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沙起身说:“我过去了。”
“要我陪你吗?”我问。
“不用。”她微微一笑,向二人走去。
萨沙的到来明显惊扰了他们,她丈夫第一时间皱起了眉头,他的女伴无奈地瞥开视线,看都不看萨沙一眼。
我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萨沙垂着头,一脸歉意的样子,而她丈夫满脸不耐,冷冷地说了几句话。
之后萨沙欠欠身,又走回来。
“不好意思,我们不能待在这儿了,看完下个节目,我们就走吧。”萨沙说。
“没关系,现在就可以走。”我说。
萨沙露出了一个十分玩味的笑容,她坐下来,轻轻端起酒杯,看向舞台的方向说:“看完下个节目吧,听说是非常精彩的演出呢。”
大厅的灯光忽然暗淡了下来,漆黑中一束亮光打在舞台中央,一个穿绿色军装,手持皮鞭和猎枪的女人跳上了舞台,一边唱歌一边跳舞。
“我爷爷上了战场,带着皮鞭和猎枪,外国的女人都喜欢他,后来他带回一个胖女人,生了一个胖儿子。我父亲也上了战场,带着皮鞭和猎枪,外国的女人更喜欢他,他带回来两个胖女人,生了一堆胖儿子。我也跟随先人的脚步上战场,带着皮鞭和猎枪,外国的女人为什么不喜欢我,是因为我的皮鞭没有抽打她们,还是因为我的□□没有伸进她们的衬裙。”
这是个有点下流的小曲,女演员一边骑枪耸动,一边做开枪的动作,配乐还会‘砰砰’响。
配乐的枪声非常响亮,像录制了真枪的声音。
“外国的女人为什么不喜欢我,是因为我的皮鞭没有抽打她们,还是因为我的猎枪没有伸进她们的衬裙。”
‘砰!砰!’
“外国的女人为什么不喜欢我,是因为我的皮鞭没有抽打她们,还是因为我的猎枪没有伸进她们的衬裙。”
‘砰——!’
音乐还在持续,而刚才的枪声太响了,不仅我吓了一跳,连台上的女演员都停下歌舞,不知所措地望着观众。
忽然一个女人凄厉地尖叫起来,大厅的灯也打开了。
刺目的灯光下,一个男人一动不动地倒在了地上,鲜血像蜿蜒的小河一样从他脑门上流出。
“文森……文森……”萨沙站起来,似乎想跑去丈夫身边,可下一秒她就双腿一软,昏倒在了我身上。
第73章 第六十七章
几天后,我去探望萨沙,她刚送走几位吊唁的客人,脸上的泪痕还没来得及抹去,又转身安排葬礼事宜。
她穿一身丧服,这衬得她脸色更苍白了,脆弱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似的。
“真高兴你来看我,我们去客厅吧。”她腮上挂着泪珠,像一颗晶莹的珠子,被随手拭去后,留下凌乱的泪痕。
然而我们走进小客厅后,她脸上的悲伤就消失无踪了,还长长地松了口气说:“天气真好啊,我也想出门逛逛。”
窗外阳光明媚,一只麻雀在窗檐上蹦蹦跳跳,金色的光洒在它蓬松的绒毛上,小脑袋可爱地转来转去。
“事情怎么样了?”我问。
萨沙摇摇头:“没抓到凶手,公公决定先下葬。”
“你还好吗?”
“不太好,去年死了儿子,今年又死了男人,每个人都可怜我,所以我从早上哭到晚上,还要假装吃不下咽不下。”她叹息道。
“你父母呢?”我又问。
“他们在应酬客人,我哥哥去律师行了,他不相信文森只留下这么一点钱,就找熟人调查去了,真是个傻瓜。”她嘲讽道,“真正有钱的是我公公,文森没有倒欠银行的钱我已经很知足了,所以我的寡妇遗产只有这座房子而已。”
“你以后怎么办?”
她笑了,声音里带点愉悦的味道:“我有一万金普嫁妆,现在终于真真正正属于我了,有这些钱我会过得很好。”
我觉得她眼睛里冷冰冰的,让人想起墨尼本海岸狂风肆虐的雨夜,当澎湃的巨浪裹挟着风雨渐渐平息后,明月当空,万里无云,细碎的海浪也闪烁着这样冷冰冰的光。这种光很迷人,只是再也无法和少女时代眼中的纯粹相比了。
也许我沉默了太久,萨沙突然问:“你害怕吗?”
