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生活日志—— by清越流歌
清越流歌  发于:2023年0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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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子在这边极其珍贵,没哪个商家能在附近开办竹酒厂,京里的竹酒大多是打偏远的西南那边运过来的。
因此价格也很特别,沈丽姝带着三两多巨款,都只舍得给老爹挑个最小的竹筒,里面大约有二两酒,也就是一百毫升容量的样子。
店家给竹筒上穿了方便拎动的绳子,看起来很有意思,沈进殊便抢着“我来拿我来拿”,把竹酒往臂弯一挎,小脸上写满了得意。
沈丽姝便笑道:“等爹喝完里面的酒,清洗晒干后给你们当水壶用,再把绳子换成更结实更长的布带子,就可以像背小包一样背在身上去上学了。”
是的,沈丽姝斥巨资买这瓶酒,也是看中了竹筒杯的另一用途。
她穿越之后深感古装剧误人,什么乞丐老头扫地僧腰间都能挂一个葫芦酒壶。
笑死,导演不知道古代葫芦多值钱吗?
《东京梦华录》中描写“是月茄瓠初出上市,东华门争先供进,一对可直达三五十千者”,沈丽姝穿的这里虽没有要几十贯那么夸张,但也不是一般人买得起的。
真有人用葫芦当水壶酒壶,那也只能是有钱人。
另外还有各种动物皮,诸如牛皮羊皮制成的水囊,小老百姓也都用不起。
沈丽姝便看上了这个小竹筒,对一脸期待的弟弟们说:“有了水壶,你们在先生那渴了也不用忍着,更不必喝不干净的水。可以更安心的读书。”
兄弟俩在她不遗余力的忽悠下,已经迫不及待、做梦都想着去上学了,此刻也都露出了向往的眼神,沈文殊也不再让着弟弟了,“那我要跟二弟轮流背。”
沈丽姝表示没毛病。
然后去绣坊为她娘挑了一副绣坊新出的绣样。
价格也不比沈爹的竹酒便宜。
在这个敝帚自珍的时代,稍微有一点技术含量的东西就显得格外珍贵,刺绣是如此,绣样同样。
精美巧思的绣样还要更为珍贵。因为女子中能提笔自己描花样的都是凤毛麟角,大部分女子只会普通常见的那几种绣样,绣坊倒是会偶尔卖几副新巧时兴的绣样,价格却比绣件还贵,除了那些想做绣娘、需要学新花样赚更多钱的女子,普通人根本舍不得投入这么大成本。
但沈丽姝给父母挑礼物当然要投其所好,她知道抛开价值,她娘肯定很喜欢这幅绣样,也就毫不犹豫的买了,并不认为是浪费,她的观念就是任何方面的学习投入都是值得的,学到的东西永远是自己的。
至少以后她娘又学会了一种花样,用来绣手帕绣荷包绣屏风都十分拿的出手。
不过,沈丽姝给家里人都挑上了礼物,轮到自己却什么都没买。
倒不是她这么高风亮节,宁愿委屈自己也要对家人好,而是眼光太高,买得起的她不喜欢,能看上的她又买不起。
就很尴尬。
沈丽姝也曾看见银楼就走不动道,里面陈列的金银玉器、珠宝首饰无一不熠熠生辉,充斥着让人迷醉的奢华光辉,她真的好想拥有其中随便一件哦!
可是就他们这年纪和普普通通的穿着打扮,连想进去观摩的资格都没有——门口的店伙计大概过去被熊孩子坑过,远远看到他们在银楼外张望流口水,简直是汗毛倒竖、严阵以待,一副随时把他们丢出门的架势。
可恶,等她发大财,她就住这不走了,当个只会穿金戴银的肤浅女人!
