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以来顾又笙所受的好,如今在卢宝云眼里,都变成了施舍,变成了补偿。
他们害死了自己,是他们害死了自己!
卢宝云的身子显而易见地浑浊起来。
顾又笙伸手,抚过。
卢宝云眉间的狰狞之色淡了一些。
“这些本不该告诉你,就是怕你多想。如今一切没有证据,我与谢令仪是旧识,他会帮我们的。”
顾又笙安抚道。
卢宝云委屈地看着她:“我以为晏安占了我的身份,我让奶娘回来说清楚就好了,没想到晏家根本不看重我。”
“晏家未必不看重你,只是……”
顾又笙不想和她说太多,毕竟事情还没有完全查清。
可是如今,卢宝云再这样猜想下去,不用等到谢令仪的人回来,她恐怕就足够魂力离开溯洄伞。
“你听我说来。”
顾又笙将她带进房里,如真本要上前,被红豆拉住。
红豆将门带上,让如真等一会。
其他下人就惊奇地看着这刚回府的小姐,撑着一把大伞,将自己关进了房间。
“我已经让谢令仪找人去收敛你的尸骨,待晏家将你的尸骨纳入宗祠,你日后便也受晏家香火供奉,投胎的时候也能有个好去处。”
孤魂野鬼,无人供奉,哪怕去了地府也会被欺。
卢宝云还在哭着,呜咽着道了谢。
顾又笙又何尝不憋屈,这侯府,好似没有坏人,好似待她处处体贴,可是……
若真的待女儿真心,卢宝云何至于此?
顾又笙:“这几日我查到几件事,但是没有查清,所以便没有与你说。你若信我,安心再等上几日,谢令仪去查了,他是当朝首辅之子,手里有得用的人手,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卢宝云听着,渐渐收敛了怨气。
“水落石出后,你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我不会插手。”
卢宝云抬眼看她,似是不信。
她轻声反问:“哪怕我要杀了晏安吗?”
顾又笙:“她若在你的因果之间,我阻不了你。若不在,你还要动手,下场是什么,你自己该清楚。”
卢宝云瑟缩了一下,是魂飞魄散,永不得再见天日。
不,她不要,她还想活。
“我知道了,这几日我不出门,哪里都不去。”
卢宝云隐去踪迹,回到溯洄伞中。
顾又笙是她唯一的希望,她不敢,也不该怀疑。
通灵师,总是站在鬼怪这边的。
卢宝云暗自说服自己,不要多想。
莫生怨,莫生怨。
听闻顾又笙身体大好,姚芊让人传了话,若是愿意,就让她去主院用饭。
家里的曾姨娘和四小姐晏清,前两日已经回来,只是顾又笙在房里休息,她们也便没有去打扰,如今正好见见。
顾又笙随着如真去了主院,没有坐那顶小轿。
姚芊还是温和的模样,丝毫看不出竟是她先怀疑自己的身份。
许是下午谢令仪的事情惹了晏安,她倒没有一贯温柔可亲的样子,只是淡淡地坐着。
晏清倒是惊艳之后,主动与顾又笙攀谈几句。
晏岳、晏尧和晏佐都不在,一桌都是女眷。
姚芊也没有让曾姨娘服侍,让她一起坐下用饭。
相安无事地吃完饭后,下人收拾碗筷,上了茶水。
曾姨娘与晏清先退下,只留下顾又笙、晏安和姚芊。
顾又笙不动声色,猜想姚芊有事要和自己说。
果然,姚芊屏退了下人。
然后才缓缓开口:“宝云,我听晏安说,下午你和令仪相谈甚欢。”
顾又笙摩挲着茶杯,连头都没抬,只轻轻应了声。
姚芊与晏安对视一眼,犹豫了会,还是开口:“谢首辅乃文官之首,你父亲又掌着十万大军,恐怕楚皇不会乐意看到我们两家联姻。”
姚芊的话说得很是直白,她怕顾又笙听不懂,又担心这人身份有异,会害了永宁侯府。
晏安:“宝云也是刚回京,恐怕不知道厉害,谢大哥丰神俊朗,心生欢喜也是正常的。”
顾又笙猛地抬眼向她看去:“那你心生欢喜了吗?”
