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别人不知道,但你的努力付出我是知道的,因为你论文的进步肉眼可见,只是你太过谨慎了,既然有不懂的地方,就应该早点来问我,我是很愿意为你解惑的。”他伸手引路说,“来吧,我给你列几本书。”
下一堂课属于经济法学教授史密斯先生。
他就是那位曾把我赶出了课堂的老教授,以严厉著称,在他的课堂上谁也不敢嘻嘻哈哈。
说到苏格拉底式提问,他真是把这种教学方法贯彻到底了,如果你不够严谨,他可以诘问到你哭出来,所以他课堂上主动回答问题的人一次比一次少。
我也曾被他问出了阴影,但现在总算有了点底气,不至于被问哭了。所以我一次次举手,主动回答问题,虽然也被当场批评逻辑不严密,论述不谨慎,但过后我向他请教问题时,他并没有像直斥其他同学那样斥责我犯蠢,还鼓励我以后讲话时要大声有底气。
“既然进入了法学院,就要有我辈之风范,将来你站上法庭,也畏畏缩缩,不敢坦然说话吗?”老教授十分犀利地瞪着我,在这种目光下,我甚至有些忐忑,害怕自己是不是被看穿了。
一连几天,我都积极表现自己,主动向教授们请教问题,并不着痕迹地恭维讨好某些人。
相比于整天忧郁烦闷,难以讨好的凯洛林女士,教授们虽然看上去严肃可怕,可实际上是很乐于接受恭维的。
哪怕最难讨好的鲍威尔教授也一样,在这阳光明媚的好时节里,再严肃冷酷的人也不会对一个柔软轻快的讨好声说出难听的话,他们甚至很乐意与我悠闲地散散步,聊几句闲话。
我抓住机会讲述了自己穷苦的出身、读书的艰难以及对知识的向往,因为都是大实话,所以话语中也充满了真情实感,只是过去我觉得正直朴实之人不应该过分褒奖自己,把荣誉和付出放在嘴边,这有夸耀之嫌,缺乏谦虚踏实的品质,所以不屑做这种事。而现在我总是极力表现自己,所以也时常感到脸红和难为情。
教授们知道我的过往后都鼓励我,鲍威尔教授更是以一种隐晦的方式向我道了个歉。
他曾当众讽刺我是怀着找夫婿的目的进入法学院的,而现在他称我为许多年轻女性做出了榜样,应保持下去。
一晃几天过去了,我一直躲着阿尔伯特·斯洛普,可他仍然纠缠我。
这天下课后,他又在路上堵住我,质问我为什么躲着他,不肯见他。
晌午的阳光正好,我能遥望到河畔苍翠古树下的阳椅上有一位看书的老先生,那正是最严厉的史密斯教授,他习惯在上完课后去河畔旁的古树下看会儿书,休息一下。
我望着阿尔伯特·斯洛普的眼睛,再一次认真地说了句:“请你不要再纠缠我了。”
我望着阿尔伯特斯洛普的眼睛,认真地说了句:“请不要再纠缠我了。”
阳光有些刺目,他冷冷地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我只好绕过他,他却立即缠上来,像个幼稚的孩子一样不断阻拦我的去路。
拉扯间,怒火烧着了理智,我推了他一把,转身向河边的石拱桥跑去,而那家伙在后面紧追不舍。
如同在噩梦中被可怕的鬼怪追逐着,我惊慌失措地想,是他逼我的,这都是他逼我的!
在石桥中央,我任由他抓住了手臂,他的手像钳子一样,力道大得我不由皱眉。
“我已经拒绝过你很多次了,为什么还要纠缠?”我挣扎着说。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一双蓝眼睛愤怒极了。
“放开我,你抓疼我了。”我大声说。
他却抓得更紧了,脸上甚至有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求你理智一点,不要对我这么粗暴。”我软下声音哀求道。
“我也想好好跟你说话,可你见都不肯见我,我跟你说过了!有不怀好意的人在盯着你,你要跟在我身边才行!”
“我生活在干干净净的大学校园里,没人敢对我做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放开我!放开我!”我趁着一群人路过河畔时,故意放声尖叫。
我的叫声引来了许多人的注意,阿尔伯特不得以松开了对我的钳制,而我在挣扎中故意失手遗落了书籍和笔记本,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掉进了河里。
“我的笔记!我的笔记!”