姝娘攥紧小拳拳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然后扭头拉着小老弟进了对面茶楼。
沈丽姝是算好时间的,茶楼说书先生打卡上班了,正好点些东西边吃边听故事。
小朋友不爱喝茶没关系,茶楼提供各种糖水点心果子,满足不同人群的口味。
沈丽姝要了几样果干肉辅,看这家茶楼还有乳酪,就给大弟二弟点了,她自己则要了一碗木莲豆腐。这东西听起来新鲜,其实就是上辈子常吃的冰粉,给的料还远没有冰粉丰富,不过熟悉的味道倒也勾起了沈丽姝的情怀。
姐弟三个吃着美食听着故事,快活似神仙。
说声先生今天讲的是《山海经》里的两段,现代小朋友大概耳熟能详了,古代两个小朋友却是闻所未闻,被奇幻瑰丽的神话勾得如痴如醉。
要不是说书先生打卡下班了,他们都想在茶楼住下了。
今天就是出来享受生活的,沈丽姝带他们去下了馆子,又趁热闹逛了一圈夜市,花了不少钱,这才在万家灯火的映照中,抱着一堆战利品尽兴而归。
走离繁华街市,周围的灯火也越来越少,直至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明月高悬伴随三人回家。
越靠近家附近,前方却依稀出现了一点光亮,这一幕让原本还沉浸在兴奋中的沈文殊和沈进殊对视一眼,表情变得忐忑起来。
他们在这里住了许多年,知道街坊邻居平常是不点灯的,毕竟油那么贵,炒菜都舍不得放几滴,更不可能拿来点油灯了。
他们家最近除了爹要教他们识字写字,或是要连夜帮阿姊和表哥们炒栗子的情况,也是从不用灯的,今夜两种情况都不是,家所在的方向却突然亮了灯,让第一次玩到夜里才回家的兄弟俩瞬间有种大事不妙的紧张,交换眼神后,都不约而同躲到阿姊身后。
沈丽姝:……
哄堂大孝了家人们。
但她除了无语,倒是丝毫不慌,还能安抚道:“没事,爹娘是在家等我们。”
说着她便用行动表示自己的坦然,走进后率先跨进了自家敞开的大门。
入眼情形是十分温馨,昏黄灯光下夫妻二人对坐,沈家旺大马金刀而坐,一边努力干饭一边同妻子轻声说着什么,沈徐氏则是在飞针走线的时候,时不时侧头看丈夫一眼,笑容恬淡平和。
周围少了四个他们自己生出来的电灯泡,竟然显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但是没办法,沈丽姝自己就是最亮的一颗灯泡,她立刻大声加入了他们,“爹娘,我们回来了!”
“咦,爹怎么还在吃饭?”
“在路上遇到个朋友,耽误了两刻钟,也才刚到家不久。”沈家旺无奈的看了眼故意大嗓门的姝娘,目光也扫过她身后两条沉默的小尾巴,轻轻颔首,“可算是回来了,你们娘念叨了一晚上,就差催着我去满大街寻人了。”
沈家旺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浅笑,并无半点责备之意,沈徐氏也没说什么,兄弟俩便原地复活了,立刻将他们逛街买的东西献宝似的捧给爹娘看。
看着爹吃的粗茶淡饭,二弟不由回味了下他们的晚饭,“阿姊还带我们去吃了胡饼,刚出炉的饼子又香又脆,里面有超好吃的羊肉,可香了……”
沈文殊也忍不住吸溜着口水补充道,“还有萝卜羊肉汤。”
“哟呵,你们几个小家伙还真是会享福。”沈家旺打趣道,“不过你们爹我今天也有口福,在你们姥爷家吃了一碗糖水鸡蛋。”
丈母娘足足给他加了六个鸡蛋,吃到最后他竟然有些吃撑了,一口气赶回城里都不觉得饿,晚饭拖到现在才吃。
说到姥爷家,大家不由想起了才回去的表兄弟们,非常好奇他们“衣锦还乡”造成的轰动效果。
沈家旺刚才就是在跟妻子说这个,沈徐氏也正是听了娘家的趣事心情大好,这会儿才没有板着脸教训孩子们。
沈家旺不厌其烦也给孩子们学了一回,说到大舅子那暴脾气根本不听解释,操起烧火棍就满地揍儿子,但是根本追不上徐虎,最后气得把两个小的按在腿上揍了一顿。
“哈哈哈哈哈。”想象这个画面,沈丽姝情不自禁发出了杠铃般的笑声。
大弟二弟一脸懵懂的看看阿姊,又看看老爹,最后还是问出了最关心的事:“大舅为什么要打人?”