晏安瞳孔放大,脸色难看地反驳:“我,我怎么会……”
她不好说自己与赵今从小指腹为婚,毕竟那本该是卢宝云的婚事,可是,也不想姚芊误会自己。
姚芊:“晏安与赵今青梅竹马,早就定下婚事……”
“难道不是指腹为婚,本该是我的婚事?”
顾又笙向姚芊瞥去一眼,冷冽无情。
姚芊心里咯噔一下,她归来几日,虽然不冷不热,但也没有如此直白地指责过。
这确实是指腹为婚,只是晏安与赵今一同长大,早就有了情谊。
不管是为了晏安考虑,还是为了卢宝云,姚芊都是认定婚事是给晏安的。
她虽然不是自己亲生,却在身边如珠如玉地养了十六年,她又怎么舍得,晏安落了个一无所有?
永宁侯府泼天富贵,难道还养不起两个女儿?
只不过是,卢宝云才刚回来,她不知道她的性子,也担心她多想,对晏安、对晏家有了偏见,便暂且隐瞒此事。
晏安:“宝云,你如果认为是我抢了你的婚事,可以好好说,不用对娘如此不客气。”
顾又笙:“难道你没抢婚事?你不但抢了婚事,还抢了十六年的富贵荣华,你的心不虚吗?”
晏安似受了打击,气愤地起身欲走。
忍不住还是为自己辩驳道:“不是我自己想被抱错的,我什么都没做。”
顾又笙跟着站起来,不依不饶:“你什么都没做,呵,你只是赖在别人的家里,顶着别人的位置,对吗?这里是你的家吗?这个是你的娘吗?你抢走了一切,在这里装什么主人家?”
姚芊伸出手来,却被顾又笙一把挥开。
“你凭什么打我?”
姚芊没想到她如此强势,她只是气不过她如此对晏安,并没有真想打她,永宁侯府还养不下一个晏安吗,她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自打她归家,家人全都伏低做小让着她,晏安更是在她面前不敢多说什么,为什么她还如此抓着不放?
晏安蹙眉责怪:“你怎么敢对娘如此无礼?”
晏安快步走到姚芊身边,扶住她。
姚芊颤抖着手,指着顾又笙说不出话来。
姚芊喘了一口气,才说:“当年你被抱错,是我的疏忽,可是如今接你回来,家里人都是真心对你的。你呢,你有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吗?”
顾又笙冷漠地注视着她:“去年年底,你便可派人将我接回,为什么要拖到年后?回京途中,我被人下药,一再拖延回京时间,又是谁的手笔?”
顾又笙仔细看去,晏安与姚芊眼底都划过了心虚。
顾又笙已经清楚答案,她深深地看着姚芊,最后撂下了话。
“我为何没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姚芊脸色瞬间一变,惨白着似要晕过去。
顾又笙转头离开。
身后是晏安焦急的叫唤声,一个个的下人从她身边跑过,冲到了姚芊那边。
“快,快叫府医,夫人被宝云小姐气晕了。”
春花的声音响亮地传出来。
顾又笙头都未回,径自走着。
她一脸平静,不似刚才的冷冽激愤。
这些话,为卢宝云而问。
结果,她已经知道。
肖娘留在那边看热闹,幺妹跟着她离开,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什么。
顾又笙噙着冷笑,回了自己的房间。
如此,便只剩谢令仪了。
听了晏安所说,晏佐摔了一个杯子。
晏岳却不肯相信,虽然他与卢宝云接触不多,但是她实在不像是那般尖酸刻薄的。
晏佐:“你这妹妹在外养歪了,竟然气得你娘如此!”
晏岳辩驳:“父亲,或许是有下人说了什么,惹了宝云妹妹误会,我待会……我明早去问问是个什么情况。父亲先别生气,宝云妹妹毕竟年幼,多年来又不在家里长大。”
晏尧看了看虚弱的姚芊,又看了眼说话的晏岳,眼中带着不满。
“父亲,宝云姐姐身子弱,你可别吓着她。”
晏尧提醒着。
晏佐闻言,果然不再像之前那般凶神恶煞的模样。
是了,这个女儿丢了多年,还是个病弱的身子,掉下山崖大难不死,可再受不得什么家规。
晏佐摆了摆手:“你们都回去休息吧,今日晚了,有什么明日再说。”
晏佐坐到了床边,晏尧、晏安与晏岳一同离开。
晏岳路上还在问着:“宝云妹妹突然怎么了,下午还是好好的?”