我脊背一僵,避开她的视线说:“怕什么?我不怕。”
“我也不怕。”她轻声说,“过去这些年里,我每天都战战兢兢,半夜一声鸟鸣也让我心惊肉跳。奇怪的是,儿子死后我意外睡得很沉很踏实,也不再害怕任何事了。”
我想表现得镇定些,可我做不到,因为这些话就像暗示了什么似的,让人坐立难安。
“我循规蹈矩地生活了一辈子,听父母的话,听丈夫的话,听仆人的话,可最后我得到了什么呢?”她低声喃喃。
我不敢接这个话题,她却无所谓地靠近我,在我耳边低语:“前几天那场表演,是不是很精彩?”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严厉道:“我不懂你说什么!”
“你当然懂,世事变化无常又杂乱无章,但在这个充满巧合和偶然的世界里,又充满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别再说了,萨沙。”我打断她。
我想起自己来探望她的那天,曾说了一堆自以为鼓舞人心的话,可现在竟不确定自己给了她什么样的启示,她丈夫的死和她有关系吗?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吧,不说这些了。”她扬起笑容道,“我准备开一家公司,你知道吗?现在有一些很有趣的发明,吸尘器和洗衣机,还有电冰箱。”
“你懂这些?”
“不懂,但可以请人帮我。”她喝了口茶说。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就好像突然陌生了许多,甚至忘记了该怎么交流。我不想和她说话,因为我怕自己的态度和言语中带着责备的意味。
忽然,她握住我的手说:“跟我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她走在前面,脚步依然轻盈,手指依然冰冷,那明暗交织中的身影也像旧年的午后,洒满让人怀念的光晕。
我们穿过走廊和楼梯,来到地下一层,这里是仓库,前半部分是酒窖,中间是储藏餐具、花瓶的橱柜,最后放着家具和壁画,家具和壁画都盖着防尘罩,透气窗洒入微弱的光,让这里显得有些阴森。
萨沙走到仓库深处,那里有一副罩着白布的壁画。
这一幕似曾相识,在我出声询问前,她掀开了白布,“哗啦”一声,扬尘纷纷,无数细小的尘埃四散沸腾。
透气窗射进来的光打在壁画一角,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颗骷髅,它瞪着安静而空洞的眼眶,似乎正从黑暗中窥视着什么,而女王唯美又神秘的脸庞,也在微光中显出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莎美乐……”我呢喃道。
“还记得吗?”萨沙仰望着画作说,“这是墨尼本度假酒店里的那幅画,我把它买回来了。”
我看向萨沙苍白的侧脸,心中的不安更强烈了。
“你觉得怎么样?”她问。
怎么样?这幅画吗?我不知她提问的用意,含糊其辞道:“既然你喜欢,能收藏它也是件好事。”
萨沙淡淡地笑着,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清,她仰望着画像说:“多可怜的女人啊,一直逆来顺受,难怪会发疯了。”
之后几天,我在她身上清晰地看到了一种荒谬绝伦的假象。
在客人们面前,她悲伤过度,泪水连连。在公婆面前,她自责伤心又假装坚强。而私下里,她已经积极地筹备各种资料,准备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了。
她从不避讳我,哪怕上一刻抽抽搭搭,即将哭昏过去,下一秒背过人后,又立即绽出笑容。我觉得自己在面对她的时候有些发苦,因为曾有一位姑娘,她出身高贵,聪慧纯洁,像阳光一样轻灵。而现在纤尘不染的精灵沦落在了凡世,美好的毁灭莫过于此,凡世的肮脏和丑陋,让曾经纯粹的人落入深渊。
我还有更烦恼的事情。
杰西卡告诉我,詹妮弗也没能离开普国。之前她被我说服了,曾打算移民,结果她父亲和前夫一家都不肯。结果去年11月份那场真对菲利斯人□□烧的事件中,她父亲和前夫都被投入了监狱,家族企业和房产也被没收了,虽然最后得以释放,可还是落入了流离失所的境地,现在全家挤在一幢狭小的出租屋里,这还是好不容易才租到的,因为人们不愿意租房子给菲利斯人。我还从布朗特那里得知,杰米也没离开普国,现在落到了和詹妮弗家一样的境地。
更有一件事,我万万没料到,那是迈入五月的一个夜晚,我从图书馆回来,洗完澡就昏昏欲睡。这漫长的一天里,我争分夺秒读书,精神高度集中,着实有些疲惫了。
窗子开着,徐徐夜风吹动白色的窗帘,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花香,在这样安静迷人的春夜,只有不知哪里来的小野猫在难耐地呼朋引伴。
杰西卡仍伏案写作,她桌上堆满了书籍和报纸,脚下都是写废了的纸团,她时而皱眉凝思,时而下笔如梭。
时钟滴答滴答响着,笔触声如蚕食桑叶,昏黄的灯光落在她身上,那种淡淡的橘黄让这个静谧的春夜更安逸了。
我困得不行,强撑着问杰西卡:“你不睡吗?”