我推开他,匆匆奔向河畔,然后在一群人的注视下冲进了水里。
围观者们都惊呆了,直到水没过了我的腰部,才有人惊慌地呼唤。
“小姐!快回来!”
“危险!不要过去了!”
我小时候经常跟爷爷下水摸鱼,游泳不算什么,只是春天的水还是太冷了,我直接冲进去,立即就冷得牙齿发颤,心脏难受,但还是奋力地向水中的书籍和笔记游去。
一拿到东西,我就直奔史密斯教授休憩的河岸,他早就注意到我了,还提前两步把我从水里搀扶了出来。
他惊讶地看着我,手忙脚乱了片刻才脱下外套披在我身上,担心地问:“你怎么掉进河里了?”
我努力积攒着泪意,哆哆嗦嗦地说:“那家伙一直纠缠我……”
“谁纠缠你!”教授皱起眉头。
“书和笔记都被他扔了……”我流着泪说:“笔记太重要,我只好跳下水捡……”
“什么!荒唐!到底是谁纠缠你!”
“呜呜呜……他一开始说自己叫马修,后来又说他叫阿尔伯特,每天堵在我上下学的路上,说一些很讨厌的话,我都不敢去图书馆了……呜呜……已经很久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哭着说。
“无耻!”史密斯教授暴怒道,“大学里怎么有这种败类!”
很快,围观的人都聚集了过来。
“史密斯教授,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您还好吗?”
阿尔伯特急匆匆冲过来,苍白着脸说:“安妮,你……你疯了吗?为了两本书跳进水里!”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焦急,我不懂他怎么想的,这种情况下不赶快离开,还凑上来,莫非真的家世显赫,所以有恃无恐?
“你才疯了!你是哪个学院的!叫什么名字!”史密斯教授推了他一把,愤怒道:“是你纠缠我的学生吗!”
“不是的教授,我……她……她是我的女朋友……”
“不是的,不是的,他胡说……”我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一边流泪,一边摇头,“是他一直纠缠我,我已经拒绝过很多次了……”
“安妮……”那个混蛋用一种满含伤痛的眼神望着我,好像我说谎辜负了他似的。
我暗骂这家伙太会演戏了,急忙跑到教授身边,用泪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咬住嘴唇拼命摇头,河水太冷了,我浑身湿淋淋的,不用表演就颤抖得像寒风中的树叶一样。
“你……你别怕……”史密斯教授迟疑了片刻,把手护在了我肩膀上。
我呜咽着,轻轻把头靠在了教授的肩膀上。
“我相信你……”他拍打着我的后背,望了人群一眼,招呼道:“那位女士,您过来一下。”
一位陌生的中年女士穿过人群走过来,看打扮像是学校里的工作人员,史密斯教授对她说:“麻烦您把这个女学生送去卫生室。”然后他愤怒地看向阿尔伯特:“你这个家伙!跟我去见教务长!”
我没有理睬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只是哆哆嗦嗦扑进那位女士怀里,呜咽着跟她去了卫生室。
我在卫生室喝了些热水,换了身衣服,然后放弃下午的课程,回到了宿舍。
宿舍里空荡荡的,我把那个泡坏了的笔记本扔进垃圾桶里,然后疲惫地坐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原来骗人和演戏是这么累的事,尤其必须利用信任你的人,我觉得自己好像遗失了什么东西似的,以致一瞬间满怀失落。
第二天遇到史密斯教授时,他对我说:“那个人已经被赶回家了,你不要害怕,如果以后又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告诉我们。”
“教授,我好害怕,他还会不会纠缠我?他曾恐吓说有很多人在盯着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史密斯教授皱起了眉头,似乎也很茫然,摇摇头说:“不要怕,我不会让这种学生再踏进学校半步的,放心吧。”