“怀疑表哥表弟他们抢银……银楼钱庄了吧?”沈丽姝太过幸灾乐祸,险些乐极生悲说出了抢银行,还好及时更正过来了。
“差不多,大舅以为他们没敢正经事。”
大弟二弟也听懂了,顿时笑得比沈丽姝还大声。
沈丽姝沉浸在幸灾乐祸中还不忘发出疑问,“可上回二舅和四叔一块给咱们送来板栗,他们不知道咱们的板栗生意赚钱吗?”
徐二舅和沈四叔那天是一大早进城的,到他们家的时候才九点,沈丽姝几个还在补眠,等起来的时候人已经离开了,负责招待他们的沈徐氏无奈道说:“他们生怕被我强留下来吃饭,放下东西就一溜烟跑了,我追都追不上,更别提告诉他们板栗生意了。”
“那表弟们好冤,白挨一顿揍,哈哈哈哈。”沈丽姝一边同情,一边笑得前俯后仰。
放假的第一天,就在这欢声笑语中落下了帷幕。

第21章 (捉虫~)
放假第二天,逛街逛累了的沈丽姝带着两个弟弟继续呼呼睡懒觉,沈家旺和沈徐氏却是一如既往的早起。
夫妻俩吃过早饭,沈家旺出门上班,沈徐氏给小儿子把了屎尿又喂了奶,把他往哥哥姐姐们屋里一塞,就放心去忙自己的事了。
用姝娘的话来说,这小家伙在她身边,跟在他的哥哥姐姐们身边,就是两幅面孔。
在她面前活脱脱一个天生魔星,隔久了不去抱他哄他就要哇哇大哭,但只要一到哥哥姐姐面前就变乖宝宝,哥哥姐姐有空陪他玩,就咧着嘴笑成小仙童,即便哥哥姐姐没功夫搭理他,也不哭不闹,躺在呼呼大睡的哥哥姐姐们中间,小家伙常常啃着自己的小脚丫,不知不觉也跟着睡着了。
起初发现小儿子的双标,沈徐氏简直又气又恨,觉得自己真是错付了。
但很快她就真香了。
小儿子一到哥哥姐姐身边就安静如鸡,那自己正好可以安心干正事,尤其是听着邻居家孩子们鸡飞狗跳的吵闹声,自家一片安静祥和,沈徐氏心里可美了,也越来越香了,发展到更是后面把小儿往姝娘他们床上一放就溜之大吉,一整个上午都不用操心给他喂吃的。
原本小孩子肚子小吃不了太多东西,又在长身子的时候,吃一点很快就饿了,养孩子精细的一天起码要喂七八顿。沈徐氏早上起来给小儿子喂过奶,在吃午饭之前还要再喂一顿的,但把小家伙扔给哥哥姐姐们后,她一上午就不用管他了。
小家伙肚子饿的时候,他哥哥姐姐们差不多也起床吃饭了,他们会主动喂吃的给小弟。
姝娘是女孩,天生更会疼人,她有空爱蒸鸡蛋羹,大弟稍显粗心一些,却也知道烧水给小弟冲米糊吃。
总之不管是姐弟谁负责,都能把小儿子照顾得明明白白,沈徐氏可不就万事不愁。
没了小儿子在这添麻烦,沈徐氏更是干净利索的收拾屋子打扫卫生了。
他们家紧巴巴的三间房要住这么多人,随着孩子们越长大,家里的生活用品也越来越多,一不小心就杂乱无章了,爱干净整洁的沈徐氏于是每天都得花比别人更多的时间来归纳整理。
好在她起的早,搞完卫生,还能赶上去河边洗衣裳的大部队。
但最近沈徐氏又多了项任务,洗完衣服后还要去买菜。
沈爹单位发的瓜果蔬菜福利是每旬发一次,以前吃饭的嘴少,省一省是够吃的,沈徐氏只偶尔才去买些菜改善伙食。
但自打娘家那几个干饭人侄子加入,家里的饭菜几乎每天都捉襟见肘,六七天前衙门发的菜已经吃没了,接下来几天都要自己掏钱买菜。