她头也不抬地说:“你先睡吧,我过会儿就睡。”然后她关上吊灯,只留一盏台灯,继续奋笔疾书。
这阵子她一直这样,我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休息的。我曾劝她不要做危险的事,甚至还说了些言不由衷、自欺欺人的话,然而自欺的只有我,杰西卡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我的卑微,并非身份,而是心灵。
“晚安,早点休息啊。”说罢我倒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夜时分,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
“谁!谁在外面!”杰西卡警觉地坐起来。
“开门!快开门!”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粗鲁的声音。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她朝门口喊。
而下一秒,我们的房门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像是有人在踢门。
“砰!”
“砰!”
“砰!”
那惊人的力道一次次撞击在门上,让人心惊肉跳,粉尘从门框上簌簌落下,门锁也哗哗作响。
“杰西卡!”我惊慌失措地叫道。
“别怕。”杰西卡起身点燃了蜡烛,然而惨白的烛光下,她也面无血色,持着烛台的手一直颤抖。
‘吭’的一声,大门被踹开了,几个男人冲进来,迅速占满了房间。他们穿着黑色或棕色的风衣,带黑帽子,还有人端着手枪。
“你们是什么人?”杰西卡靠在窗口,声音有些发抖。
没人说话,只有夜风发出的呜呜声,过了一会儿,一个穿黑色军制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我惊讶极了,没想到竟然看到了去年毕业的格林·休斯顿学长。
格林穿着利落的军装,脚蹬黑色皮靴,带圆顶军帽,胸徽和帽徽都是银白色的老鹰标志,在幽暗的烛光下散发出微光。
他走进来,扫视了一圈后,盯着杰西卡问:“你是杰西卡·沃恩?”
杰西卡不语,他又厉声说:“回答我!”
杰西卡哆嗦了一下,撇开眼睛,点了点头。
“带走。”格林命令道。
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走上去扭住杰西卡的胳膊,给她带上了手铐。
半夜被这么一群人闯进卧室,我也吓坏了,一直缩在床头,此时见他们要带走杰西卡,忽然急了,跳下床冲到她身边。
“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抓她!快放开她!”
“小姐,请让开!”男人掏出一个证件,抵在我眼前,“我们是国家护卫秘密警察部队,这个女人和她的同党密谋□□,我们是奉命逮捕她的,不要妨碍公务。”
他们把杰西卡押送了出去,我想追赶,却被一只手臂拦了回来。
“你要去哪儿?想一起进监狱?”格林在我耳边说。
监狱?我冷汗直流,倒退回房间。
他们带走了杰西卡,但没有离开,而是在房间四处搜罗起来。
书橱、衣柜全被打开,里面的东西被扔得到处都是,他们的动作很粗鲁,‘乒乒乓乓’像拆房子似的,每一声都让人胆战心惊。我赤脚靠在地上,双手紧紧攥在胸前,低垂着视线,也不敢看他们。
一双黑靴子缓缓移步到我面前,我以为他要问话,就低头等着,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近了一步又一步,直到把我逼到窗台前。
“长官,搜到了许多东西。”有人把一摞信件和稿纸交给他。
“好了,你们先出去。”
随着众人的离去,房间安静了下来,黑靴子在我面前来回踱步,沉吟道:“今天失礼了,职责所在,我也不想冒犯住在这里的女士们,刚才已经拜托舍监去安抚其他人了。您还好吗?安妮·纳西斯小姐,有没有惊吓到您?”
