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他的仆人呢?”
“一起消失了。”
“那……那个花魁娘子怎么说?”
置办宅子,是给花魁的?
“外祖父替她赎了身,说好去接她,但是……那人现在还住在那宅子里,只是她也不知道外祖父的下落。”
母亲因此记恨多年,觉得外祖父是因为女色,才落了个行踪不明的下场。
谢令仪到连阳城后,先去见了那花魁柳娘子,可惜柳娘子那并没有什么消息。
她倒是对外祖父感恩戴德,说当年多亏外祖父替她赎了身。
原来那时,她已经珠胎暗结,只是被人抛弃,鸨母逼着她打掉孩子,她不愿意,恰好遇到外祖父,愿意花钱替她赎身。
虽然后来外祖父不知所踪,却提前替她置办好了住处,还留下一些钱财,如今,她的孩子都已经十二岁。
“她本已有了他人的骨肉,外祖父见她可怜,便买下她,还替她安置了住处,这么多年她一直住在那宅子里,也在四下打听外祖父的踪迹。”
也是个可怜人,若不是记着外祖父的恩,她早想变卖宅子,带着孩子去别处生活。
不至于在连阳城里,总是被人指指点点。
正是因此,他觉得外祖父并不像母亲口中那般,只是个好吃懒做,爱好拈花惹草的纨绔。
顾又笙摸了摸茶杯:“你可有他的画像?”
谢令仪从袖中拿出一张叠得很小的纸,慢慢摊开,放到顾又笙面前。
“这是他年轻时候的画像。”
顾又笙凑了过去。
画像上的人,大概三十多岁,一看那打扮就是个富家公子哥,身形微胖,五官清秀不算难看,但有些油腻奸猾。
顾又笙抬眼,与谢令仪对视着。
她的右眼下,有一颗小小的痣,长睫掠过,竟说不出的风情。
谢令仪的手动了动。
她的睫毛很长,眼神不同于替鬼怪化怨时的冰冷。
清澈,温和,还多了些怜惜。
谢令仪的后背发凉:“你见过他?”
顾又笙垂下眼。
何止见过。
谢令仪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有些失落,他缩回手,放在膝上微微蜷了起来。
顾又笙见过,那么他果然……已经不在人世。
谢令仪想到什么,眸子又亮了起来。
“他还在吗?”
若是成了鬼怪,他是已经去投胎,还是尚在世间?
顾又笙轻手轻脚地,替他收起了那画像。
“我的食摊,有一位老客,名叫老秦。去世的时候是头部受到撞击而死,所以失去了记忆,死后也没能恢复,我见他与画像上的人有七八分相像,你晚上来顾府,我带你见一见。”
老秦算是归来时的第一位客人,那时她刚到连阳城,因为一路的追杀久病不愈,加上鬼怪的侵扰,她在房里养了好久,老秦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不过不同于其他的鬼怪,他是个糊涂鬼,不知自己从何而来,要往何处去,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世间的放不下是什么,只托她为自己寻一个地方安葬。
她大病初愈,第一件事就是替老秦找到尸骨下葬,也是老秦第一个发现,她做出来的东西能让鬼怪尝出味道,后来才有了归来时。
“归来时食摊,在顾府?”
“是。”
谢令仪有些一言难尽,不愧是通灵师……
“主,主子……”
谢九看着巷子深处,那两个白灯笼似是飘在空中,他牵扯缰绳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谢令仪掀开车帘望去。
谢令仪:“驾过去吧。”
谢九屏息,做好了去往阴间的准备,可是……
“主子,这马不肯动了。”
任凭他如何拍打,前面的马甩着头,不愿意多走半步。
谢令仪无奈地从马车上跃下:“你在这里看着马车,我自己去吧。”
“主子,属下得保护你……”
那怎么可以啊。
谢九虽然感激涕零,但是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好谢令仪,又岂能在此时弃他不顾?
不过顾姑娘那般厉害,想必她的地盘,也没有人或鬼怪敢放肆吧?