沈徐氏倒不是计较侄子们吃得多,他们很懂事的要上交伙食费,是她不肯收,上回她娘家二哥和婆家的四伯子进城送板栗,二哥还额外驼了一袋够四个侄子吃两三个月的粮食,相当于自带干粮,沈徐氏就更不怕侄子们把自家吃穷了。
唯一的烦恼就是买菜要走好远的路。
他们家附近有衙门,有勾栏瓦舍还有热闹夜市,可以说是很繁华兴旺了,连带着买东西也比别处更贵一些,精打细算的沈徐氏跟街坊们便都更爱去外城买菜,那里常有附近村子挑着自家种的果蔬或是山货来卖的,价钱便宜还新鲜。
来回一个时辰,只要能买到物美价廉的果蔬,主妇们都是愿意的。
只是这样一来,整个上午也都忙得团团转了。
沈徐氏为了节约时间,整理到孩子们昨晚带回来的一堆东西,被姝娘又没听她的嘱咐乱花了钱而勾起的怒火,也无法及时发作,只是一边继续收拾一边暗想,不能让姝娘总是随心所欲。
姝娘平日再聪明机灵也是个孩子,她不对的地方当娘的该说还是要说,哪怕念叨十句,她只听进一句也是好的,那她才知道顾忌。
于是沈徐氏接下来都在一心二用,边干活边打腹稿,等从外城买了菜回家,她已经准备了一肚子要训闺女的话,然而拎着菜篮子跨进家门后,她却一句都没说。
一看到勤快体贴的姝娘已经带着大弟烧火煮东西,沈徐氏都顾不上去给在地上手忙脚乱喂小弟弟的二儿子搭把手,径直走近灶台,看清了大锅里的用微火煨着的板栗,很是惊讶:“这是在做什么,为何剥了这么多栗子来煮?”
他们前天并没有把所有栗子都卖掉,还剩了十来斤,原是备着自己吃,吃不完也可以留着后头买。
不过沈徐氏现在轻轻一瞥,估计剩的栗子有一半在锅里了。
应该不会吃不完。
沈丽姝先鼓励大弟,“很好,这个火势还要保持半刻钟左右。”
接着才回头为她娘解惑,“之前答应过要为小弟煮他能吃的糖水栗子,却一直忙到没功夫,正好今儿没事,这就煮上了。”
沈徐氏看了眼地上不好好吃蛋羹、一门心思只想爬木马,把他二哥气得脸都红了的小儿子,瞬间感动坏了,小儿子越是懵懂、对阿姊的好一无所知,越衬得姝娘对家人掏心掏肺别无所图。
又想起早上整理姝娘买回来的那些东西,沈徐氏现在满心满眼只有姝娘的好——她给他们所有人都买了礼物、还贴心照顾到了他们每个人的喜好,却唯独没给自己买一星半点东西,这里是大手大脚?分明是全汴京最好的姝娘!
被感动到破防的沈徐氏哪还舍得责备闺女乱花钱,反倒是画风突变的开始劝说姝娘应该对自己好一点。
“娘说什么……啊是在说我吗?”沈丽姝刚才回答完问题,就回头继续专注盯着锅里的板栗了。
这道糖水栗子看似简单,其实比糖炒板栗麻烦得多,还得时刻注意火候,需要将板栗肉反复换水煮许多次,煮到肉质软糯入味、入口即化,却又要保持它完整的形态,一不小心火大了,或者翻动的动作不够小心轻柔,煮到软烂的栗子就会彻底化成齑粉——虽然就算最后煮成一锅栗子泥,她也放了比炒板栗多几倍的糖,因此以古人吃不起糖所以更嗜甜如命的本性,不管最后这是一锅什么形态的甜品,大家都会热烈的把锅底都刮得干干净净。
但沈丽姝说要做糖水栗子,就不希望它们变成别的东西。
因此她注意力全放在锅里,完全不知道身后的老母亲内心戏这么足,此时一脸茫然茫然回头,“我何时对自己不好了?”