他的声音清冽柔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味道,可我一点安心的感觉也没有。
我只穿了一条睡裙,披头散发还光着脚,简直窘迫到了极点。如果他真是一位绅士,就应该立即退出去,而不是站得这么近。我不由得环抱住手臂,移开视线说:“承蒙关怀,我只是受了点惊吓,现在没事了,劳烦您离开吧。”
“恐怕我还要打扰您一会儿,因为有些事情想询问您。”
“可以容我换身衣服吗?这样狼狈实在不成体统。”
他却转身,随意从地上捡了一条披肩,递到我面前,深绿色眼睛里有种让人很不服输的调笑意味。
我气恼地接过来,披在身上说:“您要问什么?”
他一封封翻阅着手里的信,随便抽殪崋出几封说:“这里面除了乱党的东西,还有小姐您的信。”
我心头一跳,刹那冷汗都下来了,不禁瞪大眼睛看着他,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把我也送进监狱?
他愉快地笑了笑,弯腰靠近我说:“所以我单独留下来,想问问安妮小姐,有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如果有的话,我可以帮你藏起来。”
我从没和杰西卡通过信,但我和几个菲利斯人来往频繁,他们曾在信中埋怨过葳蕤党,这些东西会有危险吗?
“这是我的私人信件,你不能随便拿走!”我生气地说。
“您和叛国罪人住在一起,理所当然要接受排查的,您说对吗?”
“你想怎样!”
“您何必如此戒备,我可是好心帮您呢。”
我扫了眼格林身上的黑色军制服,这个叫国家护卫秘密警察部队的组织简称秘查部队,是总理新成立的私人武装力量,只对总理一人负责,是葳蕤党队员们解散后重新组编的,只挑精英加入,需要五代以内都是纯正的安大略血统,黑加尔先生现在就是这个部队的将领。我没想到这些老派贵族青年已经倒向了葳蕤党,还加入了秘查部队这种组织。最近报纸上抓捕经济犯和叛国罪的都是这支黑色部队,作为总理的直属武装,根本没人敢触其锋芒。杰西卡已经被抓了,如果他们冤枉我,我又去哪里说理呢?
我清醒过来,无可奈何地软下声音:“谢谢您的好意,可以把信还给我吗?”
“这么紧张?看来的确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了?”
“没有,我只是和几个菲利斯人通信而已,他们都是普通良民。”
“良民?良民的信为什么不敢给人看?”
我咬咬嘴唇说:“他们曾在信里抱怨过葳蕤党,但那只是私人信件而已,他们也没有做过背叛国家的事,都是好人,是守法公民,请您把信还给我吧。”
“您不觉得这话前后矛盾吗?既然是守法公民,又为什么抱怨国家呢?”他贴近我,捻起我的一缕头发缠绕在手指上,“你呢?你写过这种信吗?”
他实在靠得太近了,我不由得用手臂抵住他,紧张道:“我没有,这种话我一个字都没写过。”
“既然如此,以后别再搭理那些人了。”他的声音沙哑又低沉,然而呼吸声越来越沉重,那根缠绕着我发丝的手指也轻轻触摸到了我耳后的肌肤,上下摩挲着。
我像触电一样闪开,惊恐地望着他:“你……你干什么……”
格林怔愣了一瞬,尴尬地后退两步:“抱歉,我……”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捏捏太阳穴说,“我今晚在新闻系学院里抓了很多人,有点累了,做出不妥的举动,请您原谅。您要知道,您……您是一位很有魅力的姑娘……”他结结巴巴地解释了两句,过了一会儿,他选出几封信放在窗台上:“我告辞了。”
脚步声逐渐远离,我腿软地顺着墙壁跌坐在地。
可下一秒想起杰西卡,我又强撑着站起来,追了出去。
“格林·休斯顿先生,您等等。”我站在二楼呼唤道。
格林转身,抬头望着我。
“杰西卡,她会怎么样?”