晏安一脸忧愁:“好像是知道了我和赵今……是指腹为婚。”
她没有多说,但是晏岳却突然明白。
因为知道自己的婚事被抢,所以她才和母亲起了争执。
晏尧淡淡地扫了晏安一眼,他虽然年幼,但自小聪慧过人。
晏安只觉得自己被他看穿,借着夜色加快了脚步。
“哥哥,小弟,我先回房了。”
晏安说着,带着丫鬟春花先走。
晏岳还在想着卢宝云的事情,便随意点了点头。
晏尧不想插手女眷的事情,便也管自己走了。
“哥哥,我也先回去休息。”
“好,你快去吧,明早还要去学堂呢。”
“嗯。”
另一边,屋内。
几个孩子走后,姚芊才缓缓睁开了眼。
晏佐问:“你这是怎么了?宝云那孩子刚回来不服管教也正常,多教教就好了,怎么自己气成这样?”
姚芊的眼泪划过耳边,落到了枕上。
如今屋子里只有她和晏佐,她也不想再瞒。
“她今日自己说了……”
姚芊心痛地抓着被子。
“她不是,她不是……”
她说我为何没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她不是,她不是卢宝云,不是自己的女儿。
那她的女儿呢?
贼匪头子说掉落了山崖,所以她的女儿果然尸骨无存,已经死了吗?
那人拿着女儿的信物来,顶着她的名号来,为的是什么?
她说得那些话,是为了刺激自己,还是……
还是那都是宝云想要问的?
晏佐追问:“她不是什么?”
姚芊流了好久的泪,终于颤抖着坐起身子来。
她从床上起来,去首饰盒里拿出一封信,递到晏佐的面前。
“这是什么?”
晏佐打开一看,眼睛瞪大。
“有人用一千两买了我们女儿的命,你去查,你去查……”
姚芊本来猜想会不会是晏安所为,所以她一直不敢去查。
何况卢宝云的尸骨未曾找到,她也就抱了一丝希望,自己的女儿还在人世。
如今……
晏佐没有审问那两个贼子,是因为在山寨的时候就已经问过,贼匪没说有人指使,只说是看那马车富贵,起了歹心。
格老子的,那两个王八羔子,居然跟他说了谎!
晏佐知道姚芊去见过贼匪,却不知道她竟问出了其他的东西。
“你,你为什么之前不拿出来?”
晏佐不解。
姚芊擦着眼泪,哽咽道:“我怕,我怕是晏安做的……”
晏佐:“你胡乱想些什么,晏安是我们养大的,她怎么会……她……”
晏佐一阵纠结。
晏安最是知书达理,平日最爱的,就是读书写字,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
可是谁不想宝云回来?
这个家里,只有可能是晏安会不想她回来。
晏佐的脸色沉得难看。
“你好好休息,我现在就派人去查。”
晏佐抓着信和银票,快步走出房去。
姚芊跌坐在地上,恍恍惚惚地发着呆。
若是晏安,若是晏安该如何?
该如何?
呵,可是宝云都不在了啊……
姚芊的眼里划过恨意。
卢家怎么敢?
怎么敢偷了她的孩子!
主院如何兵荒马乱,都与顾又笙无关。
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甚至猜到了十二年前的宫中旧案。
这侯府,没有再待的必要。
等到谢令仪带着卢宝云的尸骨回来,一切,就看卢宝云自己。
顾又笙侧躺在床上,眼睛不由看向溯洄伞下,安然睡着的卢宝云。
不知为何,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顾又笙翻了个身。
卢宝云只想求一条活路,永宁侯府本该是她的支柱,却恰恰又是那个断了她生路的。
能成鬼怪是有执念的,她原以为卢宝云的执念是不甘心,现在看来,她的执念是对于活下去的渴望。
她生长在边关之地,见多了战事,见惯了生死,恐怕对于荣华富贵的欲望,并没有生存来得强烈,一个人连活着都很难,又怎么还会去奢望富贵?