吱呀——
白色灯笼下的门开了,黑黝黝的。
一个红衣小姑娘提着灯笼走出来。
谢九吓得一个后仰。
有鬼啊——
谢令仪喉结微动,几息之后,才看清那人是顾又笙身边的小丫鬟红豆。
“谢公子,我家小姐在等你呢。”
巷子很深,红豆的声音在夜间传来,颇有几分说不出的阴森。
谢令仪转头看向谢九。
谢九:“主子放心,我一定看好马车。”
谢令仪:……
最终,谢令仪还是独自一人,加快步伐,走进了那扇几乎看不见的大门。
红豆提着灯笼,带着谢令仪去后院。
还好老爷和大小姐都不在家,要不然红豆都不知道如何解释,这大半夜上门的,究竟是人是鬼。
谢令仪跟着红豆来到后院,不同于前边半点光亮都不见,此处竟亮了一片灯。
院子里摆着桌椅,看去,倒真像是个普通的食摊。
顾又笙在厨房里忙活。
谢令仪愣是在七月的夜里,感受到了一丝寒冷。
“先坐吧。”
顾又笙特意让他晚一些来,便是不想耽误他休息的时间,没想到他早早地来了。
此时正是归来时最忙碌的时候。
红豆在厨房角落里,给谢令仪备了一张凳子,那个位置基本看不见小姐的“佳作”。
谢令仪在那坐下,隐约闻到了灶台间传出的怪味,却不好张望。
他和红豆都没听见,外面早就因为谢令仪的到来吵翻了天。
“亲娘哎,这食摊大半夜来活人了,难道是顾姑娘的心上人?”
“都好好的啊,别捣乱,要是吓坏了人,顾姑娘下半生的幸福可就毁了……”
“都不许过去,离着远点,别把人弄病了。”
“这男人哪来的,怎么生得如此好看?”
“可不是,那模样那身段,唉,可惜我早死了多年。”
“那窄腰……”
抹一抹口水先。
“与顾姑娘好是相配啊。”
“哎呀,这二人的孩子该是如何得好看。”
“看着是个清高的,定不如老秦我来得知冷知热啊。”
“去,你这种油腻大叔,做顾姑娘的爹都嫌得很……”
“那可不是啊,找丈夫自然要找个会心疼人的,这样长得好看的有什么用?成了亲,发了福,也就是我这模样。”
老秦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话说回来,这男子为何有些面熟?
难道他长得与自己年轻的时候有些相像?
也是,好看的人总是长得差不多的。
“嘁,老秦这脸皮……”
厚得咧。
“不知是哪里来的,连阳城内好像没见过如此俊俏的。”
今日肖娘不在,幺妹是唯一一个认识谢令仪的。
幺妹难得凑个热闹:“京城来的。”
“幺妹你知道?啊,你刚和顾姑娘去过京城,那时候见过吧?”
“怎么样,怎么样?他和顾姑娘是怎么认识的?莫不是一见钟情……”
“顾姑娘长得好看,定然是一见钟情,那人追到了连阳城啊。”
“啊呀,郎情妾意,顾姑娘可不能错过了这么好看的儿郎。”
“幺妹你说说,他怎么样?看这衣着,一看就是个富贵公子哥。”
“富贵有何用,还是得看自身。”
“看啥身,有那脸还不够?”
院子里一阵吵吵嚷嚷。
顾又笙简直服了这些碎嘴的鬼怪,连阳城里哪户人家的鸡生了蛋,他们都恨不得来跟她说一声,更何况今日她还带着活人过来。
老秦用完菜本是要走的,只是多了个活生生的男客,他便留了下来看热闹。
像他这样的不少,顾又笙见他没走便没多说,径自忙着炒菜,直到天微微有了光亮,食摊收了摊,鬼怪们才一个个念念叨叨地离开。
老秦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便也跟着走了。
要出顾府了才发现,顾又笙竟在自己身上下了锁。
老秦走不出顾府,莫名其妙地回去找顾又笙。
这时,顾又笙与红豆已经开始收拾碗筷。
谢令仪还在那坐着,此刻有些犯困。
“顾姑娘,你怎么把我锁了啊,是不是锁错了?”