格林犹豫了一会儿说:“您和她住在一起,她做了什么,您应该一清二楚。”
“她只是个愚蠢的女学生,不能网开一面吗?”我跑到楼下,走到格林面前。
格林摇摇头:“看看她写的文章,这可不是‘愚蠢的女学生’几个字就能掩盖过去的,是上层大人物直接下达的逮捕令,我也没有办法。”
“她要坐牢吗?”
黑暗中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传来格林略带歉意的声音:“我们都是校友,我也不想看到这种结局,可如果您浏览过最近的新闻,就知道有什么结局在等着她了。”
我的大脑出现了片刻空白,就好像灵魂突然脱离了身体一样。我当然看过那些处决新闻,可那东西在我看来就像传说一样遥不可及,是根本不可能发生在我身边的。
我说不出那个字,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这不可能!她只是写了几篇文章而已!”
“这世上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不能做,学法律的您应该比我清楚。”
“没办法通融吗?”
格林坦白道:“我记得在黑加尔·乔纳森先生的订婚宴上见过您,您当时挽着乔纳森家的一位少爷,我不知道他是双胞胎中的哪位,但与其问我,不如去问他们。从大学抓人的命令是从中央下达给黑加尔先生的,如果有谁能通融,那就只有乔纳森了。”
第74章 第六十八章
清晨,我和海伦娜前往监狱打听消息,昨夜已经给明妮打了电话,自从她和凯文订婚,就不来学校了。
我们抵达的时候,明妮早早等候在了那里,她看上去很焦虑,精神紧绷得连个微笑都挂不住,一见我就说:“这位是肯尼迪律师,一切听他安排。”
我这才注意到明妮身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中等身材,脸颊消瘦,看上去一脸精明,他与我们见礼后,直截了当地说:“杰西卡·沃恩小姐不是第一批因此被关进集中营的人,已经有很多先例了。”
“那些人都怎么样了?”海伦娜问。
肯尼迪先生说:“您要明白这不是小事,哪怕杀人放火都可以在法庭上争辩一二,可她是被点名批捕的□□,现在这种情况下,律师也必须小心说话。首先,她必须承认自己写的东西是危害社会,违背道义,背叛国家的。承认错误后,我们才可以从她软弱无知着手辩护,比如作为一个可怜的女学生,她受到老师的威胁和恐吓,不得已才写了这种文章。”
“说受到了老师的威胁恐吓?杰西卡是绝对不会答应的。”海伦娜急道。
“所以等会儿见了面,几位小姐要努力劝说她,让她答应做出有利于自身的辩白,否则……”肯尼迪为难地摇摇头,隐去了后面的话。
“会怎么样?”海伦娜问。
“这个……”肯尼迪先生耸耸肩,“您明白的。”
“我不明白!”海伦娜看看明妮又看向我,“什么意思?杰西卡会被关押?会坐牢?”
“会死!”明妮重重吐出一个词。
海伦娜似被这个词吓到了,视线扫过所有人后,愣愣地说:“这怎么可能?”
“会死!就是会死!”明妮仿佛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气,咬牙切齿地说,“那个蠢货!瞧瞧她干了什么好事!”她又把视线转向我,责备道,“你和她住一个卧室,她做了蠢事你不知道吗?为什么没有阻止她!”
我垂下头,一句辩解也说不出口。
明妮深呼吸道:“那个傻子!倔驴!一百匹马也拉不回来的坏东西!”
我了解明妮此刻的生气和焦虑,因为她害怕,害怕失去杰西卡。
我们在肯尼迪先生的安排下,终于见到了杰西卡。
那是一个黑漆漆的小房间,房内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个不足两块砖大的天窗,放进来一点微弱的光。
杰西卡穿着白黑竖条纹睡衣,手戴镣铐,神色有些憔悴,一见我们就问:“我的同学和老师怎么样了?也被抓了吗?”
肯尼迪先生在她对面坐下,如实叙述道:“你们社团一共有两名大学教师和十四名新闻系的学生组成对吗?很遗憾,他们都被捕了。”
杰西卡身上的活力仿佛一瞬间消失了,疲惫地垂下肩膀:“他们打算怎么处理我们?”