她是那种委屈自己成全别人的包子吗?
沈徐氏:“……”
对,她深刻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他们姝娘根本不会牺牲自己成全家人,她的风格应该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至于她刚才脑补过头,也是突然忘记了姝娘的喜好——比起身边那些喜欢攒钱买胭脂水粉头花的同龄女孩,姝娘明显更爱口腹之欲,她给自己的好东西都吃进肚子里了,肉眼当然看不到。
四目相望,场面一度尴尬,沈徐氏被闺女看得都想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但为了维持身为母亲的威严,她还要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你煮的板栗太多了,别说小弟,咱们全家也吃不完。”
沈丽姝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想她娘怕不是脚趾抠出了三室一厅,太惨了哈哈哈哈,内心大笑不止,面上却很配合的揭过这篇,“我正好还想试试糖渍栗子,吃不完的用罐子装起来。”
沈徐氏面上一松,再待不下去了,匆匆道:“那你们注意火候,弄好了叫我,我去屋里做会儿针线。”
以沈徐氏的社死为代价,他们的甜品十分成功,入口即化、又甜又糯的口感,不仅让小朋友们欲罢不能,回来吃午饭的沈家旺也没忍住,吃了一颗又一颗,还给沈丽姝提议,“我看这糖水栗子比炒栗子好吃多了,凉了也好吃,还不如煮这个卖。”
沈丽姝告诉他这锅栗子加了多少糖后,沈家旺立刻打消念头,“那便作罢,这也太费糖了。”
还是小本生意更适合他们。
知道糖水栗子的成本是糖炒栗子的两三倍后,沈家旺也不再朝它们伸筷子了,似是要留给孩子们,沈丽姝却道:“您喜欢就放心吃吧,我们煮了几斤栗子,还有一半装坛子里了。再说出锅时也吃了不少,今儿不能再吃了。”
“那这么多我也吃不完啊。”沈家旺刚这么说,就看到姝娘意味深长的提议,“不如用食盒装着带回衙门慢慢吃?”
这个眼神沈家旺秒懂,愉快点头:“也好。”
沈丽姝提前就把食盒准备好了。
家里的食盒只有沈爹单位加班到没功夫回家吃饭时才会用上,但这样的情况一年也出现不了几次,因此这食盒也闲置了几个月,沈丽姝上午就烧开水给它消毒并放能照到太阳的地方晾晒,现在正好能装栗子。
沈家旺吃饱喝足,拎着姝娘做的好东西回衙门炫耀去了,都能想象那群大老爷们是怎么一边抢吃的,一边对他羡慕嫉妒恨的。
但他也没能料到,因为这碗糖水栗子,自家晚上多了位不速之客。

来人是沈家旺的头儿齐孔目。
沈爹好歹在单位干了这么多年,沈丽姝这几个月又走街串巷、交游广阔,在外面偶尔遇见几个她爹的同事,因此衙门里那些跟沈家旺差不多的小吏,她或是沈徐氏总有一个是认识的。
唯独这位新来不久的齐孔目,因为颇有背景,性子又略微高傲,不爱与底下的小喽啰厮混,沈爹一直没能找到拉近关系的机会。
尽管据沈爹自己说托了姝娘的福,他近来三不五时带些好吃去衙门,因次小小入了这位头儿的眼,上下属关系终于有了质的飞跃。但显然还没有飞跃到齐孔目能屈尊降贵来他们家里串门的地步。