顾又笙净了手。
“红豆,剩下的交给你了。”
“知道了,小姐。”
“老秦,你去那坐着等我吧,我找你有事。”
老秦纳闷地摸了摸,顾又笙已经将自己身上的锁解了,他坐回了常坐的那张桌子边。
谢令仪的困意全消,一下站了起来。
顾又笙带着他到了桌边。
“谢公子,请坐,坐这边。”
眼看着谢令仪要坐到老秦的位置上,顾又笙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到那位置的对面。
谢令仪只觉一股凉意,猜到自己可能差点坐到了不该坐的位置。
他不敢乱动,由着顾又笙将他拉到另一边。
顾又笙:“老秦,这位是京城来的谢公子,他想寻人。”
顾又笙说话间,已经施了术。
谢令仪眼前一凉,再看的时候,原本空荡荡的对面多出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胖胖的,有些憨厚,但是笑起来却又说不出的油腻,甚至还有几分小人模样的奸猾之色。
“寻什么人啊?”
那鬼怪正问着顾又笙。
谢令仪的手攥得紧紧的。
顾又笙正看着他,谢令仪与她交错了视线,然后望向对面的老秦,镇静道:“寻我的外祖父,秦子正。”
说着,他又将随身带着的画像摊开,放到老秦的面前。
老秦比画像上的人老了一些,可是模样神态,却别无二致。
顾又笙:“是呢,你的家人,来寻你了。”
老秦红了眼,他死了十三年,记忆全无,一直想不起自己的出身来历。
老秦迫切地追问:“快说说,快说说我是谁?”
谢令仪顿了顿:“你在家中排老三,是幼子,父母对你很是宠爱,有一个二哥早逝,上面还有个长兄。你是个生意人,在京城开了一间赌坊。十三年前,你听说连阳城有家新开的赌坊,赌法很是新鲜,便来这里跟他们买了新赌法,寄回京城,可是你自己却没有回京,反而从此行踪不明。”
京城的三教九流,就没有不认识秦老三的,秦老三仗义疏财,在京里很吃得开。
顾又笙帮忙介绍了他们的关系:“谢令仪是你独女之子,谢秦两家也找了你很多年,但是一直没有消息。”
关于柳娘子的事情,顾又笙怕谢令仪难以启齿,便帮着说了。
“你还给一个怀了孕的花魁娘子赎了身,来时只带了一个仆从,跟着你一起失踪了。”
给一个怀了孕的花魁赎身?
“怀的是我的?”
“不是。”
呃,那我只是可怜那人了?
老秦默默叹息,果然老秦我在世的时候,也是个善心的大好人啊……
还是那花魁见我英俊,赖上了我?我死命不从,于是那花魁将我灭口?
老秦的眼珠子乌溜溜地转着。
或者是我那仆从与花魁好上了,二人谋了我的钱财将我害死?
或者是那花魁的相好知道我替人家赎了身,心里恨我夺妻夺子,杀之后快?
“那柳娘子至今还住在你替她置办的宅子里,一直在查找你的下落。”
老秦啧啧出声,那岂不是跟他的死无关?
不不不,最毒妇人心,搞不好是故意演给别人看的……
一定是那花魁对他痴心错付,他不想带她回京,那人一怒之下,将他杀害,抛尸野外,然后又怕他的家人来寻,便一直装模作样,扮演着痴心人的角色。
嗯,不错不错,如此说得通些。
老秦摇头晃脑地想着。
顾又笙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
她不理他,对着谢令仪道:“老秦是死在连阳城郊外的,头部受撞击而死,尸体被人丢弃在一个山谷里,那边并没有其他人的尸骨。”
老秦下葬之前,她还特地让姐姐看过,老秦并无其他外伤,只有头部,是被人用重物多次撞击后致死。
应该也是因此,他死前就失去了记忆,才导致做了鬼怪后,一直未曾恢复。
“他还能恢复记忆吗?”
“死前失去的记忆,有些会在死后恢复,有些并不会,老秦死了多年,至今未曾恢复记忆,以后可能……”
顾又笙点到即止,十几年没有恢复的记忆,很难恢复了。
“不过你是他的家人,他若去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见到熟悉的人,或许会有可能想起来。”
这么多年,老秦在连阳城徘徊,始终没有想起什么,或许也是因为他本就不是连阳城的人。
去了京城,回了家,搞不好能想起什么呢。
谢令仪:“外祖父只有我母亲一个女儿,外祖母身份成谜。秦家曾祖不在了,不过大伯公还在,他们兄弟从小一起长大……还有,外祖父与我祖父也是好友,应该会有帮助的。”
那就得进京了……
顾又笙已经从永宁侯府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并不想再去京城淌那浑水。
“我知道姑娘不便入京,让外祖父跟着我去便是。”
谢令仪低着头,声音低沉,说不出的萧瑟。
她不跟着,他怎么跟老秦说上话?