“这正是我要跟您谈的,因为案件的敏感性,我只争取到了这一次见面机会,所以希望您认真记下我的话。”
肯尼迪先生把一切都告诉了她,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对面的杰西卡却始终一语不发,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浅金色的晨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她抬起眼睛望向那缕光,仿佛有些心不在焉。
“你听明白了没有!”明妮终于憋不住,生气地说。
杰西卡的视线从天窗调转回来,看向大家:“我明白了,谢谢你们。”
明妮皱起了眉头,更大声地说:“你明白了什么!”
杰西卡沉默地垂着头。
“你到底明不明白!这是生死攸关的事,他们会判你死刑的!”明妮急切地说,“你必须老老实实按照律师先生教你的做!”
海伦娜凑近一步道:“别这样,我们都很担心你。”
我也心急道:“杰西卡,回答我们啊。”
在所有人急躁的质问声中,杰西卡终于抬起了眼睛,可那是一双怎么的眼睛啊,像洞察世事的明镜一样。
她一句话也没说,而那双眼睛已经给了我们答案。
她起身对狱警说:“请带我回去吧。”
“等一下!你说什么!”明妮暴躁地冲上去,却被律师先生拦住了,在狱警警告的目光中,明妮压低声音哀求道,“别走,别这样对我们。”
杰西卡背对着我们站了一会儿,忽然转身鞠躬道:“谢谢,对不起。”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铁门。
我们都愣住了,迟疑半响后,明妮喘着粗气说:“她是什么意思!她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律师先生纠结地问:“她这是拒绝认错吗?”
“她疯了!为什么不认错!”明妮气急败坏地喊,“把她叫回来!叫她回来!”
“监狱重地!不得喧哗!”有狱警呵斥道。
律师立即劝说明妮:“小姐,您冷静点,这里是监狱,千万别在这里闹情绪,会面结束了,我们先离开。”
过后律师先生告诉我们,除了认错没有第二条路走。
“这是很严重的罪行,主谋无一例外都被判了死刑,只有认错态度良好,且是受到威胁和蛊惑,才能有一线生机,不然就死定了。”律师安慰我们道,“我会尽力斡旋第二次见面的。”
律师离开后,明妮的力量好像也都磨灭掉了,她死气沉沉地坐在路边的石阶上,双手捂着脸,一句话也不说,过了一会儿,她轻颤着啜泣起来。
“那个傻子……她到底在想什么啊……呜呜……”
我们在焦虑中度过了几天,某天清晨,明妮哭着给我打电话。
“她不肯见我们!律师先生明明安排了第二次见面的,她是想死吗?安妮你告诉我,她到底在想什么?不就是认错吗?有什么比活下来更很重要……”
明妮哭得歇斯底里,情绪几乎崩溃,电话那头有个男人在劝她:“别哭了,也别管这事了,太危险……”
挂了电话后,我蜷缩在沙发上,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这几天,格林·休斯顿的话一直在我脑海中回响着,他让我去找乔纳森,说他们是唯一能给我答案的人。
事实上我已经有六个月没见过任何乔纳森了,我本以为渐渐地,就不会和他们有任何联系了。毕竟我们的生活圈子隔得太远,即使曾经有过纠缠,但随着时间逝去,也就逐渐淡忘了。
我来回默念着电话本上那个号码,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它。
电话盲音了一会儿后,一个女人接了起来:“您好,中转站为您服务。”
“您好,请转3891。”我说。
“请稍等。”
过了会儿,又是一个女人接了电话:“您好。”
我愣了愣,这是迈克·史密斯留给我的电话,是他家里的号码,没想到竟然是个女人接了电话。
“您好,史密斯先生在家吗?”我问。
“是的,请问您是?”
我忽然犹豫该怎么介绍自己,我们名义上是未婚夫妻,可说成朋友好像都有点勉强。这就像是许久不曾联系,突然联络就是有事相求一样,让人很难为情,而且圣诞节的时候,他派人送了一份礼物给我,还被我拒收了。我犹豫了一会儿,磕磕绊绊地说:“我……我叫安妮·纳西斯,请问史密斯先生在吗?”
“他不在,需要帮您转达吗?”
“哦……不用了,谢谢。”我急忙挂了电话,心烦意乱地想着,自己脸皮太厚了。
可是想到黑加尔先生或者海涅,内心深处的抗拒就更强烈了,我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可以联系他们。可转念想到杰西卡,我又唾弃自己,或许见一面就能救命呢,为什么不见?杰西卡快要没命了啊!这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