因而当这位身着与沈爹相似中又带着细微差别的差服,眼底神色满是傲然,姿态显得与他们这寒酸逼仄小巷子格格不入的齐孔目,突然跟沈爹一起出现在家门口时,沈丽姝和她娘对视一眼,彼此脸上都是惊诧中透着茫然,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招呼,只能等待沈家旺的介绍。
沈家旺也反应很快,并没有让场面尴尬,一进门就忙不迭介绍起来,“这是我们头儿齐孔目。齐孔目,这是我媳妇徐三娘并两双儿女,姝娘、文殊和进殊,最小的还没有取大名,我们都叫他小弟,哈哈。”
齐孔目虽然神情难掩倨傲,但主动来别人家做客,他也不是不懂礼数,便主动朝沈徐氏打招呼,“嫂子好,今日叨扰了。”
因为沈家旺在家念叨多了,沈徐氏对这位的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见了真人还被喊嫂子,大为受宠若惊,连忙挂上热情好客的笑容,“你好你好,快别站着了,齐孔目您随便坐,别嫌弃家里乱,我去泡壶茶来。”
沈丽姝同样也把老爹评价过的内容对上号,心想这位的风格大概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突然来他们家,多半跟老爹有正事相商,便领着着弟弟们齐齐喊了声“齐孔目好”打招呼,接着就要先溜回他们房间,把空间留给两个大人。
不想齐孔目对上他们,比刚才喊嫂子时的笑容真心多了,几乎是和蔼可亲的对她笑道:“这就是姝娘啊,果然像大家说的那样标致又聪慧,老沈你有福了。”
当然再怎么显得和蔼可亲,骨子里还是那个目下无尘的齐孔目,说完也没给沈家旺商业客套的时间,就自顾自的朝孩子们招手,“也别喊什么孔目了,我跟你们爹年岁相当,就叫齐叔叔罢。齐叔叔今日来的匆忙,没来得及备礼物,这几个铜子,就给你们姐弟拿去买糖吃罢。”
说着就从袖带里摸出两串铜钱。不多,一串十个那种。
但他依然是沈丽姝他们家有史以来最出手大方的客人。
没有之一。
最近正被阿姊忽悠得越发沉迷攒钱无法自拔的兄弟俩眼睛唰得亮了,已经在幻想把它们都攒起来的快乐了。
但他们也只是眼巴巴看着,没有父母发话并不敢贸然动作,只有沈丽姝看了老爹一眼,便落落大方的收下见面礼,“谢谢齐叔叔。那我也请齐叔叔吃我们今儿刚做的糖水栗子吧,齐叔叔可不要客气。”
她觉得应该不是错觉,齐孔目对她比对全家包括跟他还是同僚的老爹都更亲切热情些,刚还那么直白的夸了她,好像对她青眼相待的样子。
可她只是个小丫头片子,才第一次见这位齐孔目,有什么值得被人家看重的?
沈丽姝很难不联想到老爹下午带去单位的那份甜品。
正好她现在是小孩子,不用在意大人那些弯弯绕绕、仿佛谁先开口谁就输了的复杂心理,沈丽姝索性打直球了。
齐孔目一直就更喜欢同爽快人打交道,刚才见沈家姝娘一个小姑娘不认生也不扭捏,不用父母安抚就敢上来拿他的见面礼,还能落落大方跟他寒暄,那时他脸上的笑容就停下过。
听到她主动提糖水栗子,齐孔目更是咧开了嘴,“好,既然姝娘爽快,那齐叔叔也不客气了,实不相瞒,叔叔今儿就是为了你那道糖水栗子来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但沈丽姝还是故作惊讶的眨了眨眼睛,“齐叔叔也喜欢吗?”
“我尝了一口,软烂可口,滋味十分不俗,不免想起家母上了年纪,越发食欲不振,若能尝尝这糖水栗子,也许能帮助开胃。本想打听是在哪里买的,却听你爹说是姝娘你做的,只好厚颜上门了,不知姝娘可方便再做一份?叔叔可以出钱买,或者准备需要用到的东西。”
沈家旺:……
这就聊开了,不走流程的吗?