卢宝云哪怕做了鬼怪,都是如此小心翼翼。
自己说一句她魂力不稳,不得离开溯洄伞,她便一直紧紧跟随着红豆。
对于侯府,她又怎么可能不好奇,不想亲眼去看看?
只是她还想活,不想魂飞魄散,所以哪怕有万一的可能,她也不敢冒险。
没有人在意,她便自己在意。
她将自己保护得好好的,原来求的,从来都是一条生路。
虽然卢宝云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自己的成长经历,但是想想也不会好。
卢辉是个家中多妾室、多子女的,卢氏又是故意将她和自己的女儿对换,对于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没有虐待便算是好了,又何谈善待?
顾又笙不知道她是如何长大的,但从她对于生存的渴望来看,童年应该不会是安稳幸福的。
在晏安用着上等的好墨练习书法的时候,卢宝云在做什么?
在晏安挑选华贵的首饰时,卢宝云在做什么?
在晏安陪着姚芊参加一个个名门宴会时,卢宝云在做什么?
晏安在侯府享受的,不只是荣华富贵,还有本该属于卢宝云的亲情呵护。
她受尽娇宠长大,卢宝云呢?
晏安有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卢宝云呢?
这个年纪的女孩,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卢宝云可有自己的心上人?
在她知道父母要将自己送给五十多岁的老头谋取利益,在她知道父母不是亲生,在她知道是母亲将她故意抱错,她是什么样的心情?
晏安娇养长大,衣食无缺,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尚且接受不了,想要寻死。
那卢宝云呢,十六年的漫长时间里,她可曾有过求死的时候?
顾又笙又想起这些日子在侯府遇到的人事,侯府的人并不算坏人,只是各有各的私心,但就是他们这一点私心,夺走了卢宝云的生路。
顾又笙化怨多年,不是没有过如此憋屈的情况,只是因为搜魂的关系,卢宝云死前那一幕太过鲜明,她心中大受震撼,连带着心境也代入了。
卢宝云只是想要活而已,她抛却了贞洁,抛却了尊严,只不过求一个活字。
姚芊心里,应该充满悔恨的,这是她欠卢宝云的。
晏安心里,应该充满歉疚的,这是她欠卢宝云的。
晏家所有人,都欠着卢宝云。
但凡他们有哪一个,对这个亲人多一分关心,卢宝云的命运都有可能扭转。
可惜,再多的悔恨、歉疚,都换不回一条人命。
而且,呵,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
从来都是,自私的人活得更长久。
冤各有头,债各有主。
杀人者,死。
不管他因何买凶杀人,杀人偿命,他逃不了了。
顾又笙刚洗漱完,还未用早食。
晏岳不想让宝云妹妹觉得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便说:“宝云妹妹,府里待着是否无趣?要不然我和令仪说说,早些安排你去他的温泉庄子小住?”
顾又笙面无表情地看他:“昨日娘说了,永宁侯府与谢家不可能联姻,让我断了念想。”
顾又笙说话直接又不留情面。
晏岳闻言一愣,他并不知道原来昨日,娘是因为令仪的关系才和宝云妹妹起了争执。
晏岳打着圆场:“娘一贯思虑周全,恐怕想多了。你刚回家,年纪又小,在家里多待两年再议亲也来得及,不过是去温泉庄子玩一玩,怎么就扯上了婚事?”
顾又笙:“哥哥,你帮我去传一句话给娘吧。”
晏岳:“什么?你自己去说便是,娘昨日虽然动了气,但是亲母女哪有隔夜仇的,你别担心,你要是怕娘怪你,哥哥带你去便是。”
顾又笙摇摇头,没有多解释。
“哥哥,麻烦你告诉娘,三日后,她想要知道的事,我全都会告诉她。只这三日,我托了谢大哥一件事,还要再等等。”
晏岳不知道她托了谢令仪什么事,更不知道自家娘想要知道什么事。
顾又笙身边的丫鬟红豆,已经上前赶人。
“大少爷,小姐这三天闭门休养身子,哪里都不会去,现下小姐要用早食了。”
晏岳挠了挠头,无奈地离开。
如真端了早食上来,将菜食一一摆到桌上。
顾又笙拿起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交代:“从午食开始,我只喝白粥。”
如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但是顾又笙一副不近人情的冷淡模样,她便应了一声是。
红豆心一凛,看来侯府的事,快要结束了。
“她这么说?”