从史密斯教授那里获得安慰后,我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开始担心那个叫秘社的社团。
他们会如阿尔伯特所说的那样,继续找我的麻烦吗?那种感觉就像暴风雨的前夜,明知道黑暗在接近,却毫无办法,只能被忐忑和焦虑淹没。
正失神时,忽然有人坐到了我身边,我侧头一看,竟然是那个在课堂上引得教授羞辱我的哈里斯。我心中升起厌恶,二话不说就站起来,坐到了教室的另一侧。
身后传来笑声和打闹声,我烦躁地翻开书本,可是那个叫哈里斯的又坐到了我前面,他转过身来,单手撑着下巴,用那双绿眼睛玩味地盯着我。
“您有事吗?先生。”我冷冷地问。
“没事,我只想瞧瞧那个把阿尔伯特·斯洛普送回家的姑娘是何方神圣。”他笑着说。
“这是教授的决定,如果你有疑问,不妨去问他。”
“我有自己的判断,不需要去问教授。”
我不想跟任何人谈论那件事,连明妮她们都没说,我怕她们讨厌我心机狡诈,而他却在这里喋喋不休,我生气地瞪他,他却坏笑着直视我,丝毫不避讳。
这时,一个名字瞬间带走了所有恼怒。
“杰米,帮我占个位子。”有人高喊。
那个高高瘦瘦,留着柔软黑色卷发的青年走进了教室,他穿着白衬衫,披一件黑毛衣,手里拿着几本书,在前排就坐后,戴上一枚金边框的圆形眼镜,然后低头看书。
他肌肤苍白,脸颊消瘦,下巴尖尖,修长的手指捻起一页书轻轻翻过,我仿佛听到了那纸张柔和的响动声。
我好想当面跟他说声谢谢,如果不是他,我都不知道会落到何种境地,可自从那次提醒后,他就再也没把多余的视线放在我身上过了。
五月份的普林格勒虽然春意盎然,可说下雨的时候也毫不含糊,不过一堂课的时间,外面就下起了绵绵细雨。
湛蓝的天空变成一种冷清的灰,雨水淅淅沥沥打在玻璃窗上,远处的小树林里传来杜鹃鸟儿凄切的鸣叫。
我没有带伞,稍微惆怅了一会儿,就把笔记和书本藏进怀里,冒雨跑回了宿舍。
这个时间海伦娜已经回来了,她身边还有一位陌生女士。
那是一位棕发碧眼,身材有些肥胖的年轻女性,她的体型着实让人瞠目,因为她的肥胖都集中在上半身和臀腿上,腰部却异常纤瘦,很不成比例。
海伦娜高高兴兴介绍道:“安妮,这位是凯蒂女士,美术学院三年级的学姐。”
凯蒂很有兴趣地看着我说:“很高兴认识你,我正听海伦娜介绍你呢,她说你又漂亮又聪明,还有一副好嗓子,会唱歌剧。”
海伦娜夸赞地也太过头了,我脸一热说:“她谬赞了,您不要相信她。”
“我一开始也觉得她谬赞,但见到你后,就知道她是个诚实的小姑娘。”她对我眨眨眼睛说,“我也很喜欢歌剧和表演,有机会我们探讨下。”
凯蒂小姐非常风趣,且态度平易近人,我们聊了很久,直到明妮她们回来,凯蒂小姐撇撇嘴说:“难得回一次宿舍,不想搭理某些人,我先回房间了,下次再聊。”
明妮妖妖娆娆地走过来,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半笑不笑地对凯蒂说:“瞧瞧这是谁来了,见了舍友也不理睬一下,莫非不敢见我?”
凯蒂笑了笑,垂下眼眸说:“我回房间了。”
明妮盯着凯蒂离去的背影,呸了一声说:“今天下的什么妖雨,那个老妖婆居然也回宿舍了,你们千万别搭理她。”
杰西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说:“天气暖和了,回来上课的人也变多了,这不是很正常吗?难道就许你一个人在校园里钓金龟婿?”
“哼!那个妖怪该去马戏团里和长了四只手的怪胎们一起表演,瞧瞧她碗口大的腰和牛屁股一样的臀,我多看一眼都想吐。”
“别太刻薄了,她这种老派贵族家里出来的女人也是身不由己,你能想象七八岁就开始束腰吗?她也不过是封建势力压迫下的可怜女人而已。”杰西卡不满地说。
“唉!新闻系的就是这样,你那悲天悯人的脑瓜为什么不可怜可怜我?我也是受过压迫的贵族小姐啊,来了这里还要被你们欺负呢。”
杰西卡翻了个白眼,对我说:“安妮也是淋雨回来的?不要感冒了,等会儿我们泡泡热水澡。”
“哎呀呀,没有男人相送的女人就是可怜啊,今天有七八位绅士争着为我打伞呢。”明妮带着玩味的笑意,搂住海伦娜的脖子说:“你不是也没带伞吗?是哪位绅士把你干干净净送回来的?”
