般,血液好像抽离了身体,手脚逐渐冰凉。
“别怕,我要是不怀好意,就不把你朋友的信还给你了。”他柔声说,“那些信件,随便拿出一封都有说法,不是吗?”
他的呼吸洒在我脸旁,我无可奈何道:“谢谢您。”
“不用谢。”他勾起我的一缕发丝,绕在手指上,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一种令我浑身发冷的嫌恶感霎时冲上心头,需要用全部的力量克制,我才没有冲动地推开他。
恰在此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詹妮弗探身进来,紧张地看了我们一眼,低头道:“纳西斯小姐,有一批货需要您拿主意。”
我松了口气,躲开几步说:“我这就来。”然后对格林道:“抱歉,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先失陪了。”
发丝从男人指间滑落,他盯着詹妮弗,嘴角溢出一丝冷笑,可他什么也没说,站直身体向我行礼后,毫不犹豫地转身了。
守在门外的卫兵向他敬礼,他嘴角一弯说:“你们辛苦了。”
卫兵昂首道:“为帝国服务。”
“食品加工行业要更谨慎些,毕竟是战时,你们收到新颁布的监管条例了吗?”
“回禀大人,收到了。”
“严格执行。”
“是!”
望着格林离开的背影,我腿软地靠在了詹妮弗身上。
“你没事吧,他对你做了什么?”詹妮弗呼吸急促地问。
我感觉脑海里仿佛有虫在蜿蜒,一思考就头痛,看上去光辉灿烂的前路,一转眼就步入荒漠。
“我该怎么办?他拿你们威胁我,他……他想……”我难以启齿地看着詹妮弗。
詹妮弗伸手捂住我的嘴巴:“别答应他,大不了我们就回隔离区,不再这里工作了。”
我无力地垂下头:“可是还有我妹妹,还有家乡的朋友……”
晚上我洗了澡,又喝了几杯酒,试图忘记这一切烦恼,可不知为何越来越清醒,辗转反侧到清晨才睡去。这一觉就睡到了晌午,等我来到工厂时,诧异地发现厂房里安安静静的,连个交谈的人都没有,每个人都在拼命干活,运货的人甚至仓惶地奔跑着。
“怎么了?”我问一个女工,她害怕地摇了摇头,用视线示意旁边扛枪的卫兵。
我心神不宁地走进办公室,发现詹妮弗正在安慰一位哭泣的女工,她紧紧捂着嘴巴,似乎很害怕发出声音,轻声呼唤着‘爸爸,爸爸’。
詹妮弗慌张地站起来:“安妮,他们枪杀了乔德思先生。”
“什么!为什么?”我惊诧道。
“他扛不动货,卫兵就把他叫出去,然后就传来了枪声,他们又叫工人拖走尸体,埋在了后面的小树林里。”
“他们怎么能这样,我去找他们理论!”
我匆匆跑出去,找到负责的小队长,他叫阿尔曼,是个精神干练的小伙子,一直很有礼貌,也非常和气,怎么会突然做出这种事呢。
“没错,是我叫人处理了他。”他干脆地说,“有什么问题吗?”
“他是我的工人,我花了12年金雇佣的,你怎么能随便处理?”
“别担心女士,明天会补给您一个健康强壮的新工人,那老东西太虚弱了,根本干不了活,留下也是影响生产。”
“那你也不应该杀了他!他只是病了,修养两天就能继续工作了!”
阿尔曼深吸了口气,压低声音说:“亲爱的纳西斯小姐,我也不想这样,可像这种不能从事生产,却混在工厂里的老年人,简直就像靶子一样明显,如果有人来工厂视察,问为什么让这种没用的老东西混在工人堆里浪费粮食,我们怎么回答呢?”
“我可以给他安排别的事做。”
“您办公室里已经有八个无所事事的老头子了,我建议让他们都进厂房,不要再参与工厂管理,不然‘菲悯’这个罪名就要落在您头上了。”
“就算如此,大不了辞退他,让他回隔离区,为什么杀他?”