姚芊的脸色还是不好,虚弱地躺在床上。
屋子里只有她身边最信得过的张嬷嬷,还有帮忙传话的晏岳。
“是的,娘,宝云妹妹还小,你不该这么说的。”
晏岳为卢宝云不平,她十几年在外长大,母亲如此直接地说令仪与她不合适,宝云能不多想吗?
究竟不合适的,是两家,还是她呢?
姚芊没有理会晏岳的话,心里盘算着,她不是宝云,但是回来种种,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唯一一件,便是谢令仪。
可是令仪那般待她,想必本是旧识,否则她实在想象不出,令仪会对一个初见的女子这般,而且她自己说了,找了令仪办事,才要等这三日……
“你去将她的话转告令仪,看令仪怎么说。”
晏岳满头问号,怎么这边刚传完话,他就又要去给令仪传话?
姚芊:“去吧,娘等着。”
晏岳挠着头,莫名其妙地走了。
张嬷嬷帮着带上了门。
“夫人,不要操心了,先把身子养好。”
姚芊苦笑着摇头:“你说,我是不是一开始就做错了?”
张嬷嬷劝道:“夫人,你也是没办法,那时候晏安小姐要死要活的,她叫了你十六年的娘,你怎么可能不管她呢?”
姚芊的眼泪唰唰地流下来。
她用力地摇着头:“不,不是,如果我……如果我看顾着晏安,让晏尧去接宝云,可能……”
姚芊想到赵今与晏安的婚事,又摇起头来。
不会,哪怕她让晏尧去接宝云,她也会让晏尧等到赵今孝期满了,再让宝云进京。
她怕宝云心里有疙瘩,也怕晏安的婚事被耽搁。
是她想太多,顾虑太多,想着两全其美。
是她,是她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夫人……”
张嬷嬷不知道该怎么劝,她知道夫人在怀疑,回来的这个不是宝云小姐,她知道夫人在想着,真正的宝云小姐或许已经死了。
“夫人别灰心,或许……或许宝云小姐还活着呢?”
张嬷嬷这话说出来,自己都不相信。
那悬崖,她跟着侯爷去看过,掉下去,免不了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姚芊看着她,一脸凄楚。
“嬷嬷你看,这话说出来,你自己都不信吧?”
张嬷嬷难受地低下头去。
一个是亲生女儿,一个是养了十六年的养女,夫人真是太难了。
她不是不在意宝云小姐的,只是一边担心晏安小姐伤心,一边又担心宝云小姐回来会心生不喜。
夫人想要给晏安小姐一个靠山,又不想给宝云小姐添堵,这才……这才让人在路上给宝云小姐下了药,才紧赶着让赵家过六礼。
若是宝云小姐真的死了,夫人以后可怎么活啊?
晏岳回来地很快,谢令仪这家伙嘴紧得很,什么都没告诉他。
姚芊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并且谢令仪还说了一句,她所为都是为了宝云。
晏岳以为这个她是他,是在说谢令仪自己邀请宝云去温泉庄子是为了她的身子,还和姚芊多说了几句,什么宝云毕竟还小,母亲不要在婚事上太过着急。
姚芊充耳未闻,将晏岳打发后,自己躺在床上思索着那人的身份。
这个女子,似乎从天而降,她本想查她的身份,却不知从何查起,每每想画出她的容貌好调查,也总会无缘无故被墨汁污了画像。
她难道是宝云的旧识?所以才会拿着宝云的信物,才会对宝云的事情那么清楚?
可她来这侯府为何?
若是想要顶替宝云的身份,不该那般不冷不热……
难道,她是为了查宝云的死?
谢令仪说她所为都是为了宝云,那她一定是站在宝云那边的,宝云惨死,她是想为她叫冤吗?
想到宝云已经惨死,姚芊的泪又开始流淌。
她还没有来得及见一见她,她还不知道她长得像谁,她还没有叫过一声她的名字……
如果她多为宝云想一想,宝云就不会死了吧?
是她,是她害死了宝云吗?