按照他的习惯,确实想跟齐孔目先聊聊其他话题,难得请上司来家里做客,总要套套近乎,再晚些到了用饭时间,还能顺理成章留他吃饭,岂不是一举多得?
可惜姝娘和齐孔目都不走寻常路,将他的节奏打乱了,他也只能在旁配合补充道:“姝娘,齐老夫人年近花甲,平日身子很是健朗,天气渐热后开始食欲不振,请了大夫也说没毛病,许是胃口不佳,多用些开胃的吃食就好。”
沈家旺这番话,解释了他为什么敢把齐孔目往家里领,毕竟老人家要是身体不好,他们可不敢乱给人送吃的,吃出问题来算谁的?
而沈丽姝却注意到了这番话的另一个细节,她爹称齐老夫人而不是齐老太太,很不一般呢。
面对齐孔目期盼的眼神,又有了老爹的暗示,沈丽姝自然是大方道,“齐叔叔这么说就见外,我们煮了不少呢,原是想做糖渍栗子,您要喜欢,随时可以带一些走。”
齐孔目一听还有现成的,自是惊喜不已,又是道谢,又是夸她细心周到又大方,简直无一处不好。
沈丽姝就在这吹捧声中,用老爹拿回来的食盒洗干净后给齐孔目舀了一半糖水栗子。
糖渍栗子她和家人还没吃够呢,当然不能全给出去,沈丽姝给自家留了一半。
但她很懂语言的艺术,笑眯眯为自己的“小气行为”做注解,“齐老夫人年纪大了,我也不敢给她多吃,就怕积食。再有就是这天气还没转凉,糖渍栗子本就放不了太久,老人家的话更是需要吃新鲜的。”
字字句句都是为自家老母打算,齐孔目倍感慰贴,连连点头附和:“姝娘说的是,这些就够了,我也怕给多了我娘忍不住多吃。”
齐孔目捧着沉甸甸的食盒,就迫不及待想回去给老母亲尝尝。
沈家旺挺遗憾的,极力邀请上司留下吃饭,上司却是归心似箭,一阵拉扯中,沈丽姝忍不住插了个嘴:“爹,这么晚家里也没准备啥好菜,怕是招待不周,不如下回衙门的叔叔伯伯来家里吃板栗烧鸡的时候,也请齐叔叔一块来?”
说到这个她就十分怨念,放假第一天又是烧鹅又是羊肉胡饼,大鱼大肉吃得他们满嘴流油、快活似神仙,然而才享受了一天好日子,放假第二天的伙食标准就急转直下了,娘不辞辛苦去了趟外城买菜,真的就是买菜,一点荤腥都不见。
偏偏沈丽姝那时心思都在煮栗子上,等发现她娘的菜篮子只有绿油油的青菜时,街上卖肉的也都收摊下班了,于是今天都只能吃草。
姝娘在心里握拳,早起的鸟儿才有肉吃,明天不能睡懒觉了,她要自己去逛菜市场。
她语气难掩怨念,提出来的建议却让沈家旺和齐孔目都眼前一亮。
齐孔目得知“板栗烧鸡是姝娘独创拿手菜”后,兴趣就被勾起来了,朝沈家旺笑道:“那老沈可要记得叫我,不然我闻着香味也要摸过来的。”
沈家旺也觉得这算是跟头儿搭上线了,也不再急于求成,笑呵呵道:“只要齐孔目肯赏脸,我们自然是求之不得。”
说着便一改挽留不放的姿态,热情好客的送客人出门去了。
两人有说有笑,气氛比来的时候好多了,齐孔目最后更是拍着沈爹的肩膀承诺:“不管我娘喜不喜欢吃,今儿都麻烦你们了,往后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只管开口。”
得到齐孔目这句话,沈家旺可就彻底踏实了,依依不舍的将头儿送到路口,目送着他背影随夜幕远去,才哼着小调脚步轻快的回家。
再进门时,就对上孩子们排排坐、并一双双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姝娘带头提问:“爹,这个齐孔目是不是来头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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