海伦娜红着脸使劲摇头:“不是,是凯蒂小姐带了伞,我们一起回来的。”
“她?哼!”明妮不再说话,扭着腰去了餐厅。
“这种天气,凯蒂小姐不去美术学院,跑去你们学院做什么?”我问海伦娜。
海伦娜摇摇头:“不知道,大概有什么事吧。”
“抱歉,我的确没有阅读过类似的案例。”
柯尔红着脸,头都不敢抬,亏他长得那么高大,真是蠢透了,跟女人说话而已,居然紧张成这幅德行。
不过那个乡下小妞今天像换了个人似的,我简直有点不敢认她。
漂亮女人我见多了,对我和布朗特这种出身的人而言,哪怕伺候我们的女仆也都有着漂亮的脸蛋,可有能耐站在大学课堂上与我们辩论的女性,她却是唯一一个。
我第一次注意到了那姑娘让人心痒痒的声音,她的神情全然没有了平时的畏缩,脸上洋溢着一种我从没在女性身上见过的神彩。柔和的晨光中,那长长的金色卷发闪动着绸缎般的光泽,深绿色的眼睛像会说话一样,仿佛看久了,就会把人的灵魂吸进去。
今天的课堂就是有些特别,当教授问‘还有谁要与纳西斯小姐辩论’时,连一些平时很懒散的人都举起了手。
我也举起了手。
当我怀着逗逗她的心思站起来时,却在她眼眸望过来的一瞬间恍惚了下,因为与那双绿眼睛对视时,我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想躲开。
在意识到自己竟然像柯尔那个蠢货一样在女人面前低下了头时,我慌张地想掩盖自己,忙装作逗趣的样子,向她行了个古老的辩论礼。
在真正面对面辩论时,我才发现她思维敏捷,逻辑清晰,只要稍微不慎就会被抓住漏洞。我不能像柯尔那样向个小姑娘认输,所以也顾不上什么绅士风度了,只集中精力与她辩驳,几个回合后,她认输落座。
我赢了,可她移开视线时,我却忽然有点遗憾,刚才那双眼睛在望着我,只有我……
之后,教授叫了个傻瓜与我辩论。
那傻瓜大概是想表现一下绅士风度,帮刚刚败落的安妮小姐找回面子,好获得美人的青睐,所以一开口就咄咄逼人,还出言讥讽,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货,我都不屑替他父母教训他,最后那家伙居然连绅士风度都不要了,如果不是站在课堂上,只怕会冲过来打人。
想在女人面前表现,至少也要输得起吧,我讽刺地笑了笑,又看向她,可惜她在看教授,而且一下课就追着教授跑了。
“那个女生……”我身边的布朗特忽然压低声音说,“没被什么人纠缠吧?”
我忽然想起了不久前那场闲谈,也想起了关于秘社的种种传闻。
“他们有什么行动吗?”我问。
“面试那天有个家伙主动接下了挑战,可我不知道他是谁。”布朗特说。
一旁的杰米起身说:“我去图书馆了。”
“杰米,晚上我们聚聚吧。”布朗特提议道。
“我还有事,下次吧。”他面无表情地走了。
“这家伙越来越孤僻了。”我望着他的背影说。
布朗特笑了笑说:“我们都理解一下吧。”
初春的天气有些冷,布朗特点起壁炉,又倒了杯酒,三口两口喝光后,便忧心忡忡地盯着壁炉里的火苗。
“你在担心什么?”我问。
他疲惫地坐下来,捏捏眉心说:“你没听说吗?总理和首相闹得很不愉快,葳蕤党做了执政党还不够,竟然要竞争第一大党的位置,很多重要的职务都被他们抢走了,我父亲……也许会失掉现在的政治地位……”
我惊讶地看着他:“怎么会?”
布朗特沉默了片刻说:“父亲……建议我加入葳蕤党……”
“不可能!”我差点弄翻了红茶,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就到这种地步了吗?只是个四年一届的执政党而已,就算势大,可国外政坛普遍不看好他们,认为他们很快就会失势。而且你不觉得他们很愚蠢吗?每天在报纸上叫嚣着战败都是菲利斯人的错,菲利斯人是魔鬼,也就些没脑子的市井小民会相信这些。”
布朗特摇摇头:“像我父亲这种在政治场上混了一辈子的人,不会轻易对儿子的前程下决定的。只看我们法律学院,这学期一开始,所有上台的教授都是葳蕤党一派的激进人士,很多教授都是中低层出身,反感贵族阶级。你还记得葳蕤党大肆抓捕经济犯的事情吧,那不过是借题发挥,打击别的势力罢了,而现在已经打击到了我们头上。”他握着拳头说,“你也应该跟父兄商量一下了,我们已经成年了,要尽快加入一个政党,想追逐政治仕途,时间越晚越不利。”
自从葳蕤党上台,就到处打击旧势力,很多老派贵族虽然有钱,可地位早就没有过去风光了,甚至还要反过来捧葳蕤党的臭脚,可我没想到已经埋没到了这种地步。
“知道了,我会给父亲写信。”我迟疑了一下又问:“你趁杰米不在才说这些事吗?”