呜呜,姚芊将脸埋进被子里,泣不成声。
她的心痛得像是被搅碎,如海水般深沉的悔恨淹没了她,直逼得她无法喘息。
三日后,谢令仪在傍晚登门。
他派人快马加鞭,原本四日来回的路程,他的人只用了两日,还有一日用来寻找尸骨。
幸而不辱使命,将寻到的尸骨装殓,送到了谢令仪手中。
谢令仪没有耽搁,立即就到了永宁侯府。
姚芊听着张嬷嬷说谢令仪带了一个大箱子进府,直接去了宝云房中,心一沉,立刻起身穿衣梳妆。
“嬷嬷,为我好好打扮,我要去见见,我要去见见我的女儿。”
姚芊满眼通红,眼泪却没有再落下,这三天,她好似流干了眼泪。
张嬷嬷哽咽着应了一声。
姚芊收拾妥当后,房门外也传来了如真的声音。
张嬷嬷开门,如真低着头走进来。
她抬眼看向姚芊,眼里是掩不住的惧意。
“夫人,小姐,小姐说让家里所有……所有和卢宝云有血缘关系的,都去祠堂,包括赵今。”
姚芊梗着脖子,好像突然没办法喘气。
“夫人?”
张嬷嬷着急地叫了她一声。
姚芊僵硬地看着她:“去,把所有人叫到祠堂,不,得,耽,搁。”
最后四个字姚芊似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吐出来。
姚芊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又道:“所有人,都换上孝服。”
如真战栗着,应声退下。
张嬷嬷抹着眼泪,将事情吩咐下去,然后回到姚芊的身边。
“夫人,奴婢替你更衣。”
姚芊呆呆地点头,任由她褪去自己的外衫,换上了一件素白色的孝衣。
“嬷嬷,我们进去后,你帮我守住了。所有下人不得靠近祠堂,找几个信得过的守在那里。”
“奴婢知道,夫人不要操心,奴婢都知道。”
一个时辰后,晏家人终于齐了,包括赵今,也到了侯府。
他们等在祠堂门口,并没有进去,因为张嬷嬷守在门口,说要等夫人过来。
晏佐:“到底是怎么回事?夫人为何突然叫我们穿上孝服来此?”
张嬷嬷不好解释,只道:“侯爷莫急,待会就知道了。”
晏岳:“张嬷嬷,你好歹说下是什么事情啊,天都黑了,这样怪吓人的。”
晏尧:“哥哥,子不语怪力乱神。”
“小弟,现在的气氛你不觉得凉飕飕的吗?”
晏尧瞥了晏岳一眼,晏岳摸了摸鼻子,住了嘴。
明明就是很吓人啊。
姚芊姗姗来迟,晏佐等人见到她还吓了一跳,白天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晚上怎么好似一下子憔悴了十几岁?
姚芊整个人恍然无神,面色惨白不说,走路也是踉踉跄跄的。
晏安赶紧上前扶她。
“娘,你怎么了?”
姚芊却反应极大,推开了她,眼里还透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晏安难过地看着她。
“娘……”
这边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不远处,顾又笙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慢慢走近。
她的身后跟着她带来的小丫鬟红豆,还有……
谢令仪?
谢令仪手里抱着一个黑色的大箱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姚芊看到那个箱子,似有所悟,腿软着直接坐到了地上,她想哭,却哭不出声来。
顾又笙压着声音:“刚才我们说过的事,你可有反悔?”
若是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卢宝云摇了摇头。
来时,顾又笙问她,是否想回晏家,卢宝云说是。
顾又笙说今晚会给她一个真相,卢宝云既紧张又害怕。
顾又笙已经走到了祠堂门口。
门口是晏佐、晏尧、晏安、晏岳、晏清、赵今,还有姚芊和张嬷嬷。
顾又笙看了一眼晏佐,又瞥向姚芊,眼底一片凉薄。
“尸骨不全,见笑了。”
明明还是那个人,明明还是那娇软无害的模样,可是此刻的顾又笙,冷冽,不近人情,让人觉着说不出的畏惧。
姚芊满眼都是那个箱子,听到她这话,像疯了似的嚎啕大哭起来。
其他人不明白顾又笙说的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姚芊为何突然哭成这样。
只有知情的张嬷嬷,跟着在一旁擦着眼泪。
顾又笙对她们的眼泪毫无反应,她冷淡的眼神停在晏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