“很遗憾,隔离区有新政策,没有地方留给老残病弱。”阿尔曼又说,“您是格林·休斯顿大人的朋友,所以我尊重您,但您的言论很危险,如果是别人,早就告发您这些行为了。”
“我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
“不管以前有没有,今后都没有了,在这里生产归您管,工人归我管!您好好记住了!”
对方的态度非常强硬,好像突然间换了个人,变得十分蛮横,丝毫道理都不讲了。
第二天,原本在办公室工作的人都被赶进了厂房,他们把生产时间从清晨6点延伸至晚上10点,一天只吃清晨和中午两顿饭。
没几天,大家被折磨得脸皮蜡黄,疲惫不堪。
又过了一天,卫兵把詹妮弗叫出去,什么理由也没有,把她绑在门框上,生生用警棍抽晕了过去。
等我回去时,她瑟缩地趴在那里,整个后背都肿胀了起来,还反过来安慰我:“没事,一点都不疼。”然而她的声音虚弱颤抖,浑身冒着虚汗,整个人惨白惨白的。
旁边的人告诉我:“看守说,等她醒了就马上回去工作,要是不能干活了,就……就……给她一枪……”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奔出去找阿尔曼,当看到他冷淡的脸色时,我就明白说什么都是徒劳的了。
“等会儿我要去见格林·休斯顿先生。”我落寞地叹了口气说,“请不要再伤害我工厂里的工人了,这扰乱了生产。”
阿尔曼明显地松了口气:“抱歉我们言行粗鲁,可您要明白,很多事情我们也无能为力。”
第85章 第七十九章
秘查部队的办公大楼里,昂首阔步的年轻人进进出出,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军制服,腰间配枪,看上去气势非凡,魄力十足。
这里曾是乔纳森的天下,而现在它属于一个名叫凯恩·尼古拉斯的老贵族,败北的撒克逊党向葳蕤党俯首称臣后,就把所有的宝都压在了秘查部队上,现在黑色军团已经成了贵族们的大本营。
迈克·史密斯曾对我说过,活在这世上的每个人都要出卖自己,劳力、智慧、良心、尊严、身体,不出卖自己,怎么活得下去?想到这里,一阵突如其来的疲惫袭来,让我陡然生出强烈的无力感。
在门廊上等了一会儿后,门卫放下电话说:“休斯顿大人让您去五楼。”
我坐电梯上去,一踏入走廊就看到了等候在那里的格林·休斯顿,他穿着精致的黑色军服,看上去挺拔笔直,俊逸非常。他嘴角挂着微笑,十分熟稔地喊了我的名字‘安妮’,连敬称都没加,仿佛我们是很亲密的朋友。
我脚下迟疑了一瞬,缓缓向他走去:“休斯顿先生。”
他热情地与我握手,把我请进办公室,那是一个很宽敞的大房间,四周摆满了书柜,墙上挂着元首的照片,座椅和沙发围绕着茶几和书桌摆放,像个严肃的会议室。
“你来见我,我很高兴。”他招呼我坐下,亲手端来茶盘,又奉上牛奶和姜饼。
我拘谨地坐下,发现他坐在我对面,眼睛毫不避讳地在我身上逡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始终不说话,房间里蔓延着焦灼,我紧紧攥着拳头,却无法控制自己的紧张,按捺不住先开口:“您派来的卫兵打伤了我的工人。”
“菲利斯人不是工人,上次参众会议还提出,如果把菲利斯劳力看做国民生产中的一环,那将是一种叛国行为。”他慢条斯理地说。
我不想跟他兜圈子,直白地问道:“您想怎么样呢?”
他淡淡地说:“我想怎么样太明显不过了,你这么聪明,不需要说得那么明白吧。”
“我有婚约了。”
他讥诮道:“哦?是乔纳森家的双胞胎吧,我曾见你挽着其中一个,我还以为你做了谁的情妇,原来是订婚了。”他笑着摸摸下巴道,“不过订婚了又怎么样?这对我而言不是个问题。”
我发现他一脸认真,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只得强忍着怒气道:“对我而言,您是一位尊贵的绅士,出身高贵、学识渊博、俊逸典雅,我很尊敬您。”
“是吗?”他深深叹了口气,耸耸肩说:“可一直以来,你都无视我啊,我只想你把视线停留在我身上罢了,爱上一个女人也是错吗?”