“他痛恨葳蕤党。”布朗特叹了口气说,“甚至不屑提起这个名字,如果他知道我加入了他们,一定会和我起争执的。”
“不仅仅是争执,他会跟你绝交,那个人太认真了。”我说。
“不能怨他,他是菲利斯人,自然反感葳蕤党,这是明摆着的。”
“可现在不说,将来他知道了会更生气。我们是朋友,从小一起读书,没想到还没毕业就有了分歧。”
布朗特沉默了一瞬,转移话题说:“我父亲说秘社也不要去了,既然要加入葳蕤党,就要和他当前的党派撇清关系。”
我听到秘社的字眼,下意识问道:“那个安妮·纳西斯不会有事吧。”
布朗特又倒了点酒,晃动着酒杯里的冰块说:“说到她,我倒觉得她挺聪明,你没发现她最近的变化吗?”
“你是说……”我斟酌着字眼道:“她变积极了?”
布朗特依然盯着壁炉,蓝色的眼睛里映着火苗明亮的光辉,忽然,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她在追着教授们跑,每天一下课就围上去,一脸乖巧讨好的笑容,那几个严肃的老头子都被她哄住了,说起来她还挺有本事的,我都没见史密斯教授对哪个学生笑过呢。”
我也想起了那姑娘的笑容,有时候在洒满阳光的校园里看到她,那笑容简直明媚到让人失神的地步,可惜都给了满脸褶子的老头子。
她仍对同学们不理不睬,却每节课后都追着教授跑,看似是追问问题,可专注学习的人需要笑得那么乖巧,还花心思把教授也逗笑吗?
我瞥了布朗特一眼,他仍盯着火苗,一口接一口饮酒,嘴角浅浅的笑容却没有消失。
几天后,我听说了史密斯教授命一个哲学系学生休学的事。
这件事私下流传得很广,因为被休学的学生叫阿尔伯特·斯洛普。
斯洛普这个姓氏在上个世纪的贵族圈里鼎鼎有名,因为这个家族出了一位首相,并霸占政坛几十年,哪怕现在这个家族也仍然富有到让人瞠目的地步。
“听说他纠缠法律系的女学生,还对教授口出狂言,惹得教授勃然大怒,当即责令他回家反省。”
“他也太嚣张了,难道不知道史密斯教授是葳蕤党成员吗?他还为这个党派发表了很多政治性文章,风格非常激进,如果以为他会像以前那些教授一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他就大错特错了。”
“你们没看过葳蕤党的旧报道吗?克莱蒙勋爵在兰斯特总理得势前一直支持他,还在总理坐牢期间积极为他奔走,现在葳蕤党得势,他立即成了法律系院长,还兼任国家法律改革顾问,别说大学的话语权了,他是总理的亲信啊!不是校长胜似校长,以后大家要对法律系的教授们更尊敬些。”
听着朋友们私下的议论,我终于确定那姑娘接近教授是怀着目的了,因为她要甩掉有钱有势的贵族少爷,还要搏个好名声,留着无辜受害者的身份。
原来她根本不像我想的那样,是个柔软怯懦的乡下姑娘,真正的她就是辩论时表现的那样,逻辑分明,头脑清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原来那场辩论只是她获得教授好感的踏脚石,她根本不想赢,不想表现强势,所以她彬彬有礼,一战即退。
真有趣。
我走到她身边坐下,她却看了我一眼后,就毫不给面子地站起来,坐到了教室另一侧。
同学们揶揄我。
“怎么?被甩了吗?”
“别费力气了,你看她搭理过谁?”