顾又笙沉默地看着眼前故作愁容的男子。
老秦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摸着下巴不出声。
这新出炉的外孙,怎么知道顾姑娘是个心软的?就他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自己一个老头见了都不忍心拒绝啊。
顾又笙不是不可以入京,只是不能大张旗鼓地去。
自从他们一家到了连阳城,除了第一年还有人在暗地里监视着,后面这么多年,没有人再来过。
她以前不知道,现在明白了。
那些应该是楚皇和皇后的人手,一个护,一个杀,不知二人后来达成了怎样的协议,父亲就像是被遗忘了,也再没有人来连阳城打探过。
只不过,父亲和她们姐妹,也没有再回过京城。
顾家偶有书信,都是三言两语报平安的。
他们十二年前从顾家离开,未出族谱,却再回不去了。
如今,她已经知道缘由。
京城的水深,父亲躲得远远的,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自古帝位之争,都是腥风血雨的。
她不能以顾又笙的身份回去,不想在这个时候,惹了皇后等人的注意,平白害了父亲。
久久没有得到顾又笙的回复,谢令仪的手心都出了汗。
他也不想如此卑鄙,只不过顾又笙不跟着,他带着外祖父回去了也是无用。
谢令仪与顾又笙打了几次交道,知道她是一个心软善良的姑娘,便以退为进,想要她主动提出,跟自己一同进京。
谢令仪抬起头来,顾又笙正在看他,依然是温软纯净的眼神。
谢令仪……装不下去了。
“顾姑娘,秦家有一远房表妹,与姑娘年龄相仿,若是与我一同入京,也不会得来关注,请姑娘助我。”
哦,连身份都给她安排好了呢。
若是他一开始便如此,顾又笙可能就应下了,此刻,她却不想就这么爽快地答应。
“你可知道,请通灵师出手,奉上半副身家并不是空穴来风?”
她前两次遇见他,都是为了鬼怪而去,可若是活人求助,她可不是个好说话的。
谢令仪在侯府帮过她,老秦又是跟着她十几年的老客,她其实没有想过拒绝,只不过么……呵,让谢令仪再装模作样地骗她,好好治治。
谢令仪没有什么跟姑娘家相处的经验,但是他听过通灵师的传闻,知道规矩。
“自然,谢某愿付。”
老秦感动地点了点头,好外孙啊,不枉外祖父打小疼你……嗯,该是疼过的吧?
顾又笙打量着他,笑容有几分说不出的妖冶。
谢令仪只觉凉意在背后蔓延。
“我想要你……”
顾又笙凑近了他,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缓缓伸出手,落在他的胸前。
谢令仪的喉结动了动,往后仰了些,避开顾又笙身上传来的清香。
顾姑娘说话断句,厉害了些,他还以为自己清白不保。
老秦在对面看得直摇头,上啊,退什么退!
“可以。”
谢令仪清了清嗓子,拿出挂在胸口的镇魂。
顾又笙已经笑着坐回去,谢令仪将玉佩摘下,递过去。
顾又笙本是开玩笑的,她不过是好奇镇魂,想要一见罢了。
镇魂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她从他手中接过,拿到了手里,可是还不及细看,她便觉一阵鬼气席卷而来。
坐在对面的老秦瞬间退到远处,躲到了厨房门后。
顾又笙不敢置信,望向谢令仪。
他满身的鬼气简直是喷涌而出。
一个活人,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鬼气?
后院一时黑气冲天,那股黑气中,隐隐带着金光。
顾又笙呆了,如此浓厚的鬼气,即便是在幺妹身上,她都未曾见过,可是……
可是十二年前,在京郊,她见过。
谢令仪并没有觉得有何异常,不明白外祖父为何突然蹦去了那么远的地方,顾姑娘也是一脸的震惊。
“顾姑娘?”