“您表达爱意的方式是伤害我的朋友和家人?”
格林颇为无辜地说:“他们不是朋友和家人,如果你在别处说这种话,小心坐牢哦。”
“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如果您决定要让我坐牢,我能反抗吗?”
他犹豫半响,弯腰靠近我:“你哭了吗?”
我拭去泪水,不肯看他。
他在我身边坐下,轻声在我耳边呢喃:“你装哭的样子也很漂亮。”
我擦眼泪的手不禁顿了顿。
“我长这么大,从没威胁过任何女人,尤其这种事,通常女人们很难拒绝我,无论是谁。”他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痕,“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是还爱着未婚夫的原因吗?”他又凑近一些道:“我说喜欢上你是认真的,不只是因为那次晚宴,自从知道你设计了阿尔伯特斯洛浦,我就深深记住了你,你很特别。”
“我并不特别,阿尔伯特·斯洛浦卑鄙无耻,任何女性都不会原谅他。”
他摇头轻笑:“你是这么想的?那他还真可怜呢,他曾跟家里吵着要娶你,结果他父母大发雷霆,把他送去西国,逼他在那边结婚了。那家伙的性情太刚硬,不够委婉圆滑,不适合当贵族继承人。反倒是你,有些圆滑而刚毅的气质,虽然我不觉得帮助菲利斯人有什么价值,但我承认你有着寻常女性身上难得的胸怀和勇气,我非常喜欢。”
“您的喜欢,就是威胁逼迫我?”
“这可真是严厉的指责啊,容我辩解,如果不用这种方式,您怎么会来我的办公室跟我见面呢?只怕早就躲开,把我忘在脑后了。”
“那么,我可以拒绝您吗?”
“您有拒绝的权利。”
“我拒绝后,您会继续伤害我的朋友和家人吗?”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希望您明白,这是国家政策,而我们是照章办事,并没有对您的工厂特殊处理,所有的工厂都一视同仁,反而之前的不管不问才是搞特殊,大概您的未婚夫吩咐过吧。”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用带着恳求的语气说:“我的未婚夫会回来的。”
格林嘲讽地笑了笑:“会吗?”
我心中一凉,惊讶地望着他,而他静静地回望我,嘴角挂着一丝冷酷的笑。
格林身上有一种冷淡的香味,像秋草和薄荷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它钻进我的脑门,让我忍不住思绪翻腾。
他是什么意思?
迈克和海涅不会回来了吗?他怎么知道?是战争艰难还是别的原因?
那冷香越来越近,一个充满了蛊惑意味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不需要乔纳森,那种下流坯子怕是书都没读过几本吧,你和他能有什么交流?他懂你吗?他能理解你剔透的世界和尊崇的信仰吗?你这样的姑娘被乔纳森占有,就像鲜花被阳光晒枯了,我嫉妒又伤心,怕你凋零的时候连一丝芬芳都留不住。”
“跟您在一起就不会凋零了吗?”
“我会把你藏在温室里,远离一切风吹雨打。”他抓起我的手,食指在我掌心轻轻滑过,“我保证做个细心温柔的园丁,你会喜欢上我的。”
格林的手洁白修长,但也长了很多茧子,明妮说过这些贵族出身的青年并不如看上去那么纨绔,事实上他们都接受过精英教育,受到的鞭笞和教导甚至比我们普通人沉重得多。
我只是不明白,这样一个受过高等教育,出身高贵的绅士,为什么要用这么卑鄙的方式纠缠我。
我自认不如杰西卡崇高勇敢,不如詹妮弗干练出色,不如海伦娜聪慧可爱,也不如明妮豁达伶俐,哪怕是别人时常夸赞的美貌,也在日复一日朴素的装扮中渐渐归于平庸。他这样身份的男人,应该接触过形形色色的女人,我一个小镇子出来的女孩又能有几分吸引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