“小心她跟教授告状哦。”
我暗笑,这些家伙怕丢脸,怕被拒绝,所以就肆无忌惮地嘲笑敢上前的人,以为能吓退别人,真是一群鼠辈。
我无视他们,又跟上去。
“有事吗?先生。”她气呼呼地瞪着我。
“没事,我只想瞧瞧那个把阿尔伯特·斯洛普送回家的姑娘是何方神圣。”我挑衅道。
她果然被激怒了,绿眼睛里映着我的倒影,且只有我的倒影。
我认真地想着,她生气也没关系,有一天,我会让这愤怒的眼神在看向我时变得柔软。
忽然,她移开了视线,眼神也变得柔软起来。
我愣住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杰米·伊登独自坐在那里。
我又看向她,她还在望着他,那目光愚蠢极了,像无聊的舞会上偷看心上人的蠢女人似的。
她没有再给我一个眼神,到教授来临之前,都小心翼翼地望着那个人。
课后下起了雨,大家都没带伞,只挤在连廊下望着雨丝纷飞的天空,天空灰蒙蒙的,风中有刺骨的冷意,加上远方传来杜鹃的哀鸣,一切仿佛更冷了。
她也站在连廊下,身影有些单薄,正略带忧愁地望着天空,虽然她对我不屑一顾,但我想自己应该表现下绅士风度,把外套脱下来给她取暖。
可惜那姑娘根本不是位淑女,还没等我上前一步,她就冲进了雨里,只剩下了一堆呆呆望着她背影的男同学。
这场景有些啼笑皆非,布朗特干咳了一声问:“我们也冒雨回去,还是等人送伞?”
“当然是等人送伞。”我捏了捏眉心说。
第53章 第四十八章
进入五月,住宿舍的女学生多了起来,杰西卡告诉我,这些女生都是来学校挂个名而已,通常只在春暖花开的时节来学校,寒冷的冬天就回家,所以宿舍总是在春末时人满为患,而冬天时人去楼空。
新来的女生中,一位名叫珍妮·拉赛尔的小姐明显与众不同,她相貌秀丽,举止优雅,还很受大家欢迎,连明妮都在公众场合隐晦地巴结她。
“她父亲是普林格勒的市长。”明妮悄悄告诉我,“社交界盛传,这姑娘有一万金普的陪嫁,很多男人见了她,就像狗熊见到了蜂蜜,但她看不上婚嫁市场上的老男人,只想找个优秀的大学生。”
这位珍妮小姐性情开朗,乐于社交,来宿舍没几天就张罗了一场活动。
某个温暖的下午,她准备好红茶和点心,把所有女生聚集起来,然后宣布要举办一场慈善义演。
“去年的慈善活动非常成功,我们筹到的资金资助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孤儿,所以今年也要延续传统,经大家讨论,我们决定排演新剧《蓝色湖》,由于演出名额有限,请感兴趣的人尽快报名,我们会甄选演员。”珍妮小姐微笑着宣布。
大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连窗台的麻雀都惊飞了。
杰西卡小声跟明妮咬耳朵:“你可别再去竞争什么女主角、男主角的了,去年闹成那样真难看。”
“哼!去年我也刚上大学,谁知道这些角色都是内定好的。”明妮黑着脸说,“连曲调都唱不准,还演女主角呢,想在男人面前露脸怎么不去艺术学院做人体模特,还说什么慈善义演,真不要脸……”
“大学太封闭,她们想认识杰出的男性,也只能通过这种方法了。”杰西卡理性地分析道,“女性不能主动追求男性,只能被动等待,或者通过暗示获得男性的青睐。我认为她们举办这种活动,已经是女性进步的表现了,至少她们在积极行动,主动追求自身幸福不是吗?”
明妮翻了个白眼说:“我真讨厌你这种报纸评论似的口气。”
杰西卡不赞成地说:“这些出身名门的小姐也一样可悲,只能通过这样隐晦的方式获得男性的好感,你也是女性,不该这样嘲讽她们。”
“我是嘲讽她们主动追求男人吗?我是嘲讽她们霸占机会,排挤我一个!因为我比她们都漂亮,歌喉也好听!”明妮愤愤地说,“去年竟然安排我演奶妈!奶妈!我能不生气吗?”
我对上台表演这种事不感兴趣,所以喝了茶,吃完点心后,就像往常一样去了图书馆。
可晚上回来的时候,我却碰到了特意等我的凯蒂小姐,她一见面就说:“亲爱的,我为你争取到了一个角色,虽然只是个小角色,但我相信你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