他轻唤一声,莫不是有什么他看不见的?
“是你。”
顾又笙惊愕地低叫。
“什么?”
顾又笙不再发呆,起身一步上前,要将镇魂挂回到谢令仪的脖子上。
少女的发丝从脸边拂过,暧昧不明的香味围绕在身边,他若是往前一些,便能靠进她的怀里。
谢令仪不喜女子聒噪,加上母亲耳提面命女子难为,所以从来没有与女子如此亲近过,哪怕是母亲,他长大后也许久未曾如此靠近。
说不出的燥热,谢令仪不适地将头往后仰了仰。
“别动。”
顾又笙不客气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后按着他的头,有些粗鲁地将玉佩挂了回去,也压下了黑气之下,正要喷涌而出的金光。
周遭恢复了正常,那卷黑色消失,老秦在门后探了探,确定安全了才敢慢慢走出来。
“吓死我了,顾姑娘,他,他这是个什么情况?”
为何外孙身上会有如此吓人的鬼气?
顾又笙看了眼一脸疑惑的谢令仪。
“你……你这个玉佩不要再拿下来。”
她生硬地命令着。
那般强大的鬼气,百鬼嚎哭躲之不及,可别再放出来吓人。
“是不是我有什么不妥?”
“岂止是不妥啊。”
老秦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自己的外孙,看着没什么问题啊,为何会那般鬼气森森啊。
“你别吓唬他了……”
顾又笙随便找了个借口:“你应是自小体弱,神魂不稳才戴的这个玉佩吧?”
镇魂千金难得,谢家想必没少花心思。
谢令仪:“是,我自小身子不好,八岁那年更是大病一场,后来祖父寻了这块玉佩,说来也奇怪,自从戴了这镇魂,我竟慢慢好转起来。”
八岁之前的记忆,谢令仪记不清了,但是从别人口中,不难得知,他被养在庄子上,是因为身子不好。
要不是怕江南路远,家里也曾动过将他送到江南休养的心思。
顾又笙不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起自己的年纪,他七岁的时候,老秦失踪,如今十三年,那么他八岁,也正是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京郊,难怪……
镇魂不是安养了他的魂魄,是在压制着他身上的鬼气。
难怪自己一开始只觉他与常人有些不同,却没认出他来,原来是镇魂锁住了他。
顾又笙面色难看,她抠了抠自己的拳头。
老秦刚想开口,顾又笙便抢了先。
“你好好戴着玉佩,不要拿下,你的生魂不稳,拿了容易招惹鬼怪。”
顾又笙知道自己的借口很烂,但是她又无法说明情况。
谢令仪听出她的不走心,却没有多问。
“顾姑娘,不知可否烦你与我一同入京?”
母亲多年心念成魔,如今身子愈发不好,他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顾又笙这会没心情再逗他。
“谢公子,你去准备吧,明日我们就可以出发。”
“哎,你们怎么不问问我?”
老秦虽然想要恢复记忆,可是还没准备好要去见家人啊。
“不重要。”
顾又笙看都没看他,又对着谢令仪道:“明日一早,我先带你去老秦的坟墓,你备好东西,将他的尸骨带回京城。”
“多谢顾姑娘。”
谢令仪自然是要带着秦子正回京的,哪怕只是一副尸骨,也是母亲今后的念想。
“谢公子先回去休息吧。”
等了一夜,别说谢令仪,就是日夜颠倒的顾又笙,此刻也有些困。
谢令仪看了眼老秦,对着顾又笙告辞。
“多谢顾姑娘,明日一早我过来接你。”
顾又笙点点头,红豆此刻忙活完,已经趴在灶台上睡着了,她便没有叫她。
“老秦,你也去准备准备吧。”
撂下这一句,也没等老秦的回复,顾又笙便领着谢令仪出了府。
昨日来得晚,谢令仪没细看,如今出府一路,倒是才发现,顾府虽小,但布置得很是雅致温馨,前院的大树下还有秋千,边上有个矮桌,桌边还有小池塘。
想必顾又笙平日,也会在这里与家人闲聊。
他们还没走到门口,大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
门外,走进一个与顾又笙长得一样的少女,只是她一身清冽之气,很是冷漠,她的身后,跟着一个抱剑的少女,长着一双魅人的丹凤眼,但是满脸肃然。
这两人,浑身的气息都透着三个字。
不好惹。
谢令仪与顾又笙停了下来,对面的顾晏之和绿豆也停了下来。
“不得了啊,笙笙,昨日才相看的,夜里就带回家了?”
顾晏之不敢置信,她不过在县衙熬夜验了一具尸体,家里都变了天了?
谢令仪闻言一愣,想起昨日见到顾又笙的时候,她正在相看。
“二小姐。”
绿豆叫唤了一声,默默比了个大拇指。
主仆二人暧昧地打量着谢令仪。
“说什么呢,坏了我的名声。”
顾又笙白了顾晏之一眼,白眼不解气,她还上前拧了拧顾晏之腰间的肉。
顾晏之吃痛,褪去了之前的冷漠,求饶道:“玩笑话,玩笑话,姐姐错了。”
顾又笙噘着嘴瞪她。
还好意思取笑她,前日出门,今日才知道回家!
顾晏之哄孩子似的拍了拍顾又笙的脑袋:“姐姐给你买了你爱吃的糖葫芦呢。”
“哪呢?”
“呃,都是绿豆贪嘴,路上没忍住吃了。”
绿豆:……
天上掉下来的糖葫芦呢,她在梦里吃的?
“又骗我。”
顾又笙的声音又娇又软,比平日更多几分亲昵。
“你还没介绍这位公子呢?”
顾晏之替她理了理头发,二人虽然长相一样,但是顾晏之爱穿男装,而且比顾又笙高出半个头。
巷子口的谢九看去,只觉得顾姑娘是被一男子拥在了怀中。
他刚打了个盹,所以并没有看见顾晏之的脸。
原来顾姑娘早有了心仪之人啊。
“这位是谢公子,我之后要跟他去一趟京城。”
顾晏之了然,京城的谢公子,她已经听顾又笙提起过。
既然是为了公事,就不用多问了。
“那姐姐先去补觉,公子慢走。”
顾晏之对着谢令仪随意地点了点头,带着绿豆回房。
走得很是干脆,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的谢令仪张了嘴,又闭上。
顾又笙还有事要和顾晏之说,将谢令仪三两步推出了大门外。
“谢公子,明天见啦。”
大门嘭的关上,谢令仪本想回一句明天见。
看着眼前的黑色大门,还是默默闭上了嘴。
“姐姐,你等等我,我还有事和你说……”
门内,顾又笙急切的声音传了出来。
谢令仪对着紧闭的大门笑了笑。
她在家人面前,又很是不同呢。
他去买了一匹马,打算骑马进京。
到了约定的时候,他骑着马与谢九等在巷子里,并没有敲门催促。
顾又笙其实早就准备好了,没有准备好的,是老秦。
他在归来时坐了一夜。
“还没想好吗?”
顾又笙早食都吃完了,他还在那里发呆。
“其实很简单,你若是想要一直做鬼怪的,京城不去也罢。”
老秦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
不管好坏,他总是想死得瞑目的啊。
顾又笙其实明白他的顾虑,谢令仪三言两语说得不多,但是老秦又开赌坊又爱去妓院的……
别说顾又笙,就连老秦自己都觉得,自己在世的时候,估计不是什么好货色。
他昨日偷偷去见过那柳娘子,可惜一点印象都没有,而且那长相,虽说貌美,却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老秦不明白,当年自己为何将此人买下,难道仅仅是因为恻隐之心?
还是当年的他,审美与如今大不相同?
“你若不想再做鬼怪,不管京城是好是坏,都得走一趟。”
顾又笙言尽于此。
她打算去前院等他,老秦却已经跟了上来。
“顾姑娘,若是我能放下一切去投胎,你能送我一道功德金光吗?”
都死了十几年,活着的时候是好是坏,谁还管他呢,求一个好死更现实一些。
顾又笙的眼危险地眯了眯,这群鬼怪,个个都偷窥着她的功德金光呢!
功德金光是田里的菜不成,可以拔了又长,天天叫卖?
顾又笙斜了他一眼,